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意料之外

    窗外秋葉凋零,寒風蕭瑟,室內卻爐火熊熊,温暖如春。

    壁櫥上的銅鼎中不知燃着何種香料,釋放出滿室温黁,蕭陌斜倚在鋪着柔軟綢墊的紫檀躺椅中,微閉着眼睛,聽一名手下回事。

    他是蕭家長子,蕭左這一走,百里城大大小小的事務便全落到了他的肩上。輕鬆嗎?不。厭煩嗎?也不。

    這幾天來,累雖是累了點,但對他來説,這畢竟是一次難得的機會,他自小到大盼了無數回的機會向父親證明自己的實力。

    然而,如果可以選擇,他寧願這個機會不要來,至少,不要以母親病重、二弟失蹤為代價可是,這世上有很多事,都是不給人以選擇餘地的,不給。

    母親病重,他雖擔心,但尚且可以接受,因為母親的身邊有父親。而二弟蕭漸的失蹤,卻着實令他寢食難安、牽腸掛肚二弟,他那從小便得盡了父母的寵愛、讓父母的眼睛只有在看見他時才會綻放出驕傲光芒的二弟,究竟去了哪裏?真的永遠都不再回這個家了麼?

    蕭陌嘆了口氣,忽又想起自己的三弟蕭諾來,於是三言兩語打發了那回事的,轉臉問身旁的婢女小挽道:三少爺這幾日都在幹嗎?

    小挽垂手答道:回大少爺,三少四天前就出城去了,昨天夜裏才回來。趕車的車伕只把他送到百里鎮便被他轟了回來,也不知他究竟去了哪裏。

    蕭陌喃聲笑道:這小鬼,玩心也忒大了些,父親一離開便撒了歡,一連幾天不見人影你去把他叫來,我倒要問問他這幾日都瘋到哪裏去了。

    話音剛落,門外便傳來連聲呼喊:大哥,大哥瞧我弄了什麼回來!

    小挽抿嘴一笑,道:説曹操,曹操到。

    蕭陌搖搖頭,剛剛直起身,蕭諾已掀簾闖進門來,手上頂着個鳥籠,獻寶似的湊到蕭陌面前,眉飛色舞道:大哥你看!我在百里鎮外的深山裏找了三天兩夜,終於叫我找着了一隻鸚鵡!怎麼樣,漂亮吧?

    蕭陌打眼一瞧,差點笑破了肚皮,罵道:你這小鬼,莫非瞎了眼?這哪裏是什麼鸚鵡,這明明是隻寒號鳥嘛!

    寒號鳥?!蕭諾失聲叫道,不、不可能的

    蕭陌呵呵笑道:怎麼不可能。你看它毛色灰褐,尾長而粗,眼睛圓大,前肢比後肢短,趾上還有鈎爪,就像鼯鼠一樣。你再看它的足背,是橙黃色的,寒號鳥又稱橙足鼯鼠,就是這麼來的。這要不是寒號鳥,那就怪了!

    蕭諾雙目圓睜,怔怔的看了那隻鳥半晌,突然把嘴一撇,簡直就要哭了出來:我找了整整三天兩夜啊,竟是隻寒號鳥!嗚

    旁邊的小挽卻掩口笑了起來,邊笑邊道:三少,你可是怕這隻寒號鳥不會築巢會凍死,因而捉回府上過冬來了?

    小挽!蕭陌輕叱了她一聲,轉而安慰蕭諾道:沒關係,回頭大哥派人捉一隻真正的鸚鵡給你玩,好不好?

    對這個又可笑又可氣的白痴弟弟,他可是向來都從內心深處心疼和呵護的。

    蕭諾聽了,頓時破涕為笑,一把拉住他的衣袖,叫道:大哥,説話算話啊!

    大哥什麼時候騙過你?蕭陌重又坐下,啜了口茶,漫不經心的問:對了,這幾日你那個姐姐沒和你在一起麼?

