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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伊人

    飯廳外。

    有竹有肉軒風晨曦抬眼看着頭頂的匾額,心道:又是一個古古怪怪的名字,想必也是蕭夫人起的。

    不料,卻聽一旁蕭諾得意洋洋的説:這個名字不錯吧?是我起的哦。很久以前呢,有個很妙的人叫王動,因為家裏窮的只剩下一片竹林,他就給自家庭院起名叫有竹無肉軒。我很喜歡這個名字,不過我們家比他家有錢多了,所以

    話未説完,一陣風吹過,帶來一股非常好聞的香氣,他嗅了兩下,臉上乍現出興高采烈的神情,大喊了一聲娘,一陣風似的衝進門去。

    風晨曦只好也跟了上去。

    跨過雕刻着精緻圖案的門檻、繞過繪着美人撲螢圖的屏風、行過一排放滿古董物件的博古架,隨着那股香氣越來越馥郁,風晨曦便看見了一個女人。

    一個坐在鋪着絲絨的八仙桌前,翹着丹蔻染紅的小指,秀秀氣氣的喝着粥的女人。

    只一眼,風晨曦便知此人定是蕭左的愛妻、宮家的大小姐宮翡翠無疑除了她,天下再無第二個連吃早點時也要穿戴得如此奢華燦爛的女人。

    怪不得師父一再説:只要有人的地方,宮翡翠都會打扮的精緻得體極盡妍態。

    風晨曦正欲上前拜見,蕭諾已手舞足蹈的撲了過去,一把拉住宮翡翠的衣袖,連聲嚷道:娘!娘!你這件孔雀羽鎖子錦好漂亮哦,再配以這件杏黃金縷裙,簡直完美!我再看看掛飾哇,是雙同心帕耶!娘你真會打扮!不過,再加一塊玉佩會不會更好點?

    説到此處,他突又噤了聲,目光直勾勾的盯住宮翡翠的頭,盯了半天,驟然眉開眼笑道:環雲髻!娘,你梳了環雲髻!我就説嘛,只有皇后那種沒品位的女人才會用百花寶髻來配紫金百鳳衫三年前在京城看見那個老女人竟敢打扮成那樣出來接受百姓朝拜,我到現在想起來還慪的慌。

    算啦,兒子,品位這東西本就是天生的嘛。宮翡翠得意洋洋的摸了摸頭髮,來,幫娘看看這雙鞋如何説着,也不吃飯了,把腿一伸,拉開覆在腳面的羣擺,露出一雙做工精緻的小靴子,好象根本就沒看見旁邊還站了個大活人。

    她當然不是真的沒看見風晨曦,她雖已年近半百,眼卻尖的很,不但一眼就看出這個小姑娘身懷武功,而且武功還相當不錯。

    她故意視而不見,也就是因為這一點。

    這麼些年來,想拜會蕭左的武林同道實在太多,雖然其中大半都被金一斗擋駕在百里鎮,可每天仍有兩三個被引見的,她可沒那麼多精神去應付。

    她是故意裝做沒看見,蕭諾卻是真把風晨曦給忘了他的注意力都被母親的鞋給吸引去了。

    紅鳳花靴?娘,我覺得杏黃金縷裙還是跟岐頭履比較相配啊。

    是嗎?宮翡翠翹起腳,左看看又看看,顰着眉道,好象是呢那如果我穿的是淺碧凌的裙子,又當如何?

    哦,那樣的話,你就

    就這樣,這母子二人由一雙鞋説開去,繼而説到衣衫和服飾的搭配,再接着是服飾和髮型的搭配,你一言我一語,聊的熱火朝天,外人根本就插不上話。

    風晨曦也不煩也不惱,靜靜的站在一旁,忽聽身後傳來腳步聲,回頭,卻是財伯跟來了。

    見那對母子倆聊的正歡,他臉上露出一副見怪不怪的表情,對風晨曦道:姑娘,我看你還是先到偏廳歇會吧。我家三少別的不靈,對穿衣打扮卻是專家,每回夫人一和他聊上,至少也要一頓飯時間。

    風晨曦淡然點頭,跟他去了偏廳落座。等了半天,漸聽外面那對母子的談話已快至尾聲,忽又有一個陌生男子的聲音插了進來:三弟回來啦?你這小鬼,當店小二有什麼好玩的,竟去混了一整日。

    大哥!蕭諾雖發出抗議的叫喊,可語氣裏卻透着濃濃的依賴和親暱,我已經十七了,不許你再喊我小鬼!

    原來是蕭陌來了,風晨曦暗忖。

    偏廳四面都有窗,陣陣秋風送爽,吹起偏廳門簾,她一抬眼,正好看見堂上站着一名微笑的年輕男子,果如師父所言:容貌俊美、温文爾雅。然而一雙眼睛精光內斂,顯然武功修為也頗深湛,這卻是師父未提及的。

    難道是次子蕭漸名聲在外,叫眾人都忽略了蕭家這位長子也是個武林高手?

