呂四娘“咦”了一聲,柳眉倒豎,道:“是誰這樣大膽,居然敢上邙山偷頭?”甘鳳池伏地聽聲,道:“還未去遠,快向北追!”白泰官、路民瞻等同門兄弟與關東四俠紛紛追出。甘鳳池道:“煩朗月禪師與元霸大哥在此鎮守,三哥五哥和楊老英雄到南邊出口巡視。二哥四哥在庵內守靈,其餘的人隨我追去。”
甘鳳池是江湖上的大行家,伏地聽聲之技百不失一,追了一陣,果然發現有一行四人,正自飛奔下山。呂四娘輕功一展,流星隕石般直衝下去,倏忽到了山腰。定眼一看,那四人原來是天葉散人、車辟邪、董巨川和甘天龍。
原來年羹堯自逼反了因之後,心中惴惴,回到軍營,只見軍中氣氛肅穆,想不到竟是允禎御駕親臨,年羹堯急忙進營叩見。允禎對他解決允堤之事,大加讚賞。年羹堯心中稍安,乘機稟道:“了因恃功傲主,非但不聽我的將令,而且在背後誹謗聖上,説聖上能有今日,全是他的功勞。我説了他幾句,他負氣走了。想是要回京面聖,先告我的狀呢!”
允禎眼珠一轉,哈哈笑道:“我倒想見他!”年羹堯一震,面色青白。允禎輕撫年羹堯肩頭,道:“年大將軍,你是朕擎天柱石,統率大軍,晝夜辛勞,何苦與這個山野匹夫生氣。”又笑道:“他想見我,只恐他見着我時,已説不出話了!”立刻把天葉散人、車辟邪、董巨川、甘天龍四人召來,降旨道:“限你們在十天之內將了因首級帶來見我!”允禎正要倚重年羹堯,趁機犧牲了因,以收懷柔之效。天葉等四人出帳之後,年羹堯跪下叩頭,道:“主上洪恩,小將肝腦塗地,不足圖報。”允禎一笑將他拉起,道:“朕還有大事與你商量。”和年羹堯進帳後密談。
天葉散人等沿途查探了因蹤跡,了因相貌兇惡,又是個和尚,查訪並不困難。天葉等雖知了因厲害,但心想以四人之力,亦足以制他死命,放膽追上邙山。想不到上到邙山之時,了因已經死了,天葉散人等大吃一驚,慌忙把了因首級割下,飛逃下山。
呂四娘追到山腰,冷笑斥道:“你們好大的膽子,這裏是什麼地方,容得你們亂闖麼?”車辟邪見只是呂四娘一人!心想:“人人都説這賤婢劍法厲害,我且試她一試。”長劍一指,一招“斗轉星橫”,斜刺橫抹,呂四娘一聲冷笑,霜華劍向外一展,霍地飛起一團銀光,只輕輕一絞,就把敵招破了。車辟邪正想進招,呂四娘劍尖一指,疾如電閃,刷的竟向咽喉刺到,車辟邪橫劍一擋,呂四孃的劍似銀蛇般陡滑下來,車辟邪急退三步,還是躲閃不了,手腕被劍尖劃了一道傷口,長劍幾乎把握不牢。天葉散人見狀危急,趕忙橫攻一掌,這才解了車辟邪之危,大聲喝道:“賤脾,你把師兄害了,該當何罪?”
呂四娘怒道:“幹你何事?快把了因首級還來!”刷刷兩劍,與天葉散人鬥在一起,車辟邪翻身進劍,側面助攻。董巨川叫道:“點子硬,砂石多,風緊,扯呼!”意思是説:呂四娘不好對付,而且她的黨羽又多,已經來了,風頭不對,還是走吧!天葉散人一記“手揮琵琶”,陰掌反擊,呂四娘還了一劍,天葉散人武功不在了因之下,左掌改拳,一招“卸步搬攔撞”搶攻進來,呂四娘回劍反擊,車辟邪虛擊一招,趁勢奔出,這時甘鳳池、玄風道長和柳先開已經趕到,與董巨川、甘天龍二人交上了手。車辟邪挺劍衝出,冷不防吃了柳先開一記鋼環,頭痛欲裂,逼得和柳先開遊鬥。
再過些時,羣雄一齊來到,天葉散人無心戀戰,雙臂一分,左掌一搭,輕拔呂四娘劍把,右掌反來截擊呂四娘皓腕,這一招以攻為守,甚為厲害,呂四娘一轉劍鋒,身移步換,變招斜戳,天葉散人就在這一瞬間,脱出了呂四孃的劍光圈外。
玄鳳道長和白泰官雙雙搶上,天葉散人大喝一聲,左手一招“神鷹攫兔”,向白泰官當頭抓下,右手一招釜風鐵枴,趁勢又避開他右手劍招。天葉散人在一個照面之間,接連避開三般兵器的夾擊,還能趁勢反擊,玄風大怒,劍拐兼施,與白泰官左右截擊。呂四娘叫道:“不把了因首級還來,休想下得山去!”天葉散人悶聲不響,反手一掌,呼的一聲,把白泰官的鋼刀震開,轉身又閃過玄鳳道人一劍,雙臂一振,颼的竄起一丈多高,在玄風道人身旁飛掠出去!
