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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山水之間

    恆雲強壓體內欲將發作的劇毒,目送羣雄下山。恆清和恒生扶持左右,正要進寺,方笛抱拳道:“方丈大師且慢,晚輩尚有一事要稟告。”恆雲點點頭,緩緩道:“少俠但講不妨。”他一説話分神,體內僅有的一絲真氣也立時渙散,再難壓制住“九焰玄冰掌”的陰陽奇毒,頓時全身劇顫,左邊的恒生只覺方丈的身體忽而變得如同燒紅的木炭一樣灼熱;右邊的恆清卻倏的覺得他的身體一下子奇寒若冰。兩人皆無防備,不由自主的雙手鬆開。恆雲無力支持,跌足倒地。眾僧大驚,不知平日莊重肅然的方丈為何如此失態。

    方笛離他較近,忙上前相扶。一觸其臂,亦是一驚,自身體內的“無極真氣”隨即應然而生,將毒氣阻於體外,不得內侵,然後將其扶起。恒生和恆清二人提氣護住自身,再攙扶他左右。眾人見恆雲眉關緊鎖,唇角微顫,原本淡黃的臉宛似石臘一樣,半青半紅,可見受傷非輕。恒生、恆清唯恐方丈有甚意外,急用掌傳氣,試圖暫將他身體裏的兩道毒氣強行制住。半晌過後,二人的內力不僅難以輸入他的體內,反激得他那兩道毒氣蠢蠢欲動,偶有向外衝擊之勢。他們自知無能為力,嘆了口氣,緩收內力。

    方笛看出他們未收其功,顧不得自己內力未復,道:“幾位大師,讓晚輩試一試如何?”“恆”字輩幾人知他武功奇高,或可一試,便道:“阿彌陀佛。有勞少俠了。”他扶恆雲坐下,以雙掌掌心的“勞宮穴”和恆雲的“勞宮穴”相對,凝神守中,從丹田中緩緩的輸出“先天無極真氣”。恆雲恍惚間覺得一股純陽之氣自掌中傳入,兩臂極寒至炙之意立減,舒暢許多,唯求這道真氣迅速遊走周身,盡除毒氣。

    他體內這兩道至寒至陽的毒氣頗為強勁,正是毒借氣而強,氣有毒相助而猛,一時間難降難服。方笛初時覺得自己的真氣甚為窒滯,不敢強攻,漸催內力,專心遊走諸穴。不多時,便即通暢無阻,真氣沿恆雲的“手闕陰心包絡經”直行,經“勞宮、大陵、內關、門、曲澤、天泉”諸穴,終於此經端點“天池穴”,而後長驅直入,真氣散於周身,將他體內毒氣強行凝聚在任脈諸穴。令其不能遊串其他經脈,否則流毒無窮,必難救治。少林眾僧不敢發出半點聲響,深怕使方笛分心,以致害了方丈。凌月兒雖知方笛內力未復,但想此舉並無危險,也不如何擔心,靜觀凝視。

    兩炷香的光景,恆雲的痛楚漸消。方笛的真氣將他的陰陽毒氣逼入任脈諸穴,暫時不至於四下流竄。方笛才徐收“無極真氣”。

    四掌分開,恆雲見為自己運功逼毒的原來是方笛,十分感激,合掌道:“阿彌陀佛,方少俠費心了。不知貴體可無礙否?”方笛的真氣其實已所剩無幾,全身乏力,只想躺下睡去,聽他一説,強笑道:“方丈……放心,晚輩決無大礙。”但喘息急促,疲憊之態盡顯無遺。凌月兒上前扶住他,方笛微微點點頭,意示自己沒事,免得她擔心。

    恆雲站起來道:“少俠既有事相告,不如先進寺歇息片刻,待稍復氣力再説不遲。”凌月兒聞言,扶着他便要向裏邊走。恒生面有猶豫之色,攔道:“這位女施主,敝寺素來沒有女客光臨,況且男女有別,這可……不大方便。”言下之意是隻讓方笛一人進去。

    恆雲情知若不讓凌月兒進去,於情於理都有些説不通,又念及少林寺向來慣例如此,實不宜因一人而破,頗感躊躇。

    方笛不想強人所難,道:“既然如此,我們不敢打擾大師了。晚輩就在這裏將事情告訴方丈大師罷。”凌月兒有些不悦,問恒生道:“不知大師以為佛祖是男是女?”恒生一怔,道:“佛祖原本存乎一心。心善則佛在,心惡則魔生。我輩若善心常在,心即是佛,佛即是心。在我佛眼中,眾生平等,人畜螻蟻皆是一樣,焉有男女之別?”恆雲聽得暗暗點頭,心道:“恒生師弟不通世務,心無雜念,忠厚淳樸,果於我佛之道悟之甚深,實是我佛門之幸。”凌月兒嫣然一笑,道:“既然在佛祖眼中尚無男女之分,大師修持多年,為何仍以男女為介。似這般豈不是枉自修行了?”恒生無言以對,一臉茫然,不知如何反駁。方笛心中暗笑。

    恆雲道:“女施主見識高明,深諳佛理,倒是我等愚僧修為不及,實為汗顏。兩位請進。”凌月兒朝恒生一笑,眾人一齊進得寺去。恒生兀自站着發呆,不停地在想:“怎的我修行數十年反不及這位女施主所悟之深?看她不過十幾歲,難不成是神人下凡?”心生敬慕之情。

    恆雲先將方笛安置在僧舍中,讓他安靜地休息,凌月兒則服侍在其身旁。恆雲自己回去暗自運功調息,欲將任脈諸穴上的毒氣驅逐出體外,無奈任他使盡全力,毒氣紋絲不動。試過幾次皆是如此,只得索然作罷。心裏好生奇怪,不明白為甚麼方笛可以將其運轉自如,自己數十年的武功修為卻不能撼其分毫。恒生等人亦不解箇中因由。

    凌月兒待方笛調息片刻,安頓他睡下。見已近日暮,心知一個女子留在寺中不僅於自己的聲名有礙,也累及少林寺的清譽,於是退出房去,向方丈告辭,出寺在附近尋了一家農舍租住下來。

    次日方笛醒來時天未破曉,只覺四肢痠軟,身弱氣虛。他起身盤膝坐好,默運神功,固本養氣。真氣行走第一周天時稍有阻塞,一旦通暢後,氣息運轉不停。此後真氣每轉一周天,內力便恢復一分。天大亮時已恢復五成功力,隨即罷手。

    其後他去見恆雲方丈。看他精力充沛,恆雲心中一定,問道:“少俠休息得可好?”他道:“方丈費心了,晚輩歇得很好。”恆雲又道:“昨日少俠説有要事,不知是何事?”方笛便將康子善之言如實告知。眾僧聽罷大驚。恆雲問道:“不知少俠是如何得知此事的?”方笛不願涉及其他,道:“晚輩也是因為機緣巧合得知此事的。大師不必多疑。”恆雲忙道:“少俠言重了,老衲焉敢多疑?”自言自語道:“飛龍幫幫主到底是甚麼人?他的野心可不小呀!”眾人思索半晌不得其解。

    方笛安慰道:“大師也不必為此事太過勞心。想少林寺千年基業,一個小小的飛龍幫豈能望其項背?所謂獨霸武林之言,不過是大言不慚罷了。”恆雲點點頭,合十道:“阿彌陀佛,少俠不辭勞苦,千里傳話,仁義過天。老衲等感激不盡。”方笛謙讓幾句,才道:“昨日晚輩功力不濟,只能將方丈您體內的兩道毒氣強行凝聚在任脈諸穴。若不及早驅除,其害無窮。”恆雲嘆道:“老衲也曾試着運功驅毒,不能撼其分毫,真是慚愧。不知少俠使的是甚麼武功,竟有偌大威力?”方笛毫不隱瞞,將自己被逼上山學武的事情如實説了,只是何家滿門被害的事情與此無關,故隱去未提。

    待其講罷,“恆”字輩幾人微自莞爾。恆雲道:“原來方少俠是\-絕峯二仙\-的高徒,難怪武功了得。這兩位武林怪傑一生遊戲江湖,不想現今武功已有傳人,福緣着實不薄!”恒生在一旁苦思半晌,忽而面露喜色,道:“貧僧終於明白了。”幾人向他看去,不知須臾間他明白了甚麼。

    他笑道:“方少俠修煉的武功既號\-無極\-,自是以先天之氣為本而練就的一種神功。正所謂\-無極生太極,太極生陰陽\.那石臘的\-九焰玄冰掌\-雖然厲害,終不過是以陰陽二氣混和寒燥奇毒練就,乃包含於太極中,太極又生於無極,所以方少俠的\-無極神功\-正是\-九焰玄冰掌\-的剋星。難怪以我佛門至高無上的武功亦不能將方丈體內的奇毒驅除?可不是少林寺的武功不濟事,而是根本就全不對路,故不能奏效。放眼天下武林,能剋制\-九焰玄冰掌\-的只有方少俠和令師了。哈哈!”大家聞言,幡然大悟。

    方笛讚道:“大師言之有理,晚輩佩服得緊。既然如此,晚輩願盡微薄之力,待將方丈大師體內的劇毒驅淨後再離去。”恒生喜道:“如此最好,如此最好!”恆雲道:“承蒙方少俠厚愛,老衲愧不敢當。”方笛道:“晚輩的一條性命是方丈大師所救,此時只是微盡綿力,實不足報答您的救命大恩。”頓一頓,道:“毒存體內太久於身體大是有礙,不如現在便助方丈您運功驅毒罷?”恆雲合十道:“有勞了。”恒生等人退了出去。

    此番驅毒與上次不同。他連點恆雲身前任脈周圍的諸處穴道,以免運功時毒氣四散。接着他轉而坐在恆雲的側面,右掌貼在小腹處的“中極穴”上,此穴屬任脈;另一掌貼在尾椎骨處的“腰俞穴”,屬督脈,而後緩緩發力。

    恆雲覺得兩道暖流自這兩處穴道注入,忙閉目凝神,漸入空明,渾然忘我。他神功早成,任督二脈通暢無阻。方笛左掌的真氣從“腰俞穴”向下行,過“長強”,交匯於任脈的“會陰穴”,轉而上行,過“曲骨”,達“中極”,真氣即止,已將任督二脈交匯處幾穴中的毒氣逼到“中極穴”,右掌真氣將其牢牢鎖住。其後左掌收力,復歸“腰俞穴”。稍作休整,繼而發力,真氣上走,出“腰俞”,經“陽關、命門、懸樞、脊中、中樞、筋縮、至陽、靈台、神道、身柱、陶道、大椎”督脈諸穴,直取腦後,再過“啞門、風府、腦户、強間、後頂、百會、前頂、囟會、上星、神庭”各穴,復轉人體正面向下而行,至“骨、水溝、兑端”三穴,最後凝於唇齒間的“齦交穴”,不再前行。右掌真氣自“中極穴”向上而行。因毒氣盡皆聚於此任脈諸穴,他右掌發力旨在將任脈穴道上的毒向上逼行,所以真氣行之崎嶇不順。一道真氣入“關元穴”,上經“石門、氣海、陰交、神闕、水分、下脘、建裏、中脘、上脘”等穴。稍侍喘息,再上“巨闕、鳩尾、中庭、膻中、玉堂、紫宮、華蓋、璇璣、天突、廉泉”,至唇下的“承漿穴”驀然而止。此刻已是重要關頭,他深吸一口氣,左掌真氣牢牢守住“齦交穴”,右掌陡然發力,真氣從“承漿穴”猛攻上“齦交穴”。

    恆雲全身一震,覺得喉嚨有物向上一拱,一口黑血吐在地上,其色如墨,腥臭難當。胸腹間鬱悶之意立消,渾身通泰。

    二人都甚疲憊,分開各自調息。不知過了多少光景,方笛醒來,見凌月兒守候在一旁,微微一笑,道:“我沒事了。”不多時恆雲也醒來,道:“少俠辛苦了。”方笛道:“晚輩竭盡全力也只能逼出大半的毒氣,餘下的只怕要等晚輩稍復內力後方可再替方丈大師驅毒。”恆雲道:“原也不爭在這一時。少俠切莫為此事大耗真元,不然老衲豈能心安?”凌月兒扶他回屋中休息。安頓好一切,自己才離開少林寺,回農舍中休息。此後數日皆是如此,白天方笛為恆雲驅毒,凌月兒在一旁照料,傍晚她便回農舍。

    到了第六日,方笛替恆雲驅完毒,他吐出的是一口鮮血,毒質已然去淨。當日方笛和凌月兒與少林眾僧告辭。經過這幾日相處,眾人俱有戀戀不捨之意。

    臨行前,恆雲道:“此番少林寺可以躲過一場大劫,二位功不可沒。方少俠又不惜損耗真氣救老衲一命,敝寺上下實無以為報,唯有求佛祖保佑二位福壽安康,處處能遇難呈祥。南無阿彌陀佛。”恒生等僧亦暗暗為他們祈求平安。

    方笛二人一抱拳,道:“多些方丈大師善言。各位大師多多保重,後會有期。”轉身而去。恒生叫道:“兩位小施主一路上多加小心。”其情真摯。二人回頭道:“多謝大師。”身影漸漸地遮沒於萬木林中。

