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玉虎心中有數,知道楚天遙的武功比石鏡涵高得多,兩人的武功家數也不大相同,看他們的相貌,石鏡涵越看越似苗人,楚天遙則似是山東漢子,這兩人一苗一漢,地北天南,武功的家數又全不相同,不知他們是怎樣合起夥來的。
石鏡涵手把衣袖一甩,杯子又回到了盤上。座中有兩位精於醫道的老前輩,一位是河南的谷竹均,一位是陝西的盧道隱,盧道隱併兼長使毒,張玉虎眼光一瞥,只見這兩位老前輩的臉色都很特別,既是驚奇,又似憂慮,都在目不轉眼的盯著石鏡涵。張玉虎疑心大起,說道:“石鏡涵這手揚袖卷杯的功夫有什麼特別,值得他們如此重視?”張玉虎乃是從武功方面著眼,心想龍劍虹的鐵袖功夫就要比這石鏡涵強得多。
張玉虎收回茶杯,剛要退下,忽聽得那楚天遙哈哈笑道:“周“周寨主未免太過委屈張小俠了,要他送茶,實是折殺楚某!”攏袖還了半禮,張玉虎但覺一股勁風撲面,幸而他內功根基甚好,退了兩步,仍然站穩,心中方自吃驚:“他怎麼知道我的來歷?”只聽得楚天遙又道:“你師父好嗎?”張玉虎的身份被他揭破,只得坦然承認是張丹楓的弟子,垂手答道:“好。不知楚先生與家師是甚交情,晚輩剛才失敬了。”楚天遙笑道:“我和張丹楓的交情嗎?哈,哈,你回去問他自然知道,張丹楓教得一位好弟子,樣樣都出色當行,張小俠,多謝你的茶了。”張玉虎聽出他話中調侃之意,面上一紅,隨即想道:“若他是我師父的朋友,斷不會如此。”
驀然一想,想起了一個人來,他師父曾經提過,以前山東有一個怪書生叫楚大齊,此人讀書不成Urban,1873—1952)、佩裡、劉易斯以及人格主義者、新託,轉而習武,長相粗豪,卻偏偏風流自負,愛作儒生打扮,善使長柄扇子點穴,師父當年送波斯公主入京,曾在皇宮與他見過一面,師父師母雙劍合壁,三招之內,在他身上刺了七處劍傷。張玉虎想道:“莫非這個楚天遙即是當年那個楚大齊。他能夠在我師父師母雙劍合壁之下,擋得三招,實是非同小可。環顧座中,只怕無人是他敵手。”這時,才禁不住暗暗擔憂。
周山民道:“原來楚先生和張大俠是相識的,那更好說話了。楚先生可知道我們這次劫奪貢物,張大俠也曾鼎力幫忙嗎?”楚天遙道:“就是因為看在張丹楓份上,所以才只要分你的一半。”周山民道:“請問兩位在哪裡開山立櫃?憑什麼要來分一半貢物。”
楚天遙笑道:“久聞周寨主是當今豪俠,怎麼也帶著勢利眼睛?難道我們沒有開山立櫃,既不是什麼寨主,也不是什麼幫主,周寨主就看小了我們麼?”此話一說,等於承認是獨腳大盜,獨腳大盜居然敢向一座大山寨要求分贓,即算照黑道的規矩,也是從古所無之事。周山民道:“不敢,不敢。周某只是想請教二位,有何急需,要分我們的一半貢物?”楚天遙大笑道:“從來未聽過強盜等錢用才劫東西的。你們從各省武師手中劫得貢物,我們也可以從你的手中要一半貢物。這是先禮後兵,已經很給了你們的面子了,難道還要講什麼道理麼?”
楚天遙咄咄逼人,群豪盡皆動怒,周山民沉住了氣,說道:“楚先生有所不知,我們劫這批貢物“泥古”而非今,主張“古今以智相積”。提出“兩間無不交,,並不是為了自己的。我和南方的葉成林島主,手下有數萬弟兄,我在此抵禦韃靼,葉島主在南方抵禦倭寇,手下的弟兄既不打家,又不劫舍,這批貢物乃是劫給他們充作糧餉的。所以各路英雄都來幫忙,並無一人提出要分貢物。”楚天遙淡淡說道:“我們不理會這些國家大事。我們只知道做了強盜,就要錢財,你們發了這筆大大的橫財,不吐一半出來,你就休想善罷甘休!”周山民大聲說道:“實話告訴兩位,這事情我也作不得主。這批貢物是各路英雄合力劫的。我周某答應了分給你們也算不得數。請兩位看在天下英雄份上,不要令周某難為。”楚天遙測目斜睨,聽了周山民的話,冷冷一笑,不理會他,卻對石鏡涵說道:“石大哥,這位周寨主和咱們套交情、講面子來哩。既是什麼張丹楓大俠,又是什麼天下各路英雄,天大的面子壓下來,你說要不要賣他們的帳?”楚天遙說了一大串話,石鏡涵仍是木然毫無表情,口中只吐出兩個字道:“不賣。”
楚天遙笑道:“周寨主,你做不得主,我也做不得主,我的石大哥他不答應!”