呂四娘素知玄風好勝,所以不願以三打一,合擊敵人。這時見天葉散人以大摔碑手震退師兄,急忙挺劍追上,天葉散人迅若狂飈,衣袖一拂,將柳先開五指鋼環一套,車辟邪脱出身來,飛奔下山。就在這霎那間,呂四娘己如影附形,一縷青光,劍鋒急指到天葉散人身後,天葉散人一聲長笑,右手一揚,喝道:“好東西來了!”一個紅布包袱,向呂四娘劈面擲來,呂四娘低頭伸手,一把接着,天葉散人叫道:“賤丫頭,哭你的師兄去吧!”呂四娘手指觸處,圓忽忽的,料包袱裏是了因的禿頭,怔了一怔,天葉散人直衝下山。
董巨川和甘天龍雙戰甘鳳池,見勢不好,一個盤龍繞步,風車般的一轉一繞,也脱出身來,連跌帶滾,自山坡上直滾下去。他練的是八卦遊身掌的功夫,全身骨節,活動如意,滾下山坡,不怕受傷。來邙山的四人中,甘天龍武功最低,正想跟着逃命,甘鳳池大喝一聲,反手一掌,迅若奔雷,甘天龍方奔出兩步,突覺背心如中鐵錘,慘叫一聲,口吐鮮血、在地上打滾。甘鳳池還想下山追敵,呂四娘笑道:“了因的首級已經取回,由他去吧。”
甘鳳池解開二包袱,只見了因首級頸血未乾,面目猙獰可惡,陡然想起他昔年替師傳藝,同門切磋等等情事,不覺滴出淚來,嘆口氣道:“也罷,咱們替他把首級縫上,也算叫他落個全屍。”挾起甘天龍回到師傅墓旁。
李源等到南邊山口巡視的人尚未回來,這時天已黃昏,晚霞成緒,魚娘忽道:“瞧,天邊那一片紅雲!”那片雲紅得出奇,就像天邊張了一張紅幕,玄風道:“紅雲出現,定有血光之災!”呂四娘笑道:“豈有此理!”過了一陣,紅雲越擴越大,南邊天際,紅了半天,甘鳳池突然叫道:“嵩山火起!”眾人登高一望,果見嵩山那邊隱現火光。
邙山與嵩山遙遙相對,相距三百餘里,在邙山這邊看得見嵩山火起,火勢可知,甘鳳池和呂四娘面面相覷,白泰官奇道:“嵩山少林寺五百僧眾,個個身懷絕技,為何撲火不了野火,竟讓火勢燎原,真真奇怪!”呂四娘道:“只恐這把火是清廷放的!”甘鳳池一陣顫慄,陡然將甘天龍一把抓起,喝道:“你是清宮侍衞,定知這把火是誰放的!”甘天龍狩笑道:“你們已自猜中,何必問我!以少林寺的威勢,與朝廷相抗,尚自灰飛煙滅!你們幾個人做得了什麼大事?識相的快把老子放了!”甘鳳池怒極冷笑,駢指朝他脅下一戳,甘天龍頓覺體內如有無數小蛇,亂竄亂咬,痛得連連哀號。甘鳳池道:“你們為何要上邙山偷頭,快快從實招來!不然還有苦頭你受!”甘天龍逼得如實招了。甘鳳池咬牙説道:“想不到允禎與年羹堯這樣狠心。可惜這廝來遲半日,否則也可讓了因知道,知道他所賣身投靠的皇帝,是個什麼東西!”要知道江南七俠雖然聯劍誅兇,師兄弟之情,到底還有,以呂四娘那樣痛恨了因,激鬥之時,尚自手下留情,留他全屍,而允禎反而要取他首級,這怎不令羣雄惱怒。
甘天龍供完,甘鳳池一把將他抓起,摔下山谷。呂四娘道:“了因惡貫滿盈,死無完屍,也是得之報。”呂四娘知道甘鳳池心事,知他對了因之死,頗有惋惜之情,所以出語開解。甘鳳池道:“話雖如此,只是讓允禎那廝,取去了因首級,我確是心有不甘。”呂四娘輕輕笑道:“七哥不必惱怒,他日我誓將允禎之頭取來,在師傅靈前祭掃便是。”甘鳳池見呂四娘如此豪邁,暗暗佩服。這時嵩山那邊火勢越來越大,遠遠望去,就如一條赤色的長蛇,把嵩山圍了幾匝,白泰官擔心道:“三哥六弟怎麼還不回來?”白泰官與六師弟李源交情甚好,知他肩上毒刀之傷未愈,又在惡鬥了因之後,擔心他會出事。呂四娘抬頭一望,笑道:“五哥不必掛心,這不是他們回來了嗎?咦,怎麼多出了一個人?”到南邊山口巡視的是楊仲英路民瞻和李源三人,這時卻見左側山峯現出四條人影,甘鳳池奇道:“這又是那位高賢來了!”