    方笛連日來為恆雲運功驅毒,自身亦有充足的時間調養生息,接連數日,內力盡復。見他神采奕奕,全不似前幾日頹然疲勞之態,凌月兒大為心寬。

    行間,想起這些日子的遭遇,他嘆道:“想不到江湖如此多事,偏生又都是非不分,咱們無端的被武當派冤枉,至今枉負污名,該當怎麼辦呢?”凌月兒安慰道:“此事咱們要查也無從查起。不過相信遲早有一天會真相大白的,你徒自煩惱也是無用。”稍頓又道:“武當派決不會善罷甘休。咱們最好儘量避開他們,不然當真動起手來,難免有死傷,只會增加雙方之間的仇恨。”他沉吟道:“要查明此事便非上武當山不可,但實是太過兇險。況且他們多半不會信你我之言。到底該如何是好?”她笑道:“若是此事一直難以澄清,方大俠你總是煩惱,只怕用不了一年的光景,一定會變成一個白髮蒼蒼,愁容滿面的老伯伯,那可大為不妙!”説罷,忍不住抿嘴輕笑。

    方笛知道她在哄自己開心,遂裝作老態龍鍾之狀,顫巍巍地道:“那麼老伯伯要跟你在一起,你還願意麼?”説着去拉她的手。她靈巧地向旁邊一閃,笑道:“自然不願意了。”方笛兀作老態,道:“那我老頭子就逼你和我在一起。”笑着撲過去。銀鈴般的一聲笑,她躲到樹後。方笛又叫道:“看我不抓住你!”復追了過去。

    二人各施所能,追逐嬉戲。方笛內功驚人,於輕功一途卻差之千里,此上反倒不如凌月兒輕盈靈巧,因而二人旗鼓相當,難分高下。

    歡愉片刻,他們坐在樹下歇息。凌月兒道:“算來離八月十五黃山之約尚兩月有多,時間綽綽有餘,不如我們……”見她猶豫,方笛問道:“怎樣?”她嘻嘻一笑,道:“不如我們先四處遊玩一番,然後再回黃山不遲。”方笛確也想散一散心,問道:“你説哪裏好玩?”她想了想,道:“洛陽城的牡丹堪稱天下一絕,可惜現在不當時節。不過那裏的白馬寺,龍門石窟亦聞名當世,又離這裏不遠,就去那兒好麼?”方笛沒有聽過白馬寺甚麼的,想她説的定然不錯,點頭應允。二人到市集問明去洛陽的路徑,改向西行。

    行未及兩日,在一山間乍聞“隆隆”水聲。覓聲而上,見一簾瀑布掛於對面的山壁,傾泄飛流,雖略欠鋪天蓋地,雄渾磅礴的氣勢,卻也宛如銀龍飛舞,亦別有一番風韻。

    攜手近前,仰視飛瀑,不禁歎為觀止,大為心折。偶有水珠撲面襲來,更增清爽怡人之意。俯視其下,水潭深及百丈,二人立於澗崖,頗覺岌岌可危,退後幾步,並肩坐下,暢覽美景。

    初時興趣盎然,有説有笑,指指點點,煞是愜意。過不多時,凌月兒似有甚心事,懵懵自管出神。方笛見況,問道:“怎麼了,在想甚麼?”她輕嘆道:“出來這麼些日子,也不知我爹爹的身體還好麼?”方笛知她是想家了,安慰道:“咱們這就快些趕路,回黃山之前先去你家住上半個月,你看好麼?”她喜道:“好呀!不過也不用着急趕路,我只要看一看爹爹和大哥就行了,不會耽擱太多工夫。”見其無事,方笛心懷漸寬,握着她的手,道:“日後你要有甚心事一定説出來,只要我可以做到的,決不會讓你失望。”凌月兒的纖纖玉手被他握着,倍感温暖,忭然心悦。

    突然身後一個陰森的聲音道:“你們很會挑地方,能夠葬身於此倒也不錯?”二人大驚,急回頭看去,見説話之人是燕難敵,他身旁站的一人正是石臘。

    二人暗暗叫苦。心知飛龍幫這兩位護法武功卓絕,方笛或可與其中一人打成平手,凌月兒卻決計不是敵手,此刻他們同時出現,自己二人生死難料。

    方笛強笑道:“原來飛龍幫兩位護法早已在此恭候多時了,在下真是受寵若驚。”石臘“哼”了一聲,道:“我們孤陋寡聞,到現在才知閣下就是方笛,失敬,失敬。”方笛道:“不敢當。”燕難敵怒道:“呸,少林寺的事咱們權且先不説,殺死\-飛龍八怪\-的帳卻要算一算。”方、凌二人大驚,齊道:“我們沒有殺死\-飛龍八怪\.”燕難敵道:“事實如此,豈容狡辯?少林寺你們僥倖撿回一條小命,今日可沒有這麼便宜的事了。看劍。”言甫畢,劍如蛟龍出海,直取凌月兒。方笛正欲挺身相救,石臘飛身而至,雙掌劈空襲來。

    見其來勢兇猛,方笛有了前車之鑑,不敢硬接,閃身避開,施展自己新近學會的“奇門九掌”中的第一式“天衣無縫”,雙掌猶如疾雨密雹一般,鋪天蓋地地擊去,掌力所及之廣,覆蓋之嚴,實無愧於其名。石臘一驚,心中急轉:“這是甚麼掌法?好生厲害!”忙以自己的生平絕學沉着應之。他與方笛的功力在伯仲之間,自身的掌法又另有一功,正是棋逢對手,將遇良才。二人深知自己的勝負關乎大局,誰也不敢稍有大意,全力施為。

    凌月兒看燕難敵身形一動,急拔劍在手,欲使一招“開門揖盜”,封住門户。哪知招未使全,燕難敵長劍已至,疾逾閃電,她根本無暇變招。雙劍一撞,她右臂大震,痠麻難當,手一軟,長劍“當”一聲脱手落地。燕難敵冷笑一聲,縱劍進前,揮舞如風。她在凌厲之極的劍光下無法招架,登時險況連生,只得施展輕功,左閃右避,不敢近他身旁丈內。本來凌月兒若以“流雲劍法”與燕難敵纏鬥,原可支持片刻。但燕難敵説出招便出招,事先決無半點徵兆,劍法又快極,饒是她反應迅捷,仍無暇閃避,勢急之下,唯有出劍相迎,偏生她的內功修為與燕難敵相差不可道里計,故一招便被震脱了長劍。

    燕難敵一招得手,並不急於將她制在劍下,而是一步步地逼近懸崖邊。凌月兒豈不知他的用心?苦於其劍法太高,自身全被劍風所罩,無力突破,又不敢呼喚方笛援手,唯恐讓他分心,令石臘有機可乘。當下盡力支撐,退一步算一步。

    方笛初次以新學會的掌法對敵,未能融會貫通,僅能發揮出掌法中三四成的威力,暫時與石臘打成平手,佔不到上風。他雖全力迎敵,心思倒有一半在凌月兒的身上,明知她決計抵擋不住燕難敵的無敵劍法,奈何分身乏術,不能過去幫忙,焦急萬分。尋個空當兒,內力運足,盡貫於雙掌,“呼呼”兩掌將石臘逼後數步,趁這一瞬間,轉頭瞥了一眼凌月兒,見她已被逼到懸崖邊上,驚急之下,大叫:“月兒小心後……”言未畢,石臘又搶攻上來,他只得回身出掌相迎。

    凌月兒當然知道身後是懸崖,怎奈身不由己,在劍光下只有順着劍勢連連後退,否則早已香消玉殞。燕難敵有意戲耍她,只一手使劍,另一手背後,故示閒暇。即便如此,每一劍刺出,仍逼得她退出兩步。

    凌月兒退着退着忽覺腳下一空,身體斜仰,向深澗倒去,情不自禁驚叫一聲。方笛心頭大震,顧不得石臘猛烈的攻勢,身形驟起,如箭似地向懸崖邊疾飛而去。他原本背對懸崖,一聞驚叫聲,騰空起時身體一擰,變成面朝懸崖。石臘在他身後,看準空隙,右掌追擊,“砰”的一聲拍在其後背上。幸而方笛正處於向前急衝之中,借勢自然而然地泄去幾分“九焰玄冰掌”的力道,儘管如此,亦立覺冰寒刺骨,一口鮮血湧上喉嚨,但眼下已難顧其他,奔向懸崖的身形不僅未有稍滯,反借石臘這一掌之力又快了三分。

    他情急之下竭力一縱,身法比往常疾逾數倍,再加上“九焰玄冰掌”的力道,當真迅若星火,竟於千鈞一髮之際抓住了凌月兒的一隻手。方笛全身的氣力都用在了身法上,衝力過猛,雖然拉到了她的手,自己也收勢不住,腳下一空,向懸崖下摔去,形勢間不容髮。驚悚中他左手急伸,一舉扒住了懸崖的邊沿,於是拽着凌月兒一起吊在崖邊的峭壁上。倘乎他出手稍遲片刻,勢必兩人一起落入深澗,難有幸理。

    凌月兒情知這樣難以支持片刻,當機立斷道:“快放開我,你一個人上去還有生機,快……”不待她説完,方笛喉嚨中的鮮血脱口而出,盡數噴在峭壁上,毅然道:“我方笛可不是無情無義之人。生便同生,死便同死,我焉能獨活?”將她的手攥得更緊了。

    凌月兒急得淚水漣漣,道:“你要再不放開,我到了陰間也決不再理睬你。”他微微笑道:“若是沒了月兒,我活在世上也沒有甚麼味道。”凌月兒身處險地,情勢萬分危急,聞聽此言,心懷大慰,須臾萬道暖流遊遍全身,眼眶中盈滿淚光,晶瑩中滲透着一絲滿足和幸福,默然不再言語。

    石臘走到懸崖邊對方笛輕蔑道:“你這小子死到臨頭還假仁假義的騙人家小姑娘,十足一個偽君子。”又對凌月兒道:“你死了着實可惜,不過要怪就怪你不該和這姓方的小子在一起。到了陰間可別怪我。”燕難敵冷眼旁觀,並不上前。

    方笛氣得怒火中燒,心一急,又一口鮮血噴出。凌月兒朗聲道:“笛哥,和你在一起月兒永不後悔。”他剎那隻覺天下雖大,自己其實一無所有,真正擁有卻只有凌月兒的一顆心,不禁暗念道:“我們到了陰間還能在一起麼?要是別的鬼從中作祟怎麼辦?終究還是活着好……”石臘大笑道:“我就做件好事,成全你們。哈哈!”笑聲未止,抬起腳向方笛的手踩去。眼看二人即有落澗身亡之厄,方笛遽然大驚,求生的慾望令其扒住懸崖邊沿的左臂勁力暴長,他右手拉着凌月兒,憑着左臂陡然發力,竟凌空躥起二尺有餘,猝忽抓住石臘的左腳踝。

    石臘怎料得到倏間橫生變故?未及閃避,腳踝已被方笛扣牢,近二百斤向下墜的力道加上他猝不及防,當即被拽下了懸崖。正是情急生智,他亦仿效方笛適才那般,慌亂中抓住了石壁邊沿。

    雙手抓牢,左腿急甩,試圖將二人摔下山澗。方笛深知這是唯一的生還之機,自然拼盡全力扣牢他的腳踝,決不鬆手。

    石臘甩了幾下,見不僅未把他們摔落山澗,反而讓方笛抓得更緊了,遂不敢再動,怕自己一個抓得不牢,那便只有聽天由命了。危急中大叫道:“燕護法,還不快來幫忙。”直等他叫了三遍,燕難敵才慢悠悠地走過來,似笑非笑地問道:“不知石護法叫燕某過來有何貴幹?”石臘怒道:“還不快將我拉上來。”燕難敵似是恍然大悟,道:“原來如此,在下這就動手。”長劍陡出,急點向石臘雙手手腕外側的“外關穴”。他手腕一酸,再無力抓住石邊,手一鬆,三人伴着驚叫聲墜入深澗。

    燕難敵探頭看着他們落下去的身影,冷冷道:“平日你仗着左右護法之分,對我頤指氣使,作威作福,可曾想到自己會有今天?哈哈,哈哈!”縱聲大笑,其聲充滿陰森和得意,迴盪于山谷間,良久不歇,“隆隆”的水聲亦難以將其掩蓋。

    方笛聽着風聲在耳邊“呼呼”而過,雙目無法睜開,驚駭已極,不由自主的將凌月兒的手拉得更緊了,心下僅存一念:“死也要和她在一起。”凌月兒心裏亦是此念。

    “撲通,撲通”幾聲,澗底水花四濺,三人先後落入急流中。每個人加上下衝之力,實不弱於千斤,入水便直撞向水底深處,幸而水流不淺,否則定會被水底頑石撞擊得骨折筋斷。

    石臘和方笛不諳水性,手忙腳亂地一陣撲騰,猛喝了幾口水,身體被水流帶得朝下游漂去,大為恐慌。凌月兒自小便終日以戲水為樂,水性極佳,此時正可施其所長。她急游到方笛的身旁,一手挽住他,一手划水,向澗底石壁下一塊兒高出水面的大石頭游去。

    方笛驀的向下一沉,雙腳似是被甚麼東西抓住,一下子沉入水中。凌月兒一直挽着他,不及防範,亦被帶到水裏。

    他心裏悚然:“有水鬼。”此念甫生,猛然省悟,抓住自己的必是石臘,不由得好生後悔:“怎的這般大意,才一脱險就將他忘在腦後了。他現在若對我們下毒手,可怎生抵擋。”念及此,極力掙扎,無奈人在水中,四下不着力,再高的武功也是沒有用,根本甩不脱石臘的糾纏。其實倒是他多慮了,石臘不通水性,此刻亦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直將他的雙腿當作救命稻草,絕不肯鬆手,又哪有心思來加害二人?

