羅漢陣勢一移,方石堅又被圍在核心。
由於這一移動,有一方已靠近護寺古柏。方石堅靈機一動,運足真氣,身形硬生生穿空而起,足有四五丈高,勁氣由下反捲而上。方石堅的身形被卷得一沉,但他咬牙別住那口真氣,一個疾射,射向古柏,伸手抓住一枝橫幹,至此勢盡,差一點又落回陣中。
羣僧起了一陣鼓譟,羅漢陣陣腳已亂。
方石堅急調一口真氣,曲身,蹬腿,借樹幹反彈之力,如鷹隼身射向寺門,落在掌門方丈“廣智大師”身前丈許之處。
驚呼與暴喝聲中,羣僧蜂湧圍了過來。
方石堅面寒如冰,雙目赤紅,手中鐵劍斜揚着,烏芒在劍尖吞吐閃縮,只要誰迫近,他便出手,而出手勢必傷人。
“廣智大師”抬手止住了羣僧進迫之勢。這位領袖羣倫的一門之長,實在不願見佛門淨地變成屠場。
如果傾全寺之力,當然可以收拾下“冷麪修羅”,但所要付出的代價則無法估計,這一點,寺內的幾位高僧心下都十分明白。
方石堅仍然在狂激的狀態中,他只想到“芒山老人”的慘死,一心要追兇報仇,生死二字,根本就不放在心上。
“廣智大師”嚴肅地開口道:“少施主,別以為本寺無人,如果為了維護派譽,全力聯手攻擊,後果是什麼?”
方石堅寒聲道:“寺地將染遍鮮血。”
“少施主本身呢?”
“本人不計生死。”
“如果事出誤會,豈不上幹天怒,下悖人和?”
窒了窒,方石堅橫起心道:“本人只求還出公道,其餘不在考慮之列。”
“廣智大師”沉聲道:“本座門之長,難道出了口的話還不足置信?”
方石堅咬咬牙,道:“死者留字難道該被抹消?”
“少施主的意思……是絕不回頭?”
“絕對不回頭。”
“你是迫本座破戒流血?”
“戒早已破了!”
“廣智大師”閉上了口,老臉泛出紅光,他準備下令了,羣僧自監院起,個個沉色作勢,等待掌門下令。
沉默。
就在這殺氣瀰漫之際,一個用鼻子説話的怪聲音,倏告傳來:“有理講理,流血殺人並不是解決問題之道。”
方石堅心頭一震,他一聽那濃重的鼻音,就知道來的是神秘的“傷心客”。
聲音傳處,全場起了一陣騷動,齊把目光轉向發聲之處,只見五丈外的古木蔭中,站着一個長袍曳地的矇頭怪人,雖是大白天,那形象仍使人感到鬼氣森森。
監院“廣慧大師”拄着九環錫杖,舉步朝古木走了過去……
“傷心客”陰森森地道:“大和尚,別走近!”話聲中似帶着某種令人怵栗的力量。
“廣慧大師”止了步,大聲説道:“施主何方高人?”
“世人傷心客,海角斷腸人。”
“施主到底是誰?”
“我即我,我非我,眾生有相亦無相,大師何必定要盤根詰底?”
這幾句似偈非偈的怪語,聽得人人大惑。這種口吻,莫非是空門人物?“廣慧大師”宣了聲佛號道:“很好,本座不問施主來歷,只問來意,請問,闖寺意欲何力?”
“傷心客”説道:“特來為貴寺解厄!”聲音很大,誰都聽得清清楚楚。
眾僧又是駭然大震。掌門方丈宏聲道:“請施主過來答話!”
“傷心客”道:“不必,區區與大監院談談足夠了!”
“廣慧大師”白眉一緊,道:“施主請講。”
“貴寺一再聲言,沒有任何弟子在外?”
“是的!”
“但區區發覺有一位不在場!”
“誰?”
“藏經樓住持長老‘廣覺’!”