    不管怎麼樣,單單和老大相比,蕭諾已是毫無閃光點可言。

    卻説蕭陌一進內堂便覺察出偏廳有人,只不過也和他母親一樣,只當又是個求見父親的江湖人士,是以乾脆裝不知道,連問都沒問一聲,自顧和弟弟調笑道:你本就是個小鬼,哪有不讓人喊的道理?喂,小鬼,你可知你去當店小二時錯過了什麼?

    什麼?大哥,你快説快説!

    你的曲水流觴亭蕭陌拖長了嗓音,蓋好了。

    真的!蕭諾驚叫起來,那你快去約子昂哥哥

    昨天就約過了。不但約了子昂,還有小酒仙他們呢!蕭陌拿眼睛瞟着小弟,我們把酒杯放進水槽,水流把它帶到誰面前,誰就作詩一首哎呀,玩的不知道多盡興。

    你、你們怎麼能這樣?為什麼不等我?蕭諾懊惱的幾乎哭出來。

    後悔了吧,誰叫你非鬧着要去當店小二?下次再這麼任性,有好玩的我還不等你。蕭諾瞪了他一眼,自懷中取出一疊軟帛,遞上去道:好啦,別哭喪着臉了。喏,這是那天做的詩,我都記下了,拿去看吧。

    蕭諾連忙接過,大略瞧了瞧,抬眼笑道:大哥,我看這一次子昂哥哥的詩可把你比下去啦。

    哦,何以見得?蕭陌湊了過去,兄弟二人就此展開了熱烈的討論。

    風晨曦在偏廳聽的一清二楚,不禁心生疑惑:這蕭諾為人處世處處像個孩童,怎會對詩詞如此精通?

    正想着,財伯端着杯茶走進來,道:姑娘,你且喝點茶。我家三少別的不靈,對詩詞歌賦卻是專家,每回一和大少爺聊上,至少也要半個時辰。

    別的不靈?我看三公子談詩論賦,出口成章、見解獨到,財伯何出此言?

    唉。財伯嘆了口氣,愁眉苦臉道:姑娘你有所不知。要説我家三少啊,真真叫人傷透腦筋。記得夫人懷他那會兒,府上魚池裏的魚接連不斷離奇死亡,最後竟在一個月內統統死光了,這可是個異象啊哦,説到異象,還有更怪的呢

    他開始滔滔不絕,從金魚之死談到白茶花枝上突然冒出朵紅花,繼而又舉出至少三個以上的這種異象説明蕭諾生來異於常人,至於他怎麼異於常人,他又舉出至少三個以上的例子,例如:蕭諾八歲那年模仿吳道子的畫便能亂真,可他至今也不知道墨水和清水的分別就是一隻硯台;再例如:蕭諾十歲便能演算最複雜的算術,但他到現在無法理解米飯和粥其實是一種東西。

    就在講這個米飯和粥的例子時,財伯突然停止了絮叨,匆匆忙忙的對風晨曦説了句姑娘你稍等便奔了出去,至宮翡翠面前道:夫人,您的粥沒喝多少啊,老奴叫人換份新的來吧?

    宮翡翠懶洋洋的揮手道:不用啦,我吃飯不能停,一停就再沒了胃口。

    這樣啊那好,剛巧城主打發人來問您早飯吃了多少,人還在外面候着呢,老奴這就去回了,省的讓人再跑一趟。

    財伯回來宮翡翠的眼珠子轉了兩下,啊,怪了,怎麼説着説着我又餓了呢玉粹,讓人給我上碗粥。

    是。站在她身後的一箇中年美婦強忍着笑轉臉對旁邊一個紫衣侍女道:小挽,沒聽見夫人説餓麼,還不快去廚房。一碗粥恐不頂事,記得再拿些千層糕。

    話未説完,到底忍不住,吃吃笑出聲來。

    風晨曦在偏廳聽着也不禁莞爾,這位蕭夫人素來是出了名的壞脾氣,如今看來倒對自己的丈夫頗多忌憚。而其他人,如財伯、玉粹,顯然很清楚她這個死穴。

    宮翡翠恨恨的瞟着玉粹,罵道:你這死丫頭,當初為什麼不跟你姐姐一樣,找個婆家早早嫁了得了!

    玉粹笑答:那是姐姐沒我有福氣,不能一輩子都陪在大小姐身邊。

    宮翡翠呸了一聲,道:虧你還知道我是你大小姐,哪回你不是幫着那個混蛋不幫我

    混蛋?忽有一人接腔道,好個似曾相識的稱呼啊,是在説我麼?

    偏廳內,風晨曦渾身驟然一震:怎樣一把動人心絃的嗓音!那麼醇厚,如飲沉酒;那麼清越,如聞絲竹;那麼柔煦,如沐春風像時光撞擊在青春的弦上,一下子扣到了心中來。

    城主。

    姑爺。

    爹。

    外面響起一片問安聲,風晨曦也緩緩從椅子裏站起。其實,就算沒有聽見那些人的喊聲,她也知道:是他來了,只有他,只可能是他那個她一直等到現在也未能見上一面的男人蕭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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