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幾天,毛-坊外常有幾個陌生臉孔鬼鬼祟祟的在竊竊私語着,他們常往毛-坊的方向指指點點,像是在商議什麼大計。由他們着急恐懼的臉孔看來,似乎又不太敢行動,真是急煞了在一旁監視的楊秦懋。
他聽從諸葛駿的指示,在兩國相接必經之路等候着他們,所幸皇天不負苦心人,終於讓他等到他要等的人——察貝赤洋。只是這個堂堂西突厥的大王,未免太膽小如鼠了吧!都已經到了毛-坊大門了,卻不敢走進去,已在門外晃盪了三、四天,難不成還得讓人掐着他脖子才敢進去嗎?
老天,這種盯人的苦差事若是今天不告一段落的話,他可要交回給諸葛駿自個兒去搞定。
也許是上天可憐諸葛駿吧!還是這小子的運氣特別好,他剛撂下話説要交給諸葛駿,那幾個滿夷馬上就進去了。唉!沒讓諸葛駿嚐嚐在嚴冬下受着風雪刺骨的滋味,真的是便宜他了。
在毛-坊內等得心焦的諸葛駿,終於聽見守門的阿強進來通報,“公子,外面有四個陌生人要見您,我問他們的身份,他們又不肯説,所以,我不知道該不該……”
“沒關係,讓他們進來吧!請他們在大廳坐一會兒,我馬上就來。”説完後,諸葛駿大大的鬆了口氣。
在他一旁的伊蘭也興奮無比的説:“我父王來了,我父王終於來了,我能去見他們嗎?”
“伊蘭,暫時不要,等時機成熟後,我會讓你們相見的,好嗎?”諸葛駿本不想潑她冷水,但事關重大,還是得勸她先將私事擺在一邊。
“我懂。我一開心就把你的事給忘了,對不起。”伊蘭試着收斂起自己的失望,不想帶給他壓力。
“謝謝你的善解人意,那我出去了。”他緊握住她的手,滿心感激。
她點點頭,以微笑回答他。
當他一踏進大廳,迎面而來的果然是西突厥的君主察貝赤洋,他雙眼乞憐,無精打采的啜着茶,傳説中,他極膽怯無能,而如今一看,他倒變得更加老態龍鍾、不堪一擊,莫非察貝可沙的死對他來説,就等於喪失了一片江山?
待所有的猜測、好奇全都消失後,諸葛駿這才開口,“我見過你,你就是西突厥的察貝王是嗎?”
察貝赤洋驚訝地倒抽一口氣,他搖頭的想,自己尚未開口,卻已被他那股狂野不羈的氣勢逼入了死角,可沙的死,他總算服氣了。
“我是,但我記得我們未曾見過面,不知諸葛元帥是怎麼得知的?”
諸葛駿乾笑了兩聲道:“我不是什麼元帥,請你改口喊我名字就行了。”他趨向前在他一旁坐下,“雖然你沒見過我,但我卻在潛入你們軍營搜尋解藥之時見過你,岳父大人。”
“岳父!你喊我岳父,這是怎麼回事?”察貝赤洋深吸一口氣,強自鎮定的問。
“伊蘭,你還記得吧!”他以揶揄的口氣問道。
“伊蘭!她是我女兒啊!我怎會不記得。”察貝赤洋不可思議的説。
“聽説你有十六個女兒及數不清的兒子,虧你還記得伊蘭。”他好整以暇的看着察貝赤洋。
聽了這些話,察貝赤洋大大的嘆了一口氣,如今年紀一大把了,還得為年輕時候的風流輕狂招來那麼多閒言閒語。
突厥的男人多半風流,想當年自己不也是其中的一位,再説,一個準大王三妻四妾是極普通的事,若跟大唐皇上的三宮七十二院比,簡直是小巫見大巫。
只是他未盡父親所該盡的責任倒是真的,常年流連在粉紅黛綠中,早就不記得,也數不清他有多少子嗣,更別談誰大誰小,誰又排行老幾了!對於伊蘭,他更抱歉,若不是因為可沙的關係,他可能真的不認識她。
“你挖苦的對,我不是個好父親,但這又和岳父有什麼關係,莫非……莫非我女兒在你手上?”