“廣慧大師”驚愣地後退了一步,栗聲道:“施主怎會提起他來?”
“他的位份高,功力也高,該參加貴寺百日之期的盛會。”
“阿彌陀佛!”
“這是大師的答覆嗎?”
方石堅登時激動起來,腦裏靈光一現,倏然有所醒悟:“芒山老人”留下了少林二字,下面是一點一橫,力竭而止,一點一橫,不正是廣字的起筆嗎?而寺中恰恰“廣覺”和尚不在,“芒山老人”功力並非泛泛,除了“廣覺”這等高手,誰能使他在沒有反抗的情況下殞命。
心念及此,稍稍一竭的殺機,又濃熾起來。
少林寺果然庇護兇手,以“廣覺”的位份,很可能是奉命行事,若非“傷心客”不速而至,這底牌便不會被揭,奇怪的是“傷心客”何以會這時現身?……
掌門方丈“廣智大師”沉重地道:“告訴那位施主真情吧!”
真情!方石堅的心臟收緊了。
“廣智大師”回身合了合什,然後才轉向“傷心客”的停身處,凝聲道:“説起來,這是本門的恥辱,也是不幸。十五年前,‘廣覺’剛剛接掌經樓,竟然有經書失竊,追究之下,才發現他擅離職守,私自下山,還犯了酒戒,這是門規所不容的,經召集長老會議,決定把他關鎖後山‘返照洞’面壁思過,卻不料他不肯回頭,公然逃走了。經過三年查緝,沒有下落,掌門令下把他自門派中除名。事實經過就是如此。”説完,垂下了頭。
這一説,大出方石堅意料之外。
“傷心客”沉聲道:“依少林寺的清譽,區區相信大師的説法。”
“廣慧大師”抬頭道:“我佛慈悲!”
“傷心客”揚聲道:“方少俠,我們走吧。”
“什麼?走?”
“真相已明,不走而何?”
“兇手呢?”
“到江湖中去找?”
“能信這一面之詞嗎?”
一面之詞四個字,使少林掌門為之勃然作色,這對他的尊嚴是一種侮辱。“傷心客”大聲道:“方少俠,凡事退一步想,不能太過份,少林寺在武林中素為同道欽仰,以方丈與監院的身份地位,一詞一字都是可信的,莫冒天下之大不韙。何況……萬一情況有變,還可再來!”
方石堅不由語塞,“傷心客”説的可是情在理中,如果堅持蠻幹下去,實在不會有什麼結果。心念數轉之後,收起鐵劍,抱拳道:“掌門人,如果事屬誤會,晚輩在此謝過,請予寬恕,如果將來事實證明情況不符,晚輩將再登山門。”
“廣智大師”高聲宣了一聲佛號,算是回答了這句話。
“傷心客”的身影,倏然消失。
方石堅緩緩轉身,舉步離開。
僧眾讓開一條路,怒目相送。
出了山門,已是日正中天,方石堅鼓怨而來,想不到如此收場。此仇不報,“芒山老人”能瞑目地下嗎?心頭那股子懊喪?悲憤,簡直無以形容。
降到半山,路旁密林裏傳出“傷心客”的聲音道:“方少俠,如果我來遲了些,後果便不堪收拾了。”
方石堅止步,激動地道:“閣下是怎麼來的?”
“算是碰巧吧!”顯然這話是搪塞的,言不由衷。
“閣下力主在下放手,另有目的嗎?”
“哈哈,不要瞎猜疑,完全是為你好,行事得講究方法,還要兼顧情理,否則縱使成名也必流於邪僻。”
方石堅不由悚然,這話也是至理,當下和緩了語氣道:“在下領閣下的情,關於追查兇手,閣下有什麼指教嗎?”
