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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情惑

    第七章情惑

    此時,大戰已近尾聲,飛鷹三百斷後騎兵,只剩下夜鷹滿身負創,逃入城裏。這一戰為時雖短,但葉浩敗亡卻更快,子蘇一直偷眼關注,見到葉浩三招之間敗北,不由大驚失色,立時棄馬掠去。

    她心中紊亂已極,一腔謀略,此時也想不出個計較。長久以來,她用計運籌,都算入顛毫,將人心世態體察入微,是以戰無不勝,憑謀略之力,將幽門煉神高手逼入草原。

    此次飛鷹城之戰,她也穩持勝算,孰料葉浩為救老黃,竟違規使用方仙。一着算錯,全盤皆墨。這少年天性桀驁,確不是好把握的人,但自己為何對他如此信任,難道就因為他是羽羽師叔之子?

    太一初始之戰本就是脆弱的賭約,好比江河洪流邊的懸堤,經不起一絲衝擊。現在猛虎出於兕,蛟龍潛入海,放出了一個煉神高手,自己如何能抵擋?她一時心亂如麻,明知最好的法子,是立刻遠遁,才能保住性命。但一股説不清的力量,卻使她義無返顧,要去救那少年。

    秦伯立掌如刀,就要往葉浩脖頸切下,此時子蘇尚遠,千鈞一髮之際,一道幽光亮起,橫裏伸出一隻纖手,托住他的掌刀。然後身形顯現,弱不禁風的纖弱,一張煞白的臉盤,不勝苦痛的可憐。她抬眼仰望秦伯,目光中全是懇求和憐憫。隱遁之術雖好,你的功力卻不適長用,否則要損耗元氣。秦伯眉宇間掠過微不可見的嘆息。

    請您放過他!思小姐笑容全無,從所未有的鄭重。

    秦伯搖頭道:老奴能答應的都會由着小姐。這次卻不行!這少年不只是暗星之脈,還是上代仙使之子,手中更握有後羿弓。十六年前,羽妍的事情你也聽説過,再出一個這樣的高手,對幽門而言更是災難。

    思小姐低下頭:這麼説是真不行了?

    秦伯決然道:不行!今天我不僅要殺葉浩,更要屠盡迂難營,一舉贏得太一之戰。那好,你動手吧!思小姐木然退後。

    秦伯獨陽終老,哪能理解小女兒風情,還以為思小姐權衡大局,老懷甚慰,暗想這女孩兒終於長大,一邊揮掌拍下。

    然而,一聲哧響先於此發出。秦伯一看之下,大驚失色。原來思小姐手持短匕,也徑往自己咽喉割去。所幸秦伯見機快,一掌拍掉匕首,但脖頸上仍有一線紅意,緩緩滲出,險些割斷了喉管。秦伯慌忙拿出藥膏,想上前去。思小姐卻厲喝一聲,歇斯底里般:別過來!

    秦伯急忙道:我不過來,你先把藥膏敷上。惶急之中,已經將葉浩撇在一邊。相對於聖女安危,太一之戰似已無關重要。畢竟從小看着她長大,秦伯對她的關切更勝於親人。

    你放不放過他?思小姐攥着匕首,毫不放鬆。秦伯進退維谷,道:此子身系太一之戰勝負,更與仙宗、星宿海關係密切,將來是我們的大敵。小姐是幽門未來之主,不可因一己之情,置祖宗基業於不顧。

    思小姐紅着眼圈,淚水漣漣而下,不管不顧,便像個小女孩一般:我不管,我我只要他活着。人家就是要小耗子活着。哇地一聲哭出來,竟有撕心裂肺的疼痛。

    秦伯瞧着心疼,哄道:好,好,我不殺他,你隨我回城去吧!

    思小姐一抹眼淚:我一進城裏,你就要溜出來,把小耗子和迂難營全部殺掉。秦伯心事被説中,訕訕道:我保證不殺他就是。

    思小姐搖頭道:我不信。我要護送小耗子回去,你如果敢妄動,我就我就自爆真融。秦伯倒抽口涼氣,沒想到這小女孩心思如此狠,自爆真融的後果,就是粉身碎骨,化為飛灰。但想起小姐的任性,指不定一怒之下,真會如此幹,一時茫然無措。

    葉浩已悠然醒轉片刻,苦於插不上話。他本就極愛面子,重傷於仇人手下,已全無尊嚴,更要受庇於女人,如何受得了,此時得了空,大聲道:老賊,你有種就殺了我!我不要她來求情!