“伊蘭是在我這兒,我們馬上就要成親了。”即使違背了大唐律令,他也絲毫不避諱的説出心中的決定。
“怎麼會這樣?我聽天燕説,伊蘭是來找你替可沙報仇,我以為她早就……還好沒事,還好沒事。”他拭着眼角淌出的淚水,欣慰的説。
天燕!怎麼又是他,諸葛駿立即提出疑問,“你所説的天燕,他是誰?”
“他是我手下的得意將領,也是可沙的拜把兄弟,更是伊蘭的未婚夫。對了,你剛才説你要和伊蘭成親了,此話當真?”察貝赤洋這才想起最關鍵的那句話。
此刻的諸葛駿滿腦子都是“支天燕”這三個字,他暗地裏思忖着:終有一天,他要會會他。
“我是要和她成親,她是我的,永遠都是我一個人的。”他收斂心神,説出這句極有震撼力的話。
“我聽説再過一陣子你又得奉命來攻打我國,所以我這次是來投誠的,既然你要娶我女兒,不如咱們就和親吧!”察貝赤洋異想天開的説。
投誠!豈不是正中他的下懷,諸葛駿洋洋得意的想。但他絕不能表現出來,否則,就太容易讓別人看穿他心裏在想什麼。
“你説的容易,我為什麼要聽你的?娶你女兒和打仗分明是兩回事,我可以“人地兩得”呀!”
“千萬不要,我知道以我們現在的軍力,你根本看不上眼,想要消滅我們就像探囊取物一般,但可不可以衝著「岳父”這兩個字,放我們一條生路吧!”察貝赤洋老淚縱橫的説。
“你以為是在賣女兒嗎?”諸葛駿極為不屑的鄙笑道。
“我沒有這意思,你若這麼以為,我也沒辦法,求你看在伊蘭的面子上,留下我們這塊土地吧!”察貝赤洋想以哀兵政策打動他,由諸葛駿談起伊蘭那種柔情的眼神中,看得出他對伊蘭是有感情的。
“口説無憑,投誠書可有帶來?”諸葛駿瞧他那搖尾乞憐的模樣,也不忍再吊他胃口了。
“有,有,我帶來了,這麼説,你是願意讓我們投誠,不攻打我們了?”察貝赤洋感動得差點説不出話來。
“我這關你是通過了,但皇上那邊,就得看你的運氣了。”這也是諸葛駿最擔心的一點,就怕唐太宗執意要趕盡殺絕。
“那就拜託你多替我美言幾句了。”察貝赤洋已顧不及自己的身份,“砰”地一聲,雙腿就跪在他前面。
“千萬使不得。”諸葛駿連忙將他扶起,“我會盡力的。”
“謝謝……謝謝,我代表我所有的族人向你道謝。”他淌着感激的淚水,拖着老邁的身軀,在諸葛酸的攙扶下站直了身子。
“那我回去了,得趕緊告訴他們這個好消息。”
“留下吧!等我和伊蘭成親後再走吧!”為了伊蘭,諸葛駿挽留他。
“你願意讓我參加你們的婚禮?”他難掩其興奮的望着諸葛駿。
“不管你是不是好父親,畢竟伊蘭是你的親生女兒,這種禮數我還懂,你等一會兒,我去叫她來見你,好好珍惜這次機會,以後不會有了。”
語畢,他已拂袖而去,留下滿臉滄桑的察貝赤洋。
※※※
“女兒,你還好吧?”察貝赤洋激動不已的撫着伊蘭的面頰,一心的歉然。
“我很好,爹,你真的是來投誠的嗎?”她拉住察貝赤洋的手,想要確定諸葛駿説的是真是假;她並非不相信他,而是怕他為了安撫她而對她善意的欺騙。
“是真的,咱們西突厥有幾兩重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少了可沙的支撐,更加不堪一擊。”他捻着鬍鬚,悲切的説。
“那天燕呢?他怎麼説?”伊蘭瞭解支天燕的個性,他不會那麼容易妥協的,不知怎地,一想起他,她心中就有一種莫名的恐懼。
“雖然他心裏還是非常不平衡,但你放心,我會説服他的。”他知道伊蘭在擔心什麼,因為他比她更瞭解支天燕一心奪名求利的個性。當初他就極不贊同伊蘭與他的婚事,可惜可沙就是相信他,所以只好讓他倆先行訂親了。
“那就好,我希望不用再動干戈了,否則苦的只是百姓。”伊蘭頗安慰的説。
“他對你好嗎?”察貝赤洋突然問出這句話。
伊蘭怔然地看着他,不解他話中的含義。
察貝赤洋看她沒有作答,於是笑道:“你瞧我這問題問得有多蠢,光看他看你的眼神,就知道他愛上你了。”
“愛”?或許吧!他對她好、在乎她倒是真的。伊蘭思及這一點,嘴角即浮起一抹幸福的笑意,“爹,您放心,無論好壞,這是我的選擇。”
“我相信你絕不會選錯的。”察貝赤洋也笑了。
※※※
支天燕今晚一夜難眠,只因他氣憤、不平,為什麼大王堅持要向大唐投誠,卻不願意聽他的主張死守邊城呢?他更恨伊蘭的背叛,一早由大王身邊的隨從來報,她竟要嫁給諸葛駿那小子,那她到底是將他置於何種地位?