“廣搜線索。兇手暗算,絕非無因,你對‘芒山老人’的生平應該很瞭解,仔細想想,是什麼原因促成這兇殺……”
“老人處世謹慎隨和,不可能有仇家。”
“當然,不過你仍然要想,不分鉅細,也許就能發現端倪。”
方石堅突地想到自己身世不明,而為老人收養扶持,老人曾透露過自己身負血仇,仇家勢大如天,莫非自己身世已泄,而被仇家滅口?除此之外,還有什麼足以使老人喪生呢?但老人留字指明是少林,據推理,兇手是“廣覺”和尚的成份很大,難道仇家利用了“廣覺”,還是仇家便是少林寺?
心念及此,不由激靈靈打了一個寒顫,這一點,是不能説出口的,否則打草驚蛇,後果便難料了,説不定找到“廣覺”和尚,連帶會揭開身世之謎。
“你想起了什麼?”
“什麼也沒有。”
“不急在一時,慢慢想,一方面去碰機會。”
“在下想,‘廣覺’和尚失蹤了這多年,難道都不曾現過身?”
“如果人沒死,一定可以找到。世間無難事,只要有心人。”頓了頓又道:“如果殺人者真是‘廣覺’,他已經現過身了。”
“是他無疑!”
“何以見得?”
“老人留字,少林兩字完整可辨,以下還有一點一橫,是廣字的起筆。”
“啊!這便相當可能了。這樣吧,我也盡力設法替你查探。”
“盛情足感!”
“不必,我也有事要請你辦!”
“嗅,什麼事?”
“記得中平鎮在旅館房間裏與你密談的那老婦人嗎?”
方石堅心中一動,道:“記得,她叫田大娘,怎麼樣?”
“失蹤了!”
“什麼?田大娘失蹤?”
“不單隻田大娘,那宅院裏的人全部失蹤。”
“全部?”
“不錯!”
方石堅望着“傷心客”隱身的密林,瞪大了眼道:“閣下怎麼知道的?”
“傷心客”道:“我曾尾隨黑白雙妞,找到了那宅院,那是個十分古怪的地方,有奇門佈置,我不得其門而入。到了第二天晚上,我揣摩了再去時,已是一幢空宅。”
方石堅震驚地道:“閣下為什麼要探查那宅院?”
好半晌,“傷心客”才答道:“為了好奇!”
方石堅腦海裏立即浮現出瘋女蕭美玲美賽天仙的倩影,也想到了“鬼冢主人”——“冷麪秀士”歐陽仿,這是世間最不幸的一對,一個瘋了,一個死了,造化弄人,有時近於殘酷,心念之中,情不自禁地嘆了口氣。
“傷心客”幽幽地道:“方老弟,你嘆息什麼?”方少俠改稱方老弟,似乎距離拉近了些。
方石堅搖搖頭,道:“沒什麼!”
“難道老弟你也是傷心人別有懷抱?”
“唔!人的際遇難測,有時也難免有不足為外人道的事。”
“既不足為外人道,我就不問了。”
“閣下方才説……”
“對了,有件事拜託你,據我在中平逆旅所聽到的,老弟與田大娘關係不薄,很可能,她會再見你的面,請你打聽她們一夥的下落。”
方石堅心中一動,道:“閣下為什麼要查她們的下落?”
“我説過了,好奇!”
“這似乎超出了好奇的範圍……”
“傷心客”打了個哈哈道:“不管你怎麼想,願不願意替我做這件事?”
方石堅思索了片刻,冷冷地道:“可以,但在下要知道閣下的真正決心意圖,泄人隱私,是江湖大忌……”
“老弟,實許告訴你,我的目的是想證實那宅院的主人,是否是我要找的人?”
“光只是為了證實?”
“大概如此。”
“如果證實了閣下要找的人呢?”
“那……我就可以了一樁心事。”
“哦!是恩是怨?是情還是仇?”
“老弟可以不問嗎?”
“在下似乎有了解的必要。”
“這樣吧,到時再説,如何?”
“記得閣下曾經指出雙妞是‘天池魔婆’的門下……”
“對了,我就是要證實這點。”
這謎底,方石堅也急於要揭開。對方突然失蹤,不用説,連田大娘與蕭美玲也跟着隱藏,這中間定有什麼文章,心念數轉之後,道:“這麼着,在下也提個相對的條件。”
“什麼相對條件?”