    秦伯心中一動,冷笑道:好,有骨氣!老夫站在這裏不動,你來報仇如何?躲在女人背後,可對不起你手上那把弓,更辱了你老子的骨氣,負了羽妍的英名。葉浩熱血上湧:誰説老子不敢!掙扎着就要拄弓站起,驀然兩記耳光搧來,重重地、快快地,搧得他眼冒金星,直挺挺向後跌去,半晌也緩不過神。你你竟然打我!他摸着紅腫的臉,出離憤怒。他迂難營都統、周天高手的臉,只有老爹打過,今天竟被個小女孩,迎面來了兩記,真是奇恥大辱。

    話音才落,又是一掌揮來,葉浩才仰起臉,又摔得七葷八素,正要破口大罵,思小姐瘋了般衝上前,一把揪住他胸口:你給我閉嘴!

    葉浩從沒見過她這般嚴肅而瘋狂,突然間,這小女孩好似護雛的母雞,張開她稚嫩的雙臂,要翼護心上人的性命。他住了口,不再言語,只是眼神複雜,盯着這小女孩。小姐要怎樣?秦伯無奈地看着他。

    思小姐一字一字道:我送他回迂難營,你不許跟來!

    秦伯彷徨猶豫,一時沒答話。思小姐已將葉浩扶起,一步步向遠處走去。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在深秋的陽光中,別有一種靜美。

    秦伯目射奇光,明暗不定,雙掌提了起來。若以雷霆萬鈞之勢一舉擊殺葉浩,結果會如何呢?他按捺不下這誘人想法,左掌籠起一團幽光,凝聚成彈,迅如雷霆,偏又聲息全無,擊向葉浩後背。思小姐回頭一瞥,立時驚聲尖叫,一把將葉浩推開,自己撞向那團幽光。秦伯不假思索,用手一招,生生將幽光移開數寸,仍有幾分擊中。思小姐身軀一顫,哇地噴出鮮血,迴轉過頭,臉色蒼白如紙:秦伯,你還是出手了!

    秦伯心神大亂,就要掠上前去,思小姐瘋了般大喝:別過來!她不再拔出匕首,幽光熒熒滲出,臉上倏地血紅一片,卻是自爆真融之兆。

    秦伯失聲喊道:小姐我不過來!思小姐一掠鬢髮,咯咯笑道:秦伯,你從小看着我長大,知道我從不説假話。秦伯忙不迭道:是,是,老奴莽撞,您快去迂難營吧!慌亂之下,他竟將聖女往敵營中推。

    思小姐才散去功力,對葉浩道:我們走!她重傷之下,又強運真融,只覺周身虛軟,眼皮重有千鈞,隨時可能暈厥。但為了她的小耗子,如何也不能現在昏迷,貝齒狠狠一咬舌頭,勉強清醒幾分。

    葉浩神色複雜,也不説話,兩人相互扶持,慢慢朝迂難營走去。

    秦伯呆立當地,心亂如麻,再不敢妄動,只看着小姐嬌弱的背影慢慢遠去。小姐的脾性,真可能言出法隨呀!

    紅石在一條巷子中截住他。長巷空寂,只有兩人。城中籠罩着失敗陰影,彷彿黑雲壓來,人心惶惶。今日飛鷹城折損千五驍騎,面對迂難營攻城利器,再難抵擋。城主不去安撫士氣,攔住老夫作甚?秦伯身心皆疲,冷冷問道。紅石從容一笑:秦老力挫強敵,我特來祝賀。

    秦伯瞥他一眼:你在挖苦我麼?往前邁出一步,不見任何動作,自有森然氣勢迫去。紅石身負重荷,仍自笑道:秦老是自責今日沒斬草除根麼?其實,迂難營已無關大局。

    秦伯面露奇色,松去氣機,道:你又有什麼高論?

    不僅迂難營,飛鷹城得失也已無關大局!紅石斬釘截鐵道,這場事關天下的博弈中,飛鷹城、迂難營都成了無關輕重的棋子。

    秦伯悚然一驚:你是説

    紅石截聲道:上古之時,天下連年征戰,民生不堪其苦,才有了太一初始之戰。換而言之,就是將勝負押在兩位使者身上。這本是脆弱已極的賭約,輕易可以打破。之所以維繫千年,就是戰約始終限於兩人。

    他負手於後,走了幾步,竟有捭闔縱橫的氣勢:而此次賭鬥,從一開始,就預示着異常。先是幽門聖女提前下山,仙宗佔了極大優勢,一路追殺,迫至北方草原,進而成了一城一營的攻防。戰約一被打破,就會連鎖升級,人心和慾望就像放縱的野馬,豈是輕易能收束得住的。

    秦伯目射奇光:你是説上古一般的大戰又將重演?