他也明白伊蘭對他從未有過真情,亦從未給他好臉色看,她之所以勉為其難答應這樁婚約,完全是衝着可沙的面子,也因此訂婚將近三年了,她就是不讓他有任何非份之想,即使想牽個小手,她也避之惟恐不及,天!這哪像未婚夫妻呀!
他之所以忍,之所以未侵犯過她,完全是因為篤定她遲早是他的,也就不急於一時,可是再過幾天,他竟要雙手奉上她未婚妻白璧無瑕的身子給諸葛駿這傢伙,真是愈想愈嘔。
不行,他不能做凱子,也不想戴綠帽子,他已愛伊蘭好久了,或許她嫁給諸葛駿根本不是自願的,完全是受了脅迫。
一定是這樣子的,一定是的,搞不好她正等着他去救她呢!對,他不能讓那個魔頭得逞,他要去救她!
伊蘭等我,伊蘭,我來了!
一股黃酒的辛辣燃燒着喉間,也燃燒起他陣陣復仇雪恥的意念,他誓死要將伊蘭救出。
※※※
諸葛駿大喜的日子已在眼前,只不過他沒有張燈結綵,亦沒有大肆鋪張,只是在毛-坊里人擺了幾桌酒席以示慶賀。
對伊蘭,諸葛駿是滿心的歉疚及不捨,他想要給她的絕對不只現在這樣,他要給她的是豪華盛大的場面,上千上萬人的祝福,而不是現在如此的寒酸小氣,甚至連諸葛四郎都沒到齊。
這全是礙於大唐法令,為了不傳進唐太宗的耳裏,而使得伊蘭像個小媳婦般的過門,這教他如何向她解釋?又不能據實以告,否則,她一定寧願不要這場婚姻,也不要他為了她觸犯法令。
“好了,別灌那麼多酒,讓伊蘭看見了,她會起疑的。”諸葛擎適時提醒他。
他和愛妻田蜜,是諸葛四郎中諸葛駿唯一來得及通知,也是僅有的一對客人。
“阿擎,你不懂,你不知道我有多重視她。”千萬滋味湧上心頭,諸葛駿深沉如晦的變眸滿是複雜的悸動。
“我當然懂!”諸葛擎充滿愛意的眼神飄向遠處正幫着僕人打理事務的愛妻田蜜身上。
“我羨慕你,可以愛得無拘無束、恣意瀟灑,其實,我並不怕皇上降罪,而是秦懋提醒我得為毛-坊的上百名下人着想,只怕到時候他們會被判個“知情不報”的大罪。”訴於此,他又狠狠的喝上一杯。
“你這麼説也是,若你只是個普通百姓,即使娶了個突厥女,別人也懶得管,偏偏你又與皇上及官方有某方面的牽連,而且在掃奸除惡之際也得罪過不少人,就怕有人想趁機害你。”諸葛擎沉聲提出警告。
“有時候我心裏頭覺得好矛盾,當初幫風似海的忙到底是對是錯,若我不多管閒事,就不會跟皇上碰面,也不會有那麼多麻煩事。”他極懊惱地抓緊自己的頭。
“你做的對,阿駿,想想看,若沒有你的背水一戰,大唐會有今日的江山嗎?若沒有你的大義凜然,風將軍還能活命嗎?若沒有你的運籌帷幄,十幾萬的士兵會信服你這個草莽武夫嗎?更重要的是,若你沒有這份異國情緣,你能認識愛如己命的伊蘭嗎?”