“如果閣下先在下得知對方的消息,也請相告,如何?”
“可以,一言為定。”
聲音頓杳,不知是走了還是仍隱在原處。方石堅也無意探索對方的行動,繼續走他的路。
如何才能查出“廣覺”和尚的下落嗎?這是個相當棘手的問題。
方石堅像個無依的孤魂,盲目地四處飄蕩,摸索,“芒山老人”之死,與他的身世之謎,像兩條毒蟲,在啃齧他的心。
這天薄暮時分,來到了洛陽近郊,他想:“洛陽、開封、許昌、商邱這一帶,各色人物薈萃,卧虎藏龍,説不定能對自己找的人探出些端倪來。”
於是,他決定從洛陽開始,逐一拜訪這些大邑名城。
正行之間,一個嬌脆的聲音道:“方石堅,留步!”語氣似乎很不客氣。
方石堅一怔止步,迴轉身,內心下意識地一陣跳蕩,對方,赫然正是救走“無回玉女”的那黑衣蒙面女子,當下忙抱拳道:“原來是姑娘,幸會!姑娘怎也到北邊來?”
黑衣蒙面女冷聲道:“的確是幸會,我正愁無處找你。”
方石堅又是一陣忐忑,想到自己曾應灰衣老人之請,阻止她血洗左家堡,她曾聲言,一月之內如找不到灰衣老人,問明真相,將再臨左家堡,現在時間也差不多了,莫非她為這檔子事找自己?心念之中,期期地道:“姑娘要找在下?”
“正是。”
“有何指教?”
“你似乎對‘無回玉女’蔣蘭心毫不關心?”
這話大出方石堅意料之外,錯愕地説道:“怎麼説?”
黑衣蒙面女冷哼一聲道:“那天在‘金龍幫’高手圍攻之下,她被‘天南五鬼’以‘傳力神通’震成重傷,是我救走了她,你竟然連問都不問一聲,如她傷重不治而死呢?”
方石堅訕訕地道:“見面只談得三句話,在下沒機會動問。”
黑衣蒙面女道:“你為什麼不開頭就問,如果你關心她,便不會如此漠然,……”
“好,算在下不對。”
“不管你對不對,我問你,你為什麼欺負她?”
“期負,這話從何説起?”
黑衣蒙面女寒聲道:“你不敢承認?”
方石堅茫然不解地道:“要在下承認什麼?”
黑衣蒙面女以興師問罪的口氣道:“我問你,蔣心蘭有什麼地方配不上你,而你竟對她不屑一顧?”
方石堅先是一愕,繼而感到啼笑皆非。他不明白黑衣蒙面女為什麼要代“無回玉女”説這種話,她倆有什麼淵源嗎?抑或她是受“無回玉女”之託而出面興問罪之師?他想起來了,記得自己在赴左家堡的途中,“無回玉女”與自己相遇於一條僻路,及後被“毒心公子”率高手圍攻,這神秘的女子適時而至,殺傷那些高手,不可能是巧合,心念之中,問道:“姑娘與蔣姑娘是什麼關係?”
“這點你不必問!”
“那姑娘何以要管這不為外人道的私事呢?”
“我只問你,為什麼不愛她?”
長長喘了口氣,方石堅尷尬地道:“男女之間的感情是不能勉強的。”口裏説,心裏卻在想,她縱痴心,但自己堂堂武士,豈能去愛一個水性楊花的女子。
黑衣蒙面女哼了一聲,道:“這麼説,你是不喜歡她?”
方石堅冷漠地道:“談不上喜歡,也談不上不喜歡。”
“什麼意思?”
“因為在下與蔣姑娘之間,並沒有任何關係。”
“好哇!她幾次為你拼命,還受‘金龍令’追殺,你難道絲毫無動於衷?”
“在下恩兇分明,會報償的!”