    是,沒人可以阻攔!紅石嘆息道,今時之飛鷹城、迂難營,就如兩位使者一般,一旦打破戰約,就微不足道了。在這場逐級遞升的戰爭中,天下各大勢力遲早要被捲入。

    秦伯默然半晌:今天老夫出手,就是捅破最後一層紙麼?

    紅石頷首道:秦老如能滅了迂難營,自然贏得此戰,將滾動向前的戰車停下。但現時這般,一旦報到幽門、仙宗,雙方邊界集結的就不是十萬大軍了。北狄控弦之族、中原冠帶之室、南疆崇山之國,無論大小多寡,一律要捲入進來。

    秦伯心緒紊亂,全然沒了主意:我們就坐待時勢變化麼?

    紅石搖頭道:只怕有人不甘心,還要橫加阻撓。聖女既在敵手,您老要出手,必受挾制。那仙宗使者不會放過絕大優勢,定會在這幾日內,集中所有力量攻破飛鷹城。我們只要捱過這幾日,待得兩國大軍開至,一切便將過去!秦伯問道:我又不能出手,如何護得住飛鷹城?

    紅石飛快接口:今日迂難營所用馭馬之術,想是百二十年前,仙宗太一之戰所創吧。幽門千年積累,總有奇門秘術吧!

    秦伯眼中一亮:如此倒有一個法子了。

    伍漢掀簾而入,躬身稟道:蓬萊山通過監天鏡,已知今日戰況,驍天騎跨過東海,駐紮在清蒙南方。宗主更親自頒發聖戰令,中原各國無論大小分歧,一律戰爭動員,清蒙更增加二十萬步騎,壓在西北邊境,隨時準備進入草原。子蘇原本疲倦坐倒,聞言霍然站起:這麼快?

    伍漢笑道:仙使大人不希望快些麼?幽門聖驤衞也下了崑崙,草原各族、南疆黎人都有異動,上古大戰即將重演,這方大地上又將燃起熊熊烽火。子蘇神情怪異,嘆道:你好像很期盼?伍漢肅然道:卑下一身馴獸術,原是為戰火而學。他慚然一笑,先師傳授秘技時,屢屢訓誨於我,大丈夫生不為五鼎食,死當為五鼎烹,卑下不敢一日或忘。

    生不為五鼎食,死當為五鼎烹。子蘇喃喃重複,忽而笑道,不只是你,許多人都這麼想。這天下也沉寂太久了,英雄豪傑都不甘寂寞呀。伍漢眼中閃過熱切:這仗能打起來麼?

    子蘇淡然道:我會全力阻止它!

    伍漢一愣,呆呆道:為什麼?難道仙使大人不希望打敗幽門,捍衞蓬萊山的榮耀麼?子蘇避重就輕:天下大勢非一言兩語能述清。我身為仙使,有一絲希望能贏太一之戰,就決不會放棄。

    伍漢訝道:那秦伯已經出手,我們再去攻城,不是自尋死路麼?

    秦伯不會再出手了。聖女現在我營中,他豈敢出手?子蘇嫣然一笑,有了幾分女兒家媚態。伍漢不敢正視:仙使是要全力攻城麼?可是子蘇體察入微:有什麼難處麼?

    伍漢答道:卑下路過中軍帳時,見迂難營幾個頭領正聚在外面,似與都統大人發生糾紛。眼下將士不一,只怕攻不了城。

    哦?子蘇方才在盤算形勢,沒留意營中動靜,隨我去看看!

    子蘇來到中軍帳時,雙方已面紅耳赤。以袁遠為首,迂難營幾大頭領環成一圈,還有軍中威望素著的長者,鄭青、鄧麻子赫然在列。而帳簾之前,重傷的少年支撐身軀,張開健壯的雙臂,牢牢擋住眾人去路,似要盡生命所有,來翼護帳內之人。只聽袁遠怒喝道:你父親死在幽門手裏,營長也死在幽門手裏,更別提迂難營幾千袍澤的血仇,今天無論如何,都要把那小魔女交出來,血債血償!