    凌月兒看出他們不識水性,情知若三人糾纏在一起,勢必同葬於水底,遂急忙探入水中,帶石臘浮出水面,然後自己挽着方笛,他挽着石臘,三人向石頭緩緩移動。凌月兒以一人划水之力帶着他們甚為吃力,橫衝的激流勢猛,幾次險些招架不住,十幾丈寬的水面直遊了炷香的光景方到大石頭邊上。

    三人依次上去。這塊兒大石頭有七八尺寬窄,三人坐在上面也不算擁擠。方笛和凌月兒不願理睬石臘,自顧四處張望,尋找出路。石臘心中閃過欲殺害二人之意,轉念一想:“身處險地,若沒了他們,我也未必能活命。權且先留下二人的性命,待離開這裏再與他們算帳。”此處東南北三面是陡峭光滑的石壁,決計無法攀登。只有西邊是一個豁口,激流全都從那裏宣泄出去。見此,凌月兒道:“我去那邊看一看。”方笛甚不放心,亦知別無善法,道:“我……你多加小心。”本要説“我陪你去”,話到嘴邊,想起自己不懂水性,去了反而是她的累贅,便嚥了回去。

    她知道石臘如今身陷絕境,不敢驟起行兇,況且方笛的武功並不弱於他,倒不怕其耍甚花招。她向方笛點了點頭,縱身跳入水中,順水流游去。行不多久,水流越來越急,眼見離豁口漸近,她只得向邊上游去,手抓石壁慢慢行進。

    又進前些許,水勢愈猛。豁口近在十丈開外,水流從那裏湍急而下,聲音震耳欲聾,她不敢再行。伸頸探視,見急如怒濤的水流從豁口傾泄飛奔,卻沒有其他出路,登時大為沮喪,自知若冒險隨着激流下去,萬難活命。遂扒牢石壁,慢慢地向回走。

    見她回來,方笛伸手拉她上來,一看其失望的神色,即知結果,也不相詢,反而輕聲安慰,勸其寬心。石臘鑑顏辨色,亦知無望,暗自長嘆:“如不能脱身出去,豈不便宜了燕難敵那個狗賊?我石臘一世英雄,難道要不聲不響地死在這個小小的山澗裏?是誰害得我落到這步田地?對,就是這姓方的小子,看我不先殺了他。”兇念陡生,抬掌要向方笛的後心拍去,心念又一動:“殺了這小子倒不打緊,女娃娃定不干休。平地上自不懼她,在水裏我可施展不出手腳,多半弄不過她。而且要是把他們殺了,只剩下我一個人在這杳無人煙的深澗裏,委實難捱。”想到此,將掌緩緩放下。方笛二人背對着他,於其抬掌收掌的舉動全然不知,其實已無異於在鬼門關前轉了一圈。

    忽然方笛全身打個寒戰,背上劇痛,身冷如冰,正是石臘的陰寒掌毒發作,忙潛運“無極神功”護住丹田和心脈,以純陽的真氣抵擋寒毒。他在懸崖上已吐出淤血,但毒氣未除,再經冷水一浸,激發寒毒迅速發作。事已至此,自須立即運功抵擋,否則寒毒一入經脈和丹田,任憑你身負何等神功,亦難活命。既然勢在騎虎,他也顧不得大敵伺侯在一旁,只得連忙暗運真氣抗毒。

    凌月兒見況,急問發生了甚麼事。他閉目運功,心無雜念,充耳不聞。伸手一碰他的身體,寒冷之極,她哪還能不明白究竟?側目斜睨石臘,心道:“一定是你將笛哥打傷的。”適才方笛受這一掌之時她已落下懸崖,所以並不知道他受了傷。

    石臘察覺到她鋭利的目光,重重的“哼”了一聲,傲然道:“是我打傷他的又如何?”她恨意陡生,手按劍柄,欲捨命相拼,隨之自忖決不是其對手,貿然動手只會害了自己和方笛的性命,急忙剋制住嗔怒,坐回到方笛的身旁,靜候他運功抗毒。

    不多時,他身體漸暖,自身的“無極真氣”已將“九焰玄冰掌”的寒毒暫時壓制住。睜眼見她一臉焦急地守候在一旁,微笑道:“好了,你不用擔心。”她微一心寬,遂問起受傷的經過。方笛看了石臘一眼,只説是被其偷襲打中,未多言其他。不以實情相告,是怕凌月兒知道自己是為了救她而受傷,會更加難受。石臘內功何等精深,自都聽在耳中,卻猶如不知,眼望着瀑布,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凌月兒何等聰明,回想當時的情形,自然清楚箇中的來龍去脈,情不自禁眼眶濕潤,兩行淚水徐徐流下,忙側頭避開他的目光。方笛只道她是為自己的傷勢擔心,忙連聲安慰。

    她激動之餘,偷偷拭去淚水。念及尚身在絕境,苦無出路,又是大為擔憂。三人默不作聲,暗暗尋思脱身之計。

    她看着對面的瀑布出神良久,霍地靈機一動,對方笛道:“你聽説過孫悟空的故事麼?”方笛想不到她這當兒會問這樣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一怔道:“聽説過呀,那又怎樣?”她看着瀑布笑道:“孫悟空不就是住在水簾洞裏的麼?”石臘知她與自己同懷一念,暗為竊喜。方笛一時未解,問道:“那又如何?”話甫出口,即明其意,喜道:“你是説瀑布後面別有洞天?”言時已喜不自勝。

    她囅然笑道:“現在也不敢妄下定論,待我去看看便知。”想到方笛有傷在身,難以安心讓他與石臘單獨相處,頗感彷徨無策。

    石臘明白她的心意,淡淡道:“石某向來不對受傷之人出手,你可以放心地去了。”他知道瀑布後面如果有出路,當是唯一生還之道,因而極力希望她去探個究竟,方才口出此言。

    凌月兒兀自不放心,道:“石護法你若是膽敢趁機加害笛哥,我雖打你不過,只消不來救你,你必死於此地,權衡輕重,好自斟酌?”他輕哼一聲,算是默認,暗中發狠:“一旦離開此地,定要親手殺了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小賊,方解我心頭之恨。”她又對方笛道:“笛哥,等我回來。”他道:“你千萬小心。”其實心內愧怍良深:“我方笛本是堂堂男兒,事到如今卻要靠月兒要挾別人來求得我一己安身之處,委實汗顏無地。”見已安排妥當,她再次縱身跳入水中,徑朝對面的瀑布下游去。方笛和石臘相互無言,望着瀑布出神,各懷心事。

    過了許久也不見她回來,方笛忍不住焦急起來。正這時,水聲一響,凌月兒探出頭來,依舊一臉的沮喪,顯然未有收穫。石臘心下一涼,暗叫:“天絕我也!”絕望之餘,殺心驟起,雙掌蓄足內力,只待凌月兒一上來便要將二人斃於掌下。

    她並沒有立即上來,而是伸手對方笛道:“笛哥,拉我上去。”他伸手去拉時,石臘瞬忽掌力大盛,正欲欺近出掌將他們擊斃,凌月兒卻抓住方笛的手猛然一拽,他重傷之際,氣衰力弱,立足未穩,一下子栽進水裏。石臘一怔間,二人已沒下水底,不禁仰天笑道:“老天替我收拾了你們兩個小鬼,倒教我省了不少氣力,哈哈!……”遽爾心念一動:“糟了,被他們騙了。”再想入水追時,二人已去得遠了,望着湍急的水流,他無論如何也不敢跳下去追趕。正是怒從心頭起,“啪”一掌拍在石壁上,立時陷出一個手掌之形,赫然醒目。狂怒過後,懊悔不已,方笛一落水,凌月兒摟住他的腰,潛到水底,單手疾劃。方笛也不亂動,任由她帶着。未過多久,頭上倏有一股強猛的力道壓將下來,二人不由得下沉幾分。她知道正身在瀑布之下,不驚不慌,待沉到底,用力向前劃了幾劃,遊過丈許,那股力道即消失得無影無蹤。隨後向上游去。

    “嘩啦”一聲,他們將頭探出水面。方笛見眼前是一個天然的石洞,洞口的石階伸手可及,自是大喜過望。凌月兒笑道:“這次我的功勞不小罷?”他笑而不語,伸手扒上台階,再將她拉了上來。

    二人於絕境中找到新的出路,欣喜萬分。回頭見洞口外的瀑布將這裏遮得極嚴,內外互難相望,實是個隱蔽的所在。方笛笑道:“要不是看到這個石洞,還真以為你是想要我下水和魚兒玩耍呢?”她嘻嘻一笑,道:“倘非出其不意,怎騙得了石臘?有他在一旁,咱們時刻都有性命之憂。”稍頓又道:“現在只好先讓他在外面享受享受風餐露宿的滋味了。”二人相視大笑。

    笑罷,他見洞內黑漆漆的一片,問道:“裏面是怎樣一番光景?”她搖頭道:“我也不知道。適才沒來得及看就出去了。”他道:“咱們進裏面看看。”凌月兒點點頭,兩人慢步向石洞深處走去。未走出幾步,眼前已黑得伸手不見五指,她有些害怕,緊緊地拉着方笛的手一起向前走。

    越走越深,不知何時是盡頭,方笛也暗有些發怵,步伐趨緩,但心想回去亦是死路一條,且説不定前面就是出口,豈能半途而廢?壯了壯膽子,繼續跨步前行。

    約莫走了近頓飯的光景,面前突然被堅硬冰冷的石壁擋住。二人四下摸索片刻,不見有何岔路,心中一冷,失望之極。

    凌月兒嘆道:“本以為是條出路,誰知仍是條死路。唉!”方笛拉她坐下,安慰道:“這裏也不錯呀!起碼可以避風遮雨。總勝於石臘在外面被風吹雨淋罷?”話雖如此,亦自喟然。

    凌月兒輕聲道:“笛哥,都是我害了你。我……”他忙輕掩其櫻唇,道:“月兒休出此言。人皆不免一死,此刻兀能與你在一起,已大感欣慰,縱是立時死了也決無怨言。”她大是感動,將頭輕靠在其肩上,柔聲道:“你説的可是真心話?不是在哄我開心麼?”他鄭重道:“我方笛若有半句假話,管教天打雷劈,不得……”聽他發起毒誓,凌月兒欲用手掩住其嘴,黑暗中卻觸到他的臉頰。方笛住言不説,輕輕地握住她的手,移送到自己唇邊,淡淡一吻。她大為羞澀,忙把手收回,嬌嗔道:“便只會欺負人家!我只説了句玩笑,就當起真來,又要發甚麼勞什子誓?”直覺得臉龐微燙,心下忭忻。

    二人半晌無言。方笛湊上前囁嚅道:“月兒,你是生氣了麼?”她羞怯道:“我是喜歡的。”話音極輕。他聞言心間湧上陣陣甜蜜。

    許是在冷水中泡得久了,她忽的打個寒噤。方笛忙問何事。她道:“沒甚麼,只是有些冷。”方笛忙摟住她的香肩,兩個人緊緊地靠在一起。雖然身上的衣服俱都濕透,頗有寒意,心裏卻是暖洋洋的。

    正沉醉間,方笛突然失聲道:“糟了。”忙從懷裏掏出師父給的那本“無極神篇”秘笈來,打開木盒,嘴裏唸叨着:“阿彌陀佛,菩薩保佑,千萬別濕,千萬別濕。”邊念邊伸手去摸,發現秘笈並未浸水,即時心內大寬,自言自語道:“幸好這木盒子扣得極嚴,秘笈沒有被水浸壞了,否則太也對不起師父了?”復又將秘笈收入懷中。凌月兒聽他説秘笈沒事,亦代之歡喜。

    她想起方笛的傷勢,問道:“你的傷要緊麼?是不是很難受?”他答道:“我已運功將\-九焰玄冰掌\-的毒暫時壓制住,一時不致於發作。空閒之時便可運功將其逼出體外,當無大礙。你放心罷?”語態甚為平靜,實是為了安慰她。

    凌月兒想起恆雲方丈當日中“九焰玄冰掌”的劇毒只是因為氣力不濟,被毒氣侵入體內少許,那樣還尚須方笛替他連日驅毒方可痊癒。現在方笛是硬生生的受了石臘一掌,傷勢自然要重得多。想到這兒,惴惴難安,深恐他出甚不測。

