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時刻。
天果大師等五位主持人走了。
十大門派的代表走了。
他還不能走,武林陰冥大會還有很多事需要他料理。
如果大行宮宮主能在雲圓道長醜事被揭露之後再現身,並挾持了塵道長、任君嘯為威脅,全宮全力出擊,加上殿上任焉夢、餘雙仁和大行宮內應的接應,此時恐怕大行宮早已成了武林的新霸主。
但大行宮宮主沒這麼做,這在他心裏是一個謎。
如泣如訴的笛聲,在山崗上響起。
玉笛尾端一截紅絨帶,在風中飄曳。
天空響起了另一支笛子的聲音,那笛聲並不尖厲,但在他的笛聲中卻能清晰可辯。
他眼中目光頓熾,鼓起了腮幫,運動內氣拼命地吹笛。
笛聲更加尖厲,直衝雲霄。
他眼裏噴出了火,使出了十二分功力吹笛。
漸漸地,浪濤平靜下來。
空中只剩下了温和充滿着柔情的笛聲。
隨着笛聲,一對人影出現在他身後三丈遠的崗坪上。
他知道是爺爺楊玉和奶奶宋豔紅到了,但他沒回身,也沒打招呼,只是長長地吐了口氣。
年輕人實在太不懂事!
楊谷瓊沒有答應。
楊玉眉頭微微一皺,手中竹笛斜揚:“谷瓊,你未免太沒有禮貌了。”
楊玉沉哼了一聲,與宋豔紅走到楊谷瓊身前。
楊谷瓊晶亮的眸子,瞧着楊玉和宋豔紅。
楊玉和宋豔紅都已是六十多歲的人了,但都精神抖擻,紅光滿面,看上去不過四十左右。尤其是宋豔紅,依然像當年一樣美麗修長的身材,線條柔和,俏臉上透出的成熟風韻,更有一分出塵的美,就像是天邊的晚霞一樣。
頓時,他目光灼熾,心中充滿了嫉妒。
他抽回手,冷冷地道:“我很好。”
他微昂起頭。“我有什麼不好”?
楊谷瓊低下頭,默然無語,楊玉的話擊中了他的要害。
宋豔紅抿抿嘴唇道:“瓊兒,你還在生你爺爺地氣?”
宋豔紅輕嘆口氣道:“楊紅玉應該把所有的情況都告訴你了,其實當年你爹……”
楊谷瓊道:“我知道你們看不起我爹,也看不起我。”
宋豔紅道:“你怎麼這麼想呢?我們從來沒有看不起你們,做爹孃的怎會看不起自己的兒子?”
楊玉瓊斥道:“放肆!”
楊谷瓊沒回話,卻歪起了頭,顯然是不服氣。
楊谷瓊扁扁嘴想説什麼,但沒説出口。
楊玉目光盯着他道:“你有什麼心事?”
楊谷瓊搖搖頭。
楊谷瓊瞳仁裏閃起森森然的亮點。
楊谷瓊臉色微變。
楊玉唬起臉道:“武林陰冥大會發生了這麼多事,你身為大會大管事,你做了些什麼?”
楊玉道:“我不知道你做了什麼,但你自己心中有數。”
楊谷瓊身子抖動了一下:“我爹在哪裏?”
楊玉沉聲道:“他説他不願意見到你。”
他咬着嘴唇喃喃地道:“你們都曾反對我出……谷,但我沒想到你們都會……這樣討厭我。”
宋豔紅道:“其實你爹也不是真的不想見你,就是他告訴我們,你在這後山崗上的。”
楊玉舉起手中的竹笛:“把我教你的‘鈞天之樂’笛法,每天早、晚緡一遍,磨滅心中的厲氣,只要心中沒有厲氣。什麼心結都能解開,那怕是惡魔也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
剛走出幾步,楊玉回首道:“我們已經見過賈無瑕了。”
楊谷瓊目芒一閃:“她説了些什麼?”
宋豔紅道:“她倒沒説什麼,不過看上去她很憔悴,似乎心事重重。”
楊玉肅容道:“告訴你,她就是楊紅玉要找的紅豔女,她與呂懷良是有婚約的,你不要又做什麼傻事。”
楊谷瓊佇立良久,將手中玉笛橫至唇邊,復又垂了下來。
然而,從他皺緊的而在微微顫抖着的眉毛上,看得出他大大緊張地思索着。
黑暗漸漸地淡了,天空變成了一種奇異的死灰色。
一名道士正在大殿前打掃地面。
楊谷瓊轉過身舉起手,正待擊掌召集留下的大會侍衞去天子殿,道士忽然道:“哦,差一點忘了!他倆在離開廟宇時,在殿裏給你留下字條,吩咐小的叫你去取。”
楊玉和宋豔紅給自己留了什麼字條?