    葉浩漲紅了臉,病體更顯羸弱:今天如果沒有她,我們全要完蛋!還狗屁迂難營,狗屁清蒙帝國!強撐回營後,思小姐立告暈厥,他也好不到哪去,正要運功療傷,孰料這幫王八蛋又來逼營。

    鄭青神色嚴肅:小浩,老葉死的時候,你發誓要報仇,現在這娘們兒小施恩惠,你就什麼都忘了麼?葉浩冷笑:小施恩惠?迂難營包括你都是她救的!掃視周圍,目光落定在鄧麻子身上,鄧叔,你也要來逼我麼?鄧麻子只覺少年目光如刀,低頭避開:全營兄弟都知道那小娘們兒窩在你營裏,不殺她如何對大夥兒交代?

    袁遠大聲道:今天大傢伙都是一條心!要説這小娘們兒救我,那都是你惹的禍。若你不出手,那老傢伙也尋不到由頭。這太一之戰雖秘而不宣,但迂難營人個個精明,結合前後,也猜出了八九分。

    葉浩氣惱之極:那還不是救老黃!若非他,老子要出手麼?

    袁遠嘿嘿笑道:着呀!那早間是誰非要置營長於死地而後快呢?

    葉浩沉默了,忽然明白,思小姐不過是個由頭,這羣人真正的意圖,是要清算老黃的死。包括鄧麻子、鄭青,迂難營人對老黃始終存有敬意。而自己早間做得太過,若老黃不死也還罷了,現在已犯了眾怒。

    袁遠上前一步:沒話説了吧!快些將那小魔女交出來。言罷擼起袖子,就要往裏闖。羣情洶湧,大有要將小魔女零削碎剮的勢頭。

    誰敢!葉浩驀地一聲暴喝,如驚蟄春雷般,震得眾人頭暈目眩。卻見他掣出神弓,淵渟嶽峙,氣勢咄咄,雖是重傷之身,也大有不怒而威之態。眾人腳步一滯,少年日間神魔般一擊,簡直不可一世,原以為他重傷,才敢如此逼迫,孰料他竟能拉弓。那黑黢黢的弓胎毫不打眼,但一箭卻足令他們化為飛灰。神弓拉至一半,葉浩驀然一聲悶哼,肺腑痛如刀割,砰的一聲,弦鬆了回去,他捂住胸口,幾乎跌倒在地。

    原來是莊稼把式!袁遠冷笑一聲,從旁邊掠過,竟往帳裏衝去。

    葉浩急怒攻心,帳中睡着自己的女人,她為了救自己,不惜背叛宗門,不惜身受重傷,而現在自己卻眼睜睜地,看着仇家進去殺她,又是無力,又是不甘,更多卻是憤懣。他怒目圓睜,以弓拄地,站直身軀。神弓似也感受到主人的憤怒,一時光華大放,嗡嗡嘶鳴。葉浩不知從哪來的氣力,仰天長嘯一聲,拉弓直至滿月,也不用箭矢,一把松弦放去。

    萬千光芒凝聚成箭,如烈日般耀眼,直飛向營寨之外。眨眼之間,巨響轟鳴,轅門外的空地上,現出徑長五丈的深坑,塵土飛揚,硝煙沖天,直如末世景象。袁遠回頭望去,冷汗泠泠而下,再不敢妄動一步。早前大戰秦伯時,葉浩身體無恙,全力一擊也遠不如此!難道他沒負傷?還是突然吃了仙丹?眾人滯在當地,呆若木雞,一時愣愣望着少年。

    葉浩一箭射出,陡覺體內異樣,眉心處星辰力汩汩下流,匯至胸前膻中穴,不用冥思,竟開啓內視之法,頭一次他看清膻中穴異象:一輪烈日橫亙在胸,光芒萬丈,星辰力環繞四周,並行不悖,受其滋潤,片刻壯大數倍。烈日又分出一道光柱,與星辰力螺旋纏繞,不分彼此,貫至丹田穴中,而後循周天運轉路線,温潤四肢百骸。倏忽之間,他陷入玄玄杳渺之境,再睜開眼時,重傷已不翼而飛,功力大有突破。

    他未及細想,掃視眼前眾人:你們如此逼迫,無非是要我對老黃之死有個交代。現在,我就讓你們滿意。這迂難營都統,老子不幹了,你們要另選他人,還是維持舊制,統統與我無關。

    一頓之後,他語氣森然:但有一條,帳內之人你們別想碰個指頭,否則休怪我翻臉無情。眾人只覺他目光如電,不能直視。袁遠也挺光棍,知是以卵擊石,遂一聲不發,轉頭就走。其餘眾人唇齒囁囁,終沒説話,就此散去。子蘇看完這一幕後,正想悄然退去,突聽葉浩喝問道:羽妍到底是什麼人?子蘇身子一僵,慢慢轉身:你知道了?