周山民就是泥做的人兒亦自有氣,忍不住厲聲說道:“兩位朋友既不賣帳,周某也不敢向兩位求情了。這批貢物並不是我周某一個人的,要周某雙手奉上,萬萬不能。有本事就請兩位自己拿走。”
楚天遙哈哈笑道:“對,這才爽快,早知如此,少說多少廢話,楚某不才器官有營養、分配和調節的職能,社會的不同階級也承擔著,先向周寨主領教。”
凌雲鳳霍地站起說道:“劫這批貢物,我也曾出過少許氣力,楚先生定然要分,請你問我這口寶劍。”原來張玉虎環顧全場,心想大約只有凌雲鳳或者是他對手,就悄悄的將楚天遙的來歷告訴了凌雲鳳,凌雲鳳天生俠骨,當然一說便允,所以第一個站起身來。
楚天遙望凌雲鳳一眼,臉上忽然露出奇怪的笑容,說道:“原來是天山的凌女俠,你們夫妻兩人,一向恩愛,現在卻怎麼只是你一個人在這兒?”張玉虎聽他的說話,竟似對自己這邊的人甚為熟悉,而自己對他們的來歷卻還捉摸不清,龍其是那個石鏡涵更不知是什麼路道,不由得暗暗吃驚。
凌雲鳳雙眉倒豎,斥道:“誰要你多管閒事?”楚天遙笑道:“對呀,你說得對,據我所知,霍天都就是一個不歡喜管閒事的人。但你卻為何要在此多管閒事在本地治裡創辦“奧羅賓多書院”,從事著述。創立“整體不,你就管不著你的丈夫了。忠言逆耳,你要是不信嗎?也只好由你。”凌雲鳳氣得滿面通紅,青鋼劍揚空一閃,劃了半個圓弧,一招“冰川解凍”,便向楚天遙搠去。
這一招“冰川解凍”,先慢後快,初起之時,有如層冰乍裂,緩緩而來,待到楚天遙取出他的獨門鐵扇,凌去鳳的劍勢便突然加快,就像冰川已經溶解,忽然問倒瀉下來。
聚義廳上雖然不乏劍術名家,卻哪曾見過這等精妙的劍法?禁不著都喝起彩來。楚天遙也隨著彩聲讚道:“天山劍法,果然不凡。”話聲未了,但見寒光耀眼,凌雲鳳的劍尖已刺到了他的面門。群雄都道這一劍非中不可,哪知楚天遙卻是不慌不忙,將鐵扇輕輕一撥,搭著凌雲鳳的青鋼劍一牽一引,但見凌雲鳳身似陀螺,足跟貼地,接連打了幾個盤旋,竟是立足不穩的樣子。眾人大驚失色,就在這一霎那,但聽昨楚天遙喝一聲:“著。”扇子一合,倏的就點到了凌雲鳳的“魂門穴”,群雄中有人失聲驚呼,哪知這兩次的變化他們都料不著,第一次他們以為楚天遙中劍,楚天遙卻乘勢反攻,這一次他們以為凌雲鳳將被他點中穴道,誰知心念方動,凌雲鳳早已飛身掠起,一招“祥雲護駕”,鋪開了丈許方圓的一大片劍光,向楚天遙當頭罩下。
原來楚天遙的鐵扇功最擅長以巧降力,相同於太極拳的“四兩撥千斤”之理,只要被他的鐵扇搭上,不但可以卸開敵人的勁力,而且可以幾令敵人失去平衡動之理”。發揮張載學說。後收入《船山遺書》。北京古籍出,重心不穩,所以凌雲鳳的劍勢雖然凌厲,仍然被他一舉化開,可是凌雲鳳的劍法輕功也都到了第一流境界,一覺不妙,立即隨機應變,反而也借他的牽引之力掠起,楚天遙出手雖快,亦是點不中她。但見楚天遙在劍光籠罩之下,接連撥了幾扇,登時劍光流散,兩人都靜止下來。
雙方試了兩招,都已知道對方是個勁敵,不敢魯莽進攻,楚天遙將扇子搖了兩搖,輕蔑笑道:“原來霍家費了兩代的心血,所創的天山劍法,也不過如此麼?”幾句話辱及霍天都父子也就是辱及凌雲鳳的舅舅與的丈夫,凌雲鳳沉不住氣,一聲斥道:“叫你再見識天山劍法。”青鋼劍抖起一朵劍花,一招“玉女投梭”,刺到了楚天遙胸口的“玻璣穴”。
楚天遙正是要她如此,原來他的武功講究的是“後發制人”,拳經有云:“敵不動,已不動,敵一動,已先動。”楚天遙深得箇中三味,不慌不忙,一個“吞胸吸腹”,凌雲鳳的劍尖又是僅僅差了兩寸沒有刺中,說時遲那時快但見他扇子一張,反手揮去,凌雲鳳的青鋼劍登時給他粘出門外,但凌雲鳳亦已料到他有此著,順勢往前一送,也把他的黏之解了。
可是凌雲風卻料不到他還有極厲害的後著,剛剛解了一招,忽地聽得楚大遙一聲冷笑道:“讓你也見識見識我的點穴功夫。”鐵扇倏張即合,扇柄一顫,便好似有七八支判官筆同時點了下來國家是階級矛盾不可調和的產物,是階級壓迫的工具。闡明,楚天遙這柄精鋼摺扇,合起來時可當作判官筆用,張開來時卻又是峨嵋刺和刀劍的,當真厲害無比!
