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邊天際,只殘留下一抹淡淡的彩霞。
任焉夢、白賜天和崔子靈圍着一張方桌坐着,桌上擱着四菜一湯的素飯。
任焉夢端起飯碗,扁扁嘴想説什麼,卻又忍住了。只是輕輕地嘆了口氣,挾了一塊豆腐塞入嘴中。
白賜天端着飯碗,望着桌上的素菜,眉頭皺成了一條結。
崔子靈沒端碗筷,目光默默地望着窗外,心事重重。
他對飯菜不感興趣,他感興趣的是今夜的圓光法事。這是個精心設計的圈套!他感到很不安,他覺得所有的人,包括自已在內,都在被一隻無形的手牽着鼻子走。
為什麼要設這圈套?
他覺得問題非常嚴重,萬一不慎,崆洞派便將會一蹶不振。
吃過齋飯後,餘雙仁和另兩名道童,領着任夢、白賜天和崔子靈走向後殿院的三間雜屋。
任焉夢困惑地道:“這是什麼?”
餘雙仁瞧着他,沉靜地道:“請任施主入屋沐浴更衣。”
餘雙仁道:“為了今夜的圓光法事。”
任焉夢歪起頭:“我一定要沐浴更衣嗎?”
他不太願意洗澡。
他的口氣帶着一種不容拒絕的命令。
任焉夢無奈地聳聳肩,推門走進了雜屋。
一條板凳上放着肥皂,毛巾等洗澡之物,另一條板凳上放着一套青色衣服。
任焉夢輕嘆口氣,解下腰間包袱,脱掉衣服,從包袱中取出短刀抱在懷中,坐入了木木盆裏。
門外,一個火夫和尚從餘雙仁身旁走過。
“嗯。”餘雙仁輕嗯一聲,隨即喚住火夫和尚道:“丁不一什麼時候到?”
十大門派的代表和部份幫派掌門,齋飯後散坐在側殿的大廳裏,等候着一場道場下半場法事的開場。
廳裏,木術上點蠟燭,樑上吊點着油燈,將整個大廳點得如同白晝。
徐大川,孟黑白和許復生的突然出現,使他們感到不安。
由於他們之間的意見和看法不一,而且互不相讓,所以他們相互之間都懶得説話。他們各自想着心事,在考慮如何對付下半場法事中可能出現的意外,都保持着沉默。
沈少球宣佈要用圓光法事來尋找兇手,大家意見不一,引起了激烈的爭論。
突然,洪千古從板凳收站起來,大聲地道:“用圓光法事來找兇手,真是荒唐!老夫決不贊成。”
這位九環莊莊主是胡吉安的換帖兄弟,也是個無鬼神論者,用圓光法事這種荒廖方法來找兇手,他當然不贊成。
黃明道少年時曾吃過唐門暗器的虧,丟過面子,對此耿耿於懷,自然與唐門五兄弟是針鋒相對。
唐世絕接口道:“只有愚昧無知的人,才會相信圓光法事能找到兇手。”
花銘雪漲紅了臉:“你敢侮辱我?”
他在坪中受了朱合璧一肚子的氣,正沒外發泄。
廳內的氣氛一下子變得緊張起來。
廳中先是靜了靜,隨便響起了一片爭吵聲。
袁功勳説了一句話:“大家這麼爭吵有什麼意義?我看武林中確是少了個頭領。”
他話這麼一説,像煮沸粥的大廳,立即變成了噴發的火山。
在丐幫四大長老眼裏,老花子人邪任君嘯是當然的武林盟主。
“武林如同社稷一樣,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是該要合一合了。”
黃明道表示贊同。
話音剛落,頂替爹爹、以黃山派代表名義與會的姚雲瑜“哇”地一聲。哭出聲來。
頓時,廳內一陣騷亂。
“選盟主!”一片叫嚷之聲,聲音中充滿着興奮和激動,希望和期待,貪婪與慾望。
誰不想號令武林?
多年來羣豪壓仰大心底的,強者的願望迸發了!