眨眼之間,四人來到山上,呂四娘叫道:“咦,一瓢大師你也來了?在寬呢?”一瓢和尚頹然坐在地上,半晌説不出話來。呂四娘朝他面上一看,不覺驚呼:“怎麼你受了傷了,幸好這傷不重,七哥,你給他活活血路。”
原來那日馮瑛離開了年家之後,問得邙山離陳留只是幾百里路程,記得師傅的吩咐,想在獨臂神尼墓邊的樹上留字給呂四娘,便也趕往邙山。一路想道:“這呂四娘名聞天下,連師傅也稱讚她的劍術,若見着她,得好好向她請教一番。”這日到了邙山,已是黃昏時份,她從南面登山,剛入山口,山崖上突然撲下一人,惡聲罵道:“哈,你這女賊居然也敢到邙山來了!你的飛刀呢?再抖一手吧。”那人口出罵言,手揮腰帶,身手甚是矯捷,身後還跟着一個老頭和一個少年,這三人正是到南邊山口巡視的李源,路民瞻和楊仲英。須知李源身為江南七俠之一,在江湖上未曾受過什麼挫折,那日中了馮琳一刀,引為奇恥大辱,正想在邙山事了之後,便去查訪馮琳來歷,報這一刀之仇。而今遇見馮瑛,只道是馮琳自投羅網,當然不肯放過。
馮瑛聽了這幾句沒頭沒腦的話,正自莫名奇妙,李源腰帶一揮,倏的向她手腕纏來,馮瑛一閃閃開,問道:“喂,你説什麼?你是誰呀?”李源撲上一步,把腰帶當為軟鞭施展,又是一招“長蛇繞樹”,向馮瑛纖腰疾掃,斥道:“好歹毒的女賊,燒了灰我也認得你!”李源武功不在白泰官之下,更兼在怒火頭上,出手又狠又快,馮瑛閃了幾下,幾乎給他腰帶掃着,怒道:“你不講理,休怪我手下無情。”嗖的一聲,拔出寶劍,李源一招落空,頓覺腦後生風,敵人已繞到自己身後。李源急忙移身轉步,只見晃晃的劍尖,正向自己的咽喉指來,李源腰帶一抖,揉身進招,想奪馮瑛手中寶劍,哪知馮瑛劍法,乃是天山真傳,指東打西,指南打北,在李源腰帶舞成的弧圈中穿來插去,劍劍不離李源要害。李源縱不受傷,也非馮瑛對手,何況又是刀傷未愈,而且在激鬥了因之後!
路民瞻見同門受困,拔刀助戰,楊仲英看得甚為詫異,心道:“這女娃子的劍法怎麼如此厲害,比我那個丫頭強得多了!”李路二人並肩合戰,兀是守多攻少,處在下風,激戰多時,路民瞻刀法一變,腳尖依着八卦掌的步驟,走離官,奔坎位,一招“神龍抖甲”,刀鋒反斫敵人肩胛,馮瑛換了兩招,沒能碰他兵刃,頗為奇怪。原來獨臂神尼畢生沉浸武學,正所謂十八般武藝,樣樣精通。所以每個門徒所使用的兵器,都有所不同,而且都有獨特的技藝,路民瞻傳的是八卦紫金刀法,按着五行八卦方位進招,守中帶攻,乃是專為碰着強敵時用的。馮瑛進了幾招,沒有佔得便宜,心中一急,劍招一變三,竟把天山劍法中最精妙的“須彌劍式”施展出來!
路民瞻刀法雖有專長,但到底不如天山劍法的神妙,尤其是天山劍法中的“大須彌”劍式,變化奧瀚,不可究潔,每一招中都藏有許多變化,當世可與抗衡的只有獨臂神尼傳下的“玄女劍法”,但除了呂四娘之外,其他七人習藝之時,獨臂神尼的“玄女劍法”尚未練成,當然也無從傳授。路民瞻與李源被馮瑛劍法一逼,頓時手忙腳亂。楊仲英見勢頭不好,取下彈弓,嗖嗖數彈,連珠疾發。
楊仲英號稱鐵掌神彈,彈弓上的功夫自是非同小可,馮瑛的劍正使到疾處,見楊仲英發出暗器,心中笑道:我的大須彌劍式潑水不進,你這小小彈子何足道哉!劍招催緊,仍然直取李路二人,不把楊仲英的彈弓放在心止。冷不防叮噹數聲,劍尖顫動,馮瑛虎口隱隱生痛,劍招全失了準頭,路民瞻的紫金刀與李源的腰帶乘機並襲!
原來大須彌劍式,雖是神妙之極,楊仲英的神彈也的確打不進去,可是馮瑛功力到底稍差,楊仲英的神彈非但準頭極好,而且勁力奇大,要不然他的彈弓怎能稱為天下第一?還幸馮瑛的劍乃是寶劍,這才不致被彈弓打崩缺口。
馮瑛大吃一驚,幸在楊仲英的神彈一陣密襲,迅即過去,到李路二人進招之時,她已能緩了口氣,運劍抵敵。
殊不知馮瑛固然吃驚,而楊仲英吃驚更甚,他的神彈天下無敵,竟然一顆打不進去,聽那噼啪之聲,密如炒豆,鐵彈子想是全被敵人的寶劍劈裂了!若然敵人是享有盛名的人物,如了因、甘天龍、天葉散人有此功力尚不出奇,但敵人卻僅僅是個十多歲的女娃子!楊仲英不知,馮瑛所使的斷玉劍是寶劍,加上她滴水不入的劍法,這才能夠抵禦。
彈弓一停,李源與路民瞻又給逼得連連後退,李源叫道:“楊老前輩,快發彈子!”楊仲英拉弓再射,如此一鬆一緊,李路二人才堪堪與馮瑛打個平手。
過了一陣,楊仲英一匣六十四粒鐵彈已決發完,馮瑛兀是未退,楊仲英乃是北五省的武林領袖,殊不想棄彈運掌,助李路二人合攻一個女孩。而且楊仲英看了馮瑛的劍法,雖不識其名,但也暗暗佩服,憐才之念一起,大聲叫道:“此地乃是獨臂神尼陵墓所在,今日武林羣雄在此公祭,怎可攜劍上山?快給我滾下山去!”此話明是示意叫她逃走,可是馮瑛正在上風,聽了此言,越發火起,心道:“我的師傅都沒有這麼大的臭架子,你這老頭敢喝我下山?”劍招越發催緊。激戰中只聽得一陣斷金切玉之聲,路民瞻的八卦紫金刀給馮瑛的寶劍削成兩段。楊仲英大驚,顧不了身份,提起鐵彈弓,上前遮擋,還未奔到場心,只見路民瞻已被馮瑛迫到崖邊,路民瞻騰挪躲閃,連運幾種身法,都脱不了她的劍光籠罩!