諸葛擎頭一次一口氣説了那麼多道理,還説得頭頭是道,讓諸葛駿無法反駁。
他想,阿擎説的是,若不是這些陰錯陽差的結合,他根本見不着伊蘭,更遑論能擁有她了。
於是他淺淺的一笑,“謝謝你的這番話,現在我的心裏好過多了,如今我該傷腦筋的是,該如何向伊蘭解釋這場毫不起眼的婚禮。”他又輕嘆了口氣,“不談我了,談談你的婚姻生活吧!看起來似乎挺不錯的,想不到她真是我一年前所遇見的小魔頭!”諸葛駿挑挑眉戲謔的説。
説起田蜜,諸葛擎臉上果然映上和煦粲然的笑容,“她呀!調皮搗蛋,一點也沒有為人妻的模樣,但我就是愛她這一點。”
愛!諸葛駿這才恍然大悟,他好像並沒向伊蘭表達過這個字。伊蘭會怎麼想?她應該並不是很在意嘛!(才怪,女人呀!表面上假裝無所謂,骨子裏卻在意的很呢!)
“真讓我羨慕。來,幹了吧!我還得去向我岳丈敬一杯呢!”諸葛駿那貌若神-的臉上已染上毫不掩飾的恢宏豁達,他已頓悟,既已成夫妻就沒什麼好隱瞞的,因此他決定告訴伊蘭一切,他相信她會願意與他一塊協力突破難關的。
※※※
新房內兩支大紅蠟燭閃耀着光芒,就好似伊蘭一顆紛擾零亂的心情一般,是既興奮又彷徨。
她終於嫁給他了,那個她早已將心託付給予的男子。
雖然她一直不解,身為毛-坊當家的婚禮,為什麼與他的身份地位不成正比,竟沒有宴請賓客,連最起碼的諸葛四郎也沒到齊!但她告訴自己不要在意,但多少覺得有些許遺憾及悵然,並不是她愛慕虛榮,只是這現狀使她懷疑,他到底重視她多少,她又在他心中佔有幾分?
其實知道了又如何?她只要確定自己愛他就行了,況且這三個月來,他對她的關心有目共睹的,她沒必要為了浮面的排場去懷疑、猜忌他的用心,若真去詢問他,不是讓自己表現得太膚淺了嗎?
他不會喜歡這樣的女人,她笑着想。
就在她心緒不斷交戰的節骨眼上,螢兒推門而入。
“伊蘭姊,你再坐會兒,駿公子應該馬上就好了。我知道這鳳冠滿重的,不過一生就此一次,你千萬要忍耐呀!”
螢兒擔心在西突厥成長的伊蘭無法習慣中原婚禮的繁文縟節,又怕她會無聊煩悶,所以特地來陪陪她。
“又沒有幾個客人,還需要那麼麻煩嗎?”伊蘭的口氣已流露出她的不滿。
“這……其實我也不懂,駿公子為什麼在這重要的日子都沒宴請賓客,不過我聽秦
懋説,駿公子以後一定會補償你的。”螢兒支支吾吾地,不知該如何措詞。
“唉!你別緊張,是我不該這麼問的,或許他有他的苦處及難言之隱,我太小心眼了!”伊蘭喟嘆了一口氣。
“伊蘭姊……”
“別提我了,你剛才説秦懋,想必你們的感情已進展的很神速-!”伊蘭揶揄地笑説,還偷偷掀起紅蓋頭的一角,瞄了一眼紅透臉的螢兒。
“你取笑我!我不來了。”螢兒嘟起小嘴,其羞澀泛紅的臉蛋宛如一片嫣紅的彩霞。
“對我還有什麼不敢説的。”伊蘭索性將紅巾整個拿了下來。
“他對我很好,好的沒話説。”螢兒的頭愈垂愈低,簡直快變成駝鳥了。
“真的,那很好啊!改明兒個我跟阿駿商量商量,看什麼時候把你嫁了。”伊蘭雀躍不已的説,彷彿是替自己辦喜事。
“你是嫌我煩嗎?那麼急着趕我走。”螢兒一思及要與伊蘭分離,就忍不住傷心起來了。
“傻丫頭,我怎麼會煩呢?只怕我們假裝不知道且不理不睬的,才會惹你討厭呢!”伊蘭開着玩笑。
“討厭啦?蘭姊。”螢兒跺腳嗔怨道。
“怎麼,真的惹你討厭啦!”伊蘭皺着眉一臉委屈狀。
“我……”螢兒才要説什麼,卻被外面一陣細碎的敲門聲給打斷了。
只聽見楊秦懋在門外低聲輕喊着:“螢兒,我知道你在新房內,出來一下好嗎?我有話想告訴你……嗯!嫂子,你應該不會介意吧!”
