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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八 章 焦雷擊頂命未絕

    參霞真人強抑住上湧的氣血,定睛細看,才知與自己對掌的竟是隻通體雪白的靈猿,那白淨面孔是猿身上負着一人探出頭來,所見小臂便是那人雙臂交叉,露出的寸長手腕及纖長大手。心中大是不服,忖道:“這個畜生又能有多大道行,竟然將我震退!定是那猿上之人暗中發功,才讓我吃了這場大虧。”想到天下只有二人可以有這般功力,又見那猿上人年紀甚輕,更是肯定自己的猜想,除了逍遙浪子兄弟外,再不可能有第三人。靈猿玉雪一掌震退參霞道人,己身也是大受震盪,眨着慧黠的雙睛,望着眼前這道人,不敢再輕易出手。參霞道人開始便想錯了,見猿身上那人雍容華貴模樣,只道是逍遙浪子或是江柳楊大俠,忙理順內息,抱拳一揖道:“無量天尊,貧道參霞這廂禮過,不知大俠是逍遙公還是柳楊公?”那人聞聽不知所云,訥訥道:“本宮是東宮太子,既不是逍遙公也不是柳楊公,卿見到本宮現下在受這猴子的氣,還不快快護駕!”參霞道人滿臉通紅,心道:“這裏這麼多人,我居然錯認了人,豈不要貽笑天下!”顏色立變,怒叱道:“你既不是那兩位曠代奇俠,是東宮太子又如何,也不配受我一揖,快將揖還給我!”太子殿下早成驚弓之鳥,忙陪着小心揖還人家,只是不明白自己以當朝太子之尊,怎麼在這些人心目中地位如此不濟,連什麼逍遙浪子或江柳楊都不如。晶芸美目緊閉,氣若游絲。袁星這時眼中所有隻是她慘白的面孔,周圍一切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倩文仗劍護在他們身畔.盯着參霞道人,只要道人稍有異動,便上去拼命。參霞這時已經明白震退自己的是眼前白猿,細看之下,不由倒吸口冷氣,知道這靈猿並非天生白毛,而是玄齡遐久,才變得渾身玉毛。武林中人都有個嗜好,見到通靈的禽畜,皆要想方設法收服豢養。道人見到玉雪自然也不例外,小心戒備上前一步道:“小白猿,你是這個混帳太子的玩物麼?不要做他的玩物,我們做朋友如何?”玉雪早通人語,知道是在説自己,氣得呲牙咧嘴,拋下太子,意思非常明白,是要道人知道它並非這人的豢畜。袁星與靈猿之間感情非同尋常,忽然道:“玉雪,打翻雜毛惡道,他打傷了晶芸姑娘。”那靈猿與晶芸朝夕相處年餘,見到袁星懷中不省人事的她,早就紅了那雙火眼金睛,向參霞撲去。天罡劍袁星洞曉玉雪與參霞的功力,已有先見之明,為免受池魚之殃,將晶芸平置於膝上,保持端坐姿勢飛出十餘丈遠,尚未落地,後面已經震天價暴響,但覺欲落的身子又向前飄出七尺,這才落地。跟着身後傳來乒乓聲不絕於耳,原來是靈猿玉雪與參霞道人掌力相撞後,周圍所有人都被震飛出去。有幾個才趕到這裏的宮廷侍衞功力不濟,落地後已是昏死過去。靈猿以數百年精修所得的功力與那參霞道人硬拼一掌,頓感眼前金星亂冒,倒退一步揉揉眼睛,看那道人時,見他倒退二步,心裏雖然發怵,但也明白他吃的虧更大,賈起餘勇,猴掌握緊拳頭,發出早以絕跡江湖的上古拳法,—記“流星趕月”,徑搗參霞面門。兩力相若,勇者必勝。參霞早已膽怯,而玉雪不知晶芸的死活,憤怒已極,正所謂哀兵必勝.二度以硬碰硬,雙鋒相攖,威勢之霸,亙古少見。遠處幾人剛剛爬起,又被再度潮湧似的罡氣震倒.劇烈翻湧的氣流剎那成飈,掠起晶芸半遮面孔的秀髮。袁星輕輕為她理順亂髮,小聲細氣曼聲呼喚道:“芸兒,醒來!芸兒,醒來……”忍不住眼中落下淚來.法空大師踱步過來道:“袁少俠,這位姑娘面相雍容華貴,決非夭折的短命相,不必擔心,待老衲診診她的脈相。”説着,左掌在一名被場中勁風吹得搖搖欲倒的少林僧背上輕拍,穩住那弟子身形,這才緩緩俯身,伸出右手兩根乾枯的中食二指,放在晶芸的脈搏上.袁星緊張至極看着法空老和尚,似是在等待着命運的宣判。法空閉目良久,睜開眼睛道:“袁施主要節衰順變,這姑娘的心脈已經被震傷,縱是大羅金仙施手,也難救她.”這幾句話不啻是焦雷轟頂,把個威風八面的大劍客唬得淚水混着汗珠潸潸而落。少林方丈黯然道:“她僅有三刻時光好活。阿彌陀佛!不想這般人中鸞鳳,竟是若斯命短,當真天妒紅顏。老衲這裏有三顆少林大還丹,可保她三日性命。”一聲長嘆後,取出靈丹為晶芸服下。袁星知道少林大還丹是世間至寶,尋常人得一顆已是不易,自己好大的面子,老方丈居然連為晶芸服下三顆。忙起身長躬到地,頗是感動,道:“大師,此恩此德,袁某永世難忘。便看在少林的面上,在下再也不難為太子殿下。若是因延緩這三日晶芸能夠得救,更是欠少林良多。”法空方丈道:“阿彌陀佛。一切都是因緣聚合,不必心存感激。但願公孫施主福大命大,日後老衲也與她圖個相見之日.”正在這時,隧道里面風聲奇特,猛然一條彩舟出現,舟上人正是那陸地行舟龍乘風。後面亦步亦趨跟來的是無慾道姑。楊倩文見到那無慾道姑,眼睛忽亮,迎上前去,急道:“師叔,快來施救晶芸姑娘!她被那惡道震傷了心脈.”説着向參霞道長恨恨一指.無慾道姑在俗家時,是有名的賺錢不知足錢婆婆,她正因一件要緊事物與龍乘風大打出手,並不理會倩文呼喊,反而喊道:“文丫頭,堵住這外國人,問他將那個懷揣天竺秘籍的懷雲小沙彌藏到哪裏去了?”