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向來工作氣氛融洽的林氏園藝店裏,瀰漫着一股很不尋常的緊張氣氛。
“怎麼樣?會來嗎?”
面色凝重的林宗泓開門走進辦公室,詢問童若奾。
“嗯。”同樣神色緊繃的童若奾,嚴肅地朝他點點頭。
“真的要來了嗎?”林宗泓走到她身旁,一起望着電視螢幕,表情如臨大敵。
“恐怕真的會來。”童若奾嘆口氣回答。
楊靖卉納悶地看着他們,不過是個普通的颱風來襲罷了,有必要那麼緊張嗎?
“颱風來了,有那麼恐怖嗎?”她實在不解。
以前在南部時,若是颱風來襲頂多不出門而已,哪需要這麼在意呢?
“當然!”林宗泓與童若奾轉過頭,異口同聲地回答。
“我們是種花賣花的花農,也就跟農民一樣,是靠天吃飯的行業,哪怕只是連日豪雨,脆弱的植物就會腐爛受損,更何況遭受狂風暴雨的摧殘。”林宗泓無奈地嘆息。
“身為農民,損失部分栽種的農作物是常有的事,最怕的是老天不留情,有時一場暴雨下來,就完全打掉一個農家辛苦一年栽種的成果,那種辛酸,也只有靠天吃飯的人才能體會。”
“原來如此。”楊靖卉慚愧地垂下頭。
她從來沒有細想,有這麼多人是付出勞力還未必能夠得到成果,必須看老天爺的臉色吃飯。她完全不知人間疾苦,該怪她被保護得太好了嗎?
見他們面色緊張,楊靖卉也不由得跟着擔憂起來。
“沒關係,你也別害怕,只要預先做好防颱措施,應該就不會有什麼問題的。”林宗泓反倒安慰起她來了。
“那現在該怎麼辦?”楊靖卉當然還是擔心,不過至少不會那麼不安了。
“當然是嚴陣以待。若奾,請你繼續注意颱風動態,另外如果有空的話,麻煩你把放在外頭的花盆植栽全搬進温室,而我得開始做防颱的各項補強工作——”
“我也來幫忙!”楊靖卉連忙喊道。“你們不能漏掉我,只要是我能做的,我什麼都願意做,你們儘管開口吧!”
“謝謝你,靖卉。”林宗泓與童若奾都笑了,看來她真的徹底把自己當成這裏的一份子了呢!
“那麼,你跟我來吧!”林宗泓眸中閃動着温暖的笑意。“我正好需要一個熱心勤奮的女孩,當我的得力助手。”
“當然沒問題!”第一次受到“重用”,楊靖卉開心的小臉直泛紅,眼睛被期待的光芒映得閃閃發亮。
於是一個急急忙忙的大男人,領着一個興致勃勃的小女人一塊兒走了,童若奾在後頭瞧着他們截然不同卻又分外相配的背影,露出淡淡的笑容。
或許這場颱風,會帶來意外的結果也説不定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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罕見的十月強台,在一天後的傍晚登陸了。
時間愈晚,風雨愈大,狂風夾雜着粗斜的暴雨,打在玻璃窗以及屋頂上叮咚作響,陣陣狂風也不斷髮威,發出驚人的咆哮聲,像要將房子吹垮似的。
楊靖卉趴在小閣樓的窗前,骨碌碌地轉動眼珠子,憂慮地望着窗外劇烈搖動的樹影。
晚上和林宗泓吃過簡單的泡麪加蛋當晚餐之後,又胡亂聊了會兒,兩人就各自回到房間休息。如今夜已經很深了,她卻怎麼也睡不着,外頭的風雨聲擾得她神經緊繃,無法安心入眠。
“風雨真的好大喔!”那些種植在外頭的花草樹木不知道怎麼樣了,不曉得會不會被風雨打壞?
她想,林宗泓應該也沒睡吧?連她都因為擔憂那些植物而無法閤眼,他本人更不可能舒暢好眠。
砰!鏘!
突然窗外傳來一聲碎裂的巨響,她急忙探頭往窗外一看,只見庭院裏一棵約有十幾年的玉蘭花樹應聲折倒,不偏不倚地擊中擺放着各種蘭花等珍貴花卉的玻璃温室,温室屋頂上被打裂一個大洞。
“啊!糟了,温室……還有藍百合——”
楊靖卉想到林宗泓好不容易得來,而且非常珍愛的藍色百合,就在那間温室裏,頓時驚駭得整個人立即躍起,轉身直往樓下衝。
到了一樓,只見大門正好關上,原來有個人早她一步,連雨衣都沒穿,只穿着一件防水夾克,矇頭便衝進風雨中,直奔温室而去。
他果然也醒着!