伊蘭會心的笑了,“螢兒,去吧!好好玩,我一個人沒關係。”
“你不寂寞嗎?等駿公子來了,我再走好了。”螢兒心細如髮的説,也就是她這顆少有的心,能讓伊蘭覺得如此貼心。
“去吧!我不打緊,可別讓秦懋等久了,讓他怪罪我可就不好了。”伊蘭就喜歡逗她。
“他敢,我就不饒他。”螢兒義憤填膺的説。
“開玩笑的,瞧你那表情跟真的一樣,以後我哪敢再開你玩笑。好了,去吧!你不是説阿駿待會兒就來了,我再等一下就行了。快點,別讓秦懋等急了。”伊蘭一雙含笑的眼如星辰般閃爍着,就向從天上謫凡的仙子,是那麼地纖麗動人,螢兒看得都痴傻了。
“伊蘭姊,你又美又善良,難怪駿公子會為你着迷。”
“傻螢兒,為你着迷的人已在外面等你了,還不快去,淨在這兒灌迷湯。”伊蘭斜睨了螢兒一眼,硬將她推往守在門外楊秦懋的懷中。
她向他眨眨眼,最後識趣地掩上門,留下門外一對佳偶。
“螢兒,我知道現在不適合約你出來,但是我實在等不及了。”楊秦懋緊握住她的手,真切的説。
“什麼事那麼急?”螢兒不好意思的説。
“在這兒不方便,我帶你去個地方。”他忙不迭拉着螢兒的小手,直往西院去。
只見螢兒跟在他身後,跑得氣喘吁吁的,“你到底要幹嘛!跑得那麼快,喘死我了。”
突然,楊秦懋停住腳步轉過身,從衣袖內拿出一對珍珠耳環,樣式雖簡單,但由其特有的格調可看出它必定價值不菲。
這可是他準備了好些天的禮物,但卻一直找不到藉口送出去,又怕螢兒拒絕而傷了他脆弱幼小的心靈,直到剛剛才從管家朱伯口中得知,今兒個恰巧是螢兒的生日,這不是天賜良機是什麼?所以他顧不得一切地找到她的人,準備親手奉上這份他精心為她挑選的首飾。
“喜歡嗎?”他在心中不斷祈禱着:説喜歡,千萬得説喜歡。
“喜歡,但我不能收。”
“為什麼?”天呀!他可沒祈禱她會説後面那句。
“我和你在一起,已經有很多閒言閒語,指我是想飛上枝頭當鳳凰,如今若再接受這東西,不是更讓我難做人。”
這些全是楊秦懋“洛陽當鋪”的幾個丫鬟看不得螢兒的幸運而造的謠,這些委屈螢兒已隱忍很久了,就是不想讓楊秦懋難以做人。
“是誰?誰敢説我們的閒話?”他氣憤不已的説。
“別管是誰,反正我不能收。”螢兒倒也是挺倔的。
“你忘了嗎?今天是你的生日啊!連讓我表示一下都不肯……好,既然這樣,我這就去向阿駿提親。”説着,他當真要去大廳找諸葛駿談了。
“喂!”螢兒連忙喊住他,紅着臉説,“你別這樣嘛!像個急驚風似的,今天是駿公子大喜的日子,我不准你去麻煩人家。”
“我不管,你不收我就去。”楊秦懋耍賴到了極點。
螢兒扯了扯衣袖,思考了良久,才勉為其難地答應了,“好嘛!我收下就是了,真拿你沒轍。”
其實螢兒好喜歡它,但不在於它外在的價值,而在於它是楊秦懋第一次送她的生日禮物,這種珍貴的感覺是説不上來的。
“這才是我的好螢兒。”楊秦懋摟緊她,月光照在他倆皆流露幸福喜悦之色的臉上。
※※※
伊蘭獨守在空閨內,望着大廳內喧譁的聲音及亮眼的燈火,她知道他必定還在應付那些祝賀歡騰的僕人。雖然沒有外來的客人,但光毛-坊內的下人就有好幾百人,也挺熱鬧的。