“不能!”沈少球霍地從板凳上躍起,厲聲喝道:“決不能選什麼盟主,這樣只能導致武林的分裂。”
丐幫朱長老搶口道:“唐老太太早已不過問江湖之事了。
你少抬出她老人家來壓人,我看這盟主怎麼選,也輪不到你唐門。”
廳中剎時靜下來。
沈少球是在用大會主持人的身份命令羣豪。羣豪都是與會者,一時都頓住了口。
他這一問,又引得廳內“火山”再次爆發。
“你算老幾,想當盟主差得遠呢!”
“……”
這種現象,已有二十年不曾在江湖上見到過。
廳內的爭吵聲在佛號聲中消失。
隨着佛號聲的變弱,大廳漸漸安靜下來。
他不像沈少球竭力想壓住羣豪,迴避此問題。而坦率地將問題提出來。
所有人的眼光,頓時都集中到了雲圓道長的身上。
然而,武林中實際上並沒有‘天下第一’。追求第一的人,只是在追求一個虛名,一個惑人心智聽夢幻,他所做的和追求的,只不過是水花鏡月而已。”
但羣豪已不再起鬨,大家都在默默地領悟着他話中的含意。
此時,兩名黃衣褂漢子走入廳內:“稟沈大官人,治台已經搭好,道場馬上就要開始了,楊總管事請諸位入會。”
殿坪四角扯起繩索,吊上了燈籠,一共三十六盞,再加上祭台和柱上的燈籠,總計為七十二盞。
兩側斜坡看台上的人,比白天似乎還要多一些,許多賣食的小販,寄放好攤擔後,也加入了觀眾隊伍。
用圓光法事搜尋兇手,這可是個從未見過的新鮮事,誰不想瞧個新奇?
許復生坐在地上,哭喪着鼠臉,雙手捧着一根苞谷棒在啃咬。
羣豪的注意力已不在他三人身上,目光注視着祭台。
呂懷良、丁非凡、宋孝忠和霍夢燕都在原位就坐。
萬一圓光法事,圓光盤顯出來的“兇手”是十大門派代表,或者甚至是自己,該怎麼辦?
是不是有人想借此製造混亂?
他已打聽到,姚雲瑜除了這位死去的姚星華爹爹外,再沒有一個親人和親戚,看來他這個女妻子無論如何也無法擺脱了。他像個挑上了千斤擔子的漢子,被壓彎了腰。
她真的病了?
她遇到了什麼麻煩?
當他下午在錢百燈口中得知,她確實不是山西義俠賈奇慧的女兒時,他更為她擔心。
他很想立即追去凌霄宮看個究竟,但他卻又不好意思追去。
從昨夜闖鬼洞的經歷,她覺得他那座冰山已經融化。她對自己,能否獲得他的愛,已充滿了信心,因此她變得更温柔多情,她已簡直忘了自己究竟是幹什麼的。
天空一輪明月從雲層中露出,但悽白的月光卻被坪場的燈籠光掩沒。
他不能拋下她不管!
法器打擊聲停止了。法師們的頌經聲頓住了。
這不曾意料到的寂靜,使得即將開始的圓光法事,增添了幾分神秘和肅穆的氣氛。
沈少球站起身,跨前一步。
他扁了扁嘴,卻沒有發出聲音。
他有種感覺,就像是在決定把胡吉安棺木抬至大會場時的感覺一樣,這樣做是不是又做錯了?
他只得咬咬牙,開口道:“請紅衣大法師作搜尋,找出那殺害姚星華兇手的鬼魂。”
與此同時,台後走出兩名童男童女,奔向台前設立的法壇。
法師步下祭台,登上法壇。
顯光圖是一個方盤,內放着白紙,為了便於壇下人觀看。
呂懷良搖搖頭,這玩竟兒弄不好,可要害好多人性命!但此時此刻,他卻根本無能力反對。
突然,他發現宋孝忠不見了。心不覺一沉,他很想立即去找他,卻又擔心坪場上會出事,只得耐着性子等着。
法師提筆墨寫了請神咒,照式唸完點燃焚化,然後再念請土地咒:“此間土地神之最靈,通天地,出幽入冥,為我關如召,不得留停……”
楊谷瓊立在祭左側,雙手一舉。
觀眾的心剎時緊張起來,目不轉睛地盯着法師。
法師繼續在唸咒:“寶劍起氤氲,敢有不順者,骨化為塵水石之靈,日月之精,中藏北斗,內應三台,一灑天地清,二灑日月明,三灑雷將火束現真形!”
