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曉雨早晨醒來,睜開眼睛,有好幾秒想不起自己人在哪裏。
香港租貸的公寓?台灣的公寓?姊姊、姊夫的豪華寓所?還是前幾年住的那間倉庫改建的違章建築?
好一會兒她才慢慢想起,昨晚到饒子胤家喝咖啡,後來他留她下來住……接着她想起他們差點失控的事。
「啊!」她猛然跳起來,緊張地左右看了看,發現自己是獨自躺在牀上,身邊並沒有饒子胤的蹤影。
從傢俱和毫無個人色彩的擺飾品研判,這應該是客房吧?昨晚她在沙發上睡着了?那麼是他抱她回房睡的-?
他真體貼!貝曉雨噙着甜甜的笑意,舒暢地伸個懶腰下牀梳洗。
二十分鐘後,她走出客房,穿過客廳,來到綠意盎然的庭院,心情愉悦地大口吸進新鮮的空氣,然後舒展四肢,做做簡單的伸展操。
忽然,一位年約五六十歲的婦人從大門的方向走過來,看見她時,很明顯地愣了一下。
「請問您是──」婦人驚訝地用廣東話問:「少爺的朋友嗎?」
她是饒家的管家,打從饒子-搬出來獨居之後,全由她照料少爺──舉凡打掃購物、替院子裏的植物澆水,都是她一週三次負責打理。
貝曉雨聽得懂簡單的廣東話,而且她聽到婦人提到朋友兩個字,所以連忙點點頭,生澀地用廣東話摻雜普通話告訴婦人:「對對,我是子胤的朋友,他可能還在睡覺,所以……」
她説得七零八落,但婦人大略聽懂了,因為她也懂一些普通話,當她聽到饒子胤的名字時,神色嚴肅地搖搖頭,用不太標準的普通話糾正她:「不是子胤少爺,是子-少爺!叫子胤少爺不吉利,對他不好。」
貝曉雨聽懂了,但她覺得很奇怪。
「可是他明明是饒子胤,不是饒子-啊!」貝曉雨怪異地道。為什麼非要叫他哥哥的名字不可?
這回換婦人詫異了。「-是少爺的女朋友,怎麼不清楚少爺的事?子胤少爺就是子-少爺,子-少爺就是子胤少爺。」
「可是……饒子-不是子胤的哥哥嗎?」兄弟的名字可以隨便亂換的嗎?
「-在説什麼?」婦人一臉好笑的表情。「少爺沒有哥哥,老爺和夫人,就只有少爺這麼一個孩子。」
「什麼?!」
「阮嬸──」起牀後到處找不到貝曉雨的饒子-,聽到管家説話的聲音,飛快打開門衝出來,但已經來不及了。
「饒、子、胤!」貝曉雨僵硬地轉頭瞪他,臉