“你恐怕報償不了!”
“為什麼?”
“一個女孩子,不顧矜持,不計蜚言,為的是什麼?告訴你,她這樣做,是滲和了她寶貴的感情而發的,並非等閒的布恩市惠。”
“那要在下怎麼樣?”
“投桃則報之以李。”
方石堅不由冷笑出聲,看來她的臉皮與“無回玉女”一樣厚,一個少女,居然能説得出這種話來,脱口道:“姑娘這種話,如果對‘毒心公了’或是丁一風等人去説,不是更恰當嗎?”
“你放屁!”
“姑娘罵誰?”
“罵你!”
方石堅的臉色氣得泛了白,又由白轉青,牙一咬,冷聲道:“難道在下説錯了?”
黑衣蒙面女的嬌軀也告花枝亂顫,厲聲道:“你敢侮蔑她?”
方石堅冷酷地道:“侮蔑,談不上,丁一風是她的初度愛人,‘毒心公子’是她的第二度情人,這難道是假的不成?”
“是你説的?”
“在下聽人説的。”
“誰?”
“這沒告訴姑娘的必要。”
“如果你指不出人來,我就認為是你捏造的。”
“又怎樣?”
“殺你!”聲音令人聽了不寒而慄。
方石堅冷傲之性突發,俊面一沉,道:“就算姑娘有能耐殺人,也不能強迫在下去愛一個不愛的人。”
黑衣蒙面女怒極反笑道:“很好,你已經表明了意向,不愛她,但我在殺你之前,告訴你一句話,她從來沒愛過人,對你是一片痴心,而你把她的心拿來作賤,你是個寡情薄意的人。”
方石堅微哼了一聲道:“姑娘是打抱不平,還是越俎代皰?”
“反正都是一樣。”頓了頓,像突然想起了件事般的又道:“對了,還有句話問你,左家堡的事,你有什麼交代?”
“沒有!”
“倒也乾脆,那託你辦事的灰衣老人呢?”
“沒碰上,也不知道他的來歷。”
“當憑這一點我就可以殺你了,你阻礙了我的大事。”
“哼!上次在左家堡沒殺你,委曲求全,完全為的是蔣蘭心,你懂嗎?”
方石堅心中一動,在左家堡那夜,她説為了某種原因,不與自己對敵,原來是為了“無回玉女”,照這樣看來,她倆之間有很深的淵源,也許就是一路的人。心念之中,淡淡地道:“現在這原因已經消失,姑娘當無顧忌了。”
“你倒是很急着要死?”
“哼!”
“別鬼哼!”身形一晃,出手便抓。
方石堅只覺眼前一花,爪影已然臨頭,快得使人連轉念頭都來不及。他見識過她掌震霸劍,爪碎“天南五兇”頭。幾乎是出於本能,他以“鬼冢主人”所傳的身法,閃了開去,若有栗米之差,便被抓中,巧極,但也險極,也就在這一緩氣之間,他拔出了腰間鐵劍。
黑衣蒙面女一抓不中,身影一晃,再次出手。
烏芒乍閃,黑衣蒙面女斜飄六尺,身法之快,令人咋舌。方石堅沒有傷人之意,只是防守,如果他施展那招獨一無二的鐵劍殺着,情形就很難説了。
黑衣蒙面女在兩擊不中之下,怒火大熾,雙掌一圈,劈空發掌,她的掌力方石堅是領教過的,強勁無儔。他還沒決定應變,如山勁氣業已臨身,當堂被震退了三步,俊面為之一變。
他在考慮,如果不還以顏色,今天便脱不了身,但如果失手傷了她,不但是無謂,而且這個結將結得更緊……
黑衣蒙面女作勢又要出手。
驀在此刻,一個怪聲音遙遙傳來:“天下什麼怪事都有,但幫着別人找男人的還真少見。”
這話,無疑是針對黑衣蒙面女而發的。
濃重的鼻音,方石堅一聽便知是“傷心客”,他奇怪對方像是陰魂不散似的跟定了自己。嵩山分手,又在此地現身。
聽聲音,是發自七八丈外的林中,這麼遠的距離,他怎能聽清這邊的談話?
