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夜,四人在荒山露宿。原本只有三人三騎,卻因為“多管閒事”,把孤苦無依的小姑娘阿玫也一併帶走。阿玫吃了惡婆婆一記沉重的耳括子,雖然暈倒,但不旋踵已轉醒過來,她發現自己並非躺臥地上,而是背靠著一個人,眼前所見的,是一匹棗色健馬項上的髦毛。一個老太婆的聲音,在她耳畔同時響起,語氣冷冰冰的:“天下間要抹脖子、上吊、服毒、投河的短命種甚多,你若真的要死,那是誰也阻止不了的。”阿玫默不作聲,仰首望天,只見疏星點點,夜風迎面吹來,微生涼意。老太婆的聲音,繼續在她背後響起:“本來,你我非親非故,你要活也好,死也好,都和我老人家沒有什麼關係。但你刺死繼父的匕首,卻是由我借你使用,基於這一點,咱們之間便有了關聯。”“常言有道:‘人命關天。’你既使用我借給你的武器殺人,就不能把你棄而不顧。要是你真的自殺成功,我發誓把你脫得一絲不掛,吊在最熱鬧的地方示眾。”阿玫聽了,全身劇烈顫抖,顯然心中甚是害怕。水老妖跟惡婆婆並轡而行,笑道:“娘子一言九鼎,言出必行,這是眾所周知的,以是我膽子再大百倍,也萬萬不敢自萌短見。”惡婆婆啐了一口,罵道:“要是把你這副殭屍般的臭皮囊高高掛起,再繁盛的街道也給你嚇得雞飛狗跳,連蒼蠅毒蚊也不敢靠近。”水老妖“唉”的一聲,卻不敢駁嘴。在荒山之中,找了一處巨石滿布小溪旁邊,生火燒烤野獸,倒也肉香四溢,三人食慾大振,唯獨阿玫,始終一言不發,也不肯進食。馬小雄拈著一條狸貓腿,走到阿玫身邊,說道:“我叫馬小雄,有人叫我,有人叫我小雄馬,也有人叫我‘白馬非馬’,走了二三十里路,你一定很餓了,這條腿肉醺得尚可,請賞臉品嚐品嚐。”阿玫不瞅不睬,轉過臉側了身,晚風習習吹來,發綹飄在馬小雄臉上。馬小雄碰了一個軟釘子,也不氣惱。此事原本已在他意料之中。水老妖卻“霍”聲走了過來,冷冷道:“小女娃,我義子向你大獻殷勤,你就算不吃這條腿,也不能把冷屁股貼在我乾兒子的熱臉孔上。”阿玫又把身子轉到另—邊,對這一老一少全不理會。惡婆婆道:“她身子輕飄飄,平時食量也不會大到什麼地方去,三兩天不吃東西,絕對不致餓死。”水老妖“喔”一聲,不住地點頭:“還是娘子明白事理。”一宿無話,次日晨曦,三匹馬馱住四個人,繼續上路。有話則長,無話則短。非止一日,四人穿州過縣,到了閩江下游的福州。這是商賈重要港口,自漢初已是閩越王的王都,更是閩江流域木材集散地。這時候,阿玫在馬小雄多番哄騙下,早已開始恢復飲食,雖然還是絕少開口說話,心情總算略見開朗。倒是水老妖傷病日見嚴重。偶然甚至昏迷倒地,幾個時辰後始再甦醒。惡婆婆曾在途中找一些大夫為他治病,所有大夫診斷之後,都是一般的神色沉重,勉強開了藥方,藥煮好後,水老妖卻不肯服用。惡婆婆惱將起來,索性點了水老妖身上穴道,然後強行灌飲。到了福州,聽說當地有位大夫,醫術十分高明,匆匆登門求醫。那個大夫,為水老妖把脈之後,不肯開方,只是不住地搖頭嘆氣,著令四人離去。惡婆婆一聲不響,把手裡捧著的大刀抽出,“喀”的一聲,大夫人頭落地,診金則四平八穩放在人頭之上。阿玫睹狀,放聲大哭,罵道:“動不動就大開殺戒,真不是人!”惡婆婆把大刀用井水洗抹,任由阿玫怨罵。在一間客店投宿,一住便是三日。在這三晝三夜之中,水老妖病況時好時壞,到了第三晚子夜時分,他對惡婆婆道:“我已派人把海蛇召喚至此,明晨一早,咱們便登船回老巢去。”