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刀兒在苦笑,笑得實在很苦,比哭相還讓人感到不忍瞧他。
秋月長嘆,繼續道,“為此,父親召集眾親屬開會,準備決定方法,結果大家一致認為,養子不能繼承公孫世家的職位。”
小刀悵然道:“這本就應該你們自己嫡親繼承才合理。”
他雖然如此說,卻能體會出當時父親所受的打擊是何等地大。
否則,他也不會要秋月寒還他位置,說他武功不足以代表公孫世家。
想到武功,小刀兒不解地問:“公孫世家繼承權,跟武功又有什麼關係?否則”
秋月寒嘆道:“問題出在父來臨時改變了規矩,他說要選出武功最高的人當繼承人。”
他苦笑道:“當時除了你爹外,功夫就屬我最好,如今你爹失去資格,公孫世家因而由我接掌。”
他的苦笑,可以看出當時的無奈。
“原來如此。”
“當時父親宣佈這項消息過後,公孫樓……”秋月寒解釋:“你爹本是孤兒,是以伯父賜為同姓,所以你的姓氏並非我們所賜。”他又道:“你爹聽到這消息,突然間就失蹤了。”
“他去了哪裡?”
小刀兒追問這話。忽然覺得自己好傻,既然是失蹤,怎又會知道他去哪裡?
秋月寒仍然照常回答:“不知道,府中沒有一個人知道他的行蹤。”
“那……我爹有沒有再回來?”
“有!”秋月寒悵然道:“豈知,一個月以後的一天晚上,他回來了,那時我正在睡覺……他進入我的房間,就已那副樣子……”
小刀兒見他似乎怕自己受不了而不願再說下去,苦笑一笑,他道:“沒關係,您繼續說,我受得了。”
多少次痛苦都忍了過來,還怕這一次?只是雙手在桌底下不停地抖著。
“唉……”秋月寒道:“他發瘋地攻向我。雖然他武功比我高,卻也差不了多少,那次他沒得逞……後來他又每隔一個月來一次,武功卻出人意外地增高許多,終於在第……第四次吧……他打敗了公孫世家聯手,只是那時大家已認不得他……”
他停下來,目光盯住小刀兒,似乎決定該不該說出另一段事。
“老爺……您說!”小刀兒祈求。
秋月寒站起來,隨著暗窄牆邊走去,牆邊小田字窗一片黑暗,就像灌了黑霧般,讓人無法瞧見一切而興起哀慼心靈。
“你爹他打蠃眾人後,突然闖入後院東廂房……”秋月寒終於說了。
“你爹因此佔有了你娘……”
小刀兒乾澀一笑,他還是位私生子,以前別人說的都應驗了。
私生子,好難聽,好侮辱的名稱,小刀兒不願接受都不行,但最讓他難過的是,這幾個字也侮辱了他母親。
自己受辱沒關係,但母親……他悄悄垂下頭,瞧向那,就是不聽話而發抖的手。秋月寒走過來,撫著他頭髮,竟也覺得自己的手十分僵硬而木訥。
“一切都會好轉的。”
真的會好轉嗎?是讓時間沖刷麻痺的心靈?小刀兒不停地自嘲。
“此事後來我娘才告訴我……”
小刀兒問:“還有誰知道此事?”
“除了幾個較親的人,其他傭人並不知情。”秋月寒道:“雖偶有傳言,但日子久了,也就淡下來了。”
“那……我娘和我爹……他們以前……認識……有感情嗎?”
“也許有……我娘曾說,看過他們在一起……但不會很熟。”
有這麼一點就好,否則小刀兒不知該如何面對已死的母親和發了瘋的父親。
“後來我娘……她如何了?”
“你娘受次遭遇後,痛不欲生,後來被我娘勸阻,也因而懷了你。”
“她一定很痛苦的……”小刀兒抽搐地說。
秋月寒安慰道:“先前曾是,後來卻較平靜,因為事後你爹還偷偷回府看過她,要帶她走,但你娘見他瘋瘋癲癲,不敢跟他去。從此以後,你娘就抱定跟他的決心,而一生未再嫁人,但你娘……”
“娘……”小刀兒禁不住己滾下淚珠,卻又趕忙拭去。
“在我們隱瞞下,你娘順利的生下你,我也收下她和你。本來,我想要她找個婆家……
但未被你娘接受。”秋月寒道:“這種事久了,終不好瞞。”
“我娘好苦……”
秋月寒嘆道:“你爹的事也在這幾年平靜下來,不幸在你七歲那年……”
小刀兒還記得那天是寂靜的晚上,他還跟湘雨玩捉迷藏,很累,一回房沒洗澡就睡了。
不知過了多久,忽然母親尖叫,張開眼睛,有位長滿鬍子的大漢在撕母親衣服……突然母親不叫了,他現在知道是被點了穴道,隨後屋外起了一陣騷動,大漢已驚惶逃逸。
“這是一個詭計……”小刀兒悲愴道。
“不錯,我懂,但是你娘百口莫辯,在眾人指指點點之下,她只好離開公孫府。”
小刀兒悲憤不已:“那人好狠!”