黑衣蒙面女霍地回身道:“什麼人?”
“管閒事的!”
“有膽量管閒事就現身出來!”
“哈哈哈哈,你何不先解下蒙面巾?”
“你不是找死吧?”
“憑你嗎,還差了些。”
黑衣蒙面女怒哼一聲,如一道黑煙般飄掠過去。
方石堅心想,上次在中平鎮外,“傷心客”故意引走黑白雙妞,讓自己脱身,現在重施故技,不管他是有心或是無意,犯不着與蒙面女子歪纏,還是走為上策。蒙面女消失在林中,方石堅也彈身離開。
夜幕低垂,洛陽城的燈火,映得天空一片紅。
方石堅進城投了店,他選了最後一進的廂房,圖鬧中取靜。
盥洗之後,他獨坐窗前,對着油燈出神。黑衣蒙面女橫岔一枝的事,使他又氣惱,又煩躁。“無回玉女”説過,她是個敢恨敢愛的女子,黑衣蒙面女她是實行這個“恨”字嗎?
院子裏的腳步聲,引起了他的注意,一個十分耳熟的聲音道:“小二,我要個獨院,不願被人干擾,有小院嗎?”
小二笑嘻嘻地道:“有,有。角院正空着,兩房一廳,關上角門,絕不會受侵擾!”
“好吧,你先去張羅一下!”
“是!”
方石堅湊近窗孔向外一張,禁心頭一動,投店的赫然是同桌共飲過的藍衫書生丁一風。一乘小轎,停放在他身後院地中。奇怪,轎子裏是什麼人?
丁一風回身掀開轎簾,扶出一個人來。
方石堅先是大吃一驚,繼而血脈賁張,一下子説不出心頭是一股什麼滋味,那女子竟然是“無回玉女”蔣蘭心。她像生了重病,螓首低垂,由丁一風架着,緩緩走向正屋與正邊廂相接處的角門。
轎伕抬着空橋子走了。
方石堅跌坐回椅上,他感到手足發麻,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一付美麗的軀殼,偏配上一個齷齪的靈魂,可笑,黑衣蒙面女還揚言要殺人。
他對他並無愛意,但也不願看到這種刺眼的事。
轉念一想,丁一風原本是她的愛人,既屬舊交,管他幹什麼,一個朝秦暮楚的人,什麼不要臉的事做不出來。
想是這樣想,可是心裏總不能釋然,人是感情的動物,“無回玉女”的情意,他不能完全無動於衷,而且欠她的大人情可不假。
心裏亂作一團,像倒翻了五味瓶,分辨不出是什麼滋味。
角門關上,小二順便轉到窗下道:“客官有什麼需要嗎?”
方石堅冷冷地道:“沒事!”
小二轉身離開,口裏卻嘟噥着道:“怪事,那女的不像是患病,長得花不溜丟,難道會是白痴……”聲音遠了,不知還説了些什麼。
方石堅心頭起了震顫,暗忖:“這事內有蹊蹺,到底要不要管?”
久久,他仍拿不定主意,如果對方是兩廂情願,重修舊好,這一介入其間,算是什麼意思?豈不被丁一風視為無恥?
一顆心七上八下,忐忑不安,他起身推開房門進入院中,來回踱步。轉了一陣,下意識地移到角門邊。他一直在想剛才店小二説的那兩句話:“……不像患病……白痴……”愈想愈覺不對勁。
“哈哈,哈哈……”角院裏傳出了丁一風異樣的笑聲。
男女幽會,他想到這一點時,頓覺臉上發燒。
越牆而進,是輕而易舉的事,但,他能這樣做嗎?又為什麼這樣做?