惡婆婆道:“你病得厲害,不宜在大海之中捱風浪。”水老妖道:“到了船上,我的病自然痊癒。”翌日大清早,四人到了港口,一個灰衣中年漢子急急上前恭迎,又立時把水老妖背在背上,一步三跳,轉瞬間已把水老妖揹負到一艘形狀怪異的帆船上。這一天,東風甚緊,一眼望出去,海面怒濤洶湧,白浪滔滔。惡婆婆眉頭大皺,喃喃道:“天不可憐,老公苦矣哉。”水老妖聽了,罵了一句:“胡說八道!”那個灰衣中年漢子,身材普通,辦事卻甚勤快,帆船上另有水手五人,肥瘦高矮不一。灰衣漢子在水老妖耳畔悄悄說道:“都是土豪劣紳,每人給餵了毒丸,誰敢不遵照命令行事,子不過午,午不過子。”水老妖點點頭,然後低聲下令:“回到老巢,一個活口也別留下。”巨帆高張,天氣雖惡劣,灰衣漢子仍然下令出海。此人自幼是個孤兒,跟隨水老妖凡三十載,一直駐守東蛇島,從未踏足過中原一步。每逢水老妖不在島上,這漢子每月中旬,都有數天身在福州,一俟主人回來,便揚帆出海,回東蛇島去。巨帆出海,初時風急浪高,船身顛簸異常厲害,馬小雄倒還不怎樣,阿玫卻抵受不住,不到一個時辰已嘔吐大作。馬小雄心中憐惜,一直在旁小心侍候。阿玫卻不住揮手,叫道:“我不要你的可憐。”馬小雄無奈,只得暫且避開。到了下午,巨帆已遠離海地,極目四周,都是水連天天連水,至此,馬小雄才真正體會得到何謂之汪洋大海。帆船雖已在茫茫大海之中,風浪反而漸漸平靜下來,但阿玫的一張臉,一直慘白得可怕,她早已把“黃膽水”也嘔吐得乾乾淨淨,全身軟綿綿地躺臥在艙中。熬了半天風浪,阿玫似是害了一場大病,倒是水老妖,反而愈來愈是精神奕奕,海蛇為他準備了一籃飯菜,他胃口甚佳,三扒兩撥,吃個點滴不留。惡婆婆見了,卻是憂形於色,一直沉吟不語。大海遠航,時日長久,甚是枯躁無味,數日後水老妖忽然跳入茫茫大海,良久方始爬回船上,手裡一杆丈二鋼釵,牢牢地插住幾尾大魚,海蛇迅速活宰烹調,船上人大快朵頤,唯獨阿玫,勉強吃了兩塊魚肉,深恐又再嘔吐,點到即止。到了第七日清晨,馬小雄揉揉眼睛自船艙睡醒,到船首一望,帆船已駛到一座林木青蔥的島嶼附近。水老妖呵呵一笑,道:“這便是你義父的老巢東蛇島,地方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到了島上,還得小心迷途失掉方向。”帆船尚未泊岸,海蛇已把五顆人頭排列整齊,擺放在船首甲板之上。這五顆腦袋,都是被逼在船上充當水手的綠林豪傑,海蛇卻有本領呼之則來,揮之則統統砍掉腦袋,然後焚香、大灑紙錢,繼而把幾顆人頭一一拋入海中,便算功德圓滿。水老妖道:“義父做事的手法,你是不必贊成也不必學習的。義父老啦,一生中雖然給別人陷害無數次,始終沒給別人害死,倒是要害我的人,十居其九都不得善終。”惡婆婆靠了過來,接道:“我也是一樣。”未幾,五人登岸,阿玫坐船數天,甫一踏足岩石地帶,雙足發軟,蹌踉跪倒,馬小雄在旁手急眼快,堪堪把她扶住,兩人身體瞬間貼在一起。在這短短一瞬間,馬小雄見到她臉頰清秀雪白,更有陣陣體香襲人而來,不禁為之心中一蕩。阿玫適時回眸瞧了他一眼,兩人目光在咫尺之間交投,馬小雄更是痴呆不已。在海蛇帶領下,一行五人在島嶼樹林小道間迂迴前進。沿途不少奇花異卉,品類之繁雜稀罕,都是馬小雄和阿玫從沒見識過的。水老妖忽然在一株不知名大樹下,摘了一株藥草,送到阿玫手裡,道:“這是‘巨浪定心草’,曬乾了儲備,下次乘船之前放一兩片幹葉在嘴裡細嚼,便不怕暈浪。”