    蕭諾還沉浸在即將得到真正的鸚鵡的喜悦裏,聞言先是一怔,隨即反應過來,把臉一跨,苦歪歪道:大哥是説風姐姐麼?我們一起在百里鎮下車時,她跟我説要去山裏尋一種什麼什麼菇的草藥,説是給娘治病的,我央她帶我一起去,她嫌我笨,不肯答應,我就只好自己去玩嘍。啊,我在山裏找到了一隻鸚寒號鳥,不知姐姐找到草藥沒有。

    像是回答他的疑問似的,就在這時,門外弟子回稟道:大少爺,風姑娘求見。

    蕭陌微微一曬:今天這是怎麼了,怎麼説誰誰就到呢?快請!

    少頃,風晨曦滿面風塵的走進房,手中也拿了一物,卻不是鳥籠,而是一株深褐色的狀若靈芝的草本植物,二話不説往蕭陌手上一送,道:此物名喚鶴尾菇,乃益壽延年、滋陰補陽不可多得的靈藥,大公子快些差人送到天水一線閣,應該對蕭夫人的病有所幫助。

    蕭陌拿眼睛上下打量了她一番,勾起唇角一笑,道:風姑娘為家母之病在深山裏飽受奔波之苦,蕭陌銘感五內,多謝。隨即揚聲喚財伯,喊了好幾聲,門外弟子回道:大少爺,財伯不在,應該是去天水一線閣了。

    蕭陌嗯了一聲,嘆道:財伯到底是跟隨我爹孃多年的老人,對我孃的病比一般人都上心,一天要去問好幾次安小挽,還是你跑一趟吧。這鶴尾菇得之不易,路上要小心。

    是。小挽接過鶴尾菇,轉身欲出。風晨曦跟上幾步,叮囑道:待三碗水熬成一碗,便可用了。

    眼見小挽出了門,她的身子忽然晃了幾晃,似乎勞累至極,再難支撐。

    蕭諾看見了,立刻扶住她道:姐姐你可是累了?我送你回房啊?

    説着,衝蕭陌揮揮手,一路扶風晨曦回了房,説了聲姐姐你早點休息便退了出去。

    風晨曦掩上門,走到桌前洗了把臉,攬鏡自照,覺得臉色蒼白的有些嚇人,居然從包袱裏翻出了些胭脂眉筆之類的東西,對鏡梳妝起來。

    她回房是來休息的,而且此刻房內又無人,她這是為誰而梳妝打扮呢?真真奇怪。

    更奇怪的是,剛上了些腮紅,她就不知想起了什麼,嘩啦啦用水洗了,又胡亂收了那些玩意,坐到牀邊,怔怔的發起呆,卻是絲毫休息的樣子都沒有。

    一片寂靜中,窗欞忽然咯的一聲被挑開,一條矯健的身影翻身潛入,就像狸貓般悄無聲息。

    風晨曦竟然一點也不奇怪,好象早就知道會有人翻窗而入似的,塌塌實實的坐在牀邊,道:蕭諾,蕭三公子,戲我幫你演了,現在可以告訴我為什麼要這麼騙你大哥了吧?

    來人正是蕭諾。

    他笑嘻嘻的走到牀邊,挨着風晨曦坐下,悠然道:姐姐這麼聰明,不會想不到原因吧?

    房間裏可以坐的地方那麼多,他卻偏偏要過來這邊擠。風晨曦瞪了他一眼,道:你這個傢伙,連自己的親生大哥都算計,我可沒那麼多閒功夫去揣測你的心思,要説便説,不説拉倒。

    姐姐你好凶!蕭諾吐了吐舌頭道,我只是覺得越少人知道我假扮張先放一事越保險而已。我大哥精明的很,如果不給他一個可信的解釋,也許他能想到我們就是突然駕臨百里鎮的張公子主僕。

    你覺得你大哥已經知道百里鎮的事了?