龍乘風邊跑邊喊:“我們始終在一起,你説我藏了那人,我還説你藏了那人呢!其實我們根本都未見到那人,定是少林寺的人自己藏起了那個小沙彌。”兀是不敢停下,顯是在無慾道姑手下吃過苦頭。少林羅漢堂首座聞聽懷雲不知去向,大是心焦,擋住無慾道姑問道:“道友慢走,小徒怎會不知去向,請據實相告。”無慾道姑傲慢至極道:“老和尚,你便這樣就可以問出子午卯酉,豈不是將我瞧得忒是容易説話了麼?”法圓愕然,不曉得自己哪裏得罪了她。龍乘風得法圓出來攪局,長長出口氣.心存感激,道:“你這道姑忒是不講道理,方才是誰將人家闔寺搜遍,這時卻不理會人家的問話,當真豈有此理!”少林僧眾聞聽,齊是怒目而視。錢婆婆雖然武功絕頂,但在眾僧注目下,渾身亦是不自在,靈機一動,道:“龍乘風.你不是與我一起搜的少林寺麼?”法空忽然沉下臉道:‘少林雖然不濟,但也不容外人隨便搜寺!達摩堂弟子聽命,將這兩個狂人給我拿下.”少林高僧齊聲應諾,山鳴谷應.震得大家耳鼓嗡嗡作響。那與玉雪大戰的參霞道長漸漸不支,心道:“這畜生天生神力,我不可與它—般見識,勝則不武,負更蒙羞!少林僧各個功力不凡,倒不可輕視,莫不如借力抵力,讓眼前打得越亂越好!”心念及此,將鬥場移向外圍。此君忘記最重要的一點,現下他與靈猿拼鬥時形成的罡氣之圈,周圍只有有限的幾人可以進入,這般向外移動,豈不是要將大家都推倒麼!那樣誰還膽敢來鬥這靈猿.太子覷準秦瑤的位置,捱了過去,語不成聲道:“秦愛卿快來護駕!驚煞小王!這裏的人個個不是東西,拼得—個也不剩最好I咱們快走。”秦瑤嗜武如命,當真捨不得眼前百年難遇的精彩大戰,叵耐君命難違,一步三回頭帶人護駕而去。無慾道姑嘿嘿冷笑道:“少林當真要與老身過不去?好,那便讓你們見識見識北坤罡鬥宮絕學。”其實她所學並非完全是北坤罡鬥宮武學,只是順口提及,但在少林方丈法空心中卻不啻是—記悶錘,不禁忖思這般輕易與北坤罡鬥宮結仇值是不值。袁星心道:“這裏的人僅有錢師叔可與那參霞道人分庭抗禮,她再與少林派拼鬥起來。相互拼殺之後,反倒被那惡道收了漁人之利。”想到這裏.長嘯一聲,將齊做獅子吼的少林僧眾聲音壓下,聲若金戈鐵馬鏗鏘交作,迴響良久不絕。少林武僧面面相覷,不知他意欲如何。無慾道姑忽道;“袁師侄有意代勞,那是再好不過!”羣僧色變,只有法空大師明白這是場誤會,急道:“袁少俠可是有話吩咐?”袁星點頭道:“不錯,你們不可自相殘殺!”轉向無慾道:“師叔,您快去殺了那惡道,替小侄出口惡氣!”無慾大是失望,道:“你不替師叔出頭也就算了,怎可反要師叔替你出頭。咱們誰大誰小你難道不知?”倩文在北坤罡鬥宮中,與這師叔相處日久,自然知道她的習性多些,忙道:“師叔誤會袁兄之意,他是把你當做靠山,而非發號施令.只有您老人家可以對我們呼來喝去,我們哪裏不如誰大誰小.”這錢婆婆在俗家時最愛聽的就是這等奉承話,而今出家做了道姑依然素習難改,當年孔翩翩便是抓住她這個弱點,與之周旋而最後取勝。因而笑道:“袁星,倩文説的可是當真?”天罡劍袁星道:“事實就是這樣。弟子素聞師叔最是呵護晚輩,這才求師叔.若是遇到劍魔宮主上官老前輩,或是紅塵童子蓋天宇,我還懶得張口。”心道:“其實那兩位前輩若是遇到這等情景,不用我張口,早就干戈對敵。正話反説,索性也送你一頂高帽子.”錢婆婆已是飄飄然趨向戰場輕輕按出三掌,將參霞道人襲向靈猿玉雪的掌力接下。同時問道:“袁小子,你説我比上官老兒與蓋老兒強,此話言可由衷?”雖感頗吃力,但仍是側耳傾聽袁星的回話。袁星先是喝退玉雪.而後才不緊不慢道:“當然,弟子説話何時口是心非。”見錢婆婆的武功雖不及那道人,但在百招之內當可難分高下。心中暗驚:“她的武功如何,我們知之甚稔,現下居然達到如此境界,定是我那老伯母玄陰聖母暗中又傳授她高明技藝.”參霞道長同靈猿玉雪打鬥時.每一次對掌換招,都是勉強支持,巴不得對手換上個人來.他知道袁星懷中那女娃十有八九難再活命,自己與北坤罡鬥宮—脈深仇已經種下,那袁星的結義兄弟逍遙浪子豈能與自己善罷甘休!故此再不手下留情,與錢婆婆乒乒乓乓硬拼起來.無慾心中暗暗佩服這道人功力精純,直至這時才相信師姊玄陰聖母最近傳授自己的功夫管用.知道以前自己武功較師姊門下的—個小輩尚且不如,更難與參霞道人匹敵頡頏.登時充滿自信,展開震爍古今的絕學,分毫不讓地與對手爭先.參震道人掌嘯若雷,愈鬥愈勇,心忖:“這裏我只忌憚那猴子,餘人何足道哉!你這老道姑不要不知好歹,我是故意裝出百招內奈何不得你的樣子,其實若不是怕那猴子再上來,道爺在第十九招上便可取你性命.”儘量與錢婆婆周旋,以暗中恢復元氣。少林方丈道:“袁施主,公孫姑娘也許並非無救。在臨安府治內,有位名醫隱居於莫干山巔,江湖中人送他綽號鐵心華陀,不知你能否求得動他。若是這人肯施妙手,公孫姑娘回春有望。”袁星聞言一躍而起,急道:“大師如何不早些道來?”法空看着他雙睛似是噴出怒火.不由倒退一步.迴避開對方如刀似劍的目光,道:“阿彌陀佛。老衲原想説出也是白説,一是那鐵心華陀出了名的鐵石心腸,見死不救的事做得多了,也未見得能夠施救公孫姑娘。