    方笛有佳人在懷,香澤微聞,心神如醉。夏日的穿着本就單薄,二人的衣衫又都濕透,緊緊地靠在一起,肌膚僅一衫之隔,他驀的感到體內有一股躁熱蠢蠢欲動,心跳漸快,喘息加重,一時意馬心猿,情不自禁地向凌月兒的粉頸親來。

    她有所驚覺,羞澀難當,如鶯兒似地輕聲一笑,閃到一邊,嗔道:“又來欺負人家!”話音甫落,“咦”了一聲,充滿詫異。方笛遽然驚醒,暗自慚愧:“月兒清純秀美,實是天仙化人,我不過是一凡夫俗子,焉能心生邪念,褻瀆於她?”定了定神,問道:“月兒,怎麼了?”她未作答,伸手在石壁上摸索半晌,喜道:“找到出路了。咱們可以出去了。”歡喜之下聲音已有些哽咽。

    方笛奇道:“這裏四面都是石壁,你説的出路在哪裏?”凌月兒將他的手放在兩旁的石壁上,道:“你覺得如何?”他道:“觸手處有些冰涼,沒有甚麼特別的。”凌月兒笑道:“你再摸一摸身後的石壁。”他依言摸去,着手甚是温和,毫無陰寒冰冷之意,與其它的石壁大異,疑惑道:“這邊的石壁怎麼會有一絲暖意?莫非後面是空心的?”又仔細地摸了摸石壁的四邊,發現並沒有縫隙,遂道:“你先躲到一旁,看我能不能將它打破?”她怕方笛運動真氣會激盪得毒氣發作,攔道:“我練\-無極神功\-也有些時日了,不如先讓我試一試。倘若不成,你再來。”方笛知她自入“無極門”後,一直用功甚勤,只是不知道她的功力到底進展如何,正好藉此機會印證一下,移步站到她的身後,道:“若然不成就住手,不要硬來。”她應了一聲,面對石壁站定,氣沉丹田,微調內息,而後緩催內力,分注雙臂,“呼”的雙掌推去,一聲脆響,只震得落下不少塵土,石壁絲毫未損。她心有不甘,略一調整真氣,又一掌推去,勁力比第一掌尤甚,卻亦復如是,仍不能將其打破。

    她還待再出第三掌,方笛怕她功力不濟,勉力而行會受內傷,急道:“你先歇一歇,讓我來試試。”她試過兩掌之後,自忖難以破壁而出,只得轉而站到他的身後,叮囑道:“你可不要操之過急,咱們大可以慢慢地來。”方笛當然明白她是怕自己急於求成,用力過猛,會牽動毒氣發作,笑道:“你放心罷。這裏只有咱們兩個人,雖然有些陰暗潮濕,對我來説卻無異於世外桃源,美不勝收,當然不想急着走了。”説着哈哈一笑。凌月兒知他説笑,輕啐一聲,不去理他。

    他嘴上説笑着,其實也不敢大意,面對石壁,徐徐催動內力,一道真氣如細細的溪流一般,緩緩上行,蓄之於雙臂。須知他體內的寒毒只是暫時被壓制住,稍受衝擊即會四散而出,所以運轉真氣不能像往日那樣急發急收,只可緩而圖之。

    待掌力運足,尚留五分真氣護住自身,以防石壁太厚,一掌不能打破,那樣發出的掌力必然回撞,假若事先未有準備,這股強勁的力道定然激發寒毒,毒氣借力直侵丹田,則凶多吉少。

    準備就緒,雙掌推出,“砰”的一聲悶響,石壁有些鬆動,微自一喜。深吸一口氣,調勻內息,第二掌又出,此次變成了“轟隆”一聲,石壁應手而碎,一道刺眼的陽光直射進來。二人喜悦之下不禁歡呼起來。

    縱身跳出,眼前的景象讓他們大為咋舌。只見此間青草遍地,山花錦簇,垂柳依依,五彩斑斕的蝴蝶在花叢中輕歌曼舞,煞是愜意;溪水潺潺,清澈見底,魚兒徜徉其間,安然悠哉;一座別緻的小木屋赫立正中,環溪擁柳,別有韻味。方圓之地,宛似桃花源境,令人見而忘俗。

    看到這般清雅脱俗的景緻,方笛喜極而動,縱身躍起,伴着笑聲在空中連翻了四個筋斗,落下來時欣愉之色兀自溢於雙眸。凌月兒亦喜不自勝,笑靨如花,心醉道:“這裏簡直就是人間仙境。將來我和笛哥若能住在這兒以終天年,實乃人生樂事!”歡悦片刻,方笛道:“不知木屋裏住的是甚麼人?咱們理應過去拜謁一下,省得人家説咱們不懂禮儀。”她笑道:“笛哥你才出道數月,儼然已是一位言行得體的老江湖,真教月兒慚愧得緊。”方笛知她言出揶揄,正要説笑幾句,後背劇痛溘至,立足不穩,一個趔趄跌坐在地上,面色暗青,雙目緊閉,全身顫抖,似是置身於寒冰之中,奇冷無比。

    見陡生變故,凌月兒知道是寒毒發作,大為驚慌。她不清楚方笛將毒氣逼壓制在哪幾處穴道,便不能妄自運功替他鎮住寒毒,否則真氣行錯穴道,非但不能將劇毒壓制住,反而會激得毒氣發作得更快,立時就會送了他的性命。

    方笛本來已用“無極神功”將“九焰玄冰掌”的寒毒逼入後背的“足太陽膀胱經”上的七處穴道中,但他受傷後元氣大損,加之見到這裏的美妙景緻,心情激動,真氣自然為之不純,所以壓制不住寒毒,促其發作。若以其內功修為,至少可以壓制住劇毒七十二個時辰,其間即可安心驅毒,當無大礙。

    凌月兒心想木屋裏面住的一定是世外高人,或許能救方笛一命,當即飛奔到屋前,急扣門扉,久而未有人應聲,情急之下也顧不上甚麼禮數,推門入內,環視四壁,不見有人。她心念一動,又跑回方笛身邊,欲扶他進屋,靜心驅毒。哪知手才一碰他的肩膀,直覺寒冷如冰,不由得又打個寒噤,心頭一震,趕忙運氣護住周身,強忍着冰冷,攙扶着他進屋躺在牀上。

    此時乃當盛夏,他的頭髮和眉毛上卻結了薄薄的一層冰霜,足見體內寒毒的厲害。看着他冷不可耐的樣子,凌月兒知道迫在眉睫,遂以單掌抵住其後腰正中的“命門穴”,緩送真氣,以“無極真氣”替他暫驅寒意。

    方笛原本已半昏半迷,這時覺到一道暖流漸入體內,雖然極其細微,寒意亦隨之稍減,逐漸清醒過來。凌月兒見他身體一動,忙收功問道:“笛哥,你沒事罷?”他心知“九焰玄冰掌”的毒性猛烈無比,多存體內一刻便多一份兇險,顫聲道:“月……月兒,快扶我……盤膝……坐……坐好。”凌月兒依言將他扶起坐好。

    他強忍奇寒的痛楚,靜斂心神,暗運“無極神功”,欲強行將毒氣重新逼入“足太陽膀胱經”上的七處穴道中,待元氣一復,再運功驅毒。

    凌月兒生怕他出甚意外,寸步不離地守在其身邊。過了一個時辰,忽見他暗青的臉色變作煞白,大吃一驚,不知他體內發生了甚麼變故,正這當兒,他的臉色忽又變回暗青色。如此相互變化七次,才見臉上慢慢回覆了淡黃色。

    凌月兒知他已將毒性控制住了,略微放下心來。這時才覺得腹中空空,飢腸轆轆,便到溪邊捉了一條魚,收拾停當,只等他運完功便一起烤來吃。

    無意間瞥見石洞的洞口,驀地想起石臘來,尋思:“天色已近日暮,他也在澗邊待了一天了,想來也吃了不少的苦。他原不是甚麼好人,與我們卻沒有多大的仇恨,打傷笛哥的這筆帳日後再與他算,現在還是先救他出來罷?”轉念一想:“他的武功太高,若突然發難,笛哥又身受重傷,我們豈不是隻有任人宰割?對,先不能救他上來。等他支持個三四天的光景,必然精疲力竭,那時縱救他上來也難以逞兇了。”她為人良善心軟,雖被石蠟害得落入深澗,但也因此讓她與方笛一起在這世外桃源共處,心內對其打傷方笛恨意自然減弱幾分。

    心意已定,她正欲回屋看方笛運功進展如何,才一轉身,乍見石臘正站在身後幾丈外,駭然震驚,隨即強定神色,笑道:“石護法,你是怎麼上來的?我正想法子要救你上來呢?”心中着實不解,他明明不通水性,怎麼能渡過深澗,尋到這裏來?

    其實石臘一發覺上當,便急思脱身之策,但看到湍流激進的水勢,不免生出怯意,幾番猶豫,不能決斷。不知不覺已近傍晚,心知若不趁自己體力充足時過去,越是拖延越於己不利,想過此節,其意斷然。起身抱定旁邊一塊兒百餘斤的頑石,吸足一口氣,毅然跳入水中。他身負重石,在水裏自然不會四處漂浮,一步一步地向對面的瀑布下走去。一觸到盡頭水下的石壁,便鬆開重石,雙掌變爪,扣住石壁的縫隙,慢慢地攀上來,終於脱離深澗的激流。而後一路向前,果然找到了凌月兒。

    石臘全身濕淋淋的,顯是剛從水裏出來不久,聽完凌月兒的話,冷笑道:“你們會去救我?恐怕正希望石某喪生於水裏罷?”凌月兒深怕他發現方笛正在運功驅毒,而趁機下毒手,便想多拖延些時間,只消等方笛運功完畢,石臘心存忌憚,自不敢貿然動手。念及此,笑道:“石護法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我們原本商量着要去救你,你既然有本事自己上來,倒省了我們一番工夫。”他目掃四方,問道:“姓方的那小子在哪裏?是不是怕了石某?”凌月兒叱道:“上次在少林寺你仗着佔據地利,最多和笛哥打成平手。現在卻趁着他不在時來胡吹大氣,羞也不羞?”他面色微變,回想少林寺一役,確是自己生平少有的險戰,自忖當時如不是佔盡地利,鹿死誰手委實難料得緊。經此一役,他發覺方笛的內力包含陰陽,合二為一,正是自己“九焰玄冰掌”的剋星,因而對其心存忌憚。此時倘若得知方笛正在運功驅毒,勢必立下毒手,為自己去一勁敵。

    凌月兒見他的目光停在木屋上,生怕被看出破綻,緊張萬分,臉上卻絲毫不露,拿起準備烤的魚,道:“這條魚是剛捉來的,原想等你上來一起吃的。説了半天,你卻不信我?”故意裝出氣鼓鼓的樣子,欲藉此分散他的注意力。

    石臘早已餓得狠了,聽説有魚吃,食慾大動,暫時也不去想其他,喝道:“既然如此,還不快去把魚做好了來吃。難道讓我自己做麼?”凌月兒微怒,怎奈情勢不利於己,唯有強壓怒意。她找到已晾乾的火刀、火石等火具,在木屋邊撿了一些乾柴,將魚架在上面烘烤。

    不一會兒,魚肉香味四溢,饞得石臘暗中直咽口水,腹中“咕嚕,咕嚕”地叫起來。凌月兒為了拖延時間,故意將魚拿得離火遠遠的,慢慢烤制。他怒道:“你拿着魚離火那麼遠,要甚麼時候才能烤得?是不是存心戲耍於我?”看他發怒,凌月兒反而笑道:“這個你就有所不知了,假若離火太近,魚身外面焦了,裏面的魚肉卻還沒有熟。只有這般慢慢地烘烤,做好的魚才會外焦裏嫩,包你説好吃。”他無言以對,只得強忍飢餓,盼着魚快些烤好。她表面上行若無事,心內焦急萬分,情知待他吃完魚,方笛要是還沒有現身,必定進去搜找,那可大事不妙,不由得暗盼方笛快些運完功出來。儘管二人合力依然敵不過他,至少可以使其不敢妄為。

    頓飯的光景,火上的魚已烤得熟透了,再拖延下去只怕石臘會立時發難,凌月兒故作鎮靜,叫道:“烤好了。快過來吃罷?”他上前也不謙讓,接過魚便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雖然甚麼調料也沒有,但魚肉的味道的確鮮美,又加之她烹製得法,石臘頃刻間便如風捲殘雲似地將一整條魚吃下了肚。食畢讚道:“你這丫頭的手藝倒是不錯,真是人間美味。嗯,不錯!”凌月兒笑道:“石護法過獎了,晚輩愧不敢當。”心念急轉,籌思辦法不讓他進木屋。

    石臘忽然冷笑道:“方笛那小子可以出來了罷?”言未畢,出指如風,點中她的“神藏穴”,此穴屬“足少陰腎經”,位於第三節肋骨內端,一經點中,雙腿氣血凝結,無法移動。他則向木屋走去。

    凌月兒與其武功相差太遠,見他手臂微動,心知不妙,卻根本避無可避。被點中穴道後,心念一轉,大叫道:“你難道不怕死麼?”他聞言一怔,微微冷笑,更不答話,徑朝木屋而去。