    我什麼也不知道!你休想瞞我。這兩句互相矛盾,但葉浩神色森然,自有威勢。子蘇神情怪異,嘆道:她是上一任仙使,後來叛出蓬萊山。她的名字在仙宗乃至天下,都是一個忌諱。

    葉浩靜等她下文,沉默得可怕,似乎隨時可能爆發。

    子蘇面露沉湎,緩緩道:十六年前,我才不過幾歲,只知道有一位師叔天資橫絕,二十歲前就到煉神境界,且隨時可能突破返虛,成為絕代守護,為千古以來第一人也。她自然被選為仙使,但此屆太一之戰是比拼機關消息之術,她來到稷下辟雍,找到當時最傑出的匠師

    葉浩屏氣凝息,一雙眼睛瞪得溜圓。

    子蘇嘆息道:那匠師也是天才橫溢,被譽為雲興初之後最傑出的機關大師,兩個不同領域的人傑,一旦相遇,不可避免要陷入情劫。此時,又發生一件大事,影響了這位師叔一生。原來她竟通曉星辰力,為暗星之脈,星宿海將其幼時送到蓬萊山,要偷師仙宗不傳之秘。

    這兩件事先後揭露,舉世震驚,令仙宗聲譽跌到低谷。蓬萊山迫不得已,直接向幽門認輸,並派出精鋭驍天騎,滿世界追殺兩人。但這位師叔已臻煉神頂峯之境,加上匠師機關消息之術,一次次擊退強敵。也許是機緣巧合,抑或星宿海有意安排,後裔神弓也落入其手,這下更如虎添翼,宗門追兵也不得不退避三舍。

    迫不得已,宗主親率長老會渡海東來。這時,師叔已懷胎八月,接近臨盆,匠師雖覓得隱秘之地,更佈置重重機關,也不能卻敵門外。一場大戰不可避免發生。但令人震驚的是,師叔以後羿神弓,竟創出一門結合太初、星辰兩大奇功的秘術,七大長老一一剎羽。更與返虛境界的宗主戰成平手。

    就在這時,連番惡戰驚動胎氣,師叔敗下陣來。護子心切的她,以自爆真融相挾,終迫得宗主罷手,條件是產子之後,她要自殺謝罪。蓬萊山一言九鼎,那孩子誕下之後,匠師便攜其遠遁,從此音訊全無。

    子蘇説完之後,長舒口氣,眼含深意道:只是宗主和長老會都沒想到,那孩子竟同是暗星之脈,母親也能忍受非人痛苦,使用傳承秘術,將一身真融封印在孩子體內。

    葉浩雙眼猩紅,啞着嗓子問:非人痛苦?是什麼苦痛?

    子蘇仰首望天:世間極刑無過於凌遲,而傳承之術更要痛苦百倍,更何況師叔是在生產之中。作為一個母親,這是最偉大的壯舉,遑論其他。葉浩怒吼一聲:秦老賊説得沒錯,我母親果然是被你們害死的。

    子蘇沉靜地道:天下間事本就分不清是非對錯。仔細算起來,是師叔先負了仙宗。若無你父親和暗星之事,師叔原可成為千古一人。只能説,時來天地皆同力,運去英雄不自由。

    葉浩一臉森然:狗屁時來運去,我只知道孃親死在你們手裏!抱弓在懷,拉至滿月,氣機將子蘇鎖定。他乍然聽到母親消息,腦中一片空白,想着孃親用傳承之術的痛苦,恨不得殺盡所有仙宗人,手指捏得蒼白,微微發抖。子蘇卻毫不在意,留下淺淺一笑,轉身自顧行去。沒有我,太一之戰必敗,迂難營全要砍頭。她灑然説道。

    葉浩看着她遠去,扣弦雙指將松未松,遲疑不決。子蘇算是把他看透了,迂難營就等於他的家,再有惡言相訐,也終歸是歸屬寄託。他不可能無視。早間忍不住救老黃,也是這種心態。