    不知道才怪!百里鎮是百里城和外界聯繫的樞紐,在管理上向來內緊外鬆,別説鎮子上突然多了兩個人,就算誰家死了人,誰家添了丁,也會有眼線送報城內。

    風晨曦一凜,如此説來,百里鎮和百里城之間竟存在着一個極其嚴密的信息網!此兩者間不過僅有頓飯的車距,已如此小心防備,若論心思之縝密、行事之沉穩,蕭左真乃天下第一。人都道虎父無犬子,瞧這蕭諾的行事作風,倒是真有乃父之風。

    這樣想着,她又問蕭諾道:你騙你大哥,不會只為了這個理由吧?

    蕭諾臉上笑容頓收,沉默半晌才道:的確還有別的原因,但姐姐,我現在還不想説,你莫逼我,好麼?

    風晨曦靜靜的瞧着他,只見他眼底眉梢均是一派難言的鬱結之色,似乎真有不能言的苦衷,心下不由一軟,柔聲道:好,我不逼你。不過,我們現在是搭子,你若經常有事相瞞,我可是不答應的。

    蕭諾立刻又是賭咒又是發誓:只此一件,絕無其它!

    是麼?風晨曦以眼角瞄着他,慢悠悠道,那麼,張先放的事情呢?昨日從春宵閣出來,因我答應你去山裏找草藥,是以未及問你你是怎麼知道江南確有張先放一人,還對他的情況一清二楚的?

    蕭諾眨眨眼,拖長聲音道:這是因為我有朋友在江南啊。

    嗯?

    是這樣的啦:我朋友和張先放有過往來,對他的家庭情況比較瞭解,而張先放的家庭又是這麼這麼有趣,所以閒聊的時候我朋友就當笑話説給我聽嘍

    風晨曦白了他一眼,道:不就是怕老婆麼,你這朋友也太無聊了,竟然拿這個當笑話!

    蕭諾道:姐姐你有所不知,怕老婆的人多了,可怕到張先放這樣的,真的很少他為躲他那個老婆,竟然拋家棄子,連家業都不要了,一走了之。張家人怕傳出去被人恥笑,所以對外一致宣稱他為了練丹藥而隱居起來了。

    風晨曦哦了一聲:所以,你就放放心心的冒充此人?

    嗯!蕭諾重重的點點頭道:否則的話,我才不要冒充這麼沒出息的人哩!自己的老婆都管教不好,哼,丟臉!也不知那個女人究竟厲害到什麼地步,難道會吃人麼?

    風晨曦悠然道:你是説莫娉婷?對她很好奇麼?幾時有機會,親自去一趟江南張家不就能見着她了?

    蕭諾撇着嘴道:我才不要,一個河東之獅有什麼可見的當然啦,如果是姐姐這樣性子好,模樣也好的天人仙子,就算打斷我的腿,我爬也要爬去的!

    這傢伙,居然吃豆腐吃到她頭上了!風晨曦狠狠白了他一眼,臉上卻倏的一熱,忙掩飾的站起身,走到窗前,低聲道:離約會的時間還早,你先回房休息吧,我也累了。

    蕭諾靜靜的凝視着她,半晌也不支聲,突然嘆了口氣,道:那,我走了。

    是夜,春宵閣。

    踏進燈光如晝的大廳,四下卻靜如墳墓。蕭諾心中驟然升騰起一股不祥感,在椅中坐定後,忍不住回頭瞧了立在身後的風晨曦一眼,在她雙眸中亦讀出相同的意味。

    幸好只靜坐了片刻,七哥、黑虎以及那黑衣人一干人等便也到了,身後居然還有一個四人合抬的轎子。

    張兄弟。今夜這位女七哥的心情似乎很好,不但把對蕭諾的稱呼改了,人看上去也更嫵媚動人了些,嬌滴滴的道:等很久了吧?真是對不起。

    蕭諾起身笑道:沒有沒有,我也是剛來。目光微轉,又道:不知夫人香閨何處,想必有些腳程,還需坐轎呢。我本以為,就算不在這春宵閣,也不會太遠

    他笑的意味深長。昨日他便和風晨曦商論過,這個女人,怕也不是真正的七哥,但是和真正的七哥關係非淺,極有可能是他的情人之類,先行帶他試探蕭諾的來意,如若過關,再請真佛來見。而這女人的身份,恐怕就算不是春宵閣的花魁,也差不太多了。