秋月寒也無奈地苦笑,“自你離開以後,我時常打探你爹消息,但除了一些風聲外,都無著落,都不知如何告訴你娘。”
“老爺,我娘只會感激您,不會怪您的!”小刀兒還記得,秋月寒以前時常照顧他們母子,感激之情已深烙心坎。
“事情一直髮展到今天,以後的……唉!將不知如何?”
秋月寒感概不己,坐回長板凳,燭光照耀下,他的臉憔悴而蠟黃了許多。
小刀兒又何以知道自己該如何面對已發了瘋的嫡親父親?見著他發瘋的情境,不就是等於自己在發瘋?在受人嘲笑?
他時好時壞,現在連春神的琴音都治不了他,誰能治得了他?
“我爹他……他好得了嗎?”
秋月寒突然露出欣喜,道:“也許會好,你可知道你娘為何要你去找藥?”
“其中……一味遺失了。”
“在哪裡?”
“以前我住的小房間。”
秋月寒雖心中感到可惜,但也不忍心責備,道:“也許只要有一顆就夠了,你別太在意才好。”
小刀兒道:“我還可以回大漠去捉……”他知道這機會並不大,以前那雙赤眼狐就花了他三年時間,現在更不嘵得要多久又少了一隻。如此想,終是讓自己希望更強烈些。
秋月寒道:“現在須要先找到你爹。”他道:“不論你爹殺人或被殺,都不好。”
小刀兒深深吸口氣,平息心中一切哀愁,雖然知道自己父親是瘋子,但也拂去了孤兒兩字,親情留人間,又有何等悲哀的?
“我現在就去找。”
“你……不等明天?”
“不必了,我放不下心……”小刀兒也捺不住漫長的夜。
“你的傷……”
“不礙事,倒是老爺您……”小刀兒反而關心起秋月寒較自己為重的傷勢。
“您跟我離開,找到公孫世家地頭,您再留下如何?”
秋月寒知道如此最恰當。點頭:“好吧!這些日子苦了你。”
找瘋子,並不很難,但若他躲起來,就不容易了,尤其這瘋子武功絕頂,說不定到海島一藏,什麼人也甭想找到他。
所以小刀兒邊找瘋子,另一方面卻想尋找那位難兄沒了和尚。
和尚曾說他尋人功夫沒法比,這點小刀兒也相信。
否則他又怎能尋得到住在長白山的小刀兒呢?
尋了兩天,和尚沒找著,卻在太行山區碰上了蘇喬,她也是尋瘋子而來。
“什麼?瘋子是你爹!”蘇喬瞪大眼睛,簡苴不敢相信這是事實。
小刀兒苦笑:“難道我會到處認爹不成?”
“這……太令人感到意外了。”蘇喬吃吃一笑,道:“現在想起來,真的有點像你,尤其身材都長得那麼高!”
“不像行嗎?”
“很難!”蘇喬嬌柔一笑:“你終算有了一個親人。”
小刀兒苦笑:“老天爺終是不願意送我一個完善的東西!”
“別洩氣了啦!”蘇喬道:“終有一天你會如願以償的。”
“不可能!”
“怎麼會?你怎麼沒信心?”
小刀兒苦笑:“不是我沒信心,而是我根本沒什麼願望,談什麼如願?”
“看你!”蘇喬白他一眼:“這麼消極,你不想找你爹,不想醫好他的病?”
“談何容易!”小刀兒嘆口氣,道:“你有何方法可以找到他?”
蘇喬道:“也許可以用琴音引他出來,不過我的琴音只能傳出五十里,超過了效果就不好。”
“總是比滿山亂轉來得好!“小刀兒道:”若有沒了和尚在,可能就容易多了。”
蘇喬瞄向他,叫道:“我不想跟他在一塊,油嘴滑舌,真拿他沒辦法。”
“他該不回如此……”
“誰說不會?”蘇喬叫道:“現在連你都有一點被他感染,還說不會?”
小刀兒苦笑:“這不是油嘴滑舌,而且是看得開,我再不看開非得發神經……”
突然,他覺得這句話有點冒犯了他爹,不能再繼續說下去。
“好啦。好啦!我只是說著玩的,你卻如此認真!”蘇喬道:“我喜歡你現在的樣子。”她道:“我只是覺得,現在不宜和光頭和尚碰面,他對我還有少許誤會。”
“他原諒你了!”小刀兒道:“否則他不會摘下你面巾,對了!”他掏出沒了給他的絲巾,道:“他要我將這絲巾還給你。”
“我不要了!”蘇喬白他一眼:“你懂不懂,女人是有矜持的,都被你們男人用過的私人用品,我怎能再用?”