法師念畢,取過蠟燭在方盤下一照,紙上即現出了三個面像:“右上方是城隍,左上方是土地,右下方是差役。”因為坪場上燈籠都已熄了,所以顯光圖上的圖像十分清晰。
江師取過蠟燭擱至案頭,又繼續作法。
使他感到驚訝的是,香煙映出來的城隍、土地和差役的圖像,竟又如此維肖維妙。如果法師真能控制香煙出的圖像。那這場圓光法事的後果,真不知如何想像!
法師作法二度,一聲斥喝:“速招兇手魂,吾奉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
隨着法師的現光咒語,城隍、土地,差役面像再次出現。隨後該是召魂的兇手面像了。
全場一片沉寂,連針落地的聲音也能聽得到。
沈少球面色慘白如紙。
顯光圖上召之魂出現在兇手面像,竟是武林陰冥大會主持人沈少球的面像!
這是怎麼回事?所有的人都怔住了。
羣豪中雖然有很多人對沈少球不滿,但誰也不相待他是殺害姚星華的兇手,更何況用這個圓光法事來搜尋兇手畫像的主意,原本就是沈少球出的。
相借圓光法事的黃明道和花銘雪等羣豪觀眾,全都傻了眼。
不相信圓光法事的呂懷良、洪千石等人,也都感到震驚與意外。
楊谷瓊一連三擊掌。
坪場上的七十二盞燈籠,重新亮起,光華四射。
他知道今夜闖的禍不小,眼時已不可停留,但他心中卻弄不懂,明明在方盤白紙左下方已暗中套上了崔子靈的面像。怎麼會變成了沈少球?
羣豪門似乎還未從剛才的驚愕中甦醒過來。
在寂靜中,任焉夢開口了:“剛才看見的那個人影,好像是沈大官人。”
全是這個痴小子,若不是他,怎會惹出這許多的麻煩?他心裏恨透了這個痴兒。
許復生舉起雙手,高聲嚷了起來:“幸虧這顯光圖上顯的兇手是沈大官人,若顯的是我許復生,今夜的我就肯定會被沈大官人砍下‘鼠頭’來癸奠姚大俠,這世道真是不公平!”
羣豪雖然痛恨這個作惡多端的鼠王,但卻沒有人斥喝他。
霍安仙怪聲怪氣地説道:“圓光法事靈了罷,不靈也罷。
是偶然撞中也罷,是陷阱圈也罷,大會總是要作個交待。”
丁非凡皺緊着眉頭,一個勁地暗自搖頭。
坪場裏響起了一陣叫嚷、鬨鬧之聲。
天果大師等五位主持人,一齊起身走到沈少球身旁商議對策。
台上亂,台下更亂,支持和反沈少球,繼續為大會主持人的兩派羣豪,幾乎動了手?
一面暗地裏在想:“一切果然都如宮主所預料的那樣,看來宮主控制整個武林的時候,已為時不遠。”
沈少球突然一甩手,縱身躍下祭台,奔進了殿廟。
羣豪一怔,停住了爭呼,數百雙目光的坪中交織。
“他進殿廟了!”喊話的人是孟黑白。
羣豪若衝進殿廟去搜尋沈少球,情況會更復雜,局勢會更難以控制。
台下少林五位大師和雲圓道人等人,應聲響應。
震天撼地的佛號聲,罕有的少林獅子吼功,喝住了羣豪。
羣豪中有人身子已在搖晃。
羣豪都凝住了身子,動功和聲。
佛號聲漸息,坪場復歸平靜。
天果大師如此安排,羣豪也無話可説。
雲圓道長想了想,緩緩地站起,踏步走向祭台,在這種場合與這種局面下,他也就只好當仁不讓了。
呂懷良與霍安仙悄悄説了一句話,然後拉着丁非凡離開了會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