    她見況大急,又叫道:“你吃的那條魚被我下了劇毒,可笑你到現在還不知道,當真不愧是一代高手。”説道“武林高手”時故意拉長聲調,意示諷刺。

    他頭也不回,仰天笑道:“我堂堂飛龍幫護法,豈會着了你這小丫頭的道兒?勸你還是省省力氣罷?等我收拾了姓方的小子,自會來整治你。”他鑑言辨色,斷定方笛就在木屋中,念其武功極高,雖被自己打了一掌,亦不敢輕敵,仔細地在木屋周圍轉了一圈,見無異狀,暗中運氣戒備,小心翼翼地走了進去。

    凌月兒的一番虛張聲勢毫不奏效,倒不是被他看出了破綻,實是因為他自幼開始練“九焰玄冰掌”,日日須服食劇毒之物助己行功,自身早已百毒不侵。對他來説,食物有毒無毒皆不妨事,所以對凌月兒的話根本未放在心上。這一點她自然不知,不然便會想其他的辦法來騙石臘了。

    見他一進屋,凌月兒心生絕念,打定主意,只要方笛一死,自己立時咬舌自盡,免得剩下孤身一人,為其所辱。

    石臘進去猶如石沉大海,良久不見木屋中有甚動靜。她不知何故,大聲叫了方笛幾聲,無人應答,也不見石臘出來,心知有異,焦急不堪,忙默運神功,想迅速衝開被封的穴道,進屋救人。她深知運氣衝穴最忌急躁,欲速反遲,遂心神歸一,屏除雜念,暗導真氣運轉,衝撞“神藏穴”。

    石臘經過一天的折騰,元氣亦有損傷,他又未把凌月兒的武功放在眼裏,點其穴時只用了三分力。殊不知她家傳的內功早有小成,近一個月來又修煉了“無極神功”的初層功法,內功大有進展。她運功連衝被封的“神藏穴”數次,覺得此穴略有鬆動,暗自一喜。明知解穴在際,不敢怠慢,深吸一口氣,導引發力。

    須臾內息一暢,被點的穴道已被衝開。一復自由,不顧四肢尚自痠麻,立即飛身疾奔木屋,企盼方笛能夠平安無事。

    進屋見石臘躺倒在正中,看樣子是被點中了昏睡穴;方笛則盤膝坐在一旁運功。她焉能料到屋子裏會是這樣一番景象?大喜之餘,又為方笛擔心,不知他體內的劇毒情況如何。當下上前連點石臘胸側的“步廊,神封,靈墟”三處穴道,令他醒來亦不能動彈,然後雙掌貼在方笛的後背,運“無極神功”助他控制寒毒。

    二人修煉的是同一種武功,自然配合得絲絲入扣。方笛引導她的真氣與自己的真氣合而為一,以意導之,四處遊走,少頃便將“九焰玄冰掌”的寒毒重又逼回到“足太陽膀胱經”上的七處穴道中。

    凌月兒初時只輸給他少量的真氣,待覺察到自己的真氣已為其所用,且功效顯著,方始安心,開始傾力輸送真氣。

    皓月當空,星如珠玉。茫茫夜幕下,溪水,宛似悠揚動聽的笛聲,為寂靜的夤夜平添幾分韻味;皎潔的月光更令暮色中的萬物黯然失色,唯有清溪在其映照下反而更加晶瑩透澈。正是真心如明月當空可鑑,柔情似溪水長流不止。二人運功完畢,石臘兀自躺在地上未醒。屋子裏沒有蠟燭,但月光穿過窗户照亮屋內,亦不遜於燭光。方笛見凌月兒面泛紅暈,額頭微滲香汗,知道是因為助己運功而真氣消耗頗巨,忙指導她抱中守一,運氣調息,以復元氣。

    他靜靜相候,環視屋內,見僅有一張木牀和桌椅等幾件傢什,桌上有鐵缽、瓷碗等日用之物。牆壁上掛着一幅畫,近前看時,見題為“聽雨”,上面畫着一位妙齡少女側坐在亭榭一角,面含春意地看着亭外的微風細雨;她身後站着一個眉清目秀的男子,輕扶其相肩,顯然心繫佳人,於外面的雨景卻無意留戀。其中綿綿情意躍然於畫卷之上。看罷,不由得聯想到自己和凌月兒,心道:“這畫中的一對情侶能夠在一起長相守,當真讓人好生羨慕!將來我若能與月兒在一起似這對情侶一般終生守,此生無憾矣!”不多時,她運功已畢,見方笛怔怔地看着牆上的畫,目不轉睛,便起身來到他身邊,輕聲喚了一聲。他正在浮想聯翩,心神完全沉浸於畫意中,聽到她的聲音,兀自神遊,情難自禁的柔聲道:“月兒,你答應我,永遠和我在一起,今後咱們快快樂樂地生活,生生世世決不分開,好麼?”凌月兒聞言,雙頰微現羞紅,心內甜蜜無比,聲音極輕地答道:“我……我自然願意!”聲音細不可聞。他頷首微笑,轉頭卻見凌月兒就站在身邊,方才驚醒,立覺尷尬無比,紅着臉囁嚅道:“月兒,你……怎麼會……哈哈……!”他實在不知道該怎樣自我解嘲,只得以笑聲敷衍過去。觀其窘態,凌月兒抿嘴輕笑。

    二人半晌無言。方笛心思急轉,想尋個話題支吾過去,急不擇言,道:“這裏……這裏有吃的麼?我可餓得緊。”她輕嘆道:“本來捉了一條魚,想等你運完功來吃,誰知石臘竟會尋到這裏,還將一整條魚吃了個乾淨。”又道:“你若餓得厲害,我再去捉一條來。只是不知道這時能不能捉到?”他見正值深夜,心知絕難捉到魚,微笑道:“不用了,其實我也不是很餓。等熬過今晚,咱們一起去抓魚罷?”凌月兒點點頭,接着問起怎麼制服石臘的。他搖頭一笑,娓娓道來。

    當他全神貫注地運功過半之時,覺得氣力有些不濟,便收功暫時歇息片刻。這時一陣烤魚肉的香味順風飄來,他肚中頓時飢聲大作,正欲出聲呼喚凌月兒,卻忽聽到石臘的聲音,心裏大驚,但沒有貿然闖出去。靜心聽了一會兒,知道石臘已對木屋起疑,凌月兒則極力拖延時間。他心想此時出去只有枉自送命,便隱身於門後,希望趁石臘進屋時能偷襲得手。

    果然未過多時,傳來凌月兒的叫聲,只是聲音始終在一處而不移動,知她必是被點了穴道。方笛情急之下便要衝出去,正這當兒,一人的腳步聲漸近,聽其聲凝重沉穩,確信是石臘無疑,他忙將殘存的內力凝聚於右手食指上,屏住呼吸,欲攻其不備。

    石臘推門而入,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點向其腦後的“玉枕穴”。聽到後面的風聲,石臘暗叫不好,轉身欲揮臂格擋。方笛雖於重傷之際,功力亦不容小視,不容其有閃避招架之機,單指疾逾閃電般地點中他的“玉枕穴”,石臘未及出得一聲,身體前衝,昏倒在地。

    方笛一指得手,自身的內力業已耗盡,體內餘下未曾逼入“足太陽膀胱經”中七處穴道的殘毒當即難以控制,急忙支持地盤膝坐下,默默地凝結真氣,護住丹田。他也知這樣僅能堅持一時三刻,待真氣一盡,劇毒立侵丹田,兀只有死路一條,心盼凌月兒能趕快衝開穴道,進屋助自己一臂之力。

    她的穴道一解開,進屋便將自身的“無極真氣”輸入其體內,他立為己用,引導這道真氣運轉周身,將劇毒一點兒一點兒地逼入穴道中,方解躲過一劫。

    言罷,二人皆感慶幸。凌月兒嘆道:“只可惜好好的一條魚全被這姓石的吃了,咱們只好先捱上一晚,明天一早再出去找一些吃的東西充飢。”方笛道:“月兒你都能忍耐得住飢餓。我怎會反不如一個女孩兒家?”凌月兒輕拍了一下他,笑道:“真不知羞,女孩兒家又怎麼了,未必便不如你?”他吐吐舌頭笑道:“不錯,不錯,月兒你當然勝過我。若沒有你,只怕我已毒發身亡了。”説起他的傷勢,凌月兒不再説笑,關心道:“\-九焰玄冰掌\-的毒性非同小可,看來你必須先恢復元氣,方可慢慢的將毒逼出體外。”他點頭道:“現在左右無事,我不如先調息一陣,希望能多恢復幾分元氣,也好儘快將劇毒驅出體外。久置於身體內,終是大患。”她點頭稱是,走到石臘的身邊,在其“步廊,神封,靈墟”三處穴道上各補一指,自是怕他暗中衝開穴道,對自己二人不利。其實石臘既然被方笛點中“玉枕穴”,昏迷不醒,自然無法運功衝開穴道。須待十二時辰一滿,被點的“玉枕穴”隨着血氣運行才自行解開,此後他方能開始運功衝開“步廊”等穴道。現在卻只能任人宰割,毫無反擊之力。

    方笛靜心調息。凌月兒閒暇無事,放眼四壁,最後目光亦凝注在那幅“聽雨圖”上。她雖不是琴、棋、書、畫盡皆精通,但家中豪富,收藏的自也都是珍品,算得上是見聞廣博。她見這幅畫的筆法頗為均勻細膩,其中用了兩種不同的畫技,於閒情逸致中露出纏綿之意,又有一種傲視俗塵的氣勢,顯然是由兩個人共同畫就;再見紙面泛黃,只怕是作於數十年前,距今時日非短。不過此畫既無落款,又無印章,不知是何人所畫。

    端詳良久,她心道:“説不定畫中的一男一女便是作畫之人。他們一定是對夫妻,一起隱居於此,過着無拘無束,自由自在,神仙一般的日子,真是教人好生羨慕!”念至此,想起了方笛,又暗自琢磨:“我和笛哥今後若能在這裏相伴終老,實乃人生樂事。那時再也不用理會江湖上的恩怨仇殺,管他甚麼武當派也好,飛龍幫也好,與我們全不相干。”她原本不是多愁善感之人,可是自離家以來,經事不斷,雖僅寥寥數月,對江湖上的恩怨仇殺已深覺厭惡,兼之現在又處此世外桃源,故萌生隱居之念。

    忽而她又想道:“當真隱居於此,爹爹和大哥定然十分想念我,我可也捨不得他們!不如到時我和笛哥每隔幾個月便回去看他們一趟,豈不是兩全其美?”想到這裏,不禁啞然失笑,尋思:“此處雖是人間仙境,亦是絕境。我們只怕再也出不去了,又怎麼能去看他們?倘若此處只有我和笛哥兩個人,自是一大樂事,偏偏有個石臘在這裏,真是無味得緊。”思緒萬千,一夜未曾入睡。

    翌日,方笛開始運功驅毒。凌月兒除了弄一些事物以供充飢外,便是守護在他的身邊,並且每隔幾個時辰就要在石臘被封的穴道上各補一指,以策萬全。

    石臘的昏睡穴早已自動解開,但其他穴道依然受制,血脈不通,口不能言,四肢更不能稍移半分,心下徒然發狠,亦無計可施。他每次欲運氣衝穴時,總也逃不過凌月兒的眼睛,立即上前在他的穴道上重戳幾指,令其空勞無功。每逢此時,石臘總是狠狠地瞪着她,以示泄憤。

    到了夜晚,凌月兒把石臘拖到牆邊,讓他靠牆而眠;方笛運功完畢後就在牀上安寢;自己則坐在桌子旁支頤小憩。

    初時每日吃飯之時,她不敢解開石臘的穴道,但要自己近前將食物送到他的口中,又甚覺不雅,因此他整整兩天未曾進食。待到了第三日,方笛已驅出大半的寒毒,功力漸復,自思與石臘並無甚麼深仇大恨,如果把他餓死,於心不忍,解開其穴道又怕他猝然發難,着實甚感為難。還是凌月兒想得妙法,當石臘吃飯時,讓方笛自始至終用手掌按在他背心的“靈台穴”上,只要其稍有異動,方笛只須掌力一吐,即可震斷其經脈。待他食畢,再點其穴道,使之不能暴起行兇。諸事完畢,方笛再從其背心將掌撤下,這樣既不會餓死他,亦可保二人不受侵害,正是兩全其美之法。

    石臘焉不明其中關鍵?心知自己的身法再快,也決不及方笛的掌力一吐來得迅疾,況且穴道被封幾日,血氣難暢,大損元氣,動起手來也未必是他二人的對手,所以也還算是老實,吃飯時一言不發。心裏暗自苦笑:“我乃是堂堂飛龍幫護法,名震江湖,曾讓多少武林高手望而生畏。想不到現今被這兩個乳臭未乾的小娃娃整治得束手束腳,毫無反抗之力。倘能生離此地,必手刃此二人,否則此事傳將出去,石某再也無顏立足於江湖。別人不説,幫主他老人家勢必就此看我不起,燕難敵那小人從此壓在我的頭上,再難翻身。”一想到燕難敵,恨意大增,咬牙切齒,目露兇光。