小刀兒不禁臉頰一紅,困窘地楞在那裡,“那……這……”
小刀兒捏著黑絲巾,不知如何是好。
“好啦,我懂你的好心!”蘇喬接過絲巾,走向較高處往道山澗彈去:“就讓它飛吧!
落在哪裡,就屬於哪裡。”
黑紗隨清風飄卷,十分有韻律,漸漸落於山澗。
小刀兒也覺得如此處理,算是妥切。
他道:“你接受光頭和尚了,也該相信他早就原諒你了吧。”
“挨於他一掌,你說這筆悵如何算?”蘇喬故意嗔叱叫道。
“這……我……”小刀兒不知如何是好。
蘇喬心想算了,老找他出氣也不是辦法,沒了仍是一點也沾不到邊。
她道:“再說啦,碰上了再說,他雖然心中不記仇,但那張嘴,誰沒被他挖苦過?”
小刀兒乾笑道:“他就這副德行,不過他是善良的。”
“善良得令人難受!”蘇喬轉開話題:“現在也不可能去找他,不如先尋附近山區,你以為如何?”
“也只有如此了!”小刀兒道:“聽說瘋子……我爹那樣的人,好像都有個固定行蹤,你知道他會去何處?”
蘇喬道:“該去的都去了,就是沒找著。”
“春神師父呢?”小刀兒道:“她該知道更清楚,你問過沒有?”
蘇喬道:“她已經說了全部地方,她都去了,至於還有沒有其他地方,我不敢保證。”
小刀兒搔搔頭,硬是想不出他爹會躲到哪裡去。
突然蘇喬問道,“你爹知不知道你是他兒子?”
“不清楚,好像知道,又好像十分迷糊……”小刀兒對於當時瘋子的表情,不感肯定。
“你說說看,當時情況,尤其是公孫秋月說出事實的一刻。”
小刀兒回想道:“當時他愣住了,喃喃念著我娘名字,又瞧向我,後來就迷糊,終於又恢復原態,狂奔而去。”
蘇喬突然地喜悅拍手:“我知道他去哪裡了。”
“你……”小刀兒不解地望著她。
“他可能會去你娘那裡。”
“我……我不懂。”
蘇喬解釋:“你爹病症,時好時壞,當他愣住時,也就是清醒時,而瘋子的思緒十分單純,只要印在心中,就可能支配他行動,就像他每次病發,一定會往公孫府闖的道理一樣。”
“我怎麼沒想到這點?”小刀兒恍然而叫,突人覺得不對:“可是,我娘已經去世了,而且他又不知道我娘以前住在哪裡?”
蘇喬道:“我不是說過你爹時好時壞,就像上次秋月寒和慕容世家比武一事,他怎能找到廬山去?”
“有道理,我們快走!”
兩人霎時掉頭,奔往渭北方向。
清河依然純美,寧靜,不沾一絲都市喧譁的氣息,像是一位典雅隱士居處,透著靈氣。
山邊那座墓碑已因日曬雨淋,朝露溼潤的青苔,又經酷陽曬黑,黑焦斑點交錯於青苔中,才幾個月,小刀兒他孃的墓碑已迴歸自然,看不見一絲人工雕琢的痕跡。
公孫樓果然在此,他跪著,身形似乎已溶入天地間的一部分,靜悄悄地伏在那裡,宛若凸出地面的石頭,讓人覺得他本就是屬於那個地方的東西。
“爹……”
小刀兒漸漸走近,聲音硬嚥,多麼希望他爹能回答,又不敢嘗試,深怕他爹一開口,就會從他眼簾中消失一般。
見他爹破碎衣衫,凌亂頭髮,又髒又黑的皮襖,破得好像是被火拷焦脫了水的牛皮,那又是經過多少折磨的代價?
小刀兒不忍再驚動他爹,讓他爹多一份寧靜、安樣,他的歲月曾有多少是如此安靜地過?
“爹,您好可憐……”
小刀兒心頭不停叫著,眼眶也紅了,恨不得撲過去,將他抱得緊緊,告訴他您不必再受到折磨了。
遠處陽光已暗了下來,為什麼今天暗得特別快?連霞光都帶著濃濃的雲。難道也想哭一場?
