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天都一聽烏蒙夫説話聲音燎亮,心中也安定下來。只見喬北漠睜開兩隻眼睛,向烏蒙夫不住地打量,似乎要從他的身上看出什麼似的,過了好一會子,仍未答話。
霍天都這時方才發現凌雲鳳不在身邊,方自詫異,忽聽得喬少少尖聲叫道:“爹爹,爹爹!”晃眼之間,奔入演武廳,衣衫上滿是血污,緊緊追在他後面的正是凌雲鳳和龍劍虹。原來喬少少已養好了傷,他聽説父親連日與霍天都較論武功,不知他的用意,想來唆使父親殺掉他們,不料他剛到門外,便瞥見了烏蒙夫與父親比武,而霍天都夫婦又都在廳中,嚇得他又連忙躲開。其時霍天都正在全神貫注,看喬北漠和鳥蒙夫的惡鬥,絲毫也沒有發覺,甚至連凌雲鳳和龍劍虹偷偷的溜走出去,他也不知。
凌雲鳳最為機智,她眼觀四面,耳聽八方,發現喬少少的影子,便悄悄地拉了龍劍虹追出去,她們心想讓霍天都留下來照應烏蒙夫也好,她們見霍天都看得如痴如醉,心中暗暗好笑,也就不提醒他了。其實不但霍天都看得如痴如醉,厲抗天諸人也何嘗不是如此?所以凌、龍二女悄悄地溜出去,竟沒一人留意。
凌、龍二女追上了喬少少,立即便展開一場惡鬥,凌雲鳳劍法練成之後,已經比喬少少高出許多,何況還有個龍劍虹和她聯手作戰實踐相結合,從戰爭中學習戰爭。對戰爭的指導一定要符合,不過十餘二十招,喬少少的身上便受了六七處劍傷,她們的用意是要把喬少少擒着,好迫他交出陰秀蘭。
喬少少當然也懂得到她的用意,這時他雖然害怕烏蒙夫和霍天都,但既然不能及時逃入地道,只有逼得再逃入廳中,向爹爹求救。
就在此時,凌雲鳳的劍長已刺到了喬少少的背心,厲抗天正踏出門口,慌忙掄起獨腳銅人,往前一擋,不料凌雲鳳的劍法精妙非常,劍尖在銅人身上一點,忽地反彈而出,繞過了厲抗天,刺喬少少背心的“靈台穴”。她本意是點他的穴道,便好擒他,喬少少哪料得到她的長劍竟會繞過一個斜角,從一個極不可能的萬位刺來,他得厲抗天替他一擋,心中惡念陡生,也想趁這機會偷放暗器,哪知剛剛轉過身來,正好迎上了凌雲鳳的長劍,凌雲鳳見他手按扇柄的機括,急忙順手一揮,但聽得“咔嚓”一聲,喬少少的一條手臂竟給凌雲鳳硬生生的切了下來。凌雲鳳飄身一閃,幾枝暗箭都射中了銅人。喬少少慘叫一聲,衝到了他父親的身邊,倒下來抱着喬北漠的腳跟叫道:“爹爹,你要替我報仇!”
這時摘星上人、婁桐蓀、東方赫等人亦已趕到,他們是聽到了喬北漠與烏蒙夫比武的消息,前來觀戰的,卻正好碰上了這樣緊張的場面。
霍天都心想:“糟糕、糟糕!雲鳳這一劍把喬少少弄成殘廢,喬北漠如何肯善自甘休?定然有一場捨死忘生的惡戰!”