“宗泓——”
見他奔向温室,楊靖卉想也不想,立刻打開門,不顧狂風暴雨跟着追過去。
到了温室裏,林宗泓抖落一身雨水,聽到身後的腳步聲,才發現有個膽大妄為的女孩竟也跟着跑過來,差點沒嚇得瑰飛魄散。
“靖卉?!你跑到這裏做什麼?太危險了,快回屋裏去!”
“我來幫你。”
“別鬧了!靖卉,這一點也不好玩,快點回去。”林宗泓嚴肅地責備着。
“我不是在鬧,更不是來玩,而是來幫忙的!”楊靖卉抿起小嘴,頑固地説。
“你不能—一”
“我可以!樹倒了,把温室打壞了,現在我們還有時間在這裏爭吵嗎?我們動作得快一點,要是不趕快把破洞附近的盆栽移開,等會兒全部都會遭殃的。”
她展現難得的魄力與毅力,教林宗泓看得目瞪口呆。
“你……”愣了好幾秒,林宗泓知道她説得是對的,這時候他的確需要幫手,這才説:“好吧!不過你若想留下來幫忙,就得特別注意自己的安全,要是你不小心受了傷,我會很過意不去的。”
“知道了,操心鬼!”楊靖卉低聲嘀咕道,吐吐舌頭,率先轉身朝屋頂破裂的那一角走去。
但很快的,另一道身影超越她,領先走在前頭,並回頭對她説:“你小心跟着我,等會兒也別插手,要是有什麼危險的狀況,你就趕快找個安全的地方躲起來.知道嗎?”
那他乾脆逼她留在屋子裏不就得了?楊靖卉忍不住翻翻白眼。
“知道了。”她胡亂回應着,決定還是要自己衡量狀況,要是不能伸出援手幫忙,那她何必來呢?
“啊,真糟糕!”檢視現場狀況,林宗泓驚呼一聲,那個破洞遠比他想像的還要大,呼嘯的風雨不斷從那個洞口打進温室裏。
不過值得慶幸的是,這一帶並不是放置高級洋蘭的區域,他最寶貝的藍色百合也放置在其他地區,全都安然無恙。
不過即使這區的植物不是脆弱的高級花卉,但是再怎麼強壯的植栽,在這種暴風雨的襲擊下也會損害,當務之急,還是得趕快把這些植物全部移開。
“宗泓,我們趕快把這些盆栽搬走,這樣可以降低損失。”楊靖卉不畏打在臉上的風雨,忙碌地搬了起來。
林宗泓張了張嘴,本來想要她躲到風雨吹不到的安全地方去,不過看見她那張認真的小臉,他知道這些話就算説了也是白説。
她是不會聽的!
打從在山路上撿到她的那一刻,他就知道自己拾獲的絕對不是隻温和馴良的小兔子,而是隻擁有利爪的小野貓——雖然還沒見她用爪子攻擊過誰,而只用來捍衞自己的想法。
這樣個性獨特的女孩,雖然未必令人打從心底憐愛,不過卻是很吸引人的。
她那雙炯炯發亮的眼眸,宛如明亮的星子般,在這燈光幽暗的温室裏,點亮了希望。
“真拿你沒辦法。好吧,我們一起搬!不過,這個你得先穿上。”他脱下身上的防水夾克,套在她身上,並且謹慎地替她拉上拉鍊。
“穿上這個,身體比較不會打濕。”
“謝謝你……”楊靖卉低頭看着那件深藍色的男性大夾克,裏頭殘留着他的體温,好像一盆爐火,直直煞進了她的心坎裏。
她眷戀地按住夾克的領口,像要把那股温暖永遠留住似的。
“好,現在開始努力搬吧。”林宗泓彎下腰,開始快速地搬起盆我,遞給楊靖卉,用接力的方式將它們移往安全的地方。
“嗯!”楊靖卉用力點頭,隨即跟着忙碌起來。
兩人的默契與努力,使得暴露在風雨中的受害盆栽數量逐漸減少,眼看着就快搬完了……
然而屋漏偏逢連夜雨,忽然又聽聞温室外傳來一聲巨響,好像又有什麼物體擊中温室,林宗泓連忙説:“你先在這裏等着,我去看看是怎麼回事。”
“好。”楊靖卉點點頭,繼續將剩餘的盆栽搬完。
過了一會兒,林宗泓神色緊繃地跑回來,拿起角落的大圓鍬,氣喘吁吁地告訴她。“又有一棵樹倒了。”
“又有樹倒了?”她緊張地追間道:“那麼温室——”
“温室沒被打壞,但那棵樹橫倒在温室前面,好巧不巧地正好堵住温室的大門,那是這間温室唯一的出入口,要是門打不開,我們就出不去了。”他抹去額上的汗珠説道。
“那現在我們該怎麼辦?”聽了他的話,楊靖卉也很緊張。
不能出去,就代表他們會在台風夜裏,被困在這裏一整個晚上?那怎麼行!