琴音響了
從遠處來,卻聽得清清楚楚。
小刀兒驚愕,本是說好該在此時彈出,但現在卻如此不願琴聲出現。
可惜蘇喬在遠方,無法阻止她。
公孫樓也驚醒,第一眼看見的是小刀兒,眼神似乎閃過一絲喜悅。
“爹,是我!”小刀兒含笑,輕輕地,他希望沒有驚動他爹才好。
公孫樓不禁退後,並沒站起來,而是以手代腳,往後移動,拖著兩雙僵直的腳,眼神已由喜悅轉為警惕。
“爹,我是你兒子,小刀。”
小刀兒想跨步前去,突然公孫樓大吼:“別走過來!”
兩腳似乎因跪過久而僵硬,站起來時有點晃盪,較不容易支撐身形,但兩雙手已擺出姿勢,想拒敵。
小刀兒不敢再走一步,輕聲道:“爹,我是春來的兒子,也是您的兒子,您記得嗎?孃的名字叫春來,我叫小刀兒……”
“春來……”公孫樓茫然地瞄向墓碑,又想衝上去抱住它,他只跨兩步,猝然止步,又對小刀兒戒備。
他冷喝道:“你是誰?是誰?”
“爹,我是您兒子!”
“我沒有兒子……有嗎?有嗎?”公孫樓突又轉向墓碑,悲哀道:“春來,你有替我生兒子嗎?有嗎?有嗎?你說!快說!”
小刀兒強忍心頭悲愴,道:“爹,您走後,娘就生了我……”
“有嗎?有嗎?春來你說話啊!不說是不是?不說就沒有了?”
“爹……”小刀哽咽道:“娘她……她已經去世了。”
“住口!”
公孫樓突然大吼,怒臉像會漲裂,“你廢話,你娘怎麼會死?她還活著,你亂說,亂說,你娘還活著,你卻說她死了,你胡扯、說謊、你亂說,你不是她兒子,你是壞人,是你殺了她,是你,一定是你”
他不願接受春來已死的事實,沒想到小刀兒無意中說中他心坎,使他清醒的心靈再度崩潰。
“你亂說,她沒死,兇手一定是你,你不是她兒子,我要殺了你”
騰身一掌就劈了過來。
“爹!你鎮定些!”
小刀兒可就顧慮多了,不但要保護自己,還要避免傷害他,出手之間,總是畏首畏尾,不得已情況下,只好遊鬥,利用自已卓越輕功,以減少對方損傷。
公孫樓幾擊不中。心中更是大怒,一出手全是拼命擊掌。
蘇喬琴音更急,卻收不到效果,公孫樓仍神智皆迷,不能自制。
盞茶功夫不到,小刀兒衣服至少被撕出十餘道裂縫,血痕也不在少數。
“爹,您聽我說,我是您兒子。”
“放屁,你是兇手,害死春來的兇手,是春來說的!”
“兇手你是兇手,否則她為什麼不告訴我,你是我兒子?你是冒充的,兇手”
公孫樓越罵,神智越壞,那股瘋勁,簡直像長江駭浪,滾騰而來。
琴音已停,蘇喬飛掠而至,加入戰圈。
小刀兒急道:“為什麼不彈了?”
“沒有用,他排斥力十分強。”
“那怎麼辦?”
來不及回答,公孫樓已吼道:“原來兇手是你們兩個!哈哈……”
他好像有使不完的勁,不但出手快,連罵吼也震人耳膜。
兩個聯手,又採取遊鬥,已扳回形勢,現在反而使公孫樓手腳凌亂,乏於奔命。
蘇喬道:“先累倒他,消耗他的功力,我再用琴音。”
“有效?”
“總得試試!”
小刀兒如松鼠般在林中跳上跳下,耍得公孫樓團團轉,不禁又苦笑,又難過。
兒子竟然在耍老爹,除了他,似乎很少人會碰上這種事。
他道,“照這樣子,就是轉上三天,我爹也未必會累!”
蘇喬道,“你想硬拼?”
小刀兒道:“我們合作!”