二是那臨安莫干山離這裏遙遙數千裏,便是老衲那三枚大還丹奏效,公孫姑娘也僅有三天活命,你又不能肋生飛翼,如何趕得到!”法圓接着道:“那鐵心華陀倒與老衲有一面之雅,只是這人未必領老衲的面子。而且他雖居莫干山巔,平素卻是行蹤不定,時而盪舟西湖,時而閒踏五嶽.你遠巴巴的趕去,多半是見不到醫生的面,病人已經……”邊説着邊撕下袈裟一角,咬破左手小指在上面寫封舉薦函,遞於袁星道:“老衲面子雖薄,或許他鐵心華陀石新章能夠賞個面子.”天罡劍袁星接過血函,虎目藴淚,道:“大師高義,袁某不敢言謝.不管晶芸生死,我袁星欠少林的都是頗多.”聲音未落人已負着公孫晶芸大步飛射而去,最後的“頗多”二字傳來時,已是在數十丈外.靈猿玉雪見主人來不及向自己打招呼,霎時已去得遠了,知道晶芸傷勢嚴重,恨恨向那參霞道士望上—眼,心道:“你這惡人雖然也像我的故主一樣穿上道裝,但這般大奸大惡,若是晶芸出個一差二錯,我靈猿聰聰第一個饒你不過l”原來它以前主人曾經稱它聰聰,是以在其心中還是這般稱呼自己。大家均覺眼前發花,只見白光一閃,那靈猿已經不知所向。參霞道人如釋重負,突然長嘯連連,掌劈指戳,凌厲之極。眾人見這道人似乎完全換了另外一個人,這才明白方才他心有忌憚藏拙。倩文本來放心不下晶芸的傷勢,意欲隨袁星萬里尋醫。見到參霞真人大發威風.主意不得不變,方自起步便仁足道:“這人窮兇極惡,而且手下還有這麼多的徒子徒孫,少林的朋友也好,天竺的俠士也罷,我們大家羣起而攻之,方可正能壓邪!”樹人谷谷主桑虎喝道:“小丫頭毀我食人草叢,拿命來還!”身若箭發,狂撲倩文.樹人谷的其他干將隨之撲上。尤其令人難忍的是那巨靈淫魔口中喊道:“小娘子,你我還沒有合體,當然你是向着外人,怕是過了今天,你不整個心思對我好才怪。”少林寺眾高僧齊起怒意,法圓飛身震退那巨人道:“孽障!這般不知羞恥,佛爺可要超度你去極樂世界洗滌洗滌靈魂!”大力金剛掌力排山倒海襲至,那巨人雖體巨如塔,但如何抵擋住佛門羅漢的含怒一擊,倒退出三丈.口噴鮮血。法圓大師二度出掌,擬以超度這人.驀地,勁風拂體,法圓不由自主倒退三步,見是那參霞已經掌下重創了無欲道姑,遊走在眾人之間,接下自己的一掌後,又大戰方丈師兄。內心審時度勢,知道正如楊倩文所説,大家若不齊心協力,個個在這武藝已臻化境的惡道掌下,難討活命。突然.那被法圓震退的巨靈淫魔眼珠發白,血盆似的巨臉痙攣幾下,山嶽般傾倒,一命嗚呼!法圓最是吃驚,知道自己那記掌力萬萬不足以致其死命,但眼前這人的確是死去了,登時心下茫然。那參霞道人桀桀怪笑道:“少林的賊禿們,道爺本來唸我們都是出家人的份上,不予趕盡殺絕,可是你們先殺死我的部下,可不要怪貧道大開殺戒!這裏的人一個也別想生離樹人谷!”法圓心裏叫屈.可是又不能向惡道示弱,金剛掌力施展到極限,硬接參霞拳力,退了半步道:“想誅滅少林,憑你還不夠份量!”。忽然,幽幽人語傳來:“瞎眼的參霞賊道.你那個草包屬下是我殺的。憑他也配污法圓大師的玉手麼?”這聲音怪異至極,又似傳自極遠,又若便在面前。幽谷中有三人已知是哪位大駕到了,三人的感受各不相同。法圓與參霞異口同聲驚呼:“千手閻王陸雲!”倩文則委屈之極道:“你怎麼這時才來,那道人與樹人谷的混蛋欺負了我還不算,他們竟將袁星最心愛的姑娘震成不治之傷!害得你與他相見一面都難。”“我知道袁星沒死,樂得已經不知東南西北,一路急着趕來相見.途中遇到當管之事.心想便算是替他袁星做些好事,這才耽擱。”話落人已現身,面現憂色繼續道:“他最心愛的姑娘便是家妹嫣然,她傷勢到底怎樣?”轉向面對參霞,皺起眉頭道:“你難道不知陸嫣然是我的親妹子?忒也大膽,竟敢向她下毒手!?”參霞依然遊走不定,東擋西殺,似是頗為忌憚陸雲.離他遠遠的道:“那姑娘並非叫做嫣然,而是名喚晶芸,若當真是令妹,貧道怎敢傷她.”陸雲愕然,望着倩文,心道:“人所共知,袁星痴戀嫣然,難道他最心愛的姑娘不是嫣然!又哪裏跑出個晶芸來?”心中倒希望結義兄弟移情別戀、因為他最明白袁星苦戀嫣然是不可能有結果的。楊倩文依偎在陸雲寬廣的胸膛上,吐氣如蘭道:“袁兄在這麼長時間不知死活,既是沒死,自然另有奇遇,所以他最心愛的姑娘是晶芸而非嫣然,這也沒甚麼奇怪的呀。”其實她不知自己冤枉袁星,直至此時,這位袁大俠心中最難忘懷最最心愛的姑娘仍是陸嫣然!陸雲聽到袁星終於從情孽中解脱出來,重負頓釋。但想到這個使他解脱的關鍵人物又被參霞震成不治之傷,心裏放下的石頭又懸起,怒目罩定參霞道人.浮光捋影般擋住他的去路,語句鏗鏘道:“參霞道人,你將那姑娘傷得怎樣?若是不可救治,也不用我出手,你便自戕謝罪。”參霞道人面色陰睛不定,似是內心鬥爭良久.忽然喋喋怪笑道:“姓陸的,你不要逼人忒甚,別以為你們家的‘萬蚊無須’手法便無人能解,自那次輸在你老子的此種手法之下,道爺面壁三年,已思得破解之法。而今你那老子遭到天譴,雖然蚊須針在我體內仍然沒能取出,每年都得由你用家傳解藥鎮住那針兒。但是到了今天這份上,我難道不會殺人奪解藥麼?”陸雲現下忌諱的就是誰提到他父親,以為這參霞道人在揭他短處.早是怒不可遏。其實參霞道人當年被暗器之王陸世鵬治住,不得不面壁,哪裏曉得江湖變故,待知道陸世鵬被天雷所噬,這才重出江湖,是以便連袁星、法圓等這些老江湖,都不曉得他來歷.