阿玫不再拒絕,把藥草謹慎收藏。大半個時辰後。眾人來到一座山谷,一條銀白瀑布,自山上奔流瀉入谷底一座潭水之中,兩旁古木參天,巨石嵯峨另具一番天然勝景之美。水老妖在一塊比人還要高數倍的巨石上佇立,其時,在他左邊的是惡婆婆,右邊的是馬小雄。三人站立片刻,水老妖感觸良多地憶述:“這是我出生之地,八十餘年前,我就在這塊巨石上出生。”馬小雄大奇,道:“在這地方生孩子,不怕著涼嗎?”水老妖笑道:“我孃親是在跟仇人決鬥之後把我生下來的,由於時候逼切,別說有這麼一塊巨石,便是置身在鐵索橋上,也得把我生下來再作打算。”馬小雄道:“義父孃親的仇人怎樣了?”水老妖伸手向水潭一指,道:“在我出生之前,已沉沒在潭底之下,再也浮不上來。”說到這裡,驀地閃電般搶走馬小雄一直抱緊不放的大刀,把大刀自刀鞘內拔出,瞧了一眼,讚道:“不愧是木小邪驕人傑作。”語畢,把大刀拋入潭水之中,轉眼間不見了蹤影。馬小雄大吃一驚,急急便要撲入潭內取回曲鴻山的大刀,水老妖立時疾點他“尺澤”、“膻中”、“中府”三穴。馬小雄穴道被封,無法撲入潭內,更是急如鍋上螞蟻,叫道:“義父,這把刀是曲壯士愛逾性命的寶物,要是在我手中斷送,可大大對不住好朋友。”水老妖道:“你若貿然躍入潭中,只怕一輩子也不能把寶刀取回,更永遠對不住好朋友。”說完,發出一聲巨嘯,又揮了揮手,向站在水潭側另一塊巨石上的海蛇遙遙示意。只見海蛇上身赤膊,左肩上扛著一把肥大山羊,他一瞧見水老妖遙遙揮手示意,立刻把山羊按在巨石之上,山羊吃痛,四蹄亂伸,更張開羊口,要咬海蛇,顯見連一頭山羊也狠勁大發起來,海蛇冷冷一笑,一腳把數十斤重的山羊踢入潭中。山羊甫跌落潭面之上,潭底裡突然磷光亂閃,一條宛若金龍巨蛟般的龐然大物,自黝暗潭水中怒卷而上,更張開血盆大口。把偌大一頭山羊噬咬,瞬即血肉橫飛,整頭山羊被吞入腹中!直至山羊蹤影全消,潭面激盪起的漩渦依然洶湧澎湃。而那巨物衝出水面濺起的浪花,更濺溼了站在巨石上的每一個人,情況之可怖可畏,難以形容。馬小雄站在潭邊,固然瞧得瞠目結舌,心頭噗噗亂跳,便是在遠處目睹景況的阿玫,也同樣駭然色變,嬌軀發抖,良久,黝黑的潭水始漸漸平伏,那一條氣勢驚人的龐然巨物,又已匿藏在潭底深處。若非水老妖出手制止,馬小雄一旦撲入潭中,後果如何,自是不難想象。水老妖到這時,方始解開他的穴道,然後嘆了一口氣:“在三幾年之內,你是休想把刀取回了,幸好這把刀就算在潭底浸上一百幾十年,也不虞生鏽。”馬小雄苦著臉,道:“義父,要怎樣才能把大刀取回?”水老妖道:“這倒簡單,只要你有本領打敗‘寒潭千年金角蛟’,你朋友的大刀自可完璧歸趙。”說來十分簡單,思之卻是毛骨悚然。馬小雄為了此事憂心忡忡,惡婆婆微微一笑,道:“你義父的心意,難道你還不明白嗎?”馬小雄苦笑道:“他老人家是要我在這島上好好練習武功,將來好好對付那條怪物,先取回大刀,再重返中原武林揚名立萬。”惡婆婆點頭不迭,道:“果然是絕頂聰明的孩子。”在寒潭不遠處,是一座竹林,林內樓房零星散佈,有高有矮,有大也有小,最大的樓高五層,雖然美侖美奐,金碧輝煌,卻也古樸深沉,另有一番恢宏氣勢,至於最細小的,乃是堅固耐用的茅廁。東蛇島上,平時似乎除了海蛇之外,再也沒有其他人。水老妖帶著馬小雄、阿玫、惡婆婆來到五層高的大樓,只見一幅橫匾懸在中央,上書四個龍飛鳳舞般的行草——大盈若衝。馬小雄如遇知音,隨即朗吟:“大成若缺,其用不敝,大盈若衝,其用不窮,大直若詘,大巧若拙,大辯若訥。