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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接下來很長一段裏時間彷彿是凝固了一般。

    楊冰川教授回過身,捏着粉筆,站在那裏,久久沒有説話,臉上的表情非常奇怪,彷彿是驚訝,卻更像是迷惑。下面的學生從來沒有見過一個老師露出這樣的表情,想楊教授肯定是給氣壞了。在燕子塢,學生必須舉手起立發言,這是校規第七條裏的嚴格規定。

    周遠坐在後排的角落裏,原本就蒼白的臉此刻已經變成煞白。他的眼睛既沒有看着黑板,也沒有看着楊教授,而是空洞地彌散着,他顯然已經被自己的舉動嚇呆了。過了十幾秒鐘,血液從身體的其他部位迅猛地迴流到面孔,一張臉又瞬間憋成了紫紅色。

    周遠剛才失去了對自己的控制,這是從來沒有發生過的事情。他過去幾年裏花了太多的時間在那些公式符號裏,而剛才那些符號彷彿一下子變成了魔鬼的符咒,連同那些兒時痛苦的回憶一起,將他吸入了一種混沌的狀態,就好像身體飄到了半空,黑板桌椅和老師學生都一齊消失,只剩下了那些符號。他想説出正確的答案,但是彷彿有一股令人窒息的氣體圍繞在他的喉頭,讓他發不出聲音。他在丹田寒暖交織的苦痛中掙扎,抗爭,最終那股氣體攸然消散,他也聽到了自己嘶喊出的正確答案迴盪在空曠的四周

    楊冰川教授愣了很久,最後終於開口,用緩和地語調説,那麼接下去,如何求解呢?

    周遠慌亂地站起來,火辣辣的滋味從臉一直燒到脖子根,他彷彿剛從一個噩夢中醒來,所有如魔鬼符咒般的公式已經消失殆盡,腦子裏只剩下一片空白。

    周遠心裏清楚自己知道答案,如果給他五分鐘讓他平靜下來的話他可以輕鬆地從頭到尾推出答案,但是此時此刻他卻像從昏迷中剛剛甦醒,什麼都想不起來。他站在那裏,一句話也説不出。

    楊冰川教授微微嘆了口氣,揮手示意周遠坐下,然後迴轉身準備繼續。

    周遠頹然地坐下,身體一鬆,熟悉的那些公式定理又立刻從四周返了回來,一切推導和結論又突然變得那麼明顯和簡單。

    接下來要換元,然後用俞蓮舟變換法則求解周遠脱口而出,他剛説出口就意識到自己做了多麼愚蠢和可怕的事情,可是一切已經太晚了。

    他的聲音沒有第一次那麼響,可是在寂靜的教室裏已經足夠刺耳了。整個班級徹底震驚,剛才那次大家錯愕得啞口無言,而這次,許多人都低低地哇了一聲。大家都覺得這件事情匪夷所思得都開始有了喜劇效果,很多人臉上帶着唯恐天下不亂的表情,等待着楊教授的反應。

    楊冰川教授回過頭,用寒冷的語氣對周遠説道,今天酉時三刻,到我的辦公室來!

    周遠低下頭,把臉埋到自己的雙臂之間。驚愕,後悔,羞恥,這些情緒強烈到一定程度後,都彙集成了麻木的暈眩。楊教授説完以後就繼續開始講課,但周遠想他一定感覺到了極大的冒犯,班上的學生不再回頭看他,但是他們一定都在心中譏笑他的蠢笨。楊教授接下去的講解依然清晰地傳來,但是周遠卻感覺到離他很遠,他恨不得自己現在擠落到地板的縫隙裏,永遠地消失在語嫣樓下的泥土中。

    楊教授之後又講了許多內容,周遠都沒有仔細的聽,不過這些內容對周遠來説其實早已熟知。

    另外兩個和張三丰體系矛盾的武學現象分別是六脈神劍和凌波微步。像六脈神劍這樣可以連續激發內力形成無形劍氣的武功,根據張三丰第二定理,是不可能的。用通俗一點的話講,內力在丹田被激發後必須有一個重新積蓄的過程,就好比揮拳打出去以後,需要再收拳蓄力後,才能再打出下一招。凌波微步則是和張三丰第三定理,也就是均衡定理相矛盾。

    無論是六脈神劍還是凌波微步,都曾在很久遠的武林著作和史料裏被提及,那些都是相當權威的著作和信史,裏面有清晰和詳盡的描述,應當是充分可信的。但是這兩種武功早在張三丰作出他的偉大發現之前就已經完全失傳了,之後的數百年中再也沒有可靠的資料提到過這兩種武功。當然像《武林探秘》這種三流雜誌幾乎每過個十天半月就會發一些在某個月黑風高的夜晚在某地目擊某神秘女子施展凌波微步之類的新聞,但是武學界對那種不堪一擊的謠言是不屑一顧的。

    如今武學界比較佔主導的態度是,遠古的那些記敍有偏差。由於那時候對武學的認識還不是很深刻,對一些武學現象還不能理解,所以會使用一些過於玄妙的語言來描述,後人在轉述和記載的時候也有可能做了誇大的曲解。實際上六脈神劍和凌波微步都是在張三丰的框架下發展到極致的兩種高深武功而已。

    當然有很多武學家對這樣的解釋並不滿意,覺得應該還有更確切的答案。找到那樣的答案,將對武學做出新的大貢獻。

    楊冰川教授略微介紹了一下過去幾年裏對這些問題的研究,然後叫學生講一下自己的看法。周雲松、袁亮、毛俊峯、章大可等人立刻紛紛舉手發言,他們從少林寺山門外著名的段譽石上的六脈神劍劍痕講到三豐均衡常數,洋洋灑灑,頭頭是道。即使是武術理論系的學生,雖然知道他們講的沒有什麼技術含量,但是也羨慕他們那種瀟灑的談吐。

    而周遠依然把頭深埋在臂彎裏,煎熬地等待下課鐘聲的敲響。

    這間教室裏的所有人,包括楊冰川教授,包括周遠自己,都沒有想到,在不久的將來,他竟會是對這些問題理解最深入和透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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