陸雲怒極反笑道:“哈哈,聽説你在面壁的時候,苦煉神功.果然不錯。今日但觀你在這裏發威,的確功力大進。那三年於你是塞翁失馬,焉知非福,但想取小爺性命、不啻是青天白日夢!”倩文仗劍護在陸雲身畔.柔聲道:“雲哥哥,何必與他羅嗦,咱們聯手取他性命為晶芸姑娘報仇。”陸雲踏前半步,反護在倩文身前道:“文兒,這人當年的武功已不是你所能抵擋的,這時恐怕更是厲害,不要管我.快離得我遠些。”倩文毅然道:“不!我們有難同當。”手中長劍虹芒吞吐,已經運上北坤罡鬥宮秘傳的御劍心法。參霞以前每年都是由陸雲送他解藥,目下與之撕破臉皮,兇相畢露,咬牙切齒道:“這麼多年受你們陸家的鳥氣已經夠了,現在要你們以血的代階來償還!”話未落足踏地煞步法,雙掌在剎那間交替拍出二十餘記劈空掌力之多!立時空氣中罡風成飈,水銀瀉地似地暴卷向千手閻王陸雲。倩文想到晶芸為了袁星可以鋭身赴難,難道自己就不可以麼?芳心已是做了主張,挺劍攖其鋒而上!陸雲大駭,心裏大叫:“你這丫頭難道不要命了!”再也不容猶豫,兩手扣着的數百枚指捻蚊須針,以震古鑠今銫學“萬蚊無須”手法打出。殘陽倒映,那團五色的罡氣之外,一團璀璨的金光如颯颯秋風,吹入了那罡氣之中,正是陸家的暗器絕學“萬蚊無須”,無數指捻蚊須針無所能擋,射穿那參霞道長布運在周身的護體罡氣,疾飛而前。倩文的劍氣甫與參霞罡氣相撞,玉軀劇震,被硬生生倒震出三步。再定睛看時,那參霞竟然奇蹟般消失,地上一件道袍釘滿指捻蚊須針,變成金光燦然的袍子.大惑不解,四處尋看時,但見那方才還是八面威風的武學大高手,現下竟然光着身子躲在一株巨樹後。也虧得那參霞道人如此,在間不容髮的生死關頭,使出苦苦思索三年專躲避“萬蚊無須”的唯一功夫“脱袍讓位”。在眾目睽睽之下,即便他是尋常人,也要羞得見不得人,何況是武林中叱吒風雲的絕頂高手.陸雲驚訝之餘,亦頗是佩服這道人,道:“你是繼逍遙兄之後,第二個躲過‘萬蚊無須’的人。陸家有家訓:躲閃開這種暗器手法的人,陸家弟子再也不能出手傷他.因是,你還躲在樹後幹什麼?還不快快尋件衣服來穿上。”參霞道長道:“陸雲,我知道你是一諾千金的君子.但我卻不敢這樣子出去,別人若是乘機而動,你要道爺我出乖露醜麼!?”心道:“這裏有個丫頭,我更是不敢拋頭露面的.如果我參霞在天下英雄面前出了這個醜,以後哪有顏面活在世上。”想到這裏,運功於指,利逾斧鉞,裂開巨樹的厚皮,泥鰍一樣鑽了進去。少林方丈法空大師早將眼前形勢看得真切,曉得這裏無人能抵擋住參霞道人,機會難得,忙道:“大家快退出樹人谷,由老衲與羅漢堂首座師弟和陸大俠斷後.”眾人雖見參霞躲進大樹中,但均知那樹與地下的隧道相連通,大家便是暗器齊發,也不過是徒勞無益,故此,不再存乘機將參霞如之何的念頭,退而不亂地出了樹人谷.陸雲在眾人的最後,恨聲道:“參霞賊道,姑且記下這筆帳,如果那位公孫姑娘玉殞香消,定要你項上人頭來抵!”參霞在樹中急得直跺腳,連連道:“若不是道爺的衣服穿得單薄,這時你們還有活命麼!”眼見着已成自己囊中之物的眾人紛紛退出,跌足不已.樹人谷外突然火光大作,濃煙已經順着風向刮來。參霞道人再也顧不得羞恥,保命要緊,展臂裂開巨樹,冒火突煙而出。心中暗忖:“這火來的蹊蹺,從少林眾僧與陸雲退出的時間來看,決不是他們放的,若是與他們有關,必是事先安排好的毒計.不對,桑虎那廝與谷中的兒郎們哪裏去了?”方才戮力赴戰,竟沒注意到那些人去向.奔出未有多遠,腳下感覺軟綿綿的踏到一物,煙濃火烈中,隱隱約約好似是個人,也未理會,正要過去,忽聽那人道:“師傅,這裏有件浸透水的袍子,您老穿上.”説着話時,那人—躍而起。參霞看清是生着熊面的楊玉,驚問道:“火勢已大,你還躺在這裏做甚麼?”楊玉渾身濕淋淋的,被煙嗆得直咳嗽,語不成句道:“您已經説過收我做徒弟,弟子再是……不仗義,也不能……自己獨自逃生,置師傅於死地……而不顧.咳……咳……這裏有眼山泉,弟子便泡在其中,同時將早為師傅準備好的袍子浸濕。”心中恨恨道:“我哪裏是在救你,是在想乘機殺你。若是晶芸當真性命不保,我便是跟你學完了武功,也要暗中殺了你為她報仇!”參霞道人飛速穿上濕袍,提起楊玉,喜道:“你還是有良心的.不似那桑虎只顧自己活命.師傅以後定將一身功夫盡數傳你。”辨出風向,頂風射向火海外.待得身上濕衣服乾透,已經在火海的邊緣,心中大驚:“這火突然之間燒得這麼大,必是有人事先在林中澆下了助燃之物,否則絕對不會頃刻間燒得這等厲害!”他內力精湛,隱隱聽到有人在竊竊私語:“咱谷主做得可有些不對,參霞道爺説什麼也是他的恩公,即便非要放火不可.也得事先通知道爺聲才對。這麼一場大火,谷中還不是人玉石俱焚。”參霞大怒,心道:“原來是桑虎這個混蛋搞的鬼,若不是我新收的這個弟子有些良心,這時道爺很怕要成肉乾了!”負責放火的兩名小嘍羅只因心中尚有一念之仁,暗暗私議谷主的不義,反倒無意中救了自己之命.火光中勁風如潮,足有丈長的火焰突然逆風倒卷,險些燒到那二人身上.火焰之後,參霞道人提着楊玉飛出,嚇得那兩個小嘍羅頓時呆若木雞,魂飛魄散!楊玉在參霞甫—放開便厲聲罵道:“混蛋!你們統統該死!