她坐回牀緣,將紅巾重新蓋上,等待心上人將它掀起,之後,她即成為他有名有份的妻子了。
驀然間,一陣門扉開啓的聲音傳入她耳中,欣喜的她以為是諸葛駿來了,然而這聲響陡地靜止了下來,其氣氛中帶着詭異及陰森的涼意。伊蘭再也受不了了,她倏然掀起頭蓋,映入眼簾的竟是她意想不到的人——支天燕。
“怎麼會是你?”她悚然一驚。
“好幾個月沒見了,怎麼變生疏了,我親愛的未婚妻。”支天燕兩眼火紅、語調渾濁,像是剛喝了不少烈酒。他挑眉睨視,表情中充滿了鄙夷。
“不要這樣,你明明知道我從沒愛過你。”伊蘭淚盈於睫的説。
“不愛我!你怎能説的如此輕鬆,彷彿事不關己一般。就算你不愛我,你名義上已是我的人了,怎能再嫁他人,那個諸葛駿怎麼敢要你這種不守婦德的女人!”他嘲謔道。
“你胡説,當初定親並不是我所願,我只是不想讓可沙失望罷了,如今可沙死了,我沒理由讓自己再往地獄裏跳。”秀眉倒豎的伊蘭對支天燕所給予她的批判及罪名極不能接受。
“你把我比喻成地獄,那諸葛駿是什麼?天堂-!我會讓你上不了天堂,反而摔得粉身碎骨。”他一臉猙獰地欺向她。
“你不要過來!”伊蘭慢慢地往房門挪移,想找機會逃跑。
她太瞭解支天燕約為人了,他那種自己得不到,別人也別想得到的個性,使得能與他交臂的朋友屈指可數,因而造就他孤僻、邪惡的心態。
伊蘭好怕,她知道若再不逃,他定會毀了她!她不要,她也不甘心在剛成為諸葛駿的妻子後,就要死在他手裏。
“門我已經鎖死了,你推不開的。”他狂笑着。
伊蘭不相信地拚命推着門,果然,它就像是個銅牆似的屹立不搖。
她有些認命地嘆了口氣,但還是一心希望諸葛駿能及時來救她,“你這麼做是沒用的,我依然不會愛上你呀!”
他苦笑着説:“如今愛不愛已經不重要了,我要的是看見諸葛駿那痛苦的表情。”
伊蘭微蹙雙眉地囁囁道:“你何苦呢?這兒離前廳不遠,我之所以不叫人,只是念在我們同為突厥人的情誼上,你若再執迷不悟,我真的要叫人了。”
“你不會叫人的。”他非常有自信的説。
“你憑什麼認定我不會叫人?”她匪夷所思。
“就憑這個。”他從腰際拿出一隻布袋,由內取出一個四方形的鐵塊在伊蘭面前晃了晃。
她趨前仔細一看,驚愕的呼喊出:“這是我爹的印信!”
他得意的將它收回,並不作答。
“我懂了,你趁我爹不在時偷了他的印信,對不對?”伊蘭搖頭嘆息,對於支天燕,她已由同情轉為氣憤。
“有了這印信,我可以在族人面前呼風喚雨,甚至可以調派兵馬攻打大唐。”他得意的説。
“你太過份了,你真有信心能戰勝大唐?若失敗了,不僅西突厥的名字會在歷史上消失,更會使得生靈塗炭啊!”伊蘭苦口婆心的勸道。
孰不知他早已被名利權勢衝昏了頭,被憤恨怨氣攪亂了心智,而今一心想着如何對付諸葛駿,與他冰炭不容,即使做個眾矢之的也無所謂。
“你到底是中原人還是我們突厥人,淨幫他們講話喔!我現在終於弄懂了,原來你早就巴不得咱們投降大唐,如此你就可以當個名正言順的唐人,是吧!”支天燕悶聲冷笑。
天,他真是無藥可救了!