不料喬北漠望了兒子一眼,卻是不動聲色地説道:“抗天,你把師弟扶進後堂,繪他裹傷。”跟着又吩咐一個侍者道:“你去把陰姑娘請出來。”這不但是霍天都始料不及,厲抗天也覺大出意外,心想:“師父已練成了第八重修羅陰煞功,烏蒙夫雖有一指禪功,看來也不是師父的敵手,怎的師父卻反而好像懼怕他們。”要知喬北漠只有這一個寶見兒子,愛得如同性命一般!而今被凌雲鳳削了一條臂膊,他卻絲毫沒有發怒的神色,難怪厲抗天和霍天都都大惑不解。
只聽得喬北漠淡淡説道:“動手過招,難免有所損傷,小兒學技不精,這也怪不了誰。老夫連日來得與霍兄切磋武學,今日又領教了烏先生的一指禪功,實是大快平生,看在兩位份上,過往之事,一筆勾銷,陰姑娘便請霍兄弟帶去吧,見了金刀寨主,順便替老夫問候一聲。”
霍天都喜出望外,拱手説道:“老前輩通情達理,晚輩道謝了。”凌雲鳳心道:“什麼通情達理,這老魔頭分明是欺軟怕硬。”不消多久,那侍者便帶了陰秀蘭進來,她受了喬少少許多折磨,憔悴得不像人形,龍劍虹急忙過去將她摟着,陰秀蘭睜圓了一雙仇恨的眼睛,狠狠地盯着喬北漠,喬北漠微微笑道:“陰姑娘,少少待你不好,我很抱歉,你大約還恨着他吧?你來的時候,想必也已看見了,小兒已經受了凌女俠的教訓,削去了他的一條手臂了,你的氣也該消了吧?”他雖然極力抑制,説到後面這幾句話,卻是誰也聽得出他懷着深沉激憤。
這樣的結果在霍天都乃是求之不得,他唯恐夜長夢多,又生變化,便道:“我們都是為了陰姑娘而來的,如今事情已了,晚輩便請告辭。”
喬北漠哈哈一笑,説道:“霍兄此來,老夫得益不少,咱們後會有期!他眼光一掠,又打量了烏蒙夫一眼,説道:“烏先生你好好保重,當今之世,老一輩的武學名家已經是所餘無幾了,當真是可惜啊!”
霍天都心頭一凜,望烏蒙夫時,但見他神色如常,只不過像稍微喝了幾杯,有些微醉意的樣子,臉上有淡淡的紅暈。激戰過後,氣血的運行一時未能恢復寧靜,這也不足為異。但霍天都忖度喬北漠那幾句説話,卻是有點奇怪,“為什麼他對我説後會有期,而對烏老前輩卻説出了那樣不吉利的言語,這是什麼意思?”
烏蒙夫冷冷説道:“喬北漠,你的三陰脈可覺得有點異樣麼?你也應該好好保重了。”説了這幾句話轉身便走,霍天都暗暗留意,只見喬北漠面色微變,接着一聲怪笑,説道:“烏蒙夫,你好好走吧,恕我不送了。”拂袖轉身,退回了他的靜室。
霍天都夫婦等人隨着烏蒙夫下山,只見他出了喬家的大門之後,面色就一直沉暗,默不作聲,只是趕路。霍天都滿肚皮納罕,凌雲鳳隱隱感到了不祥之兆,龍劍虹和陰秀蘭本來有許多話要説,但見烏蒙夫這副神氣,也就不敢説話了。
走到山腳,只見烏蒙夫的神色越來越似不對,凌雲鳳道:“咱們歇一歇吧,烏老前輩,剛才全靠你打敗了喬北漠,諒他不敢追來,咱們也不必忙着趕路。”凌雲鳳以為烏蒙夫是經過了那場惡戰,真力消耗太甚,故此精神不振,因此她才提議大家歇息。
不料烏蒙夫的情況比她所想象還要嚴重得多。烏蒙夫聽了她的説話,望了一望山頭,緩緩説道:“不錯,我是應該歇息了。”語氣之中,競似含着無限蒼涼的意味!
凌雲鳳心頭一震,只聽得烏蒙夫繼續説道,“雲鳳,你以為是我打敗了喬北漠嗎?”凌雲鳳道:“我猜想他是受了你的一指禪功所傷,要不然我斬斷他兒子的手臂,他豈肯善罷甘休?”
烏蒙夫苦笑道:“不錯,他的三陰脈的確是為我所傷,但他所以善罷甘休,卻是為了顧忌你們夫婦。”霍天都怔了一怔!説道:“烏老前輩,這話晚輩如何承受得起,我們和他比武,已接連五天,説老實話,我們實在不是他的對手。”烏蒙夫道:“他受傷之後,急着要去運功療傷,哪還敢再和你們動手呀,喬北漠的修羅阻煞功如此厲害,也實在非我始料所及。”他頹然坐在地上,説話已是有些氣喘,以烏蒙夫內功的深厚,除了張丹楓之外,當世實已無人能及,眾人見他如此形象,無不駭然!