躁勝寒,靜勝熱,知清靜以為天下正。”水老妖吟吟一笑,道:“念得好!這十句老子真言,正是本門練功根基心法要旨。”步入樓中,大廳佈置簡樸,兩旁兵器架上並無一件兵刃,卻堆滿或長或短或粗或細的各種繩索、布帶,以至是一束又一束的頭髮。這些頭髮,束束柔韌烏亮,顯然都是真真正正的人發,粗略計算,最少也有五六十束,全都捆束成辮狀。馬小雄取了一束五尺長短的頭髮,瞧了大半天,還是瞧不出半點名堂來。水老妖道:“這是從一個太監頭上割下來的,這太監叫顧鎮國,名字十分堂皇,武功更是絕頂了得,六年前,我潛入皇宮,在御花園跟這閹宦大戰三百回合,才能把他用幾條削尖了的木頭釘在一幅壁畫之上。”馬小雄道:“皇宮禁苑,沒有人阻止這一戰嗎?”水老妖道:“我要殺這閹宦,便是千軍萬馬也阻撓不住。”他又再豪氣干雲,精神抖擻,和七八日之前判若兩人。倒是惡婆婆,神情一日比一日憔悴,水老妖又對馬小雄道:“這幾十束頭髮,都是我從敵人頭頂上割下來的,你要練功,隨便取任何一束皆可。”馬小雄一愣,道:“為什麼要用這些頭髮來練功?”水老妖道:“一束屬於人的頭髮,乃是世上最柔韌之物事,本門練功心法,看似剛陽一路功夫,實則剛柔並濟,甚至是以陰柔為本,剛強輔之。你要練就本門至高無上神功,必須朝夕持發修行,發在手巾,便如執大象。執,守也,象者,道也,須知道本無象,此言象者,以萬象皆由是而兆見,故曰大象也。”微一沉吟,又道:“這種簡易之道,你明白了沒有?”馬小雄道:“我明白義父要我天天手執這些死人頭的頭髮來練武,對嗎?”水老妖一怔,繼而用力點頭大笑:“正是這樣。”在東蛇島上,有數之不盡的奇異山果。海蛇每天採集一大盆回來,吃膩了的統統倒掉,用來喂飼禽鳥。這島嶼四面都是不著邊際的茫茫大海,海產十分豐富,單是魚蝦蟹鮑魚這類的海鮮,便已足夠眾人天天大吃大喝。一天,惡婆婆在海邊一棵大樹乘涼,馬小雄捧來一盤剛灼熟了的大蝦,放在她身邊一起分享。惡婆婆一面剝褪蝦殼,一面嘆息,道:“在這島上呆了兩個月,卻又覺得有點平淡無味。”馴、雄道:“乾媽記掛著叱吒江湖的威風日子,本是人之常情。”惡婆婆道:“我在江湖中過的日子,半點也不威風,不是殘殺武林同道,便是給仇家千里追殺,唉,人就是這樣的,動極思靜,靜極也思動。”馬小雄道:“乾媽幾時打算重出江湖?我很想跟著你一塊兒到處闖蕩。”惡婆婆把—‘支剝了殼的大蝦放入他口中,淡淡地說道:“你要闖蕩江湖,還遠遠不是時候。”馬小雄眨了眨眼,道:“義父教我的練功心訣,我早已背誦得滾瓜爛熟。”惡婆婆道:“光是;念熟心訣,便有如八九個月大的嬰孩,才勉強可以靠著牆壁扶著椅桌站定身子。若要健步如飛甚至是飛簷走壁,還有十分遙遠的日子。”這時候,遠遠瞧見海蛇正在海上垂釣,一葉孤舟,雖在茫茫大海,既是孤單,也是逍遙自在。惡婆婆瞧著這小舟卜的海蛇,一直瞧了很久,似是瞧得為之出神。良久,對馬小雄道:“他是一條不怕死的好漢,可惜對你義父太忠心,竟把生命中的黃金歲月,埋葬在東蛇島上。”馬小雄道:“這海蛇大叔,是義父的弟子嗎?”惡婆婆搖搖頭,道:“你義父固然生性乖僻,四十年來從沒收過門徒,海蛇本身,也不是尋常人家子弟,他雖然跟隨著你義父多年,但他的一身武功,卻和你義父扯不上絲毫關係。“據我所知,海蛇的父親,本是少林派俗家弟子,姓海,名禪王,外號人稱‘少林不敗客’,單是聽聽這個稱號,就可以想象得到,他的武功有多厲害。”