“你把印信還我,我保證讓你安全的出去。”她試着跟他談條件。
“哈……真是太好笑了,我還需要你保證嗎?我告訴你,我既然可以堂而皇之的來,豈需如小人般的竄逃!你太小看我了。”他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樣。
伊蘭搖搖頭,緊閉上眼,她萬萬想不到他竟會變本加厲到這種程度,從前的他雖談不上是個正人君子,但也不至於像現在這麼的夜郎自大。
“你走,我不認識你,你走吧!”伊蘭痛苦的嘶喊出聲。
“我可沒那麼好打發,你的新郎是我,可不是那個諸葛駿,咱們就趁現在洞房吧!”他露出邪氣的笑意,出其不意地逮住伊蘭的手,就想來個“狼吻”。
“你休想!”所幸自幼可沙就教了她一些防身術,因此讓她輕易的逃脱了。
“我倒忘了,你的寶貝哥哥曾教過你武功,不過,你那些花拳繡腿我可一點也不放在眼裏。”他又一把攬住她往自個兒懷裏送,“叫呀!你叫呀!你若希望我把你父親的印信給毀了,你就叫啊!”
伊蘭強忍住即將奪眶而出的淚水,她不能哭,不能表現得那麼懦弱,她既已逃不過也不要丟諸葛駿的臉。
就在這緊要關頭,房門突地被踢開了,站在門外的諸葛駿驚見這一幕,一把無名火險些燒到腦門。
適才他剛要推門而入時,無意間瞥見門扣竟上了鎖,近身細聽還有陌生男人説話的聲音,這些情形實在太不尋常,太詭異了。
第一個閃進腦子的念頭是:伊蘭有危險了!但想不到的是,他焦急的踢開房門後,看到的竟是這一種景象——伊蘭毫不抵抗且半推半就的偎在那男人的懷中!
“他是誰?”諸葛駿目光如炬地盯着眼前這名企圖不軌的男子,他似乎已感覺出這名不速之客是誰了。
“他……他是……”伊蘭從沒想過會在這種情況下為他二人做介紹,於是支支吾吾根本答不上話,也不知該怎麼説。
由諸葛駿那雙盛滿怒氣的目光中,她猜出他定是誤會她了。
“她不好意思説,我替她説好了,我呢!曾是她“以前”的未婚夭,只不過奇怪的是,今天這個新郎倌的頭銜怎麼被人給喧賓奪主搶了去,我還搞不太懂,莫非這就是你們中原人的習性,哈……”
“原來你就是支天燕,久仰大名,今日一見果然就像傳言所説是個夜郎自大的無恥之尤。”諸葛駿禮尚往來,並不受其挑釁。
“你!”支天燕雖非第一次見到諸葛駿,但以往都是在戰場上黃沙飛騰的情況下所見,從沒仔細地研究過他。
而今首次近距離當面對峙,他才發覺眼前的情敵果然不簡單,的確是個傲骨嶙峋、難得一見的男子。
不,他不能自卑、退縮,伊蘭原本就是他的。
“我是無恥,但你奪妻也漂亮不到哪兒去。”支天燕囂張的説。
“你們既然尚未拜堂成親,伊蘭就是自由之身;再説,你們那兒的一套,在大唐可以不予理會。你今天來我這兒是要跟我評理的嗎?我已經説的很清楚了。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我不想殺人,你走吧!”
諸葛駿雖很恨他,但並不是個嗜殺之人,何況今天他是不容許任何人在他的地盤上沾血的。
“你還沒請我喝杯喜酒,我怎麼甘心走。”他得了便宜還賣乖。
諸葛駿倏地轉首瞥向他,眼中盡是戲弄嘲謔,最後他由齒縫中迸出,“你是想在地牢中度過是吧!可以,到時候我會派人送上一罈一罈的美酒。”語畢,他猛然跳起身,準備將支天燕擒拿下以絕後患。
當然支天燕也不是好惹的,他立即抽出暗藏於身上的匕首予以反抗。
伊蘭抓緊領口緊張的站在牆角,她該幫誰呢?諸葛駿是她深愛的丈夫,她應該幫他,但支天燕手上握有父親的印信,若是他一氣之下將它毀了,這怎麼得了!