楚天遙這一有個句堂,叫做“醉仙狂草”,可以在一招之內,同時點敵人七處穴道,凌雲風給他逼得連連後退,楚天遙點她不中,亦自暗暗吃驚。
當下兩人再度交鋒,各施絕技,鬥了三十來招,終究是楚天遙稍勝一籌,凌雲鳳的劍勢漸漸被他封住,不論凌雲鳳從什麼方向進攻,都被他搶佔先機,輕輕巧巧的用個“卸”字訣,便把凌雲鳳的攻勢比解開了。
激戰中楚天遙忽地一聲怪笑,跨上一步,喝一聲;“著!”鐵扇一合,電光石火般照著凌雲鳳頂門的“百會穴”砸下來,這一下連張玉虎也給嚇得跳了起來。剛道凌雲鳳要糟展中第一次成為真正科學的形態。辯證法的涵義也在唯物主,忽聽得凌雲鳳也喝了一聲:“著!”反手一劍,唰的一聲,饒是楚天遙閃避得快,也給地一劍穿過了衣襟。
群雄看得目瞪口呆,連楚天遙亦自莫名其妙,凌雲鳳的劍勢分明已給他封住,不解她怎樣會刺中自己?說時遲,那時快,凌雲風“唰”的又是一劍刺來,楚天遙舉起扇子一撥,明明看她是從左方刺來,卻不知怎的,眨眼之間,劍尖竟然刺到了楚天遙右脅的“精促穴”,劍招之怪,端的是見所未見,聞所未聞。幸而楚天遙剛剛吃過虧,招數不敢用老,鐵扇及時回救,好不容易的才把凌雲鳳這一招解了。
聚義廳裡有幾位使劍的行家,不約而同地叫道:“好啊!好啊!”其實真正的好處在什麼地方,連他們也不知道。
原來凌雲鳳眼見不敵,給楚天遙逼得太緊,無法招架,逼得將最新領悟的劍法使了出來!
她所要創立的這一套劍法雖然是僅具雛形,但她這一套劍法既是以“天山劍法”為基礎,又摻雜有“玄鞏劍法”的精華,再加上她從天下第一武學奇書“玄功要訣”中所參悟的武學妙理,威力之大,不但令楚天遙震驚,連她自己亦覺出乎意外。
這倒不是說她的這套劍法便能勝過霍天都原有的“天山劍法”,若然大家都練到了上乘境界,“天山劍法”的長處在於精純,而她的長處則在於奇詭,一正一反,正好相輔相成,誰都勝不了誰。可是,她為什麼剛才用天山劍法卻感到招架不住,而現在用她新創的劍法卻能反敗為勝呢?這有兩個原因,一個原因是她這套劍法完全與一般的劍法相反,楚天遙休說沒有見過,連想也沒有想到天下會有這樣古怪的劍招,所以給她殺得個措手不及。另一個原因是這一套劍法既然是她苦心所創,所以便將出來,便特別得心應手,她遜於楚天遙的地方是功力稍弱,現在憑著奇詭的劍法,正好補功力之不足。若然換是霍天都來,當可在五十招之內,將楚天遙打敗。
但可惜她這套劍法到底還只是方具雛形,其中精妙之處,尚未能儘量發揮,楚天遙以守代攻,小心翼翼的又應付了十招,憑著他善於借力消勢的獨門鐵扇功,積巧妙多變的點穴手法,漸漸又扳成了平手。
時間一長,但見凌雲鳳汗溼羅衫,而楚天遙亦已是喘息可聞。凌雲鳳心道:“我只道喬少少的扇子點穴功夫已是武林絕學,卻不知他更在喬少少之上,幸而我最近領悟了一些劍術的妙理,要不然早已敗了。”
兩個越戰越緊,越戰越險,群雄眼中,但見凌雲鳳劍似穿梭,劍劍不離楚天遙要害,好像每一劍都能把楚天遙的身體穿過!而楚天遙的鐵扇盤旋飛舞,扇頭所指,也都是凌雲鳳身上重要的穴位,每一下都好像已敲到了穴道上一般。驚險之處,一些年登花甲的老英雄,在一生之中也未曾見過!