“要是這綽號,是海禪王自吹自擂往自己的臉上貼金,那自然是作不得數的,但海禪王為人正派,更是一位謙謙君子,這‘少林不敗客’的銜頭,全然是武林中人公送給他的,事實上,海禪王自出道以來二十六年,屢戰強敵未嘗一敗。”“海禪王在武林中成名甚早,但到了四十三歲才成家立室,他的娘子,卻不是名門正派中人,而是陰山幽冥宮‘黯然仙子’姒嫣妍。”“姒嫣妍在認識海禪王之前,總是鬱郁寡坎,芳心空虛不苟言笑。幽冥宮位處陰山深谷之中,百餘年來高手輩出,尤以姒嫣妍的父親姒不恐,更是魔道中不世奇才,曾經在龍虎山一場武林大會中,單掌獨殲八大門派總共二十一位高手,贏得了‘魔道霸主’這個‘美譽’。”“道不同不相為謀,數十年來,幽冥宮與江湖上的名門正派,素有嫌隙,種種是非恩怨,本就一言難盡,正是公有公理,婆有婆理,因此才有龍虎山正邪十九幫派這一場武林大會的出現。”“這一場武林大會,尚未正式展開,已有數百高手發生衝突,死傷無數,到了大會正式開始,當年有‘中原第一刀神’之稱的簡青峽,便與‘塞外狼魔’姜毅絕拼個同歸於盡,簡青峽給姜毅絕扭斷了脖子,姜毅絕也同時給簡青峽一刀攔腰斬成兩段。”“這一場比拼,本是玉石俱焚的悲慘局面,但姒不恐卻飛躍到擂臺上,對姜毅絕恭賀,大聲說道:‘姜老弟神功蓋世,終於為咱們贏了首仗!’此言一出,參與盛會的逾萬正派高手,無不譁然,人人咬牙切齒,大表憤慨。”“那會場異常廣闊,名門正派高手固然人多勢眾,魔道群魔也同樣人數逾萬,除此以外,也有逾萬聞風而至觀看熱鬧的好事之徒,兩股聲勢湊合起來,比之正派逾萬高手還更洶湧澎湃。”“以是正道群雄憤慨譁然之聲,固然震人心絃,但其餘人等齊齊喝采叫囂的聲浪,更是驚天動地,歷久不絕於耳,其時,我也是座上客之一。”“直至良久,數萬人才漸漸平靜下來,人人都靜心傾聽,且看這位‘幽冥神魔’姒宮主如何解說?”“姒不恐便在這時,把‘塞外狼魔’姜毅絕的上半截身子舉起,兩人四目交投,都是一般的形態猙獰,鬚眉皆豎。這一幕情景,直把全場武林人物,瞧得目瞪口呆,屏住呼吸廣“姜毅絕的下半截身子,仍然血肉模糊地擱在擂臺上,但在姒不恐‘抬舉’之下,上半截身子便如常人一般,可以跟姒不恐面對面互相瞪視。”“姒不恐厲聲狂笑,又厲聲叫道:“姜老弟,你死了沒有?”他捧著一個只有上半截身子的人如此講話,血水兀自不斷從腰間斷截之處涔涔而下。擂臺下幾個峨嵋派的女弟子,不是哇聲啕哭,便是昏厥過去。”“倒是姜毅絕,雖已面色死灰,但竟然雙目炯炯,聲似洪鐘,叫道:‘我先回塞外跟眾妻妾一起洗個澡,然後等你到來對奕三局!’姒不恐哈哈大笑,道:‘就此一言為定,來人備轎!’“姒不恐語聲甫落,已有四條粗壯大漢抬著轎子躍上擂臺,姒不恐恭恭敬敬地把姜毅絕送入轎中,眼神充滿欽敬之色。“就是這樣,姜毅絕的上半截身子給抬走了。在場數萬對眼睛,人人瞧得分明,這‘塞外狼魔’怎麼說也絕對活不下去了,可是,給扭斷了脖子的簡刀神連半個字也哼不出,反而給一刀砍為兩段的姜毅絕,最少在給送入轎內之前,仍能豪氣干雲地說出那幾句狂傲的話。這一來,正道高手,以至八大門派中人,無不面目無光,統統作聲不得。”“忽聽一人在擂臺下冷冷說道:‘兩大妖人,臨死前合演了一出好戲,值得鼓掌!’一陣冷落掌聲,隨著這幾句話響起,眾人循聲望去,只見說話之人,三十五六歲年紀,原來是崑崙派的‘不用刀’霍一木。“崑崙派素以刀法獨步武林,門下弟子人人習刀,唯獨霍一木,只練掌功,生平上陣殺敵,也是不用兵器。但這姓霍的掌功,的確厲害,可算是罕逢敵手。