他們果然合作了,兩人保持一前一後或一側,不停地聯手攻敵。
只見蘇喬喝一聲,單掌劈向公孫樓左臂,右手準備隨進拒敵。
公孫樓哈哈大笑,身形不動,只用有手連看都不看地封出掌力,他要對付的還是小刀兒。
豈知,小刀兒卻在此時丟出石塊砸向他手心,人已往蘇喬方向竄去。
公孫樓不看人就得吃虧,他只覺得有巴掌大的東西攻來,想必是對方手掌,勁道又加了三成,一罩之下,碎石成粉。
此時,小刀兒和蘇喬已狠狠地合力將公孫樓震出三丈餘,跌得十分狼狽。
公孫樓哇哇大叫,不甘受騙,登時又反攻而上。
此時,換小刀兒在側面,蘇喬正面擊出層層掌影,銳不可擋。
小刀兒卻弱掌綿綿,像一團棉花球般,力道十分薄弱。
公孫樓前車有鑑,心頭有了準備,大喝出口,仍然佯攻蘇喬,突然疾速轉身向小刀兒,他以為詭計得逞,掌擊人,他已在狂笑。
小刀兒果真如棉花往左吹去,在有預謀下,很容易連開掌勁。
轟然巨響,公孫樓雙掌全劈在一較合抱大的白楊樹,硬將樹幹打斷。
此時蘇喬也給他一掌,又是一個踉蹌,害他差點碰上倒下的樹幹。
為此虛實相用,整得公孫樓哇哇怒叫,抓起白楊樹就摔砸兩人。
兩人目的在消耗他體力,總是以技巧避開,雖是如此,卻也十分危險,經過一個時辰下來,也吃了好幾次火辣辣的掌勁。
不過公孫樓已是顯出疲憊,氣喘不止。
蘇喬急道,“我去彈琴,你等他靜止時,馬上點他睡穴,知道嗎?”
“他靜止,不就恢復……”
“不成!”蘇喬截口道:“琴音雖能讓他平靜,這不就也讓他得到喘息?如若他恢復過快,琴音說不定失效了。”
“好!”
小刀兒已明白道理,出手更加袂速,希望蘇喬能脫身。
蘇喬很快就掠過現場,馬上彈出琴音。
公孫樓起初攻勢加快,但不久已慢下來。
“我……你……”他茫然不知身在何方。
“爹,我是你兒子。”小刀也收招,靜靜地走向他。
“你……你會是我兒子……那……春來?”
公孫樓茫然地轉向墓碑,想尋求一些記憶。
小刀趁他轉安之際,已然快速出手,點向他背面至陽穴,他已應指而倒。
“呼……好險!”
小刀兒噓口氣,又點了他幾處穴道,才轉向蘇喬,叫道:“蘇喬,成功了!”
蘇喬抱琴驚掠而至,拭去香腮汗珠,噓氣道:“好險!”
她竟然和小刀兒同樣表情和語言。
小刀兒將他爹扶靠樹幹,第一次觸及親人身體,竟然如觸了電般抖了起來。臉上一道道深深皺紋,又承截了多少年辛酸歲月?不禁將他摟向懷中,深怕不小心就會突然消失般。
“爹……”
蘇喬也感受一份悲慼,掏出白絹絲巾輕拭小刀兒額臉,再擦向公孫樓,在他熟睡中臉上,竟然也是顯出慈祥面容。
“你有辦法醫我爹?”小刀兒問。
蘇喬道:“我沒有辦法,若有辦法,我和春神師父一定會治好他的。”
小刀兒深深吸口氣,倀然道,“本來我有藥,聽說可以會治好我爹的病,結果掉了一顆。”
“什麼藥?”
“雪神丹和赤眼丹。”小刀兒道:“赤眼丹掉了。”
蘇喬露出驚愕神情:“若有這些藥,你爹復原的機會很大……你認為能找到失藥……我是說你知道丹藥是如何失去的?”
“不曉得。”小刀兒苦笑。
“如此看來……”蘇喬沉思半晌道:“用藥、醫病最拿手,江湖上要算百里奇最為高超,說不定他會有辦法。”
“對呀,我怎麼沒想到他?”小刀兒喜悅道:“他是神醫,不致於束手無策,我該先去找他才對。”
“可是百里奇神醫行蹤飄渺……不好找。”
小刀兒信心十足道:“以前,沒了和尚曾經帶我去巫山找他,我認得路。”
“那好哇,我們趕快去!”
木屋還在,草藥還在,百里奇也還在。
他正為公孫樓診傷。
只見他靈巧右手曲出食指,運足功力,一指戳向公孫樓胸前大穴璇璣、紫宮、巨闕、神封、玉樞,然後指頭輕輕推拿,經過盞茶功夫,公孫樓身體紅筋已浮起。
“小刀兒,快抵住你爹頭頂百會穴,輸出功力!”
小刀不敢怠慢,馬上照辦。
真是逼人,公孫樓臉色通紅,身體似乎脹腫少許,像充了氣一樣。
百里奇馬上借小刀兒深厚的內力,尋找穴道,只見真力過處,穴道就長了小肉瘤般凸起,真氣一邊,肉瘤則跟著流竄。
半刻鐘已過,百里奇已滿頭大汗,小刀兒也差不多,但他不敢分心,沒有神醫指示,不敢松去功力。
“奇怪……”
百里奇似乎找不到應該有的症狀,而皺眉頭。
“照理來說,精神失常,其中會一定有所反應遲鈍才對……”
他又再從頭索尋一遍,情況仍是一樣。
“少商脈和少護脈雖然較弱些,但也不是該有症狀……”
蘇喬拭去三人汗珠,問:“神醫,公孫老爺的病因很難找?”