“我想拿圓鍬去撬看看,看能不能把門撬開。”
“我也去幫忙!”
“好!你也一起來吧。”
這回林宗泓沒有拒絕,多一個人就多一分力量,他可不想整夜被關在這裏。
然而——
很遺憾的,無論他們使多少氣力,那棵樹依然牢牢卡死在門前。
看樣子除非有人替他們從外頭搬開樹幹,否則他們是出不去了。
“真糟,剛才急着衝出門,忘了帶手機,不然至少也可以打電話求救。”林宗泓懊惱地拍擊自己的大腿。
“現在沒辦法求救,只能等颱風過後若奾來上班的時候,再把我們放出去。”
“那麼若奾姐明天會來上班嗎?”楊靖卉滿懷期待地問。
“應該不會。”林宗泓給了她另一個遺憾的答案。“這個颱風行進速度緩慢,暴風圈沒那麼快脱離台灣,我告訴過若奾,要她明天別來了。”
“噢。”楊靖卉失望地垂下小腦袋瓜。
現在還是半夜,外頭風雨交加,沒人來救他們,難道他們真的得夜宿在這個屋頂破了個大洞的温室裏頭嗎?
可能看出了她的擔憂,林宗泓安慰道:“你別擔心,這間温室看來脆弱,但其實還滿堅固的,而且只要藏對地方,風雨也打不到我們。”
説着,他對她勾勾手,帶頭朝温室另一頭走夫。
“那裏有個置物櫃,你跟我來,我先找些毛巾或乾布什麼的讓你擦乾身體。”
“嗯,好。”楊靖卉急忙跟了過去。
這時候,她也只能完全相信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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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風雨持續加大,呼嘯的風聲夾雜着瓢潑的暴雨,敲擊在温室的屋頂上,發出類似幾十種樂器混合的敲擊聲,聽來分外嚇人。
他們已經用林宗泓找到的乾布,大略擦乾了身體與頭髮,並且將水泥地板清理出一塊乾淨的地方,席地而坐。
在他們的頭項上方,懸着一盞二十燭光的燈泡,不時隨着刮進温室裏的風勢搖搖晃晃。
“呃……這個……”
楊靖卉低頭看着自己臀下塞得滿滿的布團,林宗泓為了讓她坐得舒服些,還把所有的破布、海綿全部鋪在地上,替她製作了一個舒適的坐墊,不過看起來實在很像一個——
大鳥巢。
“這個看起來好像……噗……噗噗……”
她發出奇怪的聲響,肩膀還一抖一抖地晃動着,不知道是不是中邪了。
“你怎麼了?”坐在她身旁的林宗泓聽到聲響,轉頭看見她奇怪的反應,不明所以地問。
她一顆腦袋瓜垂得低低的,怎麼也不肯抬起來,根本不知道她是在哭還是在笑。
“哈哈哈……”她終於拾起頭,猛然迸出大笑,笑得眼角都溢出淚水。“你看看——我這個樣子,像不像雞寮裏那些正在抱蛋的母雞?”
“母、母雞?!”林宗泓瞪大眼,上下打量她,半晌後也突然噗哧一聲,接着劇烈抖動肩膀,悶悶笑了起來。
“哈哈,還……真的很像!”她這模樣還真像母雞坐在雞窩上,他剛才怎麼沒注意到呢?哈哈哈!
“你還笑?是誰把我弄成這樣的?”楊靖卉佯裝生氣地質問,但高揚的嘴角就是壓不下來。
“哈哈,不好意思,是我。”雖然主動認罪,但他語氣裏可讀不出幾分歉意,惹得她又好氣又好笑。
“那你還敢笑我?等會兒換你來坐坐看,我一定要好好嘲笑你這隻大公雞。”楊靖卉不甘心,孩子氣地威脅道。
“這點可能要跟你説聲抱歉,孵蛋是母雞的責任。”他笑着與她鬥嘴。
“難道公雞就沒有事嗎?現在可是女男平等的時代耶。”
“如果你孵的那窩小雞是我的,我自然會負起責任幫忙孵,但是——”他佯裝遺憾地瞄瞄她屁股下的碎布團。嘿嘿,幸好不是。
他無意的話語,卻惹得楊靖卉一陣臉紅心跳。
“什麼你的我的?你在説什麼啊!”
林宗泓一愣,這才發現自己的話很曖昧,好像在口頭上亂吃她的豆腐,急忙解釋。“不、不是!我的意思不是説你的孩子是我的,我是説那個小雞……啊!也不是……總之我……”
他實在不知道該怎麼解釋才好,乾脆老實地道歉。“對不起!”