群雄屏息觀戰,連呼吸也不敢大聲。與楚天遙同來的那個石鏡涵,卻在這個最緊張的時刻,摸出了一個尺來長的菸斗,從從容容地抽起煙來。
周山民吃了一驚,暗暗叮囑谷竹均與盧道隱二人留神,這兩人都精於醫術,盧道隱而且還是個善於辨別毒性的行家,他聞了一聞,低聲說道:“煙味的香氣有點古怪,可是卻似乎沒有什麼毒性。”周山民聽說,稍稍安心,但心想他在這個時候抽菸,總是有些蹊蹺,不過他到底是個客人,於理於情,又斷無禁止他吸菸之理。
這時凌、楚二人劇鬥正酣,盧道隱卻把全副精神放在石鏡涵身上,石鏡涵那支菸鬥,煙鍋特大,所裝的菸葉足比尋常的菸斗多上三倍有多,盧道隱目不轉睛地盯著他,但見他一口一口地吸進去,鼻孔卻不見有一絲煙氣透出來。盧道隱心想:“這苗子的煙瘤倒是大得很,他既然能把煙都吞入腹中,諒來最多是迷煙,斷不至於含有劇毒。”
盧道隱正自用心推究,忽覺周圍有些異樣,堆滿了人的聚義廳竟是靜到極點,連旁觀者心跳的聲音也可以聽得出來。盧道隱隨著眾人的目光看去,只見扇影翻飛,劍光閃爍,凌雲鳳與楚天遙出手快極,每一招都驚險絕倫,雙方均是乘縫抵隙,稍沾即退,絲毫不聞兵器碰磕之聲。
激進中忽聽得楚天遙一聲叱吒,鐵扇一揮,凌雲鳳剛自使到一招“橫指天南”,“唰”的一劍橫削過去,正好被他的扇子搭上,凌雲鳳的長劍左右揮動,竟然擺脫不開!
但見楚天遙的扇子一上一下,反覆轉動,越轉越快,凌雲鳳跟著他轉,她的劍抽不出來,但楚天遙也不能從她的手中將劍奪去。
倏然間雙方靜止下來,但見楚天遙的扇子向前一按,凌雲鳳退了一步,再按一按,凌雲鳳又退了一步,張玉虎看得心急非常,心道:“糟了!糟了!鳳姐姐一敗,誰還是他的敵手?”
原來楚天遙起初想用“黏”字訣與“轉”字訣奪她的劍,奪不成功,便改用內力與她硬拼,凌雲鳳的青鋼劍已被黏住,擺脫不開,也只好與他硬拼。
楚天遙挾著數十年的功力,自是比凌雲鳳深厚得多,不過一盞茶的時刻,凌雲鳳已被他逼得退了六七步。這時觀戰的各路英雄都以為凌雲鳳必敗無疑,卻不料忽聽得“咔嚓”一聲,但見凌雲鳳的劍尖向前一挺,楚天遙的扇骨竟然斷了一支。
原來凌雲鳳在這緊急的關頭,忽然想起了《玄功要訣》中所說的“庖丁解牛”的一條武學妙理,庖丁解牛不以力勝,而在順勢利道,擊中敵人的要害。凌雲風試一運用,果然得手。
可是凌雲鳳的青鋼劍仍然未能擺脫對方的粘默之勁,又過了一盞茶的時刻,楚天遙的扇骨接連被她削斷了三支,凌雲鳳也繼續後退了幾步。周山民與張玉虎都看出了這個形勢:凌雲鳳已漸見氣衰力竭,若然她不能在最短時間將楚天遙的扇骨再削斷幾支,則仍然是個敗局。但她若一旦能將長劍抽出,楚天遙的扇子被毀,則楚天遙也難免要受重傷。
這樣的形勢,雙方都是險到了極點,勝敗之數,相差極微,休說旁人看不出來,連他們也難預料,張玉虎捏著一把冷汗,正要出去,忽聽得環佩搖動的聲音叮鐺作響,石鏡涵提著菸斗,先已到了場心,但見他的光頭搖了一搖,用著生硬的漢語叫道:“咱們只是要錢來的,不是要命來的。這一對既然難分高下,便照江湖比劃的規矩,換過一對來吧!”掛在他耳朵上的銅環,突然飛出一個,“鳴”的一聲,正好套上了凌雲鳳的劍尖,凌雲鳳的青鋼劍在扇止一滑,擺脫出來,向旁斜躍幾步,忽然感到一陣暈眩,一跤跌倒!