馮瑛的心意其實並不是想將路民瞻置於死地,她只是恨他們無故欺負;所以想懲戒一下他們。楊仲英一急,把最後三粒鐵彈打出,馮瑛緩了一緩,山崖下突然竄上一人,路民瞻叫道:“一瓢大師救我!”那和尚一拳搗出,驀然大叫一聲,飛掠丈許,馮瑛也叫了一聲,像斷線風箏飄下山谷。
原來一瓢和尚與江南七俠乃是至交,聽得路民瞻叫聲,趕着救人,又見馮瑛只是個年紀輕輕的女孩子,未防敵,先救友,一招“排山運掌”,突推出去,掌力雖然雄勁,但中防門户大開,馮瑛劍法通玄,劍尖一顫,已刺到他咽喉下的“愈氣穴”,還幸在馮瑛並不蓄意傷人,見一瓢閃身退避,劍尖趁勢一偏,在一瓢肩頭刺了一劍,但自己也給敵人掌力震得立足不穩,飄下山谷。
一瓢和尚武功精湛,呂四娘見他受傷,甚為詫異,問楊仲英道:“是什麼強敵來了?”路民瞻恨恨説道:“就是在杭州遇到的那個野丫頭,這丫頭好不狠毒,”李源也道:“我所中的毒刀,也是這丫頭放的。我與她素不相識,她竟然下此毒手,小小年紀,就這樣邪惡,長大了定是武林一患,八妹,咱們趁她羽毛未豐,把她除了吧。”李源一到邙山,就與眾同門合鬥了因,所以未有暇説及受傷之事。呂四娘聽了,頗為驚詫,心想,馮琳武功雖然不錯,但要説她傷得了一瓢大師,實難令人置信。在杭州見她距今不過一年,難道她的武功就精進至此?正想説話,一瓢和尚已站了起來,微笑説道:“這女孩了並不狠毒,路兄李兄怪錯人了。”
此言一出,眾人無不驚奇:怎麼一瓢自己受了劍傷,還替敵人辯解。甘鳳池也道:“依一瓢大肺的傷勢來看,這女孩子確非狠毒之人。”李源詫道:“此話怎説?”一瓢解開外衣,露出肩上傷痕,只見在琵琶骨邊有一道淺淺的傷痕,劍尖所及,在“通海穴”上留下釘頭大的一個紅點,“通海穴”是上身血脈樞紐之一,所以被劍尖一點,氣血不能流暢,要甘鳳池替他推血過宮。
李源道:“出手便刺穴道要害,還不是狠毒麼?”一瓢道:“這女孩子劍法之妙,老納生平僅見。想是她劍與心合,所以隨意所指,都是穴道要害,並不是她有意要將老納置之死地。試想她的劍尖已刺到琵琶骨上,只要稍為用力,老納的琵琶骨還不被她挑斷?哈,那老納可變成了廢人,再不能練武啦!”路民瞻一想:以那女孩子的劍法,果然可以把一瓢大師的琵琶骨挑斷。而且不但如此,事後細想,她對自己也似乎手下留情,要不然有好幾次她都可以把自己刺傷。不禁大惑不解。
呂四娘笑道:“不管她是否邪惡,我們都不能除她。”李源道:“怎麼八妹認得她嗎?她是誰?”呂四娘道:“可能是天山易老前輩的傳人,也可能是雙魔的徒弟。”路民瞻奇道:“這怎麼説?”呂四娘正想把唐曉瀾對她所講的故事説出,看了一瓢一眼,忽又停住。
路民瞻道:“八妹怎麼不説下去?”呂四娘笑道:“這故事太長,一瓢大師遠來,必有要事,咱們先聽一瓢大師説吧,”一瓢道:“也沒有什麼要事,在寬見你久不回來,叫我攜書找你。”呂四娘道:“那麼只留他一人在仙霞嶺嗎?”一瓢道:“在寬進鏡真快,現在非但已能行走自如,而且內功也有了點根抵了。他已經不用別人照顧啦!”呂四娘道:“他未下過山吧?”呂四娘知道在寬性情,他若無特別事情,必不至請一瓢來找自己,因此懷疑他曾下山見過什麼人物。
一瓢從懷中摸出書信,遞給呂四娘;邊道:“他未下過山,只上個月你的一位堂侄叫做呂元的曾找過他。”呂四娘本來面有笑容,拆信一看,登時轉為慘白。原來信中報告的是:新皇帝即位之後,立即派兵將呂留良的族人全捉了去,只逃出了一個呂元。而且除了把呂留良的著作毀版焚書之外,又將呂留良呂葆中的墳墓挖了,掘出屍體,戳屍梟示。呂元間關逃上仙霞,不見呂四娘,只好對沈在寬説知此事。沈在寬知道一瓢和尚古道熱腸,若然給他知道此事,必然不顧性命,闖牢劫獄,非唯無助,而且有害,思之再三,決定瞞着一瓢,只請他帶信給呂四娘。
一瓢見呂四娘面色灰白,問道:“在寬説些什麼?”呂四娘把信給他,拔出寶劍,一劍將身旁一塊大石,劈為兩半,含淚怒道:“不報此仇,誓不為人。”甘鳳池等把在寬的信傳看了,道:“既然如此,咱們都同去吧!”