也正確如此,漸漸養成一股傲氣,誰都沒放在眼內。“霍一木公然對姒不恐冷嘲熱諷,崑崙派上上下下都暗自擔心,但姒不恐似乎完全沒聽見‘不用刀’霍一木的說話,從另一方向走下擂臺。“霍一木固然是對這大魔頭不敬,但姒不恐連睬也不睬,他一下,更顯得對此人蔑視的程度,簡直把他當作是個死人,霍一木勃然大怒,躍上擂臺吼叫:‘姓姒的,有種的再滾上來決一死戰!’“他這一來,便是在數萬群眾眼前公然向姒不恐挑戰,姒不恐在擂臺下木無表情,卻擲出一條白布,上面有二十幾個人的名字,竟是有人用血寫成。“主持這一場武林大會的,是龍虎山天願真人。眼見擂臺上下起了紛爭,遂登上擂臺,把布條拈起檢視,只見血書上寫的名字,總共二十八人,都是當世八大門派的高手,而霍一木的名字,也在其內。“天願真人走到擂臺邊問道:‘姒宮主,請問這是什麼用意?’“姒不恐冷冷道:‘我這一次到貴山,並非志在瞧熱鬧,而是要為一些死去的朋友伸冤雪恨。本來,我曾經打算花一兩年時間,走遍大江南北,把這二十八個沽名釣譽的偽君子逐一揪出來算帳,但既然今天有此盛會,我也懶得四出走動,倒不如這樣吧,請真人把所有名字當眾念出,凡是布上有名的二十八人齊齊滾上擂臺,齊齊向姒某動手,我保證以一人之力,了卻這椿江湖恩怨,要是不自量力死在擂臺上,幽冥宮中誰也不得為了這一場公平的決鬥而冤冤相報,誰敢違令,天誅地滅蛆噬蟲咬屍骨無存死落十八層阿鼻地獄永不超生!’“這番駭人的說話,清清楚楚地傳到幾萬人耳朵中,其時,絕大多數人心中都在想:‘那二十八人,準是武功平庸之輩,否則姒不恐再厲害,也不能以一人之力,同時與二十八位高手為敵。’“當時,天願真人一口拒絕,道:‘這一場武林大會的本旨,乃在於推舉數位具有領導才能的人物,為天下武林重整秩序,可不是讓大夥兒在這擂臺上動武廝殺,解決私人恩怨。要是人人都像姒宮主一般,恐怕在場數萬英雄好漢,勢難有一半人可以活著離去。’“天願真人這番話,既是事實,也是佛口婆心。但姒不恐冷冷一笑,道:‘在那二十八人心中,我一天不死,天下決無寧日。在我眼裡,這二十八人一天不死在我掌下,也同樣是蒼天瞎了眼。反正彼此都是一筆鉤腸債,何不在數萬英雄好漢面前公平了斷?這一戰無論結果如何,對整個武林都有莫大裨益,要是真人再三阻撓,我輩中人難免心生疑竇,認為真人有偏幫護短之嫌,其中關節利害,還望真人三思。’“此言一出,魔道中逾萬群眾固然是大聲喝采,名門正派之士也無不磨拳擦掌,人人面踩忿色。至於其餘旁觀湊熱鬧好事之徒,更是叫囂喝罵,舞手蹈足,唯恐天下不亂。“天願真人權衡目下形勢,知道這火頭勢難輕易捺熄,只好‘順從民意’,把白布上二十八人的名字逐一念出。他念出的第一個名字,便是少林寺羅漢堂首座玄慶大師。“單是這名字念出,群雄已是齊聲譁然,想不到少林寺五大神僧之一的玄慶大師,竟是白布血書上排名第一的名字,少林派在場的高僧聽了,齊齊垂首低眉合什,阿彌陀佛之聲、唸誦佛經之聲,以至是泣啜之聲,此起彼落,不明內裡原因之輩,自是莫名其妙,但一些跟少林派素有往來的江湖豪士,都知道玄慶大師已在數月之前圓寂。“一個早已歸登極樂世界的和尚,自然永不可能在擂臺上跟任何人決鬥,有好事之徒便道:‘要是往下唸的二十七人,都已阿彌陀佛騎鶴歸西一命嗚呼哀哉去也,這一仗姒不恐大可穩操他媽的勝券。’這人說完這幾句話,就給我暗中射了一枚毒針,命中咽喉阿彌陀佛騎鶴歸西一命嗚呼哀哉去了。