霍天都道:“烏老前輩,我這裏有一朵天山雪蓮……”話未説完已給烏蒙夫打斷,只見他悽然一笑,緩緩説道:“天山雪蓮你留着吧,我用不着了!”
這時霍天都夫婦已料到他受了嚴重的內傷,但卻怎樣也想不到他已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性命即將不保了。原來烏蒙夫抗禦喬北漠的修羅陰煞功,經歷了大半個時辰,被他的陰毒煞氣侵襲,早已深入五臟六腑,縱有起死回生的靈丹,亦難救治!但他仗着深湛純厚的內功,極力抑住,所以剛才不但霍天都夫婦看不出來,就是喬北漠在一時之間,也難以判斷他受傷的深淺。故此喬北漠之不敢為兒子報仇,一半固然是為了顧忌霍天都夫婦,另一半則是因為他看不透烏蒙夫的傷勢如何,這才不敢冒味動手。要不然,他雖然也被烏蒙夫的一指禪功傷了三陰脈,但卻遠不如烏蒙夫的受傷之重,以他練到第八重修羅陰煞功的威力,最少還可以令霍天都夫婦兩敗俱傷,加上了婁桐蓀、摘星上人等人的助力、霍天都、周志俠這一班人只怕沒一個可以逃出他的魔掌。
凌雲鳳聽了烏蒙夫這一句話,心中已知不妙,但還儘量往好處設想,只道是烏蒙夫自恃內功深厚,不願服藥,正想再勸,烏蒙夫已繼續説道:“時間無多,我有幾件事要交託你們,你們趕緊去辦。”霍天都夫婦同聲説道:“請老前輩吩咐。”
烏蒙夫道:“第一件是你們要趕緊到大理去請張丹楓來。喬北漠的內功現在已兼具正邪兩派之長,若給他把修羅陰煞功再練到了第九重,只怕張丹楓也未必能夠制服他了。好在他現在雖然已摸到正宗內功的運功門徑,究竟還未能融會貫通,張丹楓在一年之內和他交手,大約還可以佔上風,過了一年,就難説了!”此言一出,霍天都陡然一震,“喬北漠從哪裏取得正宗內功的心法?”這個疑問剛剛從心頭升起,便見凌去鳳也像呆了一般,失驚無神地望着他,眼光中竟似含有幾分責備之意,霍天都又是惶恐,又是傷心,這剎那間他已恍然大悟,敢情幫助敵人學會正宗內功的就正是自己!
烏蒙夫的眼光緩緩移到了霍天都身上,他並不知道霍天都與喬北漠談論武功的事情,當然也就沒有絲毫責備之意,但霍天都卻感到非常難過,烏蒙夫的眼光似利箭一般的戳進了他的心頭。
烏蒙夫哪知道他心中愧悔,只當他是為自己而傷心,淡淡笑道:“天下哪有不散的筵席,現在也不是傷心的時候,哭些什麼?第二件事關係你們夫婦的切身利害,趕快聽我的話!”
霍天都聽他説到自己身上,心頭一凜,打醒精神,只聽得烏蒙夫續道:“你們夫婦不可再在天山住留了,喬北漠雖然被我的一指禪功傷了三陰經脈,但以他的功力,至多在一月之內,便可以完全恢復,聽他的口氣,他絕對不會放過你們,好了之後,必定要找你們報仇。你們最好到大理去請張丹楓大俠,不然也要躲到別的地方!
霍天都想起自己中了喬北漠的詭計,氣憤之極,“哼”了一聲説道:“他不削放過我,我也不會放過他!”烏蒙夫道:“好,有志氣,晚輩之中,要算你是第一流人物了!你將來的武學成就當然會在喬北漠之上,但現在卻還不宜和他硬拼。你們要善自珍惜,留下來給我報仇吧!”
霍天都心頭大震,連忙問道:“烏老前輩,你怎麼啦?”烏蒙夫綴緩説道:“我本來想回到家中再和老妻訣別的,現在想來,也不畢如此多事了,省得彼此傷心,反正有你們替我傳話也是一樣。我是哈薩克人,照我們家鄉的風俗,人死之後,便即火化,也不必辦什麼喪事,比你們漢人那是省事多了。煩你們將我火化之後,將我的骨灰送回去給我的妻子,並叫她趕緊避到第二處地方。喬北漠心腸狠毒,我怕他知道了我的死訊之後,會想起斬草除根,對我的妻子也施毒手!你們要派一個會説話的去勸她,勸她要等張丹楓來了再去報仇!”