瞧他一張憨厚的俊顏,紅得像一旁的紅火鶴。
“沒關係啦,我又沒怪你。”楊靖卉想竭力裝作不在意,但也忍不住臉紅。
兩人像十五、六歲情竇初開的小男生小女生,紅着臉,默默望着對方不説話,外頭的風雨似乎更大,不過温室內的時間,卻好像就此凝滯了。
不知過了多久,林宗泓才不自在地別開頭,清清喉嚨,找了個無關緊要的話題間:“你肚子餓了嗎?”
“好像有一點耶!”楊靖卉摸摸自己的肚皮説。
在這種風雨交加的夜晚,總讓人特別有食慾,更何況剛才消耗了不少體力,現在還真有點飢餓,好想吃一碗香噴噴、熱騰騰的泡麪。
“那會不會渴?”
“好像也會耶。”
如果能吃着熱騰騰的泡麪,再配上一瓶冰涼涼的可樂,喔,那真是人生最大享受!
但是——楊靖卉失望地轉頭看看四周滿滿的植栽,在心底問自己:可能嗎?
“你等一下。”
林宗泓站了起來,很快消失在温室裏的花木叢中。
“他要去哪裏?”楊靖卉望着他的背影,納悶地喃喃自語。
他要從這個除了植物與雜物之外,找不出任何食物的地方,神奇地變出泡麪與熱水來嗎?
哈哈,那怎麼可能?
除非他正好種了一裸會長出泡麪的樹來,否則那是絕對不可能的。
她嘆口氣,將背往後貼在牆上休息,飢餓地等待他覓食回來。
“我回來了。”幾分鐘後,林宗泓的身影又出現在她面前。
他回到她身旁坐下,將兜了滿手的東西一股腦往地上放。
“這是什麼?”
那些東西圓圓扁扁的,形狀渾圓可愛,鮮豔的橙色,看起來很像……
“橘子?!”她抓起一顆仔細打量,發現那真的是橘子,只是形狀和一般市面常見的橘子不太一樣,形狀小而扁,活像被壓扁似的。
“嗯。這是日本愛媛縣的蜜柑,雖然個頭小,但是又甜又好吃。”
“這裏怎麼會有橘子?”她不可思議地問。
難不成他在温室裏種橘子?
“我有一位住在愛媛縣的果農朋友,幾年前送給我幾株蜜柑的樹苗,我引進後試着在温室裏栽培,沒想到今年開始結果了,我本來捨不得吃,想留着做研究,不過既然都被困在這裏,就索性把它們摘來吃掉算了。”
“不行啦!”聽他這麼一説,楊靖卉立刻大力反對。“既然是要做研究的,怎麼可以吃掉呢?還是留下來好了。”
“不必了。反正都已經摘下來了,不吃也是會爛掉的,再説只要樹還在,就不怕它不再結出果子,你不用擔心。來,嚐嚐愛媛的蜜柑吧!”
他開始剝蜜柑,薄薄的果皮一掐就破,他豪邁地將一個扁扁的蜜柑連着皮掰成兩半,將其中一半遞給了她。“來,試試看。”
他將蜜柑遞給她之後,自己率先剝開嚐了一口。
“嗯,很甜、很好吃,你快吃看看。”他連聲催促道。
“那——我也吃羅?”
楊靖卉撥下一片橘瓣送進嘴裏,一嘗之下大為驚奇。沒想到這麼小的橘子,卻是出人意料的甜美多汁。
“唔,好甜!真的好好吃喔,一點都不酸耶。”只要吃到美食便會露出笑容的楊靖卉笑眯了眼,雀躍得像個孩子。
“我是嘗試按照愛媛縣的氣候去作調節培育,沒想到竟然也種植成功了!這項技術將來要推廣出去,以後想吃這麼美味的蜜柑就不需要特地到百貨公司的超市去買昂貴的進口水果,一般老百姓也可以輕易在街角的水果店買到。”林宗泓鬥志高昂地道。
“如果真是這樣就太好了,那你就變成造福人羣的大英雄啦!”她邊説着,又往小嘴裏塞了瓣甜美的果肉。
“你喜歡的話,就多吃一點吧,這裏還有好幾顆。”林宗泓將剩餘的幾顆蜜柑全塞進她懷裏。
“我不用那麼多啦,我吃不完的……兩顆還你,你吃啦!”她有些羞澀地將兩顆蜜柑塞回他的大掌中。
他一定也又餓又渴,她捨不得。
林宗泓不再推辭,但低頭看了看手中的蜜柑,卻説:“不然這樣好了,我把這兩顆蜜柑留下來,給若奾和小宇他們也嘗看看。”
他將蜜柑收在一旁的櫃子上,免得不小心壓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