座中不乏武學的行家,對凌雲鳳摔這一跤,都感到莫名其妙,他們剛剛見過凌雲鳳的功夫,論內力或者不及楚天遙,論輕功則有過之,斷沒有給銅環一碰,就會失了重心,跌倒之理?正自感到蹊蹺,盧道隱忽地叫道:“不好!”端起了一碗水,立即走出人叢,張玉虎比他更快,拔出緬刀,凌空躍起,先到場心,大聲喝道:“無恥苗賊,膽敢在這裡施展下三流的手段麼?”話聲未了,但見石鏡涵哈哈一笑,咧出一口濃煙,張玉虎早有防備,一個劈空掌打出,盪開那股迷煙,雖然如此,亦自感到一陣昏眩,踉踉蹌蹌的倒退幾步,卻還未曾跌倒。
但見盧道隱一口水噴出去,凌雲鳳也躍了起來,挺劍便刺,石鏡涵閃身避過,卻衝著盧道隱冷笑道:“原來你也是個行家,好,你就先給我躺下去吧!”又是一口濃煙噴出,盧道隱只道他是迷煙,早已服了解藥,傲然不懼,迎上前來,哪料石鏡涵的手法快極,在煙霧迷漫之中又彈出了一撮毒粉,盧道隱忽地覺得好像有數十隻利針,刺入眼中,剛剛喊得出聲,便給石鏡涵一掌擊倒。
這一下群情聳動,所有在聚義廳上的人都奔了上來,石鏡涵大笑道:“好呀,你們恃多為勝,正好叫你們見識我百毒神君的手段!”群雄中有一兩個在苗疆住過,知道百毒神君名頭的人,大吃一驚,就在這剎那之間,但見這一間寬廣的聚義廳,已是充滿了煙霧,原來石鏡涵把剛才吸下去的煙,現在才盡吐出來。這不是尋常的迷煙,除非能完全閉了呼吸,否則用一般的解藥實是無濟於事,聚義廳中,只聽得“卜通”“卜通”的聲音此起彼落,那些功力稍弱,忍不著長期閉氣的人都已摔倒了地上。
張玉虎見勢不好,暗運玄功,閉住了全身的穴道,一個劈空掌盪開煙霧,覷個正著,一刀便向石鏡涵斬去。
石鏡涵的武功亦自不弱,舉起菸斗一擋,哪知張玉虎這口緬刀乃是百鍊精鋼,更加以張玉虎自幼便練童子功,年紀雖輕,功力已差不多可以擠到一流高手之列,只聽得“嚓”的一聲,石鏡涵的那根菸鬥竟給他削斷。
張玉虎大喜,不待收勢,反手又是一刀,但是這一刀卻給楚天遙揮扇擋開。張玉虎與他拆了幾招,但感胸口氣悶非常,卻又不敢張口呼吸,忽聽得石鏡涵在他耳邊說道:“你也躺下來吧!”張玉虎的緬刀被楚天遙的扇子搭住,擺脫不開,背心的“歸藏穴”竟被石鏡涵“蓬”地打了一掌。論張玉虎的本領,本來可以受得起這一掌力,但不知怎的,內臟並未感到震盪,體中的血液卻似忽然間都衝到腦袋上來,張玉虎摔跤栽倒,登時也不省人事。
這時煙霧稍散,凌雲鳳與周山民雙雙搶上,周山民金刀一擺,一招“力劈華山”摟頭斫下,楚天遙鐵扇一撥,周山民有數十年功力,非比尋常,那一股陽剛之氣,楚天遙的鐵扇柔功竟然化解不開,給他衝得倒退幾步,凌雲鳳何等迅捷,唰的一劍刺來,將石鏡涵逼得閃過一邊,立即一伸皓腕,抓著了他的琵琶軟骨,石鏡涵失了楚天遙的掩護,無法抗拒。
凌雲鳳若是一劍斬下,石鏡涵自要命喪當場,否則稍運真力,捏碎他的琵琶骨,他也絕不能生逃出去。可是凌雲鳳卻想留著他一條活口,一來要查查他的根源,二來要迫他拿出解藥,這樣緩了一緩,反而著了他的道兒。
原來石鏡涵的身上都塗滿了毒藥,凌雲鳳的手掌抓著他的肩頭,轉瞬之間,毒性便即發作,凌雲鳳忽然感到手心熱辣辣的作痛,登時手臂痠麻,這時再要捏碎他的琵琶骨,力氣已使不出來了。石鏡涵一聲怪笑,肩頭一沉,立即將凌雲鳳直摔出去。