百里奇輕輕點頭:“有一點!”轉向小刀兒:“你改反向運氣,行動稍微加快。”
小刀遵行指示,改反方向行動。
公孫樓身體又脹了許多,也更紅潤,就像個麵人一樣。
百里奇凝神揣思,反覆在其身前、身後找氣,足足又過了兩刻鐘,仍不得要因。
“難道會是……”
突然他撤回指勁,拿出金針,似要做一項決定,深深吸口氣,平靜一下稍累之心情。
“小刀兒,快撤功力!”
他叫得很急,小刀兒有點愕然,但馬上照他指示,撤回雙手。
公孫樓此時因內勁往頭百會穴道,身形抖顫了一下。
此時百里奇迅捷地將金針插上百會穴,五寸長的金針沒入腦中。
小刀兒和蘇喬不禁皺起眉頭,須知腦部最為脆弱,若受到傷害,尤其是有個東西插入,十次九次是死定,百里奇卻如此快速地將金針插入。
慢慢來,倒也是能讓人接受。如此快?除非百分之百準確,否則就有喪生之險。
百里奇不只插上一隻,還在公孫樓眉心神衣穴插上一支。
昏迷的公孫樓,此時陡地張開眼睛,射出青光,像把利刀,但隨即消逝,眼皮也合上了。
百里奇再點他數處穴道,替他推拿一陣,公孫樓殷紅腫脹的身體才慢慢恢復原狀。
他抽出兩枚金針,針頭儼然有半寸是透明水冰東西,像要滴出的小水珠,極小,差不多像毛髮的尖端那麼細小。
百里奇凝視後,馬上拿出白絹,又從屋旁摘下一片通白竹藥形小藥片,擰出汁液,滴在絹布上,然後將金針往上面一沾。絹布變成紫青,十分明顯。
百里奇此時才有了笑容,“是了,原來如此!果真是如此。”
“前輩……”小刀兒亦喜悅的脫口而出:“我爹的病……”
他知道百里奇會說出原因,是以並未再說下去。
百里奇長嘆道:“好一個夢魂玉露,實在讓人防不性防。”
蘇喬愕然道:“神醫,您是說公孫老爺中了夢魂玉露,才精神失常?”
“嗯!”百里奇嘆道:“太狠了!”
小刀兒雖關心誰下的毒,但他更關心另一樣,急道,“神醫,我爹能不能救治?”
“治是可以治的,但有點棘手,你不必太過於操心,我們好好商量。”
三人走向那張用巨木切成的像是秋海棠葉子的桌子,坐了下來。
小刀兒急問:“那夢魂玉露又是何種藥?它的藥性如何?”
百里奇道:“夢魂玉露只產於天山寒冰崖那萬年冰窟中,十分難求,汁液如露珠,是以有玉露之在。其功效則能使人神智失常,如夢如魂,故而叫夢魂,花葉六瓣,透明如冰,狀如星星,又叫做星星亮,大小不及一顆齒大珍珠,其量又少,而且在皚皚白雪中,難尋程度可想而知。”
小刀兒問:“除了能讓人神智失常,還有其他功用嗎?”
“據我所知,沒有了。”百里奇道,“大凡是精純於某種藥效者,其他功效則相對減少,而夢魂玉露,正是此類最佳者。”
小刀兒聞言,稍加放心。
蘇喬問:“這毒藥該如何使用?”
“很筒單!”百里奇道:“此藥無色無味,就像清水,而且除了還珠草以外,任何方法都檢驗不出來,只要將它倒入茶中,水中,讓人服用,藥抵腦髓,自然形成精神失常。”
他指向方才所採的如竹葉的小草:“那就是還珠草。”
兩人順目瞧去,再收回目光,小刀兒問:“可是聽秋月寒說,我爹是漸漸加重病情的。”
“這好解釋!”百里奇道:“玉露藥量較少,發作症狀較慢,較多則較重。”
蘇喬道:“也許那人不讓你爹一次就嚴重失常,才分批下的毒,因為突然的病發,很容易引人注意,或許那樣,他就不能得逞什麼詭計了。”
小刀兒稍帶怒意:“那人好可惡!”
百里奇輕輕一嘆,復又道:“我將此藥在人體內的作用告訴你們,因為它很特殊。”
小刀兒和蘇喬凝神傾聽。
“夢魂玉露本身並沒什麼毒性,但它能滯留腦髓,並分泌一種物質以麻醉……或者說控制腦神經,因而使人失常。”
“但為何蘇姑娘的琴音可以暫時治好我爹……”小刀兒問。
百里奇道:“一方面是蘇姑娘的琴音有種種功效,用來殺敵則用殘字訣,可震破耳膜,若用來治傷,可用順、暢,兩字訣。諸如種種,都是以琴音影咱人們心緒而達到目的。我想,蘇姑娘對你爹所彈的,是靜字和愁字兩訣,可對?”