本來在烏蒙夫開始吩咐後事的時候,眾人都已有了不祥之感,但大家都不忍想到一個“死”字,突然間從他的口裏説出來!眾人陡然震動,凌雲鳳急忙上前扶他,只見烏蒙夫突然一笑,雙眼一闔,便已斷了氣息。原來以他的功力本來還可以支持幾天,但他受陰毒煞氣攻入五贓六腑,多支持一天就多痛苦一天,因此他累性以殘存的功力自斷經脈而亡,所以在他剛才説話的時候,聲音還是那樣的平靜,絲毫也不像臨死的人。
霍天都還不敢相信烏蒙夫已死,待到觸手冰涼,探出他的脈息已絕,登時心中大痛,呆若木雞,抱起烏蒙夫的屍體,雙目通紅,一時間竟哭不出來!
凌雲鳳含着眼淚,低聲説道:“現在後悔已經遲了,但願你不辜負烏老前輩的期望。”霍天都拔出長劍,一劍斬斷路旁的小樹,沉聲説道:“烏老前輩,你安心去吧,我們一定會替你報仇!”説罷,放聲大哭!
凌雲鳳見他哭了出來,心道:“能夠哭出來便好。唉,經過了這場教訓,他也應該有所改變了吧?只是所付的代價卻未免太大了!”這時,凌雲鳳的心情在非常悲痛之中又有一絲欣慰,兩人的手掌不知不覺的相握起來,凌雲鳳第一次感到了丈夫和自己接近了。
褚元道:“現在不是悲傷的時候,咱們趕緊聽烏老前輩的囑咐,替他辦理後事吧。”眾人含着眼淚,把烏蒙夫的屍體火化,褚元取出一塊油布,將烏蒙夫的骨灰包好,説道:“這個差事就交給我吧。”褚元與烏蒙夫夫婦是同一輩的朋友,由他去送骨灰給烏蒙夫的妻子——金鈎仙子林仙韻,那自是最適當的人選。
凌雲鳳道:“天都,我和你到大理去請張大俠。”霍天都本來是最不願意招惹江湖的糾紛,但這一次他自己也被捲入了糾紛之中,要躲避也無從躲避,當真是始料不及,只好默默無語地點了點頭。心中想道:“我這次誤中了喬北漠的圈套,鑄成大錯,替烏蒙夫報仇之事,在我已是義不容辭!但從此惹火燒身,不知何時才得專心學劍了?”思念及此,對這次夫婦聯劍,夜闖崑崙,以致結怨喬北漠的事,也不禁有一些後悔。
周志俠走到陰秀蘭跟前,説道:“陰姑娘對我們山寨的大恩大德,我們還未曾報答,家父甚覺不安,這次務必要請姑娘回去!”周志俠知道父母的心事,實是想陰秀蘭做他們的媳婦,因此在和陰秀蘭面對面説話的時候,不覺有點靦腆不安,這神情落在陰秀蘭的眼裏,她是個心眼玲瓏的人,自然瞧出了幾分。心中想道:“金刀寨主對我的一番好意,端的令人感激。這次他為了救我,興師動眾,費了許多心力,不管我接不接受他的好意,也該去向他道謝。只是,只是我回到了山寨,若見到了張玉虎,總是有些不妥。”剛剛想到此處,只聽得周志俠又道:“陰姑娘離開了山寨,大家都很掛念,萬天鵬兄弟已和我同一天下山,到南方去尋找你,張大哥説他病好之後,也要去找你,只怕現在已不在山寨了。”陰秀蘭聽了更為感動,想了一會,心中打好主意。
周志俠從來不曾和女子打過交道,在陰秀蘭面前,尤其感到侷促不安,陰秀蘭望了他一眼,又瞧出幾分,大大方方地説道:“周寨主對我這般愛護,我實在非常感激,我本來不想給山寨多添麻煩……”周志俠一急,期期艾艾地説道:“陰、陰姑娘,這、這是什麼話?姑娘對山寨的大恩,我們真、真不知如何報答?姑娘再説這些客氣話,那不是大、太見外了嗎?”龍劍虹一笑説道:“你急什麼?她還有下文呢。”周志俠眼光一瞥,見陰秀蘭嚶唇半啓,微露笑意,才省悟到是自己打斷了她的説話,不禁臉上一紅,只聽得陰秀蘭續道:“我這次陷身魔窟,全靠你們解救,才得以逃出生天,你們的恩德,我才不知道該如何報答呢?尤其周寨主在百忙之中,還為我費了這許多心力,我理該到山寨去向他道謝。”周志俠聽她答應了,這才放心。
陰秀蘭又道:“説起來我還未曾向公子謝罪呢,那一次……”周志俠道:“過往的事,還提它做什麼?”陰秀蘭微笑道:“你當真是一點也不怪我了麼?”周志俠道:“你們母女幫了山寨這樣大的忙,救了我父親的性命,我感激還來不及呢!”