第二日羣雄同下邙山,呂四娘悲痛稍減,才把唐曉瀾的故事説了,李源道:“如此説來,馮瑛馮琳乃是相貌極為相似的孿生姐妹,那麼我所碰到的也不知是姐姐還是妹妹了?”呂四娘道:“連唐曉瀾都分辨不出她們,更不要説我們了。”甘鳳池道:“要分辨他們,只有一法,姐姐的武功較高。”一瓢道:“假如妹妹的武功也精進了呢?”甘鳳池道:“那就無法辨認了。”一瓢道:“唐曉瀾呢?”呂四娘道:“他和十二指神偷陳德泰在雪魂谷養傷。”
一瓢又道:“允禎這廝真狠,他登位不過數月,就興大獄,而且還一把火把少林寺燒了!”甘鳳池問道:“你從嵩山經過嗎?”一瓢道:“我在路上見年羹堯的大軍開往嵩山,只好繞道避過,不久就見嵩山火起,少林五百寺僧,個個身懷絕技,若然被他們一網打盡,這就真是武林曠古未有的浩劫了!”甘風池想起當年護送印宏上嵩山,曾聽無住禪師預料到少林將有大劫的話,道:“無住禪師高瞻遠矚,但願他能逃過這場浩劫。”羣雄遙看三百里外的嵩山,火勢未滅,都不禁烯噓嘆息。
按下呂四娘等人不表,且説馮瑛逃出邙山之後,思前想後,覺得下山以來,種種經歷,都非常奇怪。路上無端碰到一些人要追她,年羹堯又把她當成另一個女子,而今在邙山碰到的那個手揮腰帶的少年,又硬説自己曾用毒刀傷他,真不知是何道理!
馮瑛想來想去,心道:“莫非這世上有一個相貌和我極為相似的人?”走過小河,臨流照影,絕世丰姿,連她自己也看得呆了,喃喃説道:“我不信世間上還有一個這樣的人!”心中狐疑已極,突然轉了念頭,逞向陳留行去,想再到年家,務必探個水落石出。
“莫非世間上有一個相貌和我極為相似的人?”“我不信世間上還有一個這樣的人!”馮琳這時,也是如此呆呆的想。
她那晚從年羹堯卧室中的複壁暗門逃出之後,偷了一騎馬,連夜跑出陳留,想起李治把她當成易蘭珠的徒弟,口口聲聲叫她“玻妹”,年羹堯一回來就問她有否出過園子,還説在路上見她和雙魔打架。如此看來,一定有一個人極似自己了。馮琳也不自覺的臨流照影,顧影自憐,叫起來道:“我便是我,世間只應有一個我,那能有兩個馮琳!”她本來也想再回年家探個下落,但為了俱怕了因,只好茫然的向前亂走。
一日,馮琳正在路上行走,忽見前面一騎白馬,馬上坐着一個女子,披着大紅斗篷,白馬紅裳,十分搶眼,看她腰懸佩劍,還有暗器皮囊,想必也是練武的人。馮琳心道:我出道以來,還未碰過幾個會武藝的女子,不知此女武功如何?好奇心起,放馬奔馳,跟在她的後面。那女子聽得背後有得得蹄聲,回過頭來,盯了馮琳一眼,馮琳見她眉如彎月,眼若晨星,口唇微微翹起,美是美了,但卻帶着一副傲岸的神情,像是有刺的玫瑰叢中放着一顆水密桃,美豔之中卻又似有不調和、和令人不舒服的感覺。馮琳討厭她這一種神情,見她睜大眼睛盯着自己,她橫了她一眼。那女於忽然“啐”了一口,作了個鄙屑的神情,雙膝一夾,刷的一鞭,把馬兒打得放開四蹄,絕塵而去。
馮琳自小在皇府長大,眾人把她捧得像鳳凰似的,幾曾受過這樣閒氣?不覺心中慌怒,暗道:這女子好沒禮貌,好,我偏要跟着她走,氣她一氣,馮琳忘記自己身上穿的乃是男子服裝,那女子見她緊跟後面,以為她意存輕薄,所以發怒。
若然這女子是普通的女子也還罷了,這女子卻正是以驕縱著名江湖,時時鬧小姐脾氣的楊柳青。江湖上的朋友出於尊敬她的父親,北五省的武林領袖“鐵掌神彈”楊仲英,所以個個讓她幾分。她卻以為是自己技藝出眾,儼然以“女俠”自居,就益發驕縱,任性而行。這次她父親和唐曉瀾遠赴京華,本來叫她留守家中,臨行還鄭重吩咐,不准她出門亂闖。她等了幾月,不見父親回來,又思念唐曉瀾得緊——唐曉瀾雖和她訂了婚,但卻遲遲不肯結婚,令她頗為不滿,但這種事情,女孩兒家,卻不便説出口來,——竟然不理父親吩咐,單人匹馬,獨上京華。
馮琳卻是小孩心性,見楊柳青神情傲岸,屢屢在馬背上回眸盯她,越發要跟着她走。楊柳青快時,她也快馬加鞭,楊柳青慢時,她也放鬆僵繩,不即不離,總保持在三十步距離之內。馮琳在皇府長大,不知騎過多少名馬,騎術比楊柳青高明得多。楊柳青給她逼得怒從心起,七竊生煙,看看已走到林邊荒僻之地,驀然勒馬橫鞭,摘下彈弓,回脖叱道:“你這小於是幹什麼的?”