    方笛見況,只道他是在惱火自己,笑道:“石護法未免火氣太大了。我們若不是出於無奈,絕不願出此下策。要怪只怪你武功太高,\-九焰玄冰掌\-的威力太強,在下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算將寒毒驅出體外。等我功力一復,自會放開你,到時若有意賜教,我隨時奉陪。現在你手無縛雞之力,在下可不願意佔這個便宜。趁人不備,暗算偷襲,這些下流手段我方笛可無論如何也使不出來。”哈哈一笑,又道:“石護法你可就不一樣了,最會幹此營生。在下自愧不如。哈哈!”笑着出得屋去。

    聞聽他一頓奚落,石臘知其言有所指,嘲諷自己在懸崖上趁虛偷襲他的事。念及此,愧怍之心甫生,即怒火中燒,更堅要殺二人之意。同時對其武功修為大感詫異,尋思:“他的內功難道當真這麼厲害?短短的兩三天工夫竟能將我毒掌的劇毒驅除?看來他的武功不僅正是我獨門絕學的剋星,修為亦在我之上,光明正大地比試,只怕不是其敵手,今後要多加小心。”想到這裏,凝目皺眉,又思量道:“此人不除,終是大患。可惜我一時大意,着了這小子的道兒,落得如此境地,不然趁他餘毒未除,體虛力弱之際將其擊斃,豈不省了好大的功夫?當真是人算不如天算哪?”其實方笛的內功修為與石臘相差無幾。他適才的一番話不過是危言聳聽,其內力固然未復,“九焰玄冰掌”的劇毒亦尚未全部驅出體外。所以口出此言,一是為了出一口在懸崖上被偷襲的惡氣;二是因為少年人年輕氣盛,欲在氣勢上壓過石臘,絕不示弱。

    又過了兩天,他終於將體內的劇毒驅除乾淨。深知石臘被封穴多日,再不解開,血氣久久難暢,勢不免成為廢人。何況自己的功力逐漸恢復,倒也不怕他發難行兇,遂解開其穴道,賠禮道:“我們為求自保不得不出此下策。幾日裏多有得罪,還望石護法莫怪。如今方某功力已復,石護法若有興趣賜招,在下隨時候教。不過現在你血氣不暢,元氣大損,還是先請罷?”做了個請出的手勢。

    凌月兒聽他自稱“方某”,語氣與年齡極不相符,甚覺好笑,忍不住笑出聲來。石臘只道她是在笑自己,心頭大怒,自忖現下不是他們的對手,重重的“哼”了一聲,拂袖出去。

    當晚方笛讓凌月兒睡在屋中,自己則靠在門外的牆邊和衣而睡,既是怕石臘在夜裏突施暗算,亦是為她的清白之名著想。

    自此,日間方笛一邊指導凌月兒修煉無極神功,一邊自行參悟“無極神篇”中的武功。他在從武當山到少林寺的路上已學會“奇門九掌”裏面的“天衣無縫,地動八方”這兩掌,餘下的七掌分別是“風雨飄搖,雷震九霄,水盡山窮,火樹銀花,山雨欲來,澤及百世,風雲際會”。反正左右無事,便開始專心地習練後面的六掌。至於最後的那一掌“風雲際會”,倒是簡單得多,只須以“無極真氣”為本,臨敵之時傾力而發,掌法平平推出,毫無變化,力道大得異乎尋常,根本難當其鋒。正因如此,這一招極耗內力,只要“無極神功”有成,自可發揮此招無邊的威力,平日卻不用練習。

    他們練功時都是在木屋的後面,避過石臘的視線,唯恐拳腳功夫被他偷窺了去。石臘不知他們每日躲在木屋後面幹甚麼,很是好奇,不過自重身份,決不屑近前偷看。

    閒暇之時,二人攜手而遊,盡覽美景,戲水追逐,樂不自勝。歡悦之餘,他們見此處方圓不過裏許,三面是峭壁,另一側便是來時的石洞,除此以外,再無其他出路,心下黯然。而且尚有石臘在一旁虎視眈眈,伺機而動,二人不免處處小心,以使其無隙可乘。他們事事諸多顧慮,憂心漸重。

    石臘每日躲在石洞裏修煉內功,餓了就出來尋些野果子吃,偶爾也四處轉一轉,查找出路,但俱是無功而返。有時與方、凌二人撞見,互無言語,形若陌路。他們倒也樂得清靜。

    方笛和凌月兒專心練功。過了十幾天的光景,他已將“奇門九掌”盡數學會,所欠缺的只是火候未到而已。凌月兒有他守護在一旁,亦能安心修煉內功,進展極快。

    這天方笛練過一趟“奇門九掌”,自覺已頗得精髓,便翻開“無極神篇”的後半部,準備開始學那套名曰“神龍九現”的絕頂輕功。他認真地記熟前面所載的修煉此輕功的要訣,再向後看去,見上面沒有一個文字,盡是些圖畫,共一十八幅,畫着一十八種練此輕功的腿法,極為繁雜,而且都是要以“疾風腿法”為基礎,做到出腿如風,有勁無形,才能練好這十八種腿法。他的“疾風腿”早臻爐火純青之境,要學會這些腿法自不算為難。

    不出三日,他便將十八種變化多端,靈巧無比的腿法學得純熟無比。再翻開神篇的最後一頁,上面畫着九個圓圈,每個圈中都有一個數字,分別從一至九,作三三排列,一條紅線穿梭於其間,看似雜亂無章,其實深含玄妙。旁邊則寫明走到哪一宮該用哪兩種腿法,九宮遊盡,正好用遍十八種腿法。

    他看着這幅圖畫,明知是“神龍九現”的行走路線,卻越看越覺得雜亂,絲毫理不出頭緒來。看着看着,腦中的思緒如同書上的紅線一樣,纏繞在一起,亂若麻團,不由得一陣眩暈,忙將秘籍合上。待心神稍定,拿着神篇去向凌月兒請教。

    她一看即知分曉,笑道:“這上面畫的是\-九宮圖\-,紅線是正反九宮的走法。你只要記住九宮的位置和這紅線的行走方位就可以了。”他兀自不解,問道:“甚麼是\-九宮圖\-呀?你教教我罷?”她道:“九宮是以《洛書》為基礎,用文王后天八卦演化出來的正四宮、四維宮和中宮。正四宮是正東震三宮,正西兑七宮,正南離九宮,正北坎一宮;四維宮是東北艮八宮,西北幹六宮,西南坤二宮,東南巽四宮;中為中五宮。作三三排列,因而稱為\-九宮\.”他撓了撓頭,苦笑道:“這……這也太過深奧了。”凌月兒看着他笑道:“其實也不難記,我且教給你幾句歌訣,可要記好了。”説着邊在地上畫九宮的圖形,邊道:“戴九履一,左三右七,二四為肩,八六為足,五居於中,寄於坤局。”言罷,地上也畫好了一幅“九宮圖”。

    方笛由衷地讚道:“月兒你真是學識淵博,見多識廣,我可萬萬及不上。”她微笑道:“我只是以前聽爹爹講起過,談不上甚麼見多識廣,實在擔當不起方大俠的美贊。”他一笑道:“凌女俠可謙虛得緊呀!”她囅爾一笑,不再去理會他的揶揄之言,拿着“無極神篇”仔細地看。

    方笛瞥見圖畫上的紅線,又問道:“這上面的紅線雖僅有一條,卻看得我眼花繚亂,也不知到底該怎生個走法?”凌月兒把神篇遞到他的手裏,拉着他蹲下,在地上的“九宮圖”中劃給他看。這九宮的走法其實並不複雜,只是以不同的腿法從一宮走到九宮,是為正九宮;再從九宮走回到一宮,為反九宮。正反相濟,再配以十八種腿法,便是整套的“神龍九現”輕功。

    他不消一刻便記住了九宮的走法,但要將各種腿法一一配合上,半點不容混亂,委實不易。他在屋裏演練了一遍,時有差錯,一趟走下來直用了頓飯的光景,忍不住有些喪氣,嘆道:“忒也太難了!這要甚麼時候才能練成呀?”她安慰道:“假使片刻即能練成,怎稱得上是絕技?你不用着急,慢慢地練習,相信用不了幾天便能小有成就。”方笛聽她説得言之有理,點頭稱是,然後拿着神篇到屋後自行去練習。

    凌月兒見他出去,輕輕地掩上門,在屋中一步一步地走起來,所行的方位正是“九宮圖”。她原本聰敏無比,記性極佳,適才看過“無極神篇”,盞茶的工夫竟記下“神龍九現”的七八種步法,心下對這套武功極為好奇,又原本知道九宮的走法,一看方笛出去,亦自行練起來。她提氣運功,才走出兩步,倏覺胸中鬱悶,只道是自己走錯了,閉目默思一遍,確認無誤後,又運氣出腿。誰知走出兩步,胸口又是一陣鬱塞。她不甘就範,心一橫,繼續走下去。未到第五步,鬱悶驟消,改而氣血翻湧,內息阻塞,難受異常,再難向前邁出一步,迫不得已,只能停了下來。她暗調氣息。半晌才稍為通暢,心下豁然,暗道:“看來師父所言非虛。我的功力不足,強行修煉這等高深的武功只會有害無益。罷了,罷了,還是先將\-無極神功\-練好了再説其他罷!”遂打消練習這門輕功的念頭。

    須知在練這路輕功時,身形如飛,體內的真氣亦配合身法運轉得極快,這便需要內功極其深厚,方能將真氣控制自如。如功力不濟,真氣隨身法越轉越快,勢必收之不住,終致力盡氣竭,輕則走火入魔,重則血氣上湧,吐血身亡。幸好她只是心存好奇,適可而止,並非一意執着,否則後果不堪設想。

    方笛將步法和九宮的路線記得滾瓜爛熟,勤加練習,十日不到,於這套輕功竟已有了兩三分的火候。能學得如此之快,皆因欲練成此輕功必須內力深厚,兼而腿法又須快極方可。他的“無極神功”乃是一等一的內功,自然渾厚無比;練成的“疾風腿”又是迅疾風雷,故而輕功進展神速。若是其他門派的人要練這套輕功可絕非易事,內力高深的腿法未必極快;腿法快的功力不見得深厚。而欲將內功和腿法均有所成,少則數年,多則數十年或可。這也正是無極門授徒傳藝的過人之處,環環相扣,循序漸進,所授武功依弟子的內功修為而定,方使得門中的每一個人都是武功高手,此盡是因材施教之功。

    凌月兒再見他繞着地上用石頭擺好的九宮圖形練功時,與初時簡直判若雲泥。但見他身形飄忽不定,忽左忽右,無從琢磨;他若發力疾轉,雖近在咫尺,卻也只能看到一個模模糊糊的人影在眼前飛穿如梭,幾不見形,變化莫測。她由此歆羨不已,暗暗督促自己要多下苦功,待內功有成,便也可以修煉這等高深的武學。

    每日她除了勤修內功,就是以“流雲劍法”與方笛的“奇門九掌”對拆。二人自然誰都不會使出半分內力,僅以精妙的招數互拆。凌月兒長劍已失,便用一根較直的樹枝代替,倒也還順手。

    先時二人猶自可戰成平手,隨着方笛對掌法的領悟與日俱增,漸漸地佔到上風。凌月兒也不甘落後,除了修煉內功外,餘下的精力全都用在這套劍法上,亦是突飛猛進。

    “流雲劍”是女俠卓燕飛所創,專和女子使用。此劍法共計三十六式,招招精妙,卻並不繁複,劍路不拙於力,而行於巧,專攻敵人破綻所在,兼而自護嚴密,可算是一門高明的劍法。凌月兒穎慧過人,學會這路劍法後,又將自己對武學的領悟融入其中,令此劍法更顯璀璨之處。若是卓燕飛此刻看到她施展出來的這套劍法,亦會讚歎有加。

    方笛的“奇門九掌”更是一門絕學,拆招時以掌對劍,依然可佔到上風。天天如此過招,過得半個月,二人均感自身的武功大有進境,俱各歡喜。

    石臘日日躲在漆黑陰暗的石洞中,滋味可不大好受。每天日間聽見方笛二人在外面拆招,他自重武林高手的身份,決不出洞,免得有偷窺之嫌,直等到了夜晚才出來找一些食物充飢,如此日復一日,枯燥無聊之極。眼看着洞外便是洞天福地,自己卻無福享受,心中的恨惱自然無以復加。不過他也深知方、凌二人聯手,自己多半不是其敵,因而一直隱而不發,只待一舉功成,不留後患。

    一日凌晨,他正四處閒轉,突然一隻野兔從面前躥過,心頭大喜,縱身追來。他的功力何其深厚,一縱之下,已躍過野兔,隨後回手抓去。不料野兔極為狡猾,一抹頭朝側面的一塊大石頭下鑽去,使他一把抓了個空。遂急忙轉身到大石邊,一掌將其推開,見大石下面有一個拳頭大小的土洞,野兔已不見蹤影,自然是穿洞走了。他大為氣惱,一腳朝洞口跺去。“砰”的一聲悶響,土洞立塌,一根黑色的小草赫然突出。他久食毒物,無所不識,見此心內一動,上前將其連根拔起,只覺觸手極硬,再觀其外形,知道這是一種可致昏迷的草藥,名叫“翠心蘭”,不由得一陣竊喜,暗中已有計議。