周山民功力深厚、他一直忍住呼吸,雖然也感到胸口脹悶,極不舒服,可是仍還能夠與楚天遙拼死搏鬥。他剛剛見到凌雲鳳抓著了石鏡涵,正自大喜,哪料變起須臾,凌雲鳳卻反而遭了石鏡涵的毒手,周山民這一驚非同小可,忍不住“啊呀”一聲叫了出來。嘴巴一張,毒煙立即侵入,支持不住,身軀搖晃,楚天遙扇子一搭,將他的金刀引開。石鏡涵趕了過來,“蓬’的一掌,連周山民也擊倒了。
楚天遙縱聲笑道:“剛才我石大哥的話,你們都已聽清楚了,咱們只是要錢,不想要命,可是你們若不給錢,咱們可沒法子。不要命了。給你們十天的期限,不將貢物交出,周山民、張玉虎、凌雲鳳這三個人便休想活命!”
就在楚天遙說話的時候,石鏡涵又已在菸斗壁裝滿了菸葉,一口一口的濃煙噴將出來,比剛才更加濃了。群雄聽了楚天遙的恐嚇,無不氣憤填膺,但怕吸入毒煙,都不敢張口罵他。
煙霧迷漫中但見白刃耀眼,楚天遙揮舞著鐵扇,闖出入叢,聽得摔倒的聲音、驚叫的聲音和兵器落地的聲音此起彼落,雜成一片,摔倒的聲音是給迷煙迷倒的,驚叫的聲音是給楚天遙點中穴道的,還有一些則是給他打落了兵器的。楚天遙武功卓絕,扇子點穴的手法又快又準,群雄中當然也有武功較高的人,楚天遙若然打擊不中,便立即運用鐵扇柔功的粘默之勁將對方的兵器引開。煙霧迷漫之中大家的視線都很模糊,加以石鏡涵的毒煙不斷噴來,被他迎面一噴的無不眼中流淚,山寨裡好手雖多,竟是攔截不住。
混戰中忽聽得唰唰兩聲,龍劍虹揮劍疾刺,楚天遙心中一凜,想道:“想不到這個年輕的姑娘,武功竟然不在張玉虎之下。”鐵扇一撥,正要施展殺手,將她重傷,旁邊又有兩口刀劈來,楚天遙一個“繳龍繞步”,身軀疾轉,掄扇急打,但已經緩了一緩,只聽得“唰”的一聲,衣襟竟給龍劍虹一劍穿過。石鏡涵一口毒煙噴出,龍劍虹急忙飄身閃開,迅即揮袖一拍,龍劍虹的“鐵袖”功夫奇詭絕倫,身法又快,石鏡涵冷不及防,竟給她打了一下,痛得“哎喲”大叫。可是龍劍虹也給楚天遙的肩頭戳中,雖然閉了穴道,卻也感到一陣暈眩,她掛慮張玉虎的受傷,無暇與他們糾纏,換了兩招,便急忙掠過。楚天遙與石鏡涵見大功告成,當然也無心戀戰。兩人在煙霧迷漫之中衝出了聚義廳,楚天遙哈哈笑道:“今日我不要你們性命,記著十日之期,到時你們若不把貢物獻出來,非但你們的寨主不能活命,你們合寨人等,也都要萬劫難逃!”外面的一班小頭目更擋不住他們,楚天遙說了這番話後,和石鏡涵一道,從容地下山而去。有些敢去追擊的!不待近身,便給石鏡涵的毒煙迷倒。
聚義廳中亂成一片,這時煙霧已漸漸消散,群雄之中,谷竹均最精於醫術,他打開窗戶,驅散煙霧之後,替各人檢查傷勢,有十三個是受了毒煙迷到的,谷竹均一診脈象,吃了一驚,原來那煙竟是用苗疆特有的“金絲菊”制煉的。這種菊花,在有瘴氣的幽谷生長,色澤金蘇,十分可愛,但卻含有劇毒。幸而是在煙中噴出,毒質不算很濃,谷竹均用“還魂散”救治,還可以保全性命,只是以後每人都要患上澇病,一身武功,就永無恢復之望了。其他能閉住呼吸,未吸入毒煙的人,除了內功根底特別好的之外,或輕或重,也都要病一場。
還有六七個是被楚天遙點了穴道的,這幾個都是內功根底較好的人,所以起初能忍著不吸毒煙。不過被點了穴道之後,抵抗力消失,仍然不免受到毒煙的侵害,幸而救治得快,可兔癆病,不過一場大病,卻仍是免不了。
但最令人驚心駭目的,卻是周山民、凌雲鳳與張玉虎這三個人,但見他們三人面上都籠罩著一層黑氣,谷竹均用力在他們的關元穴上拍,只聽得他們喉頭咯咯作響,吐出了一口帶血的濃痰,眼睛仍是睜不開來,谷竹均探了他們的脈息,連道:“奇怪。”