    子蘇身影沒入營帳後,葉浩無力鬆手,弓身垂了下來。

    雪姨不知何時到他身後,愛憐地望着他。這孩子不過十六歲,卻承受了如此種種。袍澤逼迫、母親身世、父親血仇,如今更加上感情的重荷,他那稚嫩的肩膀,不知能否承受得住。不由伸出手去,愛憐地撫他腦袋。葉浩像火山爆發一般,痛哭出來,撲倒在她温和慈祥的懷中。

    雪姨摸着他頭,疼惜地道:剛才的事情我都聽説了。不論如何,雪姨始終支持你,我回頭去找袁遠算賬。自家的孩子被欺負了,作為家長的,憐惜之餘,不由把怒火發在肇事者頭上。葉浩平復情緒:這個都統做與不做,都沒什麼大不了的。方才子蘇説的,你都聽到了麼?

    雪姨頷首道:無怪你爹在世時一直説,羽妍確實是個奇女子,我遠不如她。為了丈夫和孩子,能忍受這般非人痛苦,犧牲自己也在所不惜,足以叫天下女人汗顏。葉浩道:你對老爹和我都很好,未必比我孃親差。雪姨解頤一笑:你這小傢伙就嘴巴甜,也不枉雪姨寵你一場。你爹臨終前給我一個錦囊,説關係你身世之秘,要到煉神境界才交給你。現在陰差陽錯,你提前知道了,我就先交給你。

    葉浩着急道:什麼錦囊?雪姨從袖中取出錦囊,布料陳舊,雖有金絲描繪,也泛出歲月洗礪的黃暈。葉浩顫抖着手接過,拆開一看,別無他物,只是一方普通玉佩。反覆檢視,都毫無奇特之處。

    他看了雪姨一眼,也是惑然不解,遂高舉在手,對着日光細看。咦,竟然有字!他驚呼出聲。那字鏤在玉內,表面平整光華,只有光線差異,才能辨別出來。雪姨眯眼道:玉質易碎,要透到裏層刻字,這份功力委實驚世駭俗。除了絕世守護,也只有千古奇才的羽妍能辦到。

    葉浩已看清玉內字跡,低聲念道:星辰為陰,太初為陽,陰陽既濟,神弓逞威。只有寥寥十六字,娟秀清晰,透過縷縷陽光,顯得晶瑩剔透。這是什麼意思?葉浩大惑不解。與自己身世有關?這顯然搭不上邊,倒更像一層神秘功法。

    雪姨心念一動:太初,星辰?莫不是與你修的兩大奇功有關?

    葉浩皺眉苦思,像隱隱抓住什麼,仔細去想又毫無頭緒。不覺踱起步子,抓耳擾腮。雪姨笑道:想不明白就別想。那女孩兒現在怎樣了?

    葉浩更是愁容不展:早間甦醒過一次,服了幽門的療傷聖藥,又昏昏睡去。雪姨掀簾入內,見思小姐覆着被子,臉色蒼白,像只潑野的小貓,突然收起爪子,分外惹人憐愛。仔細把脈後,雪姨臉色一鬆:那秦伯一擊及時收手,思小姐底子又厚,眼下雖然傷重,休養一些時日,自然會好轉起來。

    葉浩坐倒在地,雙指插入髮間:我擔心的倒不是這。雪姨,她幽門與我有不共戴天之仇,現在又是兩軍敵對,我以後該怎麼辦?

    雪姨拍了拍他腦袋:我們家小浩長大了,不僅想女孩兒,更懂得想以後。葉浩窘着臉喊:雪姨!雪姨寬慰道:車到山前必有路。你只跟那秦伯有仇,與思小姐何干?至於眼下兩軍對戰,更不是問題,太一之戰總有結束一天。那時以你身兼兩大奇功,誰不想招攘,配幽門聖女也是綽綽有餘。葉浩痛苦道:可是,幽門聖女一般是不嫁人的呀。

    雪姨搖頭嘆道:真正的愛戀,與這些都是無關的。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你老爹和孃親,阻力何其之大,最終還是走到一起。雖然最後沒有圓滿的結果,但是曾經擁有過幸福,也就足夠了。

    葉浩傻傻點頭,顯然還是不明白。

    少年時總是冀望愛情圓滿,天造地設、郎才女貌,恨不能盡天下所有的好處,卻不明白,在真實的世界裏,缺憾才能鍛造美麗。

    思小姐醒過來時,天色已經黑下,帳中點起蠟燭,温暖的燈光播下黃暈,別有一種温馨情態。葉浩正趴在桌上瞌睡,聞聲醒轉:你醒了,我熬了粥,給你端來。他臉上沾了黑灰,顯為煙炭所燻,頗是狼狽,急急忙忙站起,去端盆子時,又被燙了一下,好不容易盛好粥,又找不到湯匙,總之忙得一團糟。思小姐低低一笑:真是個傻瓜!