“天願真人繼續把布條血書上的名字逐一念出,每念出一個名字,很快就有一道身影登上擂臺,雖然其聞也有些名字念出而不見蹤影,但只佔了極少數,到了最後,擂臺上除了天願真人之外,總共佇立著二十一位來自八大門派的高手。“少林寺除了玄慶之外,還有另一位和尚布上有名,那是玄慶的師弟玄用。論名氣,玄慶身為羅漢堂首座,江湖自是無人不識,但若論手底下武功,卻是玄用猶勝一籌。“至於其餘七大門派,布上有名的,首推崆峒派,共佔五人,崑崙次之,武當派最少,只有一名俗家高手站在臺上。“在場群雄目睹臺上這二十一人,無一不是江湖上大名響噹噹的角色,連一個武功平庸之輩也沒有。姒不恐竟要憑一人之力,跟這二十一人周旋,人人都在心:‘未免是過於託大了。’“在天下群雄之前誇下海口,那是絕對無法抵賴的,姒不恐氣定神閒,輕輕一躍縱上擂臺,首先恭送天願真人離開,然後指著崑崙派的霍一木道:‘先殺了你。’語氣輕描淡寫,有如正在和老朋友閒話家常。“霍一木寒著臉,他早已把崑崙派曾經一度失傳逾百年的‘隱瞞轟雷掌’功力催至左掌,這一手掌功名字的來由,源於崑崙派開山祖師在研創這一套掌功之時,崑崙山百隱峰上雲層密佈,卻不下雨,但倏然之間,雷電交加轟隆之聲不絕於耳,竟把修為深厚的祖師震跌倒地,摔個頭破血流,暈迷不醒。“祖師醒後,細想前事,忽然大有所悟,遂窮十載之力不斷反覆鑽研,終於創造出這一套神妙無窮,威力不可思議的“隱瞞轟雷掌”。“霍一木正是自恃練就了這套掌法,行走江湖每戰必勝,縱然面對著幽冥宮主‘幽冥神魔’姒不恐,依舊悍然不懼,在擂臺上二十一位八大門派高手之中,以他的戰意最為旺盛,甚至是胸有成竹地輕輕揮出第一掌。“別看他揮掌之際神態從容不迫,仿似大書法家正在拈管揮毫,實則這種招數,出掌時愈是悠閒輕逸,威力也愈是恐怖駭人。凡是曾經見識過這種掌力的江湖高手,莫不面色齊變。“霍一木固然是有備而戰,姒不恐也是直撲而來,但若論及氣勢,雙方都宛似談笑用兵,比諸一般武林中人切磋喂招練功,還要稀鬆寫意。“兩人在眾目睽睽之下,雙掌交貼,也就在這一剎那間,兩道掌力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巨響,在擂臺邊一個崑崙派的女弟子,同時‘哇’的一聲吐血倒下。“但吐血倒下的,並不單隻有她一個人,在擂臺上,霍一木也同樣嘴噴鮮血,左手腕骨自手背間穿過皮肉白森森地透出,一雙眼睛瞪得比銅鈴還要大,說道:‘你……你……你……’一連說了三個‘你’字,但始終接續不下去,身子軟綿綿地倒下。“姒不恐魔功甫現,崑崙派當年鋒芒最勁的‘不用刀’就變成了‘不用活’,其餘二十名高手,無不從心底裡冒出可怖的寒意,到了這個地步,二十人都是同一般的心思,眼下除了二十人聯成一氣,全力擊殺姒不恐之外,已再無其他活路可走。“誠然,這二十人若能互通心意,而又能夠齊心一致的話,大可以在同一瞬間,在擂臺上來一個鳥獸散,二十人分別從四方八面一起逃命,倘真如此,縱使姒不恐武功再高百倍,也無法在一瞬間把二十人同時殲滅,如此一來,最少有一大半人還可逃離開去,保住性命。“但這二十人,全是八大門派有頭有臉人物,就算給他們大半天時間一起商議考慮,也絕不會在這等場面之中腳底揩油,溜之大吉,再說,在這一戰之前,又有誰能相信,集合這二十名高手的力量,竟然會鬥不過姒不恐一人?“就是這樣,一場令世人永遠難忘的大戰,立刻展開。其時,擂臺下圍觀者紛紛賭博下注,十居其九的賭徒都押下重注,賭二十高手必可聯手擊敗姒不恐。我惱將起來,也賭了一千兩,卻賭姒不恐可以獲勝。