馮琳“哧”的一笑,道:“大姑娘,你走你的路,我走我的路,你管我幹什麼?”楊柳青柳眉倒豎,叱道:“好小子,你叫什麼名字?是那條線上的?膽敢跟起你的姑奶奶來啦!”馮琳伸出手指在臉上一刮,笑道:“又不是和你對親家,好個大姑娘,你查根問底做什麼?這條路可又不是你的。你能走我不能走?”
楊柳青嘿嘿冷笑,高聲説道:“你知道我是誰?”馮琳接口答道:“知道你是出來找漢子的大姑娘!”楊柳青杏臉漲紅,怒喝道:“好小子,年紀輕輕,口舌輕薄,饒你不得!”一技彈弓,流星般打出三粒鐵彈,馮琳一個“鐙裏藏身”躲過第一粒,雙指一伸挾着了第二粒,輕輕一彈,雙彈對撞,將楊柳青的第三粒鐵彈也打落了。一翻身坐上馬背,笑道:“哈,沒打着!”
楊柳青大怒,彈弓再曳,弓如滿月,彈似流星,冰雹般飛射過去,馮琳叫道:“哎呀,不好!”突然一個倒栽葱跌下馬背,但卻並不跌倒地上,而是纖足輕勾馬背,倒掛起來,那匹馬斜刺裏衝出十餘丈外,楊柳青的彈子嗖嗖的在馬背上飛過,仍然沒打着她!
馮琳抖露了這一手絕妙的騎術,楊柳青不禁暗暗驚心。説時遲,那時快,馮琳陡然又翻身上馬,叫道:“來而不往非禮也,接刀!”拍馬一衝,兩柄飛刀電射而出!馮琳的飛刀之技,得過鍾萬堂的真傳,又得過韓重山的指點,確是非同小可。楊柳青覷準來勢,柳腰一扭,待閃過她第一把飛刀然後再把第二把飛刀打落,那料馮琳的第二把飛刀後發先至,楊柳青剛向左邊一閃,一道寒光已經疾飛到面前,楊柳青慌忙把彈弓一擋,只聽得“咋嚓”一聲,彈弓竟自當中斷了。頸邊一陣冰涼,第一口飛刀又貼肉飛過。這還只是馮琳意存戲耍,並不立心傷她性命,要不然這一柄飛刀早已穿喉而過。
楊柳青又驚又怒,抽出佩劍,拍馬上前,要和馮琳拼個死活,忽聽得背後又傳來了馬蹄之聲,馮琳眼利,已隱隱瞧見,二三里外,來了數騎,馬上的人似是“公差”。心道:若是允禎派來的人那可不好。且放過這潑婆娘吧。左手一拍馬頸,那匹馬乃是年羹堯所養的戰馬,給她一拍,驀地長嘶。楊柳青忽見馮琳的馬疾風般飛馳過來,眼神一亂,將劍朝馬背上馮琳的身影疾刺兩劍,那刺得着,忽覺頭頂給人輕輕一拍,風聲呼呼,那匹馬已從身邊飛過,楊柳青一摸頭頂,頭上所插的兩根玉釵已被馮琳取去了!
楊柳青大怒,拍馬追趕,越追越遠,過了些時,連馮琳的背影也不見了。
馮琳馬快,半個時辰,跑出了廿餘里外,遙見遠處嵩山矗立,鬆了口氣,心中想道:聽説嵩山乃是少林寺所在,少林寺有天下武術總彙之稱,我學了這麼多各家各派的武功,不知能否與少林寺的僧人抗手,油然起了到嵩山禮拜之心,傍晚時分,走到了一個小鎮,名叫郭家鎮,問起鎮上居民,知此地離嵩山只有兩日路程、馬快的大半天就到了。
馮琳在鎮上找了一間最好的客店住下,吃過晚扳,正想安歇,忽聽得外面有女子的聲音説道:“掌櫃的,給我一間最好的上房,有沒有?”掌櫃的恭聲答道:“楊女俠,你老來要,沒有也得有。小二,來呀,把貴客帶到東廂上房去。”馮琳聽得聲音好熟,在門縫裏張望出來,見果然是路上碰到的那個女子,笑了一笑,心中暗道:“這一點本領,就稱起女俠來啦!”楊柳青要的房間正巧就在她的隔鄰。
楊柳青進了客房,掌櫃的親來侍候,送茶送水送飯忙了半天,楊柳青道:“辛苦你啦,王老頭。”馮琳在隔室聽得鏗然有聲,楊柳青道:“這錠銀子賞給你啦!”掌櫃的道:“哎呀,小的可不敢要你老的銀子,楊老爺子前年替我們除了鎮上的惡霸,小店一年也省了十兩規銀,感激還來不及,怎好意思要你的銀子。”楊柳青道:‘那是我爹的事,總不能白住白喝你的。”掌櫃的推辭再三,這才接了。道:“你老早安歇吧。”説着退出房門。馮琳暗道:聽這樣説來,這潑婆娘的父親倒像是個俠義中人。接着聽得隔房悉悉索索之聲。馮琳想道:待她熟睡之後,我且搜她一搜,看她是誰的女兒。
再過一陣,馮琳聽得隔室微有鼾聲,正想起身,忽聽得外面人聲步聲,店門打開,住客們驚醒騷動,掌櫃的大聲叫道:“公差來查夜啦!客官們都守在房裏,不要出來。”馮琳心中枯懾,披了衣裳,坐在牀上。聽那些公差的腳步聲,似是分成兩路,分頭搜查兩邊的客房。
馮琳惴然戒備,隔房陡然傳出吵鬧之聲官差哈哈笑道:“你是江湖的賣解女子嗎,你的漢子呢?”一個官差道:“人家是大閨女呢!”楊柳青叱道:“搜完了就給我滾出去。”先頭那官差嘻嘻笑道:“沒搜完呢!房間裏搜完了,你的身上還沒搜!”語音未落,只聽得啪的一聲,那官差的臉上似乎中了一掌,殺豬般叫將起來。楊柳青喝道:“給你姑奶奶滾出去!”這麼一鬧,搜東邊客房的官差頓時蜂湧而來,楊柳青嬌叱一聲:“滾!”左右開弓,拍拍兩掌,用家傳鐵掌的“力跌千斤”招數,把兩名官差摔出門外,拔出佩劍,一躍而出,官差叫道:“好凶的賊婆娘啊!”