不過,她這些擔憂根本就是多餘的,只見諸葛駿三兩下,在手無兵刃的情況下,就輕而易舉的將支天燕拿下。
支天燕含恨地看着伊蘭,他一手伸在腰際,作勢要將暗藏在腰間的印信給毀了。
“不!”伊蘭驚叫出聲,“不要抓他,放他走好不好?”
她抓緊諸葛駿的手,低聲下氣的懇求着,她好想告訴他支天燕身上有東西鉗制住她,可是支天燕那雙充滿警告的目光,又讓她退縮了,她害怕她一説出東西就不保了。
一陣涼意直竄上諸葛駿的背脊,沒想到她竟為這小子求情,他的心沉淪了,一股無以名狀的痛楚掠過全身,他以粗啞的嗓音説:“你今天已是我的妻子了,你還在意他的死活?”
“你先放他走,我事後再向你解釋。”她着急的看看他,又看看支天燕。
“原來在你心中,你愛的人還是他!你到底想怎麼樣?難不成你在嫁給我的同時還想擁有另一個男人。”他不屑的口氣中透着冷森森的霸氣。
“不是這樣的,你不能給我亂扣帽子,我是逼不得已的。”
諸葛駿適才的一番話不啻是在她原有的傷口上又抹上大把的鹽。
“逼不得已?!”他冷峭的臉上帶著令人膽怯的怒意,“好,我放他走,我倒要看看你給我的是什麼樣的解釋。你可知“覆水難收”這句話?”
他鬆開手,在支天燕的頸部點了三處暗穴,“一個時辰內你無法提氣運功,希望你能走的愈遠愈好,我沒興趣再看見你。”
支天燕以其森冷的目光瞄向伊蘭,使她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那眼神就好像是在告訴她:他還會再回來!
在他的腳步聲漸漸遠離後,伊蘭潸然淚下的説:“你根本就不信任我。”
“你要我在看見你心甘情願的依偎在他的懷裏之後,還要我如何信任你!我甚至一直告訴自己那隻不過是我的幻覺,但事後你又極盡能事的在我面前為他懇求,你可知我心在滴血!”他眉心鎖緊、下顎緊繃,一副身受愚弄的痛楚。
“我也説過,我是被逼的,他趁我爹不在之際,偷了我爹的印信,你應該知道印信對一國之君的重要性吧!”她淚痕狼籍的抽噎着,又説:“當時他將印信放在暗袋,作勢要將它給毀了,你以為我能説嗎?你進門時看見的那一幕也不是你想像的那樣,我有抗拒,只不過我不要……”
他陡地將她摟進懷裏,不讓她將話説完,“不要説了,不要説了……我錯了,是我太多疑,但那是因為我太在乎你,才會説出這些鬼話。”
伊蘭將整個人埋在他胸前,“你不是説“覆水難收”嗎?如今你還要我嗎?”
“是我不好,原諒我!不要再覆誦那些會讓我後悔莫及的話,你知道當一個人理性被怒意所矇蔽,所説出的話絕不足以採信,伊蘭,別去信它,忘了它吧!”
他瘋狂的吻上她,這個吻合蓋了太多的歉意、悔恨,當他在她面頰上舔到一股鹼濕的滋味時,才猛然察覺她哭了,他捧起她的臉輕聲問道:“怎麼又哭了?我知道我欠你的解釋太多了,這場婚禮一定讓你覺得委屈,我是有不得已的苦衷的,我現在正在掙扎,是該告訴你,還是該隱瞞着你。”
伊蘭以食指抵住他的唇,柔情萬縷的説:“我現在不想知道,等你覺得時機成熟時再説吧!我相信你的抉擇,只要你覺得對你我都好,我全都依你的。”
伊蘭以戰慄的雙手親退雲衫,用充滿性感的唇掩上他的,用婀娜曼妙的身軀融入他的,並用柔情的話語説:“讓我們將一切撇開,今夜,我要你愛我。”
諸葛駿輕喟出聲,將內心深藏狂野的激情釋放出來,他反轉身將她壓制在牀上,讓甜蜜的温香溢於滿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