    誰知那女人一聽,竟然咯咯嬌笑起來,道:張兄弟誤會了,這轎子可不是給我準備的。至於轎子裏的人嘛她的臉上突然露出一副又自責又後悔的表情,幽幽道:張兄弟,你可千萬莫要怨恨於我。我也是一番好意,本想的是你離家多日,此番你我合作之後定然又在短期內回不了家,便派人快馬趕往江南替你跟家裏打個招呼,不想

    她的話雖説的婉轉,態度也好象很誠懇,可是意思卻再明白不過昨日蕭諾雖然對她的提問應答如流,然而她卻還是懷疑他的身份。

    蕭諾雖然在昨天通過了她手中那本冊子的考驗,但是這還是遠遠不夠的。真正的考驗,是她身後的轎子,是轎中人。

    會是誰?轎子裏的人是誰?

    冷汗,彷彿在一瞬間就從蕭諾的後背冒了出來,就算是傻子也猜的出,轎子裏的人一定和真正的張先放有着至親至密的關係,親密到張先放化成灰也能認得,親密到只聽聲音也能聽出他是假冒的張先放!

    蕭諾緊緊捏起拳頭,捏到指關節發白,捏到手指就快斷掉。他無法相信自己竟然會犯下這樣一個無可彌補的錯誤是他自己給了敵人足夠的時間。

    等黑虎上門,用了三天;昨夜明明可以和七哥進行談判,他卻因為不想顯得太心急而把約會延到今天,這便又是一天。四天三夜的時間,如果用最好的馬,足夠往返江南了,如果不是為了接人,甚至還不需要。

    這也是那本冊子會比轎子早到的原因,冊子可以由信鴿帶回,而人卻必須騎馬坐車不管怎麼樣,有一點是毫無疑問的,那就是七哥在他們喬裝來到百里鎮、自報家門乃江南張家公子的那一刻,便已遣人去查他們的底細。

    而他們,竟然坐等敵人,讓時間就這樣流走!這個錯誤不僅無可彌補,而且愚蠢至極!可想而知,他們的身份一旦被揭穿,他們千辛萬苦、歷經波折才得到的這個一覷七哥真面目的機會,也就等於完全白費了在這即將成功的一刻,他們竟然功虧一簣,功虧一簣!

    轉臉看風晨曦,她臉上寫滿了無奈與悲哀。此時此刻,他和她都想不出任何解決的法子,雙雙淪入無計可施、萬般無奈的窮途末路。

    蕭諾苦笑着別開眼睛,轉頭瞧着那女人,喃喃道:好一個七哥,是我低估了你

    女人嘟起嘴道:張兄弟這樣説,就是在怨我嘍?

    蕭諾搖頭道:我誰也不怨,我只怨

    一語未完,那黑衣人彷彿看出了他的心虛,喝道:張公子離家這麼久,難道就不急於和家人相見麼?

    急於相見?他實在是恨不得永不相見才好!蕭諾再度苦笑,事至此已無可挽回,他又望向風晨曦,二人心意相通,四目相對的一瞬間,便已決定同時出手搶得先機。

    誰料就在這時,一個聲音突然冷冷的自轎中傳來:他怎麼會急於和我相見?在他心裏,只怕是恨不得永遠莫要和我相見才好!

    你怎麼知道?蕭諾脱口而出這句話的同時,一條紅色的人影從轎子裏面衝了出來,一陣風似的衝到他面前,一把擰住他的耳朵,揪到面前,大聲道:我怎麼會知道?你這死鬼腦子裏想什麼老孃我會不知道?哼哼

    蕭諾大驚之下,也忘了反抗掙扎,痴呆兒一般看着紅衣女人張着血盆大口越湊越近,忽的在他臉上咬了一口,然後用一種聾子聽了都會掉雞皮疙瘩的聲音,嗲聲道:這麼多天沒打你,真是想死我了,相公。

    相公!相公!!相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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