紛亂中有人喝道:“先把這賊婆娘縛了!”頓時刀劍相交,劈劈拍拍的在外間天井打將起來。馮琳聽那兵刃相觸之聲,吃了一驚,道:“咦,官差之中居然有如此高手!”探頭窺望,只見四名官差將楊柳青圍在核心,為首的使一柄鈎鐮槍,吞退抽撤,招招厲害,楊柳青給逼得只有招架之功,形勢十分危急。馮琳心道:“好,看她同是女子份上,救她一救。”雙指連彈,把取自揚柳青頭上的兩支玉簪彈將出去,楊柳青陡見馮琳,吃了一驚,心道:“原來這壞蛋和官家的鷹犬乃是一夥!這回糟了!”
使鈎鐮槍的那人身形一閃,叫道:“留神!”圍着楊柳青的兩名官差突然倒在地上,原來是中了馮琳暗器打穴的道兒,楊柳青躍出圈子,馮琳嘻嘻笑道:“奉還你的玉簪,你怎麼不接呀!”楊柳青疾風般的衝出客店大門,技起彈弓,劈劈拍拍的向裏面亂打。使鈎鐮槍的怒吼一聲,拔開近身的鐵彈,正要追出,忽聽得一個女子陰惻惻的説道:“把這小子拿下,哎,‘他’不是臭小子,他是女扮男裝的野丫頭,皇上所要的欽犯!”
馮琳一聽,吃了一驚,這女子竟是韓重山的妻子葉橫波!馮琳寶劍一揮,奪路而走,左手一揚,三柄飛刀,兩柄取那使鈎鐮槍的漢子,一柄取葉橫波。葉橫波冷笑道:“哈,教會徒弟打師傅啦!”一掌劈空,馮琳那口飛刀給掌風震得倒飛回來,與後發那兩柄飛刀相撞,一齊跌落石階。使鈎鐮槍的那條漢子已飛步上前,一招“龜蛇鎖江”,鈎鐮槍一伸,鎖拿馮琳的寶劍,馮琳一個盤龍繞步刷刷兩劍,先把旁邊的兩名公差刺傷,回身與那使鈎鐮槍的鬥在一起。
葉橫波磔磔怪笑,大聲叫道:“臭漢子,正點在這兒,快來瞧你的乖徒弟呀!”驀地裏震大價一聲巨響,西邊一間客房板壁倒塌,木片紛飛中慘叫之聲大起來,只聽得韓重山高聲叫道:“臭婆娘,正點在這兒!”
馮琳放眼一看,在火把光中,只見一個枯黃焦瘦的和尚,雙目炯炯有威,大喝一聲,左手抓起一條大漢向石階摔去,右手一掌將韓重山的闢雲鋤震開。韓重山在武林中已算是一等一的好手,竟然給這老和尚的掌力震得連連後退。馮琳分心一看,那鈎鐮槍的一搶擲來,險險給他刺中,馮琳迫得凝神一志,抵禦敵人。耳邊但聽得韓重山叫道:“臭婆娘,快過來,王敖,你留心那野丫頭的飛刀,只准捉活的,你小心些兒!”葉橫波盯了馮琳一眼,抽劍助他丈夫,所有衞士,也都擁去圍攻那老和尚,只剩下那個使鈎鐮槍的漢子纏着馮琳。
酣戰中只聽得連連慘叫之聲,想是那些衞士給老和尚一個個打跌了。使鈎鐮槍的那漢子武功甚強,馮琳雙眼註定他的兵器,不敢旁觀,心中暗數那不同音調的慘叫之聲,霎那之間,似已有八人重傷倒地!