蘇喬頷首:“沒錯。”
百里奇又道:“這又得扯回玉露的藥性。它平常聚集腦髓而形成病狀,瘋癲則生,既是瘋癲,整個生理和心理必定失常,也就形成了玉露的更加聚集力,則玉露聚集力將會松馳,甚至隨血液流竄全身,直至下次凝聚時,病再復發。”
難怪公孫樓時好時壞,原因就在此。
小刀兒問:“後來蘇姑娘和琴音快治不住,是否因我爹功力增強而抗拒了琴音,跟藥物無關?”
“可以這麼說!”百里奇道:“但另一方面,也因你爹功力加強而使本身體內自主力增高,無形中影響了玉露的凝聚更堅強,發病時也就更不好治。”
蘇喬問:“可是當時您要小刀兒行功催氣,不就是加重它凝結。”
百里奇笑道,“那是先前,後來我要他倒行真氣,就是要衝散玉露的凝結力,然後以金針取治少許,方知此為何物。”
他補充說明:“當時我只是假設而己,幸好不負揣測。”
小刀兒突然眼睛一亮道:“老前輩,您的金針能沾出少許,如此用多幾次……”
百里奇搖頭輕笑:“理論上是可以,但實際上有許多困難。”
他說,“其一,金針插入腦中,危險性大,其二,每次要倒運真氣,對你爹身體受損不小,其三,金針每次只能沾出少許,不知要沾多少次方能奏效。有了這三點,除非萬不得已,不該用此方法。”
小刀兒臉頰一紅,他覺得自己問得有點幼稚。
蘇喬立時接口,想替他解窘,她道:“那該如何解去夢魂玉露之毒?小刀兒的雪神丹和赤眼丹能不能?”
百里奇笑道:“這件事,似乎他娘早知道,是以要小刀兒去尋人間奇藥。”
他又道:“不錯,只要有這兩種藥,玉露之毒自然可解。”
小刀兒急問:“少了一樣赤眼丹能不能解此毒?”
百里奇神情轉詫異了:“你沒找到赤神丹嗎?”
他明明看見小刀兒獵著赤眼狐,見他如此詢問,心情十分訝異。
“掉了!”
“掉了?”百里奇苦笑:“如此珍貴的藥……”他突然覺得不該說這番話,馬上改口:
“若少了赤眼丹,恐怕無法奏效。”
小刀兒望著床上的父親,悵然地嘆了口氣,他也不知如何是好。
百里奇道:“要解玉露之毒,先必須以赤眼丹之毒性溶合玉露之中,那時赤眼丹之毒將會運行全身,也將玉露之毒引出腦髓,然後用解毒聖品雪神丹中和毒性,則可痊癒,若少了赤神丹,恐怕無物可溶合玉露了。”
他再補充:“你娘要你找許多藥,最重要的還是雪神和赤眼兩味,其他的可能是養腦固身之類,以便和著主味藥一起,使你爹身體少受損傷。那些藥,我想我能配製,你不要操心。”
“多謝神醫。”
小刀兒並沒有多大欣喜,因為少了主味藥,副味再多也起不了作用。
“唉!”他長嘆,轉向窗口。
忽然他眼光落在牆角一堆藥,似覺很眼熟,不禁走了過去。
是的,就是這些藥保住了他的雪神丹,是這些藥讓秋月寒中了毒。
雖然下毒的是公孫斷,但他一生也忘不了這點藥。
“神醫,這些藥……”小刀兒在問:“它從何處來?”
百里奇道:“這藥是公孫斷配的,上次在替公孫飛霧治傷時,他已經用此帖藥醫好他兒子內傷,我覺得其中幾味十分神奇,才將它留了下來。”
小刀兒道:“神醫,那是我配的,公孫斷可能從我那裡……”
突然他愣了一下,“難道偷我藥的會是他?”
百里奇道:“這些藥引,是你送給公孫斷的嗎?”
“不是!”小刀兒道:“當時我將藥堆在那間黑暗房屋,他可能事後才去。”他又道:
“以前煎藥時都是湘雨姑娘,我想公孫斷不至於掉包。”
不管如何,赤神丹失竊,他們已認定一定和公孫斷有關。
百里奇回想公孫斷在房中研究藥經,己覺得他對藥十分內行,即是內行,自然對某種藥物有所偏好,對於奇藥當會窺視。
“我看你還是對公孫斷開始查起,說不定會有結果。”
小刀兒也如此認為:“可是他已經不知去向,要找他……”
蘇喬嬌笑道:“你忘了他那個奴才?就是引沒了進府的那個。”
“柳源?”