這一進店房沒有別的客人,很靜,也不受市聲的干擾,連落葉的聲音都可以聽到,尤其內功修為深厚的人,聽覺的靈敏超逾常人。
“嗤!”像是撕裂布帛的聲音,接着又是一陣低沉詭異的笑聲。
方石堅立在角門邊,額頭上冒出了冷汗。
丁一風的聲音隱約傳出:“蔣蘭心……想不到吧?哈哈!只要一次……以後隨便你去愛……”
方石堅疑雲大盛,這口氣不對,記得曾向自己挑戰自承失敗的綿山派弟子牟庭光,他也是傾心“無回玉女”的男人之一,他曾忠告過自己,丁一風是個奸詐陰險的小人,不管怎樣,“無回玉女”對自己有過不少次援手之情,不能袖手旁管,萬一她不是自願的……
最好能引出丁一風,問明真相,如果是兩廂情願,便抽身不管。
如何能引出丁一風呢?
靈機一動,他退離角門數步,開聲朗吟起來:“孤星寂,孤鱗寒。誰悲失路?人海茫茫!……”
方只唱得一半,角門裏傳出丁一風的聲音道:“外面是誰?”
方石堅故意報出外號道:“冷麪修羅!”
“你……是……方兄?”聲音是顫慄的。
“不錯……是丁兄嗎?”
“呃!……”
“想不到我們同投一店。”
“……”
“逆旅寂寞,何不出來談談?”
“……”
沒有回應,方石堅大感驚疑,記得酒店邂逅時,丁一風對自己推崇備至,似乎佩服得五體投地,這是怎麼回事?怪自己破壞了他的好事嗎?但也不對,至少他不能拒絕交談。心念之中,大聲道:“丁兄,在下要移樽就教了?”
還是沒有反應,方石堅把心一橫,飛身越牆而入,小院寬廣不到三丈,雜蒔了些花樹盆景,不見人影,右首暗間的燈亮着,他再次出聲:“丁兄,怎麼回事?”
沒人應聲,方石堅一個彈步到窗前,輕輕推開虛掩的窗子,目光掃處,呼吸登時窒住了。
房裏沒有丁一風的影子,“無回玉女”躺在牀上,胸衣半開,露出了羊脂白玉也似的肌膚,兩堆玉峯,隨着呼吸起伏,秀眸緊閉,像是睡熟了。
這種陣仗,方石堅從來沒有看過,臉在發燒,心在狂跳,他不敢再看下去,轉身就待離去,他想,不對,丁一風分明逃走了,如果他不作虧心事?為什麼要逃?莫非“無回玉女”是着了下三濫的道兒?
心念之中,他硬着頭皮轉身衝過去,明間沒人也沒燈火,左首暗間也是一樣,搜查了一遍之後,按住狂跳的心跳入房中,以異樣的聲調叫喚道:“蔣姑娘,蔣姑娘……”
猛地,他發現“無回玉女”口角隱有血痕,不禁心頭劇震。他顧不得一切了,兩步迫到牀邊,用手一探她的腕脈,脈博跳得很快,粉腮一片酡紅。
一點不錯,是被藥物迷住了。
“丁一風,衣冠禽獸,我要殺你!”他咬牙自語出聲。
再一看,裙子也撕開了,他別轉頭,激憤得簌簌直抖。
怎麼辦?怎麼辦?他束手無策,如果“無回玉女”已經被他糟蹋,他不敢往下想,他覺得整個人似乎要崩潰了,男女有別,無法救她,也不能一走-了之。
他把丁一風恨如切骨,但是恨並不能解決眼前的問題。
突地,角門外傳來小二的聲音道:“就是這間,門朝裏拴上了!”
一個女子聲音道:“好了,你出去!”
方石堅聽出是黑衣蒙面女子的聲音,不由大喜過望,由她來料理,便-一切沒問題了。心念未已,微風颯然,黑衣蒙面女子出現房門邊。方石堅脱口道:“姑娘來得太好了!”
黑衣蒙面女子看清了房裏的情況,突地厲聲吼道:“方石堅,你這禽獸,我不把你碎屍就不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