原來這個和尚乃少林寺以前掌經堂的首席高僧,如今身為少林寺監寺的弘法大師。弘法大師乃少林三老之下的第一人,自前任的監寺本無大師被年羹堯害死後就由他升任監寺,雍正(允禎年號)登極之後,少林寺主持無住禪師料知浩劫將臨,好在他早兩年己命少林寺的僧侶攜帶法物經卷,暗中疏散,一支走福建莆田,一支走廣東南海,在少林寺被火焚的前夕,寺中僧眾已十九疏散。那日,聽得年羹堯駐軍朱仙鎮外,風聲甚緊,弘法與達摩院中的長老便請主持走避,豈料無住禪師微微一笑,説道:“你們趕快走吧,我一個人留在這裏!”弘法等當然不肯,無住禪師説道:“允禎與年羹堯若到嵩山,不見老衲,怎肯幹休?我縱苟活一時,也必累少林寺僧被朝廷追捕。佛祖雲: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老衲不德,亦願身體力行。”弘法等仍然不肯,無住莊嚴合什,毅然説道:“我今以少林寺主持身份,令你等速離!”少林寺寺規最嚴,弘法等人只好最後一批離山,第二日年羹堯的大軍就把嵩山圍得水泄不通。
雍正和年羹堯都曾出身少林,深知寺中僧侶厲害,早準備了最厲害的火器,以三百名配備有硫磺火筒的御林軍,在少林寺周圍亂掃,那噴火筒中間貯有硫磺火硝白磷等引火之物,一揭筒蓋,白磷點燃,烈焰立即噴出,一掃着殿瓦牆壁,便是一大片一大片的火光瀰漫開來,在數百年前,這已是無可抵禦的火器,允禎猶恐有失,在噴火隊之後配以數十名大內高手,再在外圍配了千名神箭手,準備寺中僧侶突圍。誰知火勢熊熊,少林大門緊閉,竟沒一人逃出。
允禎大感意外,對年羹堯道:“難道寺中僧侶甘受焚斃?”轉眼之間,少林寺已成火海。一片牆摧棟折之聲,燒了半天,只有當中那座石塔還未倒塌,忽見石塔上端坐一人,年羹堯道:“少林寺的主持耐不住火燒,跑上塔頂來了?弓箭手小心!”話聲未停,無住禪師口宣佛號,突然從塔頂一躍而下,跳入火海,過了片刻,那石塔轟隆倒下,少林寺三十六大殿,與華嚴寶塔,盡都灰飛煙滅。年羹堯鬆了口氣,道:“少林寺的主持已投火自焚,僧眾想必都已在火海中化為灰燼!”允禎心想,無住禪師乃是五百僧眾之首,連他也未逃脱,其他僧眾想必沒有先他而逃之理,只是還有一事未明,那石塔高十餘丈,雖在火海之中,也應可多延時刻,何以這樣易於倒塌?
允禎不知,華嚴寶塔的倒塌,半是由於火力所攻,半是無住禪師自毀。無住一級級的走上塔頂,在每一層塔基,都用掌力震松磚石,然後再在塔頂現身,讓雍正皇帝親自見他投火自焚,令雍正安心,這才保全了少林寺的許多僧侶。因為雍正見“首要”已除,縱懷疑有少數僧人逃脱,追究也不嚴緊了。
雍正與年羹堯放火燒了少林寺之後,留下一批人在山上看守,另外派一批人在嵩山周圍三百里內搜查巡視。為的是預防有別派高人到嵩山問訊,所以在嵩山周圍張下羅網。
火燒少林寺之後半個月,搜查漸寬,允禎帶了哈布陀等人,另辦一件大事去了。只留下韓重山夫妻在河南境內主持巡視事務。至於嵩山之上,則留下海雲和尚與御林軍統領秦中越駐守。弘法大師打聽得清廷防範稍松,心懸無住禪師,偷偷回到河南,始知主持已壯烈犧牲,於是昏夜上山,在華嚴寶塔舊址,取了一掬泥土,作為少林寺的聖物,準備帶回莆田,永留後代弟子瞻仰。弘法大師武功卓絕,偷上嵩山,留守的海雲和尚等人,絲毫不覺。可惜逃了一關,逃不了第二關,終於在小鎮的客店中,遭遇了韓重山夫妻的盤查。
與馮琳對敵的人名叫王敖,是河南撫衙中的第一高手,河南巡撫派他協助韓重山搜查。此人武功雖然不若韓重山夫妻,但卻比馮琳稍高,而且他也是打暗器的能手,練有極其歹毒的獨門暗器。
馮琳與王敖惡戰,連用了好幾派武功,都脱不了身。猛然想起韓重山要捉活的説話,心道:此人不敢傷我的性命,怕他何為?劍法一緊,全取攻勢,馮琳武功與王敖相差有限,既無性命顧慮,強攻猛打,凌厲無前,王敖給她逼得連連後退,看看就要衝出門去。王敖咬了咬牙,搶先一步,堵住大門,鈎鐮槍一伸,格住了馮琳寶劍,左手一揚,無光無聲,馮琳忽覺腕骨似給蚊子叮了一口似的,微感痠麻,也不怎樣在意,用無極劍中的“千鈞一羽”招數,將王敖的鈎鐮槍粘出外門,唰唰兩劍,衝開一條逃路,一躍跳出大門。猛聽得王敖哈哈笑道:“野丫頭,你中了我的獨門暗器啦!還不乖乖的棄劍投降,請我救治?”馮琳怔了一怔,王敖追到背後,冷不防馮琳也回手一揚,兩柄飛刀,左右分到,王敖旋身一格,噹的一聲,鈎鐮槍打飛了一柄飛刀,可是第二口飛刀卻斜刺掠肩飛過,王敖轉身稍緩,肩上一痛,火辣辣的也着了一下。王敖大怒,喝道:“潑丫頭你找死啦!”鈞鐮槍風狂雨驟,再把馮琳的寶劍裹住。就在此時,猛聽得砰然巨響,客店的大板門碎成幾塊,飛出門外,幾條黑影,倏然衝出。
正是:
初闖江湖遭暗算,隱伏危機尚不知。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