那桑虎何在?”兩個耳光子打去.想到自己也差點命喪火海,怒氣難平,抽劍便要殺這二人.參霞輕輕伸出兩根手指,夾住寶劍道:“他們是奉命行事,不得已而為之,那兩個耳光子已經足夠懲罰的了.”當楊玉被夾住寶劍時,大是吃驚:“這人的築基功夫這般精純!我以前倒是萬萬料想不到.”楊玉手中寶劍夾在人家兩根手指中,便如被鐵鉗鉗住般.移動不得半分,使勁運了三次內力,想要擺脱,卻是紋絲不動,暗暗得意:“這惡道功夫如此了得,我當然要學全他的武功.然後便殺了他.誰讓他今天重創了芸兒。”那兩個小嘍羅體若篩糠,牙齒捉對兒,戰戰兢兢道:“谷主……谷主他已經帶人遠去東海避難。”另一個口齒比較伶俐,接着道:“當時我們若是不放火,現在還焉有命在!反正這條命早該死的了,你們要殺小的也無怨言。”參霞道長忽道:“罷、罷、罷!道爺原本就沒想殺你們.快快逃命去罷!”提起楊玉的後頸.大步流星.揚長而去。天罡劍袁星懷抱公孫晶芸,足下施展全力,向臨安府莫干山方向奔馳,靈猿緊緊相隨。途經座小鎮.也不打尖,想買兩匹馬代步,伸手入囊,竟無分文.頗犯躊躇。在民宅上飛檐走壁,堪堪已射過小鎮半徑,低頭望見晶芸似花玉面慘白若紙,橫下心道:“我袁星一生行事上不愧天、下不怍地,今日事出非常,便做次宵小的行徑!”飄身下地,當街攔住一輛駟馬之車,曉得車上必是顯門貴族,更不猶豫,伸掌在那奔跑如飛的駿馬頭上各按了一下,馳馬立止,那車由於突然而止,軸木吱吱作響。車上人探出頭來罵道:“哪裏來的野種,敢攔住候爺的車仗!”那侯爺見到車伕已經向前摔出,再見到馬前之人懷中抱的晶芸,駭然如遇鬼魑。原來這人竟是那守備張將軍轉成文職做了侯爺.他這—番換地為宦的苦心,便是為到嵩山地區來,以便常見到自己兒子。靈猿玉雪聽到張侯爺自稱“侯爺”時説的侯字,不知那是他的官號,以為是在取笑自己,野性大發,便要出手教訓他。袁星因晶芸傷勢過重,不願節外生枝,喝止玉雪。袁星並不識得此人,説聲“得罪!”立掌如刀,斬斷四匹馬的繩套,躍上馬背驅之便走。行得數丈,見路旁有家油條豆漿鋪,感到飢餓,飛鳥一樣掠出,在豐空劃弧飛回,已是掠來兩鍋油條,三碗豆漿。那店掌櫃的只覺眼前發花,揉揉眼睛,見並沒有什麼東西撲來.望着那四匹駿馬絕塵而去,幸災樂禍忖道:“張侯爺無端被劫去四匹好馬,他車伕又捱了這場大摔,正是替我出了那日這車伕吃油條喝豆漿不付錢的氣。”正自偷着樂,有人來買油條,低頭去拾時,驚得目蹬口呆.怒馬如龍,袁星乘在馬上穩穩抱住晶芸,將她胸口貼在自己的胸口上,感覺到伊人芳心仍在微弱跳動,稍解焦急,心裏計算着路程,騰出隻手,小心翼翼將碗裏豆漿注入晶芸口中.暮色漸隱,月升星現.四馬口吐白沫,兀自在袁星的驅策下奮蹄前奔.靜夜音遠,蹄聲隆隆。策馬奔馳到曙曉時分.那四匹健駒居然累得倒斃兩匹,餘下二駒亦是一步三晃,渾身汗淌,似是剛從水中撈出的一樣。天罡劍袁星見到座下二駒大大的眼睛中,滾出顆顆淚珠,心生憐憫之情,忖道:“馬亦是有知生命.我拼命不讓晶芸死去,難道馬兒的夥伴死去就應該麼?”忖思至此,負着靈猿的那匹駿馬又活生生累得倒斃。便不再猶豫,抱着晶芸飛身下馬,毫不停留飛奔而去。那靈猿玉雪奔過主人身前,向旁側山中跑去。袁星也不去理會,依然飛奔如故。微熹初現,在小草樹葉上的露珠中晃來晃去。袁星深深地吸口清氣,驅趕着一夜未眠的倦意。突然,身後勁風颯然.本能地向斜側裏躍去,首先立掌護住晶芸的要害。銀光閃爍,靈猿玉雪現身在袁星身畔,毛茸茸的猴掌中捧着三枚鮮紅碩大的桃子。袁星這時才知它是去採摘鮮果.大是感動,接過一枚,剝去果皮,將果汁輕輕喂入晶芸口中。晶芸自與那參霞道人對掌後,一直昏昏不醒。知覺緲緲茫茫中,感覺自己是躺在小師祖袁星的懷中,更是不願醒來。這時但覺渾身劇痛,知覺恢復不少,曉得是袁星強行注入她體內真氣的緣故。感到口中甘甜生津,忍着劇痛慢慢吞下半口,緩緩睜開眼睛,見到確實是在心上人懷中,大是興奮,竟又是昏死過去。袁星輕輕呼喚道:“芸兒,芸兒!你不要嚇唬我,快快張開眼睛.”叫了良久,那公孫晶芸睫毛才微顫一下,提到嗓子眼兒的心才算落下。卯時之初,袁星又搶得兩匹瘦馬。與靈猿玉雪分乘趕路。此後一路上遇到馬匹便奪,又累斃五匹好馬,趕到臨安境內已是在第二天傍晚時候.途中晶芸醒來兩次,但很快便昏死過去。他心下盤算:“看來少林的三顆大還丹還是見效了,晶芸至少可以活到明日此時。”認準莫干山方向,攀山涉水,直取捷徑,抱着佳人急急前進.臨安府位於東南沿海,是著名的江南水鄉.沿途小橋流水,桑麻池荷接踵而來,故此他才捨棄奔馬,遇到江河也顧不得驚世駭浴,施展輕功點荷而過。距莫干山路途不遠,早已精疲力竭,真想倒在路上酣睡一場的袁星進入梅溪古鎮,想到晶芸只有十二個時辰好活,強抑倦意,足不停留.打算穿鎮而過。眼光無意中掠過街頭,雙目登時駭然睜圓,竟見到又—個活生生的公孫晶芸!遲疑—下,袁星斜側裏掩至,攸出右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住那人.內力徑透其要穴.冷冷問道:“姑娘可是那嵩山九怪麼?”那女孩大是吃驚.駭然之中掩飾不住極其疲倦之意,秀眉微皺.嗲道:“你這人好大的膽子,光天化日之下,居然敢肆無忌憚對姑娘無禮,吃了熊心豹子膽麼?”