    傍晚,方笛捕了一條魚,收拾乾淨放在鐵缽裏煮。凌月兒找了一些野菜,拿到溪邊清洗。忽而水中映出一個人影,正是石臘。她一驚,手裏的野菜跌落到溪水中少許。這時方笛已飛身而至,擋在她的身前,以防石臘對她突施毒手。

    哪知石臘縱身跳到溪水中,一把抄起隨着溪流漂浮的野菜,遞到凌月兒的面前,淡淡地笑道:“難道石某果然那麼讓人生畏麼?”她既有方笛在身邊,自不怕他,接過野菜笑道:“多謝石護法。”石臘向他們擺擺手,注視着溪水中的魚兒,道:“你們快些走開罷?別把魚兒驚走了。”看樣子是要抓魚來吃。

    想想這些日子中的情形,二人對他微覺歉然。方笛道:“石護法若不嫌棄,請和我們一起來吃罷?”他頭也不抬,道:“承蒙厚意,不必了。”言甫畢,一掌向下拍去,“啪”的一聲,水花四濺,一條魚翻肚浮起,竟被一掌震死。他揀起死魚,扔到岸邊,繼續尋找第二個目標。

    見他既不領情,二人也就不再多言,徑回到煮魚的火前,將野菜放到缽裏。未及盞茶的工夫,魚肉的鮮味和野菜的香味四散飄溢。而石臘也已經打死了三條魚,收拾乾淨,分別穿好樹枝,生火烘烤。

    方笛兩人美美地飽餐完一頓,石臘的魚肉才烤好,接着大吃大嚼起來。他雖早已餓得狠了,現下卻食不知其味,目光時不時地瞥向方、凌二人這邊。

    有他坐在外面,方笛二人不願與其共處,食罷便回到屋裏。凌月兒對他道:“你不覺得今天石臘的舉動有些古怪麼?”他略加思索,笑道:“你是説他下水捉魚?許是我的廚藝不低,煮的魚肉味道鮮美,他打不贏肚中的饞蟲,只好動手去捉魚來吃了。”她微微一笑,沉吟道:“還有就是揀起野菜遞給我,他怎會這樣?着實教人不解。”稍頓又道:“當時太過突然,我也沒有仔細看一下他遞來的野菜,若是被他混入甚麼毒藥,咱們可危險得緊!”説到這裏,暗暗埋怨自己粗心大意。

    方笛正要寬慰她幾句,覺得頭中一陣眩暈,心下大慌,急道:“月兒,我……”言未了,已自倒地昏迷不醒。凌月兒知道入了石臘的彀中,此念甫出,亦眩暈不堪,轉眼間亦昏倒在方笛的身邊。窗外驀地傳來幾聲獰笑,似是極為得意。

    方笛被一陣“啪,啪”的聲音驚醒,只覺周圍炙熱難捱,睜眼看時,窗外一片火海。凌月兒在自己的身邊昏迷未醒,急以食指輕點其後腦的“百會穴”,她當即“嚶嚀”一聲醒來,看到四周的情形,大驚失色。

    木屋的牆壁皆是木板搭造,見火即燃。現在木壁上透出灰黑色,火勢須臾便會將整座房屋燒燬。這時屋外傳來石臘的聲音:“姓方的小子,今日便教你知道石某的厲害!有這麼一個漂亮的小姑娘陪着你,到了陰間也絕不會寂寞的。哈哈,哈哈!”大笑不止。

    煙霧瀰漫整座屋中,嗆得兩人又是咳嗽,又是流淚,委實難以忍受。方笛知道再拖延下去,木屋倒塌,自己二人絕無幸理,情急之下,起腳向一面牆壁,力之所及,登時現出一個大窟窿,但隨之一股猛烈的火焰似毒蛇一樣從破口躥進來。原來石臘用幹樹枝把房屋的四面堆嚴,點燃之後,木屋固然不保,屋裏的人也無法破壁而出,可謂用心狠毒。方笛豈甘於束手待斃?起腳又要向別處去,凌月兒深知木屋在烈火中本已酥朽不堪,照他這樣再下去,木屋瞬間便會倒塌,急攔道:“別了。從窗口向外衝。”他聞言縱身上前,未及靠近窗口,炙熱無比的火焰直烤得他根本不能再近前半步。凌月兒情急生智,雙手抓住一把椅子向窗口扔去,以圖撞破窗户,奪路出去。房屋正面火勢最旺,窗框被火燒得早已焦糊,被椅子一撞,自然破碎散落,窗欞上方的屋頂就此也支持不住,“轟隆”一聲塌將下來。二人驚懼之下,急閃身後躍,才暫免燒身之虞。不過屋裏臨近窗前的桌椅盡數被火海吞噬。

    炎炎烈火近在咫尺,他們身後除了牀再無他物,亦無閃躲的餘地。方笛一狠心,雙臂運力掀起牀板,意欲將牀板平舉過頭頂,護住頭頂上方,破壁出去。他也知道破壁之時屋頂和大梁必然砸將下來,自己萬難支撐住,但眼下情形萬分危急,不容再有絲毫的猶豫,説不得也只有冒死一試了。

    在他掀起牀板的一瞬間,凌月兒叫道:“快來看。”言語中充滿喜悦。他側頭見牀下有一塊兒三尺見方的木板,慌亂中未解其意。

    她飛身上前,用力掀起木板,下面竟是一個深不見底的洞口。方笛大喜,扔掉牀板,叫道:“快跳下去。”形勢刻不容緩,凌月兒知道自己若不先跳下去,他絕不會跳的,叫了一聲:“你快下來。”話音未落,縱身跳了下去。在此瞬間,她的目光正掃過牆上的那幅“聽雨圖”,不及思索,大叫:“那幅畫……”此言未盡,話音已和身體一起沒入洞口。

    方笛知她的心意,一個箭步搶上前,拽下“聽雨圖”。此畫緊貼牆壁,畫軸被烤得極為燙手,他也絲毫未覺,飛速地捲入懷中,腳下同時使出了“神龍九現”的輕功,人影一晃,落入洞中,快得無以倫比,似疾風無痕。

    就在他全身甫沒於洞口時,木屋再難受得住烈火的殘毀,又是“轟隆”一聲巨響,梁斷牆倒,所有的一切盡皆埋葬在火海中。偌大的桃源仙境,除了火燒乾木的“啪”聲,只有石臘一人不知所謂的狂笑聲。方笛跳入洞口,只覺腳下一空,身不由己地順着一條通道滑了下去。不知過了多久,才得腳落實處,但四下仍是一片漆黑,目不見物。身旁是凌月兒的聲音:“笛哥,是你麼?”他應了一聲,問道:“月兒,你沒事罷?”這裏極為窄小,將可容下兩人,他們只能緊緊地貼在一起。她答道:“我沒事。”二人甫脱大難,欣慰無限,情不自禁抱在一起。少頃,她又問道:“也不知這是哪裏?”方笛笑道:“管它是哪裏?總之沒有葬身火海已是萬幸。南無阿彌陀佛!”喜悦之際,竟誦出一句佛號。

    凌月兒笑道:“還不知道笛哥你原來是得高道高僧哩!”二人嘻笑幾句,便開始尋找出路。摸索半晌,發現四壁都是泥土,似身在地下,別無出路,不由得心灰意冷。

    正這時,幾聲蟋蟀的叫聲從頭頂傳來。二人一喜,方知此處距地面極近,當下伸手往頂上摸去,覺得觸手處甚涼,細細再摸,原來頭頂上是一塊兒數尺見方的石板。他們見尚有生機,齊用力推去。方笛一人的掌力已自了得,再加上凌月兒,兩股力道合一,立將石板推起。透過縫隙可看到外面星羅棋佈,烘雲托月的夜空,大喜過望。但限於身高,僅能將石板推起數寸之高,無法移開它一躍而出。方笛道:“先放下罷,待我一掌將它打開。”一起收力,石板復落回原處。

    他雙足站定,氣沉丹田,一招“霸王舉鼎”,發力朝上推去。逃生的出路就在眼前,他自是使出十成的功力。石板伴着一聲悶響騰空而起,“啪”地落在一旁的土地上,沒有摔碎。

    二人相繼躍出,看着明月繁星,恍若隔世。激動之下,又緊緊地抱在一起。凌月兒有些哽咽,道:“我只道咱們再也看不見外面的星星了。真是……真是太好了。”方笛柔聲安慰她一會兒,放眼四下,見這裏是一片荒地,罕無人跡,深夜中也不知該向哪裏走,便拉她坐下,道:“先在這裏休息一晚,等天亮了再走罷。”比肩而坐,他想起心中的疑問,問道:“咱們適才怎麼會一起暈倒,難道是被石臘下了迷藥?”言畢又搖頭沉吟道:“不可能呀,他哪兒有機會?”凌月兒心下已自豁然,道:“咱們與他一直沒有接觸,所以未有機會。今日傍晚時分,你我疏於防備,一定是他在撿起散落在溪水裏的野菜時,趁機把手裏的迷藥混入其中的。”想到因為自己一時大意,險些丟了二人的性命,餘悸猶深。

    他點點頭道:“看來多半是如此了。此人用心忒也狠毒,竟想活活地燒死咱們?日後若再見到他,必不留情。”憤恨不已。

    二人確是猜得不錯。二人所以突然暈倒,正是被石臘下了迷藥。他白天找到了“翠心蘭”,回到石洞中將其頸部剝開,取出內中聚結藥性的碧綠草芯。此物服食可致人昏睡,但藥性不大,對於像方笛這樣功力深厚之士而言,至多炷香的光景即可甦醒。不過既有這樣的機會,石臘自不會放過,冒險一試。

    傍晚他借揀野菜之機,將藏在手裏的“翠心蘭芯”混入野菜裏,二者顏色相差無幾,此芯又極細小,方、凌二人果然未有發覺。

    待他們食畢回屋,石臘便專心地傾聽着屋中的動靜,一覺有異,急上前察看。見二人昏迷不醒,因忌憚其武功了得,深怕是誘敵之計,未敢貿然近前。籌思須臾,心生一計,找來不少乾柴,堆放在木屋四周,一把火點燃,意欲燒死他們。

    本來方笛和凌月兒的功力相距甚遠,迷藥發作時應該是凌月兒先暈倒,但因為方笛的食量要比她大得多,一鍋野菜熬魚十之七八進了其肚中,中的藥性自也重得多,以致先行暈倒。不過到頭來石臘終究還是“人算不如天算”,方笛竟而憑着渾厚無比的“無極真氣”在體內流動,未幾時便將“翠心蘭”的藥性盡去,自行醒轉。千鈞一髮之際,二人覓得通道逃生,或許正是天意。

    想到石臘用意之毒,二人極是恨惱。凌月兒道:“待火勢一滅,他必定進屋查看,這逃生的洞口當然瞞他不過。如若日後再遇上他,對咱們一定會狠下毒手的。”方笛傲然道:“那又怎樣?明刀明槍地打,他未必是我的對手。”她道:“只怕他暗箭傷人,那就難防得緊了?”他一笑道:“這有何難?”起身尋到那塊兒石板,將它又放回到原處,堵住了出口,然後運功發力,用腳“咚咚”地跺了兩下,石板深陷下近尺許。他又將旁邊的土鋪在其上踩實。最後笑道:“這下他可出不來了罷?”石臘數番加害二人,雖盡未能償其所願,凌月兒亦對其深惡之,又念及他並非善類,助紂為虐,為害江湖,原當遭受懲戒。見方笛這般處置,自是再好不過。

    一切事畢。方笛道:“幸虧你發現了這條地道,不然要脱身可千難萬難了。”她淡淡一笑,喃喃道:“若不是有人事先挖好了這條秘道,我又能怎樣?”言及此,浮想聯翩,暗自尋思:“木屋和密道多半是那畫中的一對眷侶建造的。他們到底是甚麼人?為甚麼建得好好的卻不居住?他們總也算是我們的救命恩人,只可惜畫卷已失,再難一睹兩位恩人的容顏了。”一念至此,喟然不已。

    方笛見她有些黯然,未知何故,欲哄其開心,便掏出懷裏的那幅“聽雨圖”,道:“原來你很喜歡這幅畫,險些被火燒壞了。”凌月兒見他竟真拿了這幅畫來,喜出望外,接過畫道:“其實我只是在跳進秘道的一瞬間瞥見了這幅畫,不忍它斷送於火中,想摘下來帶走。”嘆口氣繼而道:“其實我那時話一出口,便知道不對,好生後悔。想當時情況萬分緊急,咱們能逃生已是萬幸,你多在那裏待一刻便危險一分,我怎能讓你為了一幅畫去冒險?但為時已晚,一入洞口,飛似地滑下來,更無説話的餘地,想叫你快走也是不能了。現在想起來還極為後怕。你若因此而……,唉!”方笛輕聲道:“別亂説,我現在不是好好的麼?其實你叫我做甚麼都沒有關係,決無二話。只要你能永遠快快樂樂的,我可比甚麼都歡喜!”説得極為真誠,實乃肺腑之言。她聽在耳中,怦然動情,慢慢的將頭伏在他的肩上,悄然無語,忽的雙眸一熱,珠淚晶瑩,徐徐淌下,嘴角卻微露一絲甜意,靜靜地享受着世上最幸福的一刻。