“果然,八大門派雖集合二十名高手,人人捨死忘生地向姒不恐展開可怕的襲擊,其中尤以少林派的玄用大師,更是攻勢兇悍絕倫。須知這二十人,各自擁有超過二三十載武學修為,而且都帶著兵刃上陣,只見擂臺之上,寒光閃爍,殺氣騰騰,在激戰之初,姒不恐給眾人團團圍住而攻,擂臺以外的人,幾乎沒法子可以瞧見姒不恐的身影,押注在二十名高手的賭徒,人人眉飛色舞,滿以為這一注押得又快又準,必勝無疑。“可是,這二十名高手,卻一個一個的倒下,初時,倒下了一兩個,觀戰者仍不以為意,但漸漸地,倒下去的正派高手愈來愈多,魔功蓋世的幽冥宮主終於再度在幾萬人眼前重現,到最後,除了姒不恐之外,臺上再也沒有人還能站立著。“姒不恐大獲全勝,竟以一人之力,把二十一名高手悉數殲殺,最可怕的,是他自始至科,只用了一支右手,而且沒有使用任何武器或者是暗器。“這一戰,奠定了姒不恐在武林黑道上的巔峰地位,自此,他被稱為‘魔道霸主’,也由於這是一場公平的決戰,八大門派雖然對姒宮主恨之切骨,卻也找不出什麼理由,可以聯手向幽冥宮大興問罪之師,至於任何一個門派,又有誰敢踏入陰山半步?“海禪王的岳丈大人,就是如此這般一號人物!”說到這裡,惡婆婆眼神呆滯,似是重回到當年龍虎山武林大會之中。這時,海蛇早已吃完,海蛇也已掉漿推舟登岸,他釣獲數尾大魚,陽光之下,一身古銅膚色閃閃生光,整個人似是鋼鐵鑄造。惡婆婆瞧著他的身影在林木中消失,喃喃道:“此人內力,比數年前強勝甚多,若再假以時日,大可一跺足而天下亂。”馬小雄道:“他父親海禪王的故事,你還沒有說完。”惡婆婆道:“江湖中的故事,是永遠沒完沒了的,你老是關注旁人,怎麼對自己的生死反而漠不關心?”馬小雄道:“我不是活得挺好嗎?”惡婆婆道:“難道你已忘記,我曾給你喝過一碗毒湯嗎?”馬小雄笑笑:“反正毒力沒有發作,何必杞人憂天?我知道,你一定會給我解藥的。”惡婆婆搖了搖頭,道:“你喝的那一碗湯,普天之下並無解藥。”馬小雄奇道:“那算是什麼樣的毒湯?”惡婆婆道:“那是‘鹽太多湯’。”馬小雄更奇:“何謂之‘鹽太多湯’?”惡婆婆道:“凡是下鹽下得太多的湯,就叫‘鹽太多湯’,雖然鹹了一些,但它根本沒有毒,又何來什麼解藥了?”馬小雄方始恍然大悟,難怪“中毒”數十天,完全沒有任何“毒發跡象”。在海邊坐得久了,馬小雄陪著惡婆婆,步入叢林之中,但覺草木清香,沁人肺腑,聞著說不出的舒暢。惡婆婆忽然道:“曲鴻山的大刀,你若真的要取回,我教你一個簡單的法子。”馬小雄忙道:“乾媽快說。”惡婆婆道:“還記得乾媽在武林中的綽號嗎?”馬小雄道:“何五衝道長喚你做惡婆婆,也有人說是千毒婆婆。”惡婆婆道:“不錯,我是個又惡又毒的老太婆,說到用毒的本領,縱使並非天下第一,卻也不致排名十大之外,那座寒潭,只有一條兇惡的怪物,只消把毒藥放入潭中,把它毒死,你潛入潭底,便可以把大刀取回。”馬小雄道:“連那條兇惡的怪物也可以毒死,我若跳入潭中,又焉能活命?”惡婆婆道:“真是笨蟲,我自然會先行把解藥給你吞服。”馬小雄不住的搖頭,道:“這種法子雖然簡單有效,但卻有違義父擲刀入潭的原意,我既已答應了義父,自當勤練武功,憑真功夫好本領收伏巨蛟,光明正大地把大刀取回來。”惡婆婆微微一笑,佝僂著身子向前移動,忽然喃喃自語:“笨蟲可教也……”——drzhao掃校,獨家連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