袁星心中想道:“這人若是那在少林寺中興風作浪的嵩山九怪中人,不可能於這麼短的時間來到這裏,定是我疲勞過度,眼睛發花認錯了人.”念及此處,便想放開那姑娘,可是定睛細看,絕對不會錯的,懷中的晶芸與那人居然半點區別也無.儼然是—對極像的孿生姊妹!那女郎感覺袁星手指忽松又緊,知道再辨別也是無用,坦然一笑道:“袁大俠,我承認那所謂嵩山九怪便是我的九種化身,你亦不該這般的抓住小女子不放。”天罡劍袁星凜然一驚:心忖:“不錯,她是嵩山九怪也好,嵩山十八怪也罷,礙着我什麼了!的確不該這樣對人家女孩無理。”倏然鬆手.歉然道:“對不起,姑娘莫怪,在下只是驚奇你如是嵩山九怪,怎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由嵩山來到梅溪。”那女郎粲然一笑道:“那麼您又何必遠巴巴的跑來?其實我們同是一個目的.”説着面現慘然神色,心焦難飾.袁星吃驚道:“你知道我來臨安府的原因?”那女郎道:“怎麼不知,你現在所抱不是氣息奄奄的公孫姑娘麼,難道你來這裏,不是為她求治於那鐵心華陀石新章麼?”袁星訝然道:“難道你也帶了病人去莫干山就醫!?”那貌肖晶芸的女郎苦笑一下,低頭道:“怎麼不是。還望袁相公屆時多多相助,小女子感激不盡。”天罡劍袁星眸光似電,雖未特意注目,那女孩的每個神色卻盡落眼底。暗中吃驚:“她所帶來的病人必是美貌少年.從其眼神中已經知這女娃對那少年情恨深種,但我卻不好説破.”扳起面孔道:“姑娘,方才冒昧之處,務請見諒.你看一看我懷中的另一姑娘便知因何會引起誤會。”那女郎並不看晶芸,道:“我早知我們相肖異常,所以早就諒解了你。小女子之所以在這裏露面,是因為已經得知那石大夫現下不在莫干山上,若是不設法通知您一聲,定要誤了公孫姑娘的性命。這等我見猶憐的妙齡佳人,便是生得不像我,也得設法通知你們這個消息,哪裏忍心看着她死去.”袁星感激至極,訥訥地道:“多謝姑娘好意!但不知那石大夫現在何處?”那女郎答道:“鐵心華陀現於坑州西湖……如果我們齊去西湖,可能那時石大夫已經回到莫干山上。莫不如咱們分行,你們去杭州西湖,我們直抵莫干山巔,無論誰遇到鐵心華陀,馬上帶他到另一地醫治另一病人.不知袁大俠意下如何?”袁星不及多想,救人如救火,如果當真撲空,十有八九會誤了一人的性命,當下應諾聲“好!”,大步趕向杭州西湖。那女子望着袁星遠去的背影,冷笑浮上嘴角,心忖:“這裏是湖州境界,那莫干山與梅溪同屬湖州府轄治,我在今夜三更便可抵達莫干山巔,那冤家的命已有八成保住.若是那公孫晶芸也去湊熱鬧豈不是有兩個這天下第一美人!”回身直入客房,抱起一人,不敢滯留,徑趨莫干山。那人竟是僧裝,光禿禿的頭頂紫青,嘴角沁出血絲,顯然傷勢不輕,正是那失蹤的少林僧人懷雲,浴家名字張發的便是。這麗質女人好大的排場,僱了乘八抬卧轎,與張發齊卧其中,乘着蒼茫暮色向莫干山而去。抬轎的八個腳力,俱是青壯之丁,還未娶妻,見到那女郎閉月羞花,早已失態,肚腸裏暗暗打鬼主意:“這麼漂亮的女人,是我長這麼大第一次見過的!不知那和尚是那輩子修來的豔福,居然出家以後還能得美人這般青睞!當真慕煞人也!他們非要連夜趕路,若是撞上強人,美貌小娘子定難免於那等劫難,與其花殞強盜之手,莫如……”那女郎早瞧出那幾人的歪肚腸,心中暗暗好笑:“憑你們幾個也配存這種想法,當真是賴蛤螟想吃天鵝肉!不要説是你們,便是那名震宇內的天罡劍袁星又怎樣,還不是被本姑娘玩弄於片言之間。”想到袁星受自己捉弄,得意至極.烏雲罩住半弦月,大轎轉過片松林,突然躍出三個黑衣人來,品字形排開,分持刀、劍、槍.八名轎伕對望一眼,心存同種想法:“果然不出所料,他們只有三人,我們有八個人,兩三個侍候一個大大佔了便宜,咱們何不快些動手!”齊自腿上拔出短劍小叉,八名轎伕中倒有五名是練家子出身,各擺架勢,呼啦聲圍住那三個強盜。由此可見這些人平時乾的也不是好事。持槍大盜顫腕抖出個槍花,高聲唱道:“此山是我開,此樹……”轎中女郎聽得有趣,忽然掀開轎簾曼聲道:“此樹是我栽。要想從此過,留下買路錢。山大王,小女子的山歌兒唱得可好聽?”語嬌似珠擊玉盤,悦耳至極。新月又自雲縫中露出,清冷的光輝灑在眾人臉上,大家被那清脆之極的聲音懾住魂魄,呆若木雞,再盼聽到乳鶯出谷似地的話聲.良久之後,寂靜至極已趨向靜謐,哪裏還有半點刀光劍影的前兆。那女郎看着眼前痴呆了一樣的眾人,只是眨着眼睛,就是不肯再説一字半句。強盜如醉如痴等待好久,終於醒過神來,為首那人斷喝一聲:“王二、肖三,快快將這人搶回山上,給你們做壓寨嫂夫人!”那二人卻站立不動,均忖思:“我們不是草木石人,要做也得做我的壓寨夫人,哪有非做嫂夫人之理!”五個強悍的轎伕齊吼道:“上!英雄救美后必得美人青睞,我們哥幾個這一生便是討她一個也就知足了。”他們倒是心齊,吶喊着撲上.那女郎見到眾人撕殺成一團,冷曬不已,心中大罵:“這點黔驢之技,也想打我這美麗母大蟲主意,豈非命蹇!”飄身下轎,出手如電,剎那間將那八人齊點中穴道,變成八尊木雕泥塑.餘下三名不諳武藝的轎伕,齊向女郎跪下,其中一人道:“姑娘救命之德,終生難忘!