    葉浩端到枕邊,傻笑道:之前都是雪姨做,我只管吃,想不到熬個粥這麼麻煩。思小姐見他毫無餵飯自覺,呆坐在那裏,暗罵了聲笨蛋,裝得可憐兮兮:人家受重傷,手都抬不起來。眸子亮晶晶的,盯着眼前的少年。葉浩哦了一聲,湊勺過去,思小姐又是搖頭:太燙了,怎麼吃嘛?三番兩次有意刁難,葉浩終於開了竅,舀起一勺,細心吹了吹,小搗蛋這才滿意,乖乖吞了下去。

    足足餵了兩碗,思小姐心滿意足,拍了拍小肚皮:飽了,不吃了。她看着細心伺候的少年,只覺幸福得無以復加,什麼太一之戰、幽門仙宗,統統都不去想,只惦念着眼前的温存。

    葉浩不合適宜地問道:咦,你的手能動了?其實,幽門聖藥功效非凡,思小姐早手足能動,只是不行運功。女兒家心思被拆穿,她狠狠地剜了傻瓜一眼:怎麼,你不願意伺候我吃飯呀?

    葉浩察覺危險,頭點得像小雞啄米:願意,當然願意!

    哼,這還差不多!思小姐伸了個懶腰,本小姐要睡了,你講個故事來聽。葉浩抓着腦袋:還要聽故事?我不會講呀。哪有你這麼笨的,不行,你非得講一個。思小姐嘟着嘴。

    葉浩拍了拍她小腦袋:好了,別胡鬧!你這麼出來,那老秦伯那裏怎麼辦?思小姐神情一黯:當時的情況,我別無選擇。你這個負心人,以後若不對我好,我就死給你看!説着眼圈又紅起來,淚水漣漣往下掉。葉浩目光堅定:我一定會保護你的,即便和整個幽門作對。思小姐眼泛異彩:我們要像你父親、孃親一樣。

    葉浩一愣,目露迷惑之色,道:你怎知我娘。思小姐淺淺一笑,低聲道:那天你和子蘇在帳外吵吵嚷嚷的,我在裏邊早醒了就都聽了去。她暗想當時情景,又回味後來雪姨與葉浩的對話,不禁雙頰微微泛紅。葉浩抓住她的小手,眼中含淚,重複着那句話:像父親和孃親一樣,然後重重一點頭,彷彿這就是一生一世的承諾。

    迂難營一眾頭領被邀請到監軍帳中。數盞銅鶴銜嘴燈照得明亮,地上鋪着青色氈布,佈置得並不奢華,但透着超出塵俗的雅緻。眾頭領都是粗人,竟有幾分侷促。

    子蘇招呼眾人坐下,伍漢奉上香茗,垂手一旁,儼然成了勤務兵。

    中軍帳一鬧後,袁遠成了眾人領袖,端起茶一聞,但覺異香撲鼻:好茶!鄭青官吏出身,見過些世面,仔細一品,嘆道:七碗吃不得也,唯覺兩腋習習生清風。蓬萊山,在何處?玉川子乘此輕風欲歸去。果然是仙山所產白鴛茶,非是世間人所能飲。

    子蘇微笑道:鄭頭領好見識,這正是蓬萊山雲霧縹緲之處,採集所得的白鴛茶。養氣生津,培元固本,對練武之人有些好處。

    鄭青打量她片刻:豈只有些好處!此茶在帝都皇宮也是稀罕物,監軍大人卻如此大方,給我們這些粗人牛飲。

    區區白鴛茶又算得什麼,只要攻下飛鷹城,各位都能盡享富貴,福澤所及,廕襲子孫。子蘇朗聲笑道。袁遠摩挲着青花瓷茶盞,嘆道:要為監軍賣命,大家總得知道底細,看大人是否能出得起那份價錢。

    以仙宗使者的身份,這承諾夠不夠分量?子蘇淡然笑道。

    眾頭領震驚站起,手足無措,呆呆看着子蘇。雖早猜到子蘇身份不簡單,卻沒人料到如此高貴。蓬萊仙宗,那可是凌駕中原皇室之上的存在。諸國皇帝見到仙使,也得行半臣之禮。

    他的承諾豈只夠分量!眾人的心倏地灼熱起來。迂難營劫餘之徒,本以為此生再無出頭之日,即使依五軍都督府所言,能轉為正規邊軍,依舊要受盡白眼。而仙使承諾便不同了,富貴唾手可得!