陰秀蘭落落大方,一路上和周志俠有説有笑,周志俠對她的態度也漸漸自然,不再感到拘柬了。龍劍虹瞧在眼裏,暗暗歡喜,卻也有點懷疑:“難道她當真這樣快的就忘記了玉虎?”
一路無事,他們兼程趕路,半月之後,就回到了山寨。周山民夫婦得知消息,歡喜之極,親來迎接,周志俠的母親石翠鳳是個藏不着話的人,一見了陰秀蘭就樂得眉開眼笑,拉着她的手説道:“呀,我的好孩子,你終於回來了。這回可不許再走了!你不嫌棄的話,就把我們這裏當做你的家吧,志俠,你要給媽好好地招待陰姑娘。”陰秀蘭道:“多謝伯母。不過,過兩天我還想下山一趟。”石翠鳳睜大眼睛説道:“怎麼又要下山?志俠,是你得罪了她麼?”
陰秀蘭微笑道:“周大哥一路上對我很好。也曾和我説道,山寨上想訓練女兵,我想起了先母所留下的七陰教,那班女教徒現在聚集在熊耳山的董家堡,尚未知道她們的教主去世。家母遺命,要我去管七陰教的事情。”石翠鳳有點意外,問道:“你是想去當教主嗎?”
陰秀蘭道:“不,我並不想做什麼教主。只是這班人也總得有個處置,免得為害江湖。她們大多是無家可歸的女子,我想去和她們談談,若是有親戚朋友可以依靠,而又願意自尋出路的,我就遣散她們,其他無依無靠,願意跟隨我的,我想將她們帶到山寨,當然還得先求伯父和伯母接納,我才能辦這件事情。”石翠鳳道:“原來如此,我還道你嫌棄我們呢。山寨里正需要女兵,這是最好不過的事。你歇息兩天,我叫志俠和兩位大頭目幫你一同去辦。”當晚,山寨裏盛設筵席,替他們接風,宴後,石翠鳳拉了陰秀蘭進內房談話,龍劍虹和霍天都夫婦也各有人招待,到客房安歇。
龍劍虹走過以前張玉虎卧病的房間,心中百感交集,想道:“秀蘭如今總算有個歸宿了,但願她和周志俠能成眷屬。只是玉虎哥現在又不知到哪裏去?”正自心事如潮,忽聽得陰秀蘭的聲音叫道:“龍姐姐!”