我們是被這五個強人硬拉着入夥的.他們奪了我們的轎子,殺了我們的同伴.若不是姑娘相救,用不上多久,咱哥三個也得步那五兄弟後塵。可憐……”那女郎忽道:“不要説了,是不是可憐家中上有八十歲老母下有……”那人大怔,驚問道:“你怎麼知道?”美貌少女嫣然一笑道:“不要在我面前故弄玄虛,你們是一夥的.這種金蟬脱殼小技,何足道哉!本姑娘是中原強盜的祖宗,難道到了江南以後,嵩山九怪反要屈服於這裏的地頭蛇麼?”那三人叩頭更殷,連連道:“小的有眼不識泰山,原來是您老人家駕到,真是大水衝了龍王廟,一家人不認—家人。”“胡説!誰與你們是一家人?”姑娘已是花顏色變,遙遙以劈空掌力連摑那人耳光子。可憐那人改口時已是語音變調,吐字不清.且説張發將解救自己所中之毒的解藥餵了晶芸,後來在少林寺眾多高手以內力為之驅毒後,總算暫時保住性命.可是如此一來,卻將毒質逼入骨髓.本來少林高僧們還要以少林絕技易筋經替其洗骨伐髓,哪料風雲連變,再也尋不到他.……一路上他始終昏昏迷迷,這時體內瑜珈神功起了作用,與劇毒抗衡起來.劇烈痛楚使之暫醒,意識裏好像見到少林僧人慾殺晶芸,迷迷糊糊喊道:“不要!不要殺她!”那美貌姑娘正自大動殺機,欲出手斃了眼前所有算計自己的強人,忽聽張發出聲,喜出望外。這是將之抱出少林以後第一次聽到他的聲音,知道已是有救,高興之下,自然按照其吩咐.解開眾強盜穴道,命他們抬轎繼續前進.同時忖道:“他若醒來見與我同轎而卧,不知會如何想法?”回憶起在少林寺後院池塘中,被其抱住的那一瞬,微妙至極的感覺襲上心頭,不覺甜甜地笑了。“這相公不知俗家名字叫什麼,心地如此善良,大是難得。其實這些人該殺之極,若非相公菩薩心腸,便是再有幾十個這樣的人也都了帳了!”女郎轉念又想:“他在俗家會不會已有家室?不怕,若是真有.我不會殺了那女人!和尚卻不讓他繼續做,別人的老公更是不可要他做!相公所中之毒本是我的秘製毒藥,怎麼我的解藥竟然不好使了,也不知那鐵心華陀救得他不?”虧得那抬轎的大都是練過武術,在命懸人手情況下,居然跑得迅若奔馬,姑娘這才辣手留情.少叫他們吃許多苦頭。戌酉之交,轎到梅溪與莫干山之間的曉士鎮,將那十—人累得汗透衣衫。女郎掀開轎簾,見路線正確,放下簾子道:“穿鎮而過。”氣喘吁吁的抬轎強盜顧命要緊,唯有遵命.在轎中只聽外面粗喘如牛,她暗暗得意,吩咐道:“限你們在明晨寅時前趕到莫干山巔,誤—刻殺一人。”感覺行進更快,躺在張發身邊小憩起來.江南莫干山,高聳入雲,山頂與地面温差頗大。雖是初夏時節,山頭仍有末融冰雪.要到盛夏才能不見殘雪。抬轎人步履蹣跚而上,轎中人感覺冉冉升高,漸感寒氣襲人。脱下翠綠色披風,那女郎柔情似水,為昏迷中的小和尚蓋上,而後凝眸透視,含情脈脈.“啓稟…九……怪姑……姑奶奶,這裏已經是莫……幹山最……最高處。”“落轎。”大轎落地,女郎抱着小沙彌緩步踱出,也不看那些強盜一眼,冷聲道:“滾下山去。”眾強盜如逢大赦,連滾帶爬下山去了。其實他們若不是惜命,早會賴在地上不起來,這時巴不得躺在地上滾下山去,哪怕是落到山澗裏面,跌個紛身碎骨,也比累得心欲從嗓子中跳出強得多.山巔小築中,爐火青藍,蓬頭稚童在側輕閒地煽着芭蕉扇,火焰隨扇風呼啦呼啦搖曳.那童子居然對入室的男女視若不見,只顧看着爐火。“童子小哥哥,石大夫可在?”輕輕放下懷中小和尚,姑娘柔聲問道.小童不答,向八角爐中加塊生炭,又晃起芭蕉扇,才慢慢道:“師博應友人之約,到杭州西湖為名妓蘇蘭蘭診病去了。”寥寥兩語,愕得女郎目瞪口呆,心中叫苦不迭:“弄巧成拙!想置公孫晶芸於死地,萬料不到竟是救她—命。而我的小和尚八九性命難保,這可如何是好?”不亞墜入萬丈深淵,處身冰窟。藥童見狀,問道:“姑娘可是得了寒毒,需要用人體來取暖,才臨時找到那和尚,小和尚是被寒毒冰得昏死了麼?”女郎搖頭道:“不是,是他中了劇毒,我是來送他看病的.”稚童奇道;“小和尚有病,都是大和尚送到山上的,今天怎麼是位姑娘來送。”那姑娘頰飛紅暈,嗔道:“不許胡説,他是我……我……我的哥哥,我不送來誰送.你師傅便是那鐵心華陀石新章麼?”“錯了!師傅不是鐵心,他的心是肉生的,那天給那個生了寒毒的人治完病,他們兩個一起心痛起來.師傅如是鐵心,又怎知道痛?”嵩山九怪不再聽藥童説滿含稚氣的兒話,抱起小和尚,忖道:“剛才不該放走轎伕,這時只好勞累自己,從這裏步行趕到西湖,恐怕得到掌燈時分。若是那袁星找到鐵心華陀,稍稍處抬公孫丫頭便與那石新章趕回莫干山,我再去西湖,豈不是又走到兩岔去了麼!這可如何是好?誰曉得袁星會不會有那等好心.—定能將鐵心華陀帶回來?到底是去不去杭州西湖尋醫呢?”以己之心,度測天罡劍袁星,越想越覺坐待不妥,抱着張發在山巔小築中來回踱着圈子,最後銀牙咬得朱唇見血,還是相信自己.不相信袁星,抱着珍逾己命的小沙彌出了丹房,向山下走去。朝霞燦爛,樹葉小草上露珠閃爍。那女郎拖着長長的背影,與懷中張發的影子,在山道上組合成橫短豎長的十字形。急急向下移動。莫干山不乏奇峯秀石、偉樹美泉,歷來是遊覽勝地。她心繫懷中小沙彌安危,只顧一心趕往杭州西湖,哪裏還有心思欣賞山景.正行間.忽覺眼前陽光被分割成數十碎片,在她印象中,光是無法分割的,正覺驚奇,腳下已經被什麼東西兜起,箭一樣的離地,失去了自主.