    清蒙帝國制令森嚴,大家都已知道,此戰不克飛鷹城,迂難營便無存在必要。早時戰況仙宗、幽門已盡知悉,驍天騎出蓬萊,聖驤衞下崑崙,清蒙西北已增至二十萬步騎,狂風驟雨隨時壓來。兩軍陣前,先斬敗將,這是清蒙軍規,迂難營盡要斬首!子蘇平靜説來。

    眾人心中一凜,即便近來攻城不遂,也一直以為期限尚遠。此刻聽子蘇一説,頓覺火燒眉毛。一旦大軍壓來,不管敵我,迂難營首先要化為飛灰。

    子蘇一揚秀氣的眉毛:所以我們唯餘一途,就是攻下飛鷹城,時間就是明天。她戟手一指,彷彿就判定了飛鷹城的命運。

    她又從桌案中掏出一疊文書,道:這是清蒙帝國兵部委任狀,攻下城池,我保舉你們每人都做四品以上武官,且過往一切無人再提。

    眾人呼吸粗重,盯着那疊文書,目光一瞬不瞬,彷彿錦繡前程、榮華富貴,盡在子蘇手中。子蘇淡然一笑,世人天性如此,誘之以利,驅之以威,無不盡入彀中,概莫能外。她嘆了口氣,腦中卻浮現出那少年倔強的身影,此人又有什麼能打動呢?

    翌日清晨,迂難營再次攻城。除了葉浩、雪姨,其餘人等包括傷員,都列隊城下。眾頭領都已鼓足士氣,只待一舉破城,坐擁高官厚祿。

    但奇怪的是,城牆上無有一人巡弋。偌大一個城池寂然無聲,似乎一夜之間,守軍撤盡。唯有一杆軍旗在城頭孤零零飄揚。迂難營動靜很大,依舊沒人理會。眾人一時產生錯覺,彷彿時光倥傯,已過了好多年,這座城池已非昨日要塞。當下俱驚疑不定,面面相覷,不知如何是好。

    鄭青喃喃自語:難道在唱空城計?未免也太拙劣了。

    子蘇一時也看不出究竟,只覺得古怪,這城池依舊是那磚牆,卻有了森然氣勢,如何也攻不破似的,比之前重兵把守,更要穩如泰山。她腦海中不由冒出這詞,穩如泰山,這城似藴藏了神魔般力量,百萬雄師也難攻破。先用投石車轟擊!子蘇沉吟片刻,採取穩妥方式。

    工程兵迅速校準投石車,一顆石彈高高飛起,畫出精準的弧線,沒有任何阻隔,直接將軍旗轟倒。旗杆倒下時,轟倒了角樓屋檐,塵埃飛揚。城中仍是一片闃寂,死水般平靜。

    子蘇一揮手,決然道:全軍進攻,只攜簡易雲梯!

    千匹駿馬一齊衝出,騎士分成十數列,俱攜帶着長長的雲梯。城頭依舊沒有動靜,子蘇用意是,敵人既要用空城計,我便將計就計,迅速挺進,不讓其重新佈防,一舉衝上城頭。馬蹄聲如驚雷,敲響草原大地,城頭依舊空無一人。子蘇心中湧起強烈不安,卻不明白癥結所在。

    衝在最前的兵士已到護城河邊,正要策馬躍過,驀地幽光溶溶,繞城湧出,橫亙在護城河前,形成一環光罩,切面圓整,只要踏入一步,就是幽冥鬼域。子蘇芳心劇顫:幽門絕鎖大陣!

    數十騎控轡不及,直接衝將進去,只見幽光一絞,連人帶馬盡化為齏粉,倏忽沒入虛無。只剩下兵器護甲委落於地,分毫無損,血肉之物竟活生生被吞噬了。一時戰馬嘶鳴,驚恐人立,迂難營眾以為又遭神法攻擊,慌不迭掉轉馬頭,亡命奔離。子蘇呆若木雞,怔怔看着前方城池。一沒有生靈逼近,異象盡皆消失,飛鷹城又露出那傷痕累累的軀體。

    鳴金收兵,明日再戰!子蘇喝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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