龍劍虹急忙問道:“怎麼樣?有得救嗎?”谷竹均道:“他們受毒甚深,受的是什麼毒,連我也不知道。按說他們的脈息早已應該微弱不堪,但現在卻很正常。若然有辦法能夠給他們解毒的話,連武功也可以不受影響。”龍劍虹道:“這或者是因為他們早就含有碧靈丹的原故。”谷竹均道:“是用天山雪蓮所制煉的碧靈丹嗎?”龍劍虹道:“不錯。我凌姐姐下山之時,帶了十粒,現在還剩有幾粒,可以讓那些被毒煙傷害的試試。”谷竹均喜道:“原來是碧靈丹的功用,怪不得他們能保住體內的元陽之氣。不過他們所中的毒,連碧靈丹也不能化解,那厲害也就可想而知。只怕是除了石鏡涵之外,天下無人能夠解救的了。”
龍劍虹憤然說道:“難道就當真要受他們要挾不成?”疑視片刻,忽地叫道:“咦,這像是七陰毒掌的傷勢。”谷竹均道:“什麼七陰毒掌?”龍劍虹將七陰毒掌的來歷,和周志俠以前曾受過七陰毒掌所傷的事情說了一遍,說道:“我看他們受傷的情狀與周志俠當時的情狀甚是相同。丐幫的人懂得治這種傷,咱們趕快去請畢擎天來。”但一想畢擎天遠在山東,十日之內焉能趕到,不禁垂頭喪氣。
谷竹均道:“丐幫是怎樣治的?”說到這裡,周志俠和石翠鳳已聞訊起來,原來他們母子二人病體初愈,周山民不讓他們出來應敵,直到敵人走了,山寨的頭目才告訴他們。他們一見周山民傷得如此嚴重,悲憤不已。
龍劍虹道:“周兄弟請稍寬心,你看看這傷勢可與你當日的一樣?”周志俠道:“咦,是有點相似。吐出的血半紅半黑,這色澤也與我當時所吐的相同。”龍劍虹道:“好,你還記得那時畢擎天是怎樣給你治的嗎。”周志俠道:“畢幫主後來對我說,他放我在沸水鍋裡,先後換了七鍋沸水。我自己記得,在換到最後的三鍋水時,我就有了知覺了。他用的那幾味草藥,倒並非難得之物。”龍劍虹道:“你快寫出來,咱們叫人配藥。”忽然屋角有人大聲叫道:“使不得,使不得!”
說這個話的人乃是盧道隱,只見他在一個角落裡顛巍巍地站起來,兩隻眼睛又紅又腫,好像胡桃一般。原來他被石鏡涵撒了一把蠍子粉,眼睛傷得很是厲害。幸而他是個使毒的大行家,急忙走到空曠之地開藥水洗眼,然後回到廳中,閉目聽眾人談論,這時聽得龍劍虹自作主張,要將周山民等人的傷當作七陰毒掌的毒傷醫治,忍不住叫了出來。
石翠鳳知他見多識廣,且又是個行家,急忙問道:“怎麼使不得?”盧道隱道:“請哪位兄弟扶我到周寨主身邊。”周志俠走過去將他攙扶,盧道隱伸手搭著周山民的脈門,過了一會,忽地“哎喲”一聲,將手縮了回來,把眾人嚇了一大跳,石翠鳳急忙問道:“怎麼?”盧道隱顧不得答話,先取出一口金針,把中指挑破,擠出毒血,將指頭給人一瞧,但見他的三隻手指,好像被火燒的一樣,指頭都起了泡,燒焦了一層皮。
盧道隱道:“七陰毒掌乃是陰寒之術,受傷的人,應當是體冷如冰,就是醫好之後,在半月之內,也會時則發冷。”周志俠道:“不錯,我當時的症狀,確是這樣。”盧道隱道:“周寨主的身軀火熱,那絕不是七陰毒掌之傷。”周志俠見他只是給爹爹診脈,指頭便給燙傷,自是所言不假。
石翠鳳道:“那麼這是什麼傷。”盧道隱道:“起先我不知道這石鏡涵的來歷,後來聽他自報名頭,說是百毒神君,我才省了起來,看這傷勢,這大約是中了他的九陽毒掌了。”群雄紛紛問道:“百毒神君是什麼來歷?九陽毒掌可能化解?”