鳳眸含嗔,睥睨四顧,見自己已被人用捕獵的大網吊起,大怒道:“莫干山的小蟊賊,姑娘我是強盜的祖宗,你們難道不知嵩山九怪的名頭麼?”石後樹側轉出四五黑衣人,並不理會她説什麼,只是嘿嘿冷笑,卸下獵網,一起抬着鑽入樹林中。轉過兩座小峯,眼前出現處平台,上面擺放三張碩大無朋的石桌,每桌上供奉着塊紅楠木雕成的靈位。黑衣人將獵網連同網中人在靈位前擲下,一人向中間靈位抱拳施禮道:“大教主,弟子奉命已經擒住想要混下山去的鐵心華陀,恭請大教主發落。”忽地,那靈位上突然煙雲繚繞,煙霧中若隱若現出個人影來,漸來漸清晰,最後相貌可辨,獠牙靛面.幽靈—樣的影子喋喋道:“第十三執法使者,你捉到的是個女人與個和尚,哪裏有那鐵心華陀的影子?”黑衣人稟道:“鐵心華陀石新章已經改裝易容成這個小沙彌.屬下對此敢打保票!”左面桌上靈位在霎忽間又升起陣煙雲,現出個臉上繪着蝙蝠的惡鬼,緩緩道:“錯了,這小沙彌中氣不足,那鐵石心腸老鬼就算是裝成和尚,也決不會弄得自己奄奄一息。”聲音雖緩,中氣卻足,震盪得山鳴谷應,人人耳鼓發麻.劇震聲中,女郎懷中的張發轉醒過來,望見抱着自己的少女正是他朝思暮想的晶芸姑娘,喜出望外,吃力地説道:“晶芸,我這是活着還是死去了?不管死活,能在你懷中,都是我夢寐以求的福氣.”説到這裏,努力睜着疲倦的眼睛,貪婪地看着那女郎。姑娘着實大怒,在她想來,和尚守的是清規戒律,既然自己被貌美的小和尚抱過,那麼只有設法讓這小沙彌還俗,委身於他.這時聽得小和尚居然苦戀着貌似自己的公孫晶芸,醋意之濃,無與倫比,哪裏還顧得上所遇是人還是鬼,狠狠在張發肩頭咬了口,抬頭吐出血皮碎衣,恨恨道:“沒良心的,人家為你奔波千里,你卻想的是那公孫丫頭!以後只要再聽到你喊她名字,便殺了你!”想到晶芸容貌忒是酷肖自己,這才漸平醋意,輕輕撫摸着張發被咬的創傷,柔聲道:“不痛吧?是我不好,沒告訴你我的名字,才有這樣的誤會.我叫姬碧瑕,以後你就叫我阿瑕好了.”那黑衣人轉過身來,狠狠向張發踢了一腳,怒道:“石新章!你裝甚麼鬼?還不快現出原形,等老子剝你的皮不成?”姬碧瑕見張發又被踢得昏死過去,心痛得眼睛濕潤,喊道:“狗眼睛的東西,他是少林和尚.哪裏是石大夫!我們來到這裏是尋那石大夫診病的,如何會成了你們的仇家石大夫?你雪上加霜,踢了他一腳,姑娘與你們完不了!”那第十三執法使者怒道:“完不了又能怎樣?難道憑你這麼個弱不禁風的小丫頭,便想奈何得了活死人教?當真是滑天下之大稽!”中間供桌靈位後的幽靈字句鏗鏘道:“第十三執法使者,你已經惹下殺身大禍,犯了本教不可饒恕的罪過.”那執法使者—怔,忽然面色慘變,撲嗵跪了下去.叩頭道:“教主,屬下罪該萬死,不該在今年中秋之前,將我們的教名在外人面前道出。但是,這倆人已經死定了,死人是不會泄漏任何機密的.”活死人教教主森然道:“這個不用你提醒,安心上路吧!”揚起似是煙霧組成的右臂,微曲小指輕輕彈出,一道碧藍色火焰射下.那執法使者慘叫一聲,登時渾身火起,火球以地滾動良久,漸來漸小,寂然不動,終化飛灰白骨.饒是那姬碧瑕膽壯不讓鬚眉,見狀亦嚇得玉面失色。忽道:“父親,你為何假戲真做,殺了第十三執法使者?”活死人教教主聲音轉得柔和至極,道:“瑕兒,他瞎了狗眼,讓你吃了這麼多苦頭,還踢了你喜歡的小和尚一腳,若是要了釋迦牟尼弟子的小命,我這活死人教教主更是死後十八層地獄容不得,得去十九層.咦!這小和尚劍傷如此之重,居然沒死!?”姬碧瑕道:“爹爹,他劍傷如此之重沒死的確是千古奇聞,還有更奇怪的是,他中了我們家喂毒的獨門暗器,居然在沒服解藥情況下活了過來。”姬教主不解地問道:“乖女兒,你到底是喜歡不喜歡這個小和尚?若是不喜歡又為何千里帶他求醫,並且害得為父親自帶人來捉那出了名的鐵石心腸石新章,怕他不予救治,以便用強。若是喜歡,為何不喂他解藥?”碧瑕道:“解藥早給他了,可是他竟然轉贈給其念念不忘的晶芸丫頭!當時有解藥自己不服用,這時已經毒入膏盲,藥石罔效,喂他多少都是無用.”活死人教教主奇道:“世上居然有人身中我家獨門毒藥這般久不死!這是什麼道理?難怪乖女兒要喜歡上他.”頓了頓又道:“按常理推測,便是單單身中這麼透心而過的一劍,有十條命也死去了十一條,可是這小子非但不死,而且還能抗禦別人捱不過一時三刻的劇毒這多時日,豈非咄咄怪事!”便在這時,那被踢昏的小和尚竟然再次醒來,睜眼見自己已經與那姬碧瑕姑娘在獵網之外,竟是中氣恢復不少,聲音頗洪,道:“阿瑕,是你擊退了強人,救出小僧麼?”叫了人家姑娘閨名,不覺慘白的臉上緋紅,接着又訥訥道:“是你告訴小僧這麼叫的,不然怕你生氣又咬我肩頭.冒昧唐突佳人之處,尚請施主原諒。”姑娘聞言之下,又羞又惱,紅飛滿面,心裏暗罵:“呆和尚!人家對你一片真心,你卻呆頭呆腦半點也理會不得!怨不得別的姑娘都不嫁和尚。”——瀟湘子掃描thxdeOCR武俠吧獨家連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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