    翌日,暮色尚未盡去,二人已然醒來。凌月兒一看他的樣子,忍不住大笑起來,忽然眉頭一蹙,忙伸手在臉上抹了幾抹,見無異狀,方才放心。原來他們昨晚先在大火瀰漫中左躲右閃,而後再順着密道滑下來,塵土飛揚,身上的衣衫多有污處自不必説,方笛的臉上更有大一塊兒被煙熏火燎所致的黑色表記,夜晚看不清楚也還罷了,此時乍見,甚是可笑。他不知凌月兒何故看着自己的臉發笑,茫然地用手一抹,立時變成了花臉。她更是笑得花枝亂顫。

    半晌,她才掏出絹巾,輕輕地替他擦拭乾淨。方笛自言自語道:“也不知今天日當幾何了?”她心內默默地算了算,答道:“應該已是七月中旬了。”他道:“咱們若去洛陽便當從速,否則只怕趕不及回黃山了?”凌月兒微微一笑,道:“不如先回黃山。日後閒暇之時再去洛陽。”方笛本想説“好”,但見她的臉上隱然有失望之色,忙改口道:“日後閒暇之時咱們還要遊遍所有的名山大川,到時你多半沒有時間來洛陽了。”她聞言極是欣喜,嬌嗔道:“你想得美,誰説過要陪你遊遍名山大川啦!”他笑着道:“普天之下恐怕只有月兒你才不嫌棄我這個窮小子,你不陪我誰來陪我呀?”二人經過數番磨難,情深至堅,心中早已互許終身,言語中自然親密了許多。

    她雙頰微紅,笑而不語。方笛又故意道:“看來我這窮小子是纏定你這個富家小姐了。只盼將來凌伯伯和凌大哥不嫌棄我才好。”她豈不明白其言中之意?輕打了一下他的肩頭,笑道:“從哪裏學來的這麼多花言巧語?”方笛握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心口,道:“你知道了麼?”她奇道:“知道甚麼?”他指着心口道:“我説的不是花言巧語,是真心話。”她的臉上更顯緋然,輕輕地掙脱他的手,低聲道:“不管你是花言巧語也好,真心話也好,我永遠不會離開你的。”方笛大有觸懷,復將她擁入懷中,心內無限?弧天一大亮,二人開始趕路。行不及半日,遠遠地望見前面有一座大城,向旁人一加詢問,才得知此城便是鼎鼎大名的洛陽城。他們加快腳步,頓飯的工夫已進到城中。

    洛陽是著名的古城,東周、東漢、曹魏、西晉、北魏、隋、唐、後梁、後唐均建都於此,是為九朝古都。(據現代考古學家考證,夏、商、西周、後晉四朝也建都於此,因而該稱為十三朝古都。這十三個朝代在此共歷時一千五百二十九年,其間經歷了九十六位皇帝,真正可稱得上是歷史悠久了。)這裏的龍門石窟氣勢恢宏,不可多見;白馬寺更是受萬千僧眾敬仰的佛法祖源;洛陽牡丹花亦聞名於世,為他處所無。諸此種種,不同凡響。

    二人的衣衫穿了月餘,凌月兒的還好,方笛的卻已甚為破舊,便欲各買一套衣裝。無奈翻遍全身,僅找到幾兩散碎銀子,住店吃飯尚可支持幾日,若用來買衣服,食宿可就沒了着落,不禁微現愁容。

    邊尋思邊走,前面忽傳來吵鬧聲。二人疾步近前,見一個三十歲上下的年輕人被十幾個大漢圍住,慘遭痛打,邊上一個衣着華麗,長得極為富態的中年男子叫道:“吃飯竟敢不給錢,打!給我狠狠地打!”那十幾個人聞聽此言,打得愈加重了。

    被打倒在地的年輕人極為倔強,叫道:“明明是……訛詐……唉喲!……五兩銀子…啊!……打死我……。也不會給的,你……”言語中夾雜着慘叫,自是被打得不輕。轉眼間叫聲越來越微弱,不一刻竟被打得暈了過去。

    旁邊上聚了數十個圍觀的人,見此情景卻無一人上前,反而均有畏避之意,有的低聲議論開來。一人道:“這小夥子一定是個外鄉人,不知道周老虎的厲害,膽敢招惹上他,可有得苦頭吃了!”又一人道:“可不是麼,聽他的口音就是外埠人,也不打聽打聽,在這裏誰敢惹周老虎?那可真是拈虎鬚,摸虎臀呀!”還有人道:“咱們還是快走罷,免得惹禍上身。”不少人就此散去。

    這一切方笛和凌月兒全都聽在耳中,倍感怒氣填膺,眼見那夥兒惡徒再不住手,年輕人立時便會喪命,二人忍無可忍,縱身而出,齊喝道:“朗朗乾坤,豈容欺人太甚?”言甫畢,如閃電般欺身近前。這十幾個惡徒平日只是狗仗人勢,欺壓良善,身上徒有些蠻力,皆不會武功,聽到呵斥聲,未來得及回頭看去,臉上早已結結實實地捱了一巴掌,火辣辣的極為疼痛,直被打得暈頭轉向,眼冒金星,不知發生了甚麼變故,各自捂着臉發怔。

    邊上長得肥頭大耳的那人看得清楚,對方、凌二人嚎叫道:“敢動我周老虎的人,你們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方笛聽説他就是周老虎,怒意大增,不等其説完,身形微動,搶到他身前,叫一聲:“我專打老虎。”手下更加了幾分力,“啪”的一掌打在他肥肉橫生的臉上,一個深紅色的掌印赫然現出,直疼得他“嗷嗷”大叫。其實方笛二人的掌上都沒有用內力,已是手下留情,但凡稍使一分內力,一掌下去,非打得這夥兒人滿口的牙齒紛飛如雨不可。

    看見這些往日驕橫跋扈,無惡不作的歹人竟也有被人打的一天,旁觀的眾人心裏痛快異常,只是不敢將喜悦之色溢於言表,唯恐為日後招來無窮無盡的災禍,暗中則對方笛和凌月兒這兩個外鄉人大生好感,暗贊其小小年紀,膽色過人。亦有人深知周老虎的手段,不免為二人的處境擔憂。

    被打得十餘個人片刻即回過神來,見打自己是一男一女兩個少年,怒從心起,“呼啦”一下圍住二人,口出不遜之言。有的見凌月兒貌美至極,頓生淫穢之心,説的話便有些不乾不淨,猥褻下流。

    凌月兒自幼母親早亡,其父一直未曾續絃,終日只有父兄相陪,於少女閨房之事知之甚少,極為單純;方笛又從小被蘇硯帶上山,對此事亦只是模模糊糊的懂得一些。故而二人面對那些人污言穢語多半不明其意。情知絕不是甚麼好話,霎時勃然大怒,方笛斥道:“再不住嘴,別怪我手下無情。”那些人只道適才被打是因為自己沒有防備,現下仗着己方人多勢眾,怎會怕他二人?言語中更加肆無忌憚起來,紛紛捋臂挽袖,欲讓方笛兩人知道知道自己的厲害。

    那被方笛狠狠地打了一巴掌的周老虎這時方才緩過勁來,一眼瞥見俏立嗔怒的凌月兒,心口頓時猶如被重石砸中一般,暗中大叫:“這……是誰家的閨女,怎麼長得比仙女還漂亮百倍?我那幾個妻妾與她一比,直如糞土。我的媽呀!若不能把她收作妾室,我算是白活一世,枉叫周老虎了。”激動之餘,又見她與方笛並肩而立,形態親密,忍不住嫉火大燃,氣急敗壞地叫道:“都是飯桶,還不快點兒動手?”目光始終停留在凌月兒的身上。

    眾惡奴如同奉了聖旨,撲身而上,其內不乏好色之徒,十幾個人竟有多半撲向凌月兒。她經過多場惡戰,面對武林高手猶可沉着自若,如今面對這麼多不會武功的人,反倒覺得束手束腳,心下彷徨,不知該如何應對。方笛可不似她那樣心腸軟,身形不動,雙掌驟出,剎時宛如八臂哪吒,雖四面皆有人撲過來,其掌卻後發先至,“啪啪”連聲,幾乎同時擊中他們的胸口,緊接着只剩下十幾個人摔落在地上“唉喲,唉喲”的慘叫聲。方笛使的這一招正是“奇門九掌”中的“天衣無縫”,用來對付這些人,着實是牛刀小試了。他不欲傷人,僅用了兩分功力,饒是如此,眾惡奴也覺得胸口疼痛難當,苦不堪言。

    周老虎惶遽不已,方知眼前這兩個少年人絕非常人,心下已自怯了,口中卻兀自催促道:“快上呀!給我打呀!”聲音微顫。但其色心不泯,猶自垂涎欲滴地凝視着凌月兒。他的手下自顧躺在地上呻吟,對他的話直如未聞。其實他們雖都受了方笛一掌,胸痛欲裂,卻未到傷重得起不來的地步,只是看方笛如此厲害,誰也不敢再上前,於是故作傷重之狀,不肯起來,免得再受皮肉之苦。

    方笛見周老虎喋喋不休,重重的“哼”一聲,看着他,目中精光一閃。周老虎懍然一震,不由自主地住了嘴。眼看自己的手下無一濟事,不敢再強項,心思一轉,便要悄然離去,欲待回家招齊人手再來報仇。

    見他眼珠轉動,凌月兒已明其意,當即拔劍在手,指着他道:“想要走的話便先問問我這把劍。”眼前鋒光一閃,他嚇得面如土色,雙膝一軟,竟爾跪倒在地,哀求道:“仙女大人大量,小人是瞎了眼,不識神人,委實該打。若饒過小人一命。大恩大德,永不敢忘。”磕頭不已。性命交關,自不敢再似剛才那樣注視着她,只是磕頭時趁機偷睨她輕逸飄然的衣邊,聞到淡淡清香,色心愈重。

    方、凌二人料想不到他竟恁的貪生怕死,深不恥其為人,大生鄙夷。方笛指着適才被周老虎的手下痛打的年輕人,厲聲問道:“他怎麼辦?”周老虎一露喜色,忙道:“我賠給他銀子,賠給他銀子。”説着起身走到那尚自昏迷的年輕人身邊,掏出一錠足有五十兩的銀子來,塞進其懷裏。他急於脱身,自然不會吝惜銀子。

    然後他對方笛笑道:“兩位大俠,這下可以了罷?”看着他這一副奴顏婢膝的樣子,二人直欲作嘔,方笛叱道:“今後若再敢作威作福,多行不義,必取你的性命。快滾。”他如釋大赦,急道了一聲“多謝”,匆匆忙忙地跑了,疾奔之間仍不忘回頭望上一眼凌月兒,暗生一念,腳下跑得更快了。

    他的手下人見況,也不再做戲,骨碌骨碌地爬起來,如狼奔豕突,一溜煙似地沒了蹤影。旁觀的人等他們都走得遠了,這才笑出聲來,對方笛二人佩服不已。

    有的好心人偷偷地告訴方笛二人,周老虎乃是此處一霸,與官府亦有勾結,既發生這等事,他決不會善罷甘休,必然尋機報復,紛紛勸二人早早離開洛陽,免遭災禍。

    他們謝過這些人,來到那昏迷未醒的年輕人身邊。方笛輕彈幾下其頭頂“百會穴”,不多時他便即醒來。問起被打得情由,他極是憤然,氣咻咻地道來。

    原來他本是從別處初來洛陽經營小本生意的商人。正午時分,找到一家酒店打尖,飯罷算帳之時,僅僅兩個小菜竟要他五兩銀子,他自不肯給,與之理論。哪知過不多時,從外面進來十幾個人,不由分説便動手圍打,他奮力衝出重圍向外跑,到了街上還是讓他們追到了,被毒打一頓。

    聽罷,方笛二人深感氣憤,後悔適才不該如此輕易地就放過周老虎,理當狠狠地教訓他一頓才是。旁人早已告訴那被打的年輕人是誰救了他,他自然對方、凌二人好一頓感激。他們忙謙遜了幾句。

    其後方笛又問起周老虎為何在此地如此囂張?大家皆搖頭苦笑。細問之下,原來周老虎本名周富貴,不知怎的發跡起來,如今在洛陽城中有多處買賣營生,財大氣粗,兼而勾結官府,越發的橫行霸道,所以得了“周老虎”的外號。此處的百姓無不受過他欺負,類似這年輕人的遭遇的也不乏其人,只是懾於他的權勢,大家均是敢怒不敢言。

    此時方笛已暗有計議。遂叫那年輕人收好周老虎的銀子,急速離開洛陽城。那人遭一頓毒打,受的卻只是皮外傷,況且又怕周老虎報復,也顧不得疼痛,再次謝過方笛和凌月兒的救命之恩,一瘸一拐地出了城。他懷揣着周老虎的五十兩銀子,心裏倒還暗自慶幸,捱了一頓打,卻換來五十兩銀子,自忖辛苦半年也決計掙不了這許多銀子,一時不知是喜是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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