盧道隱道:“我技成出師之時,我師父對我再三囑咐道:“你若是碰到苗疆姬環的門下,便當遠遠避開!這姬環乃是當世的第一使毒高手,有一男一女兩個弟子,男是苗人——女是漢女。男弟子成名較早,就是剛才來的那個石鏡涵、自號百毒神君,女弟子聽說本來是赤霞道人的棄徒,後來改投姬環門下的。赤霞道人在生之時,她不敢離開苗田,這兩年才聽說她已重出江湖,並自號七陰教主。百毒神君的武功不如她,但使毒的本領卻在她之上,百毒神君他練的是九陽毒掌,比她所練的七陰毒掌也要厲害一些。受了七陰表掌的傷,可以浸在沸水之中,拔除體內的寒毒,但九陽毒掌是熱毒,若再浸入沸水之中,那就是自促其死了。所以兩種傷勢雖極相似,治法卻大大不同。”
石翠鳳道:“盧先生既然知道得這麼清楚,想必懂得醫治?”盧道隱嘆口氣道:“七陰毒掌還可以有法治療,至於九陽毒掌,除了姬環的本門弟子之外,誰都不能解救。我師交竭了十年心力,也僅僅是能辨別它與七陰毒掌的差別而已!”
眾人聽了,都不由得心內一涼,“說來說去,還是沒有辦法醫治。”不過,也幸而有他這麼一說,否則若用醫治“七陰毒掌”的法子來醫治他們,那就更糟糕。”
石翠鳳忍不住淚流滿面,憤然說道:“照這樣說來,咱們豈不是隻好任憑敵人的勒索,到了十天的期限,便要乖乖的將一半貢物,雙手奉獻給他。”群雄都垂頭喪氣,心中均是想道:“恐怕也只好如此了。”但這一批貢物,是費了天下英雄的心力,還死傷了好幾位兄弟才劫到的,又豈能這樣輕易的送給別人?縱使大家毫無異議,石翠鳳母子也不會心安。
盧道隱緩緩說道:“周寨主他們好在先服下了碧靈丹,在十天之內,大約還不至於喪命。百毒神君所定的期限也還未是最後關頭,咱們還可以慢慢想法。”但是,哪還有法子好想呢?以谷竹均和盧追隱的醫術本領都沒法解救,除了百毒神君的本門弟子之外,天下還有何人能夠醫治。
石翠鳳神色黯然,只好將受傷的周山民、凌雲鳳、張玉虎三人搬到靜室之內調護,龍劍虹與凌雲鳳情逾姐妹,對張玉虎又早已生了情愛,如今眼看這兩個最親愛的人,竟然受了無法解救的重傷,心中的悲痛,更非言語所能形容。
除了重傷的周山民、凌雲鳳、張玉虎這三人之外,病倒的還有十幾個人,山寨裡一片愁雲慘霧。好在有一件不幸中之幸的是:那幾個受了毒煙侵害最重的人,本來醫好之後,也免不了要得終身疾病的,龍劍虹將凌雲鳳剩下的那三粒碧靈丹找出來,溶在酒中,給他們分服,經過盧道隱的診治,這終身的癆病,卻是可以免了。
龍劍虹衣不解帶的服待病人,到了第二天,凌雲鳳的功力較高,服下了谷竹均所開的“延陽續命湯”之後,首先甦醒,但也還不能多說話,只是斷斷續續地吩咐了龍劍虹幾句,要她到天山去告訴霍天都,看霍天都肯不肯來著她。她還未知自己是患了不治之症,縱有碧靈丹,最多也不能捱過二十天,還以為可以拖延到霍天都到來。龍劍虹傷感不已,卻不敢將真情告訴她,只有表面答應,暗中飲泣。
至於周山民與張玉虎則到了第三天尚未甦醒,在這三天之中,山寨裡派人去遍訪名醫,周圍二百里內的名醫都請來了,用意是把死馬當作活馬來醫,可惜奇蹟不能出現,群醫束手無策。不過,由於遍訪名醫,卻意外的探聽到了一個消息:說是有人在八達嶺外的龐家堡,曾發現七陰教主母女的蹤跡。正是:
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