龍劍虹微有詫意,笑道:“我瞧伯母好像和你有許多體己的話兒要談,怎麼這樣快就出來了?”陰秀蘭道:“人家惦掛着你,你卻反來取笑。嗯,龍姐姐,你準備上哪兒?”龍劍虹道:“還未打好主意;或者是隨霍大哥夫婦去大理,或者是到東海去找於承珠。”陰秀蘭道:“還是去找於女俠的好。我聽伯母説,張玉虎病一好就下山,為的就是找你,他也可能去他師姐那兒。”歇了一歇,又道:“龍姐姐,你也真是狠心,那天玉虎病還未好,你也不向他説一聲,就悄悄地走了!你可知道他怎樣為你着急嗎?”龍劍虹面上一紅,説道:“你剛才怪我取笑你,現在你卻來取笑我了。”陰秀蘭正容説道:“一點也不是取笑。那兩天我替他治病,在這病房裏服待他,親耳聽得他在夢中叫你的名字,少説也有數十遍!”龍劍虹心中感動,呆呆地説不出話來,陰秀蘭道:“他對你的痴情,無人可以替代,你早日去見他吧。志俠他也希望你們能夠在最近再來和我們見面,越快越好!”她故意提出周志俠,又故意説出“我們”兩字,龍劍虹聽了,數月來壓在心上的愁雲頓時消散。心道:“原來她果然是喜歡了周志俠了!”她本來想和陰秀蘭開兩句玩笑的,但這時她的全副心神都在不由自己的想念着張玉虎,也就無心再開玩笑了。
陰秀蘭道:“你今晚早些安歇,明天好趕路!”龍劍虹笑道:“你好像替伯母當家作主了,居然要趕我走麼?”陰秀蘭也笑道:“不是我趕你走,是張玉虎在催你走啊。”
龍劍虹滿心歡悦送走了陰秀蘭,心中想道:“這樣的結局真是最好也沒有了!她有了歸宿,我也用不着離開玉虎哥了!”她哪裏知道,陰秀蘭背過了身,眼中的淚水就禁不住滴了出來,她正是為了龍劍虹才故意和周志俠親近的啊!第二天一早,霍天都夫婦向周山民辭行,龍劍虹也提出了要到東海去找於承珠,石翠鳳笑道:“我本想挽留你多住幾天的,但我更盼望你和玉虎能夠早日回來看我們,因此也就只好放你走了。”
恰好太湖的正副寨主柳澤蒼和蔣平根這兩位老英雄,他們還是去年劫奪貢物的時候,到金刀大寨來助周山民的,後來因為周山民受傷,山寨中遭遇了一連串的變故,他們就一直留下來,現在周山民已養好了傷,山寨風平浪靜,他們也要回太湖去,在回太湖之前,準備在經過東海海域時,順便去拜訪葉成林。周山民便叫龍劍虹和他們同行,到天津後乘船出海。龍劍虹那四個“丫鬟”原來就是留在山寨中的,龍劍虹這次便將春桃和夏荷二人帶走,將秋菊和冬梅留給陰秀蘭。
霍天都夫婦要到大理,本有兩條路可走,一條是從西北經陝西入四川再轉入雲南;一條是從東南沿海經過福建轉入廣東廣西,再取道貴州而入雲南,兩條路所需要的時間差不多,凌雲鳳因為捨不得離開龍劍虹,願意陪她多走一程,到了天津之後再分道揚鑣,龍劍虹乘柳澤蒼的大船出海:霍天都夫婦另外搭商船到杭州灣。
凌雲鳳和於承珠最為知己,本想也同龍劍虹去見一見於承珠的,但霍天都卻不同意,自為他想早日了結替烏蒙夫報仇之事,才得回山靜修,所以不願在路上有任何耽擱。凌雲鳳自忖獨行過於孤單,終於仍是與霍天都同行。凌雲鳳與於承珠以前相處之時,也曾經常切磋劍法,於承珠為了成全她的志願,竭盡所知,將玄機劍法的精華都告訴了她。這一次她又得到張丹楓將彭和尚的《玄功要訣》借給她讀,領語更多,玄機劍法精深博大,正好補霍天都所創的天山劍法之不足,她自己想創立的劍法,已漸漸在心中有了雛型。
凌雲鳳想起當日與丈夫聯劍合鬥喬北漠之事,感觸甚多,當時他們二人雖然已顯露出志趣不投,但到了緊要的關頭,霍天都仍維護着她,甘冒性命之危,與喬北漠惡鬥,想不到經過了這場大戰,兩人反而越離越遠,竟至分道揚鑣。凌雲鳳心中想道:“天都對劍術的愛好,如痴如狂,這一次我稍微有些心得,但願因此可以彌補過去的裂痕。但若要我低聲下氣求他諒解,我可不能。”她揣摩丈夫的性格:他一方面是心高氣傲,一方面是嗜劍如狂,他肯不肯先向自己低首下心,殊難預料。
這一日到了杭州,凌雲鳳想起和於承珠在杭州相處的那一段日子,思念不已,和霍天都説了起來,霍天都苦笑道:“你總是懷念着往日的江湖生涯,這樣看來,只怕將來你還是不能安心於在天山練劍!”
凌雲鳳眉頭一皺,但她見和丈夫和好了還沒幾天,也不願因稍微的意見不同便和他吵架。兩夫妻走到了西湖邊著名的“樓外樓”,腹中正感飢渴,便一同上去,不料一上酒樓,便發現一件奇怪的物事,正是:
樹欲靜時風不止,豈能與世便無爭。
欲知後事如何?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