香案上點着蠟燭和香柱,這是楊玉和宋豔紅點的。
楊谷瓊走到香案前。
這是一支大凶的下籤!無須猜,這籤是楊玉和宋豔紅為自己抽的。
第一個處方是宋豔紅的手跡:好肚腸一條,慈悲心一片,温柔米半兩。
第二個處方是楊玉的手筆:忌言清行濁,忌利已損人,忌口蜜腹劍,忌心狠手毒。
楊谷瓊咬着牙,兩頰青筋高高凸起。
他凝視着手中燃燒的處方,嘴解綻出一抹陰沉的笑。
他已有了新的決定。
手中的處方化了灰燼,空中飄揚着點點灰白色的塵埃。
他踏步走出了大殿。
豐水東流,波光鱗鱗,燦明鏡。
此處甚是荒涼,崖邊亂石嶙嶙,荒草遍野,間或有一、二間低矮草舍,也是歪歪斜斜,望之瘡痍滿目,令人嗟嘆。
一隻小舟順流而下,舟上立着一個年輕人。
駕駛蚱蜢舟的人,不僅要有熟練的技術,極好的水性,還不要有過人的膽量,因為舟小水急,稍有不慎便會舟急毀人亡。
小舟鑽過浪花,般身擺平後又向前栽斜,年輕人卻在船身擺平一剎那,又退到了船尾,下栽的船頭又翹了起來。
年輕人根據船身的晃動,身子忽進忽退,時間拿得極準,妙到毫顛。
好俊的身手!
若不是從小在江湎浪中長大的人,決不能有這份能耐。
林中有道小溪流出,順着小溪望去,溪邊有間草舍。
日近正午,陽光垂直照在他臉上泛起一片金燦燦的光芒。
年輕人臉上戴着個抹有金粉的假面具。
草舍只有一間房。
年輕人走到賈無瑕身後站定。
賈無瑕輕嘆口氣:“你來了。”
蒙面人瞧着她的沒出聲,眸子裏射出兩道冷厲的目芒。
賈無瑕打了個冷噤,顫聲道:“你打算殺……人滅口?”
蒙面人垂着手沒動,眸子裏卻透出食屍鷹般的殘酷。
蒙面人嘴唇抽搐着,手背上的青筋不住地跳動,顯然地在作最後的決定。
賈無瑕淚水簌簌而下:“你説過你愛我的,你也曾經説過,今生今世非我不娶,難道你都忘了?”
我從沒説過我愛過你,我只是説過,我會娶你為妻,今生今世非你不娶。”
賈無瑕瞪圓了眼:“這是怎麼回事?”
蒙面人眼裏射出帶有幾分憤怒的目芒:“我是為了報復。”
蒙面人冷緩地道:“我娶你是因為你與呂懷良有婚約在先,我要讓他的女人成我的妻子,使他羞辱一輩子。”
賈無瑕只覺得眼冒金星,雙腳一軟,身子癱軟下去。
蒙面人走至牀邊:“在你面前,遵守我的諾言娶你為妻。”
“我不能做個言而無信的小人。”蒙面人説着,把她放在牀鋪上,雙手按住了她的身子。
她竭盡全力地掙扎,然而在他強有力的手臂下,她的掙扎顯得是那樣的軟綿無力。
“嗤!”裙帶扯斷了。
他不僅要殺她,面且在殺她前還要侮辱她,帶走她對愛的夢幻。
她絕望了,閉上眼等待可怕時刻的到來。
草舍外響起一聲怒喝,宋孝忠挾着一抹閃爍的劍光,射入房內。
蒙面人反應極快,右手往回一縮,背上的長劍跳躍劍鞘,身形往左一挪,劍已斜走偏鋒,護住了後右側。
賈無瑕被突來的意外驚醒,猛睜眼見到刺來的短劍,本能地頭一側,身子一扭,短劍刺中了她的左下肩。
短淬有劇毒,無有解藥的劇毒,他無須再管賈無瑕。
屋外的宋孝忠卻決不能讓他逃了,無論如何也不能。
宋孝忠咬牙怒目,從地上彈起,一劍刺向蒙面人。
宋孝忠的劍卻挑落了蒙面人的金粉假面具!
陽光照着楊谷瓊兇狠而冷漠的臉。
楊谷瓊冷聲道:“你現在知道,已經遲了。”
説着,他身了倏地一退,把長劍抽了回來。
賈無瑕頭斜歪着,面色呈微黑色,嘴唇已發紫。
楊谷瓊冷酷地道:“她被我的毒劍刺中,已經中毒馬上就要死了。”
宋孝忠身子一扭,想要進去,卻被楊谷瓊擋住:“你是不是喜歡她?”
“哼!”楊谷瓊嘲弄地道:“別做夢了,她是不會愛你的,她愛的是我。”
“畜牲!”宋孝忠發出一聲怒吼,手中長劍旋起一團螺影,罩向楊谷瓊。
“碧螺神劍。”楊谷瓊哼了哼,手中劍再次挑起九朵劍花。
他這是不要命的打法!
楊谷瓊沒想到宋孝忠竟會用這種拼死的鬥法,一時竟被逼得手忙腳亂,左肩、右臂、右腿都被劃破數寸長的血口,血流如注。
宋孝忠手中的劍垂了下來,撐在地上,鮮血從胸有噴出來,一點點濺到他臉上。
宋孝忠盯着他,嘴角綻出一絲笑,死對他來説彷彿不是件痛苦的事,而是種享受。
他感到有些愕然,他從未見過這樣面對死亡的人。
他瞧着宋孝忠,竟忘了自己該做什麼。
狼崽徐天良的叫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