“嗯,他既是公孫斷心腹,多多少少會知道他的下落。”
小刀兒覺得很有道理,得趕快去,但……父親在這邊,十分不安全。
蘇喬玲瓏心,已猜出他的心思,笑道:“你去沒關係,春神師父臨行時還吩咐我,要將你爹帶回霧山,你走後,我們就去,只是……”
她瞧向百里奇,不知他是否願意同行?
百里奇笑道:“素聞春神笑乃人間奇女子,老夫心儀久已,若能隨同行見上一面,亦可了卻多年宿願。”
蘇喬笑道:“春神師父當然歡迎您,她時常提及您的醫術和功德,都如此景仰。”
“豈敢邀功自居!”百里奇含笑回答。
小刀兒點頭道,“如此我就放心了,事不宜遲,我想先行告退。”
蘇喬道:“記著,別去找公孫秋月,因為他名氣大,目標大,你找他,說不定洩了秘密,而後讓柳源逃了,最好暗訪。”
小刀兒報以感激眼神:“我會小心。”
三人分手,小刀兒近奔渭北,蘇喬和百里奇託負公孫樓,返回霧山。
離開將近半年的住處,纏滿了蛛絲,結上一層厚厚的灰塵,踩在上面清清楚楚的腳印,衝向那心頭那股荒涼、寂廖意,讓人感慨萬千。
小刀兒立於已經久封多日的母親神位,感觸良多。
拜過三拜,他已將神位拿下,然後點燃燭火,將它焚去。
“娘,孩兒不能帶您走,又不願您在此受孤獨,只有火化您,等孩兒治好爹時,再請您回去……”
火花閃爍,晶瑩如母親眼睛,含情地瞧向小刀兒,慈祥笑容揮揮不去。
焚化靈牌,小刀兒再拜三拜,然後開飴尋找床頭以前失竊的地方。
結果還是一無所有,自和上次一樣。
“看來只有找柳源了。”
心意想定,他已穿窗而出。
月色掛竹摘,別有一番清靜。
掠過東院,他很快找尋到柳源下落。
柳源竟然會在公孫斷的書房,坐在那張雕有龍紋的紫檀木太師椅。
龍騰欲飛,就在他頭上,依然他就是此間主人。
小刀破窗而入,快逾飄風,腳點桌面,右手截,左手掩。
柳源驚愕,方要瞪眼,起身,小刀右手已戮向他巨闕。左手掩住他正喊叫的嘴巴。
“別叫,否則有你好受。”
柳源驚愕眼神已慢慢退去,他點頭。
小刀兒鬆手,含笑道:“問你問題,最好老實給我回答!”
“什麼問題?”
“公孫斷在哪裡?”
“老爺不是被你逼走,你還來找我?”
“你該知道!”
“我不知道!”
小刀兒冷笑,一手截向柳源眉心。
柳源象是腦震盪,在抖、在抽搐,臉已蒼白得嚇人。
截搜指果然厲害,中者,則腦袋似要裂開,腦漿好象是被刮光,一刀一刀地慢慢刮。
“我說!”
柳源忍受不住,只好認栽。
小刀兒收回指勁,笑道:“剛才問你,說了不就沒事?”
柳源瞪目冷笑:“小刀兒,你變了。”
“如此心狠,是不是?”小刀兒道:“其實,我也不知道為什麼,對你們會心狠起來,以前我都是對物才下得了手……也許是受你們的影響吧?”
他何嘗喜歡如此,但為了父親,不如此又能如何?
“你為什麼要知道老爺的行蹤?”
“這是我的事,你不必知道。”
柳源目光閃了一下:“老爺在少林。”
“我不信。”
“你要相信,是你整垮了他,而你又是少林捉拿的人犯。”
“所以他去告狀,想利用少林力量報仇?”
柳源冷笑:“終有一天,你會嚐到苦果。”
“可惜你現在就要嚐到了!”小刀兒舉起手掌,慢慢推了過去。
“你要殺我!”柳源驚嚇。
小刀兒輕笑,手掌未停。
柳源冷汗直流,已閉上眼睛。
手掌已停,小刀兒有點相信他說的話了。
“若你騙我,小心你的腦袋。”
話說完,人已穿窗而出,如一道無形的只能用感覺的風。
柳源噓口氣,衝開穴道,試去汗水,轉望窗外。
月明西斜,二更左右。
他吹熄燭火,也穿窗而出。
那身手,竟也入流,從容不迫。
他從西牆掠出,直往南山奔去。
在他後面,追上來一位青衣人,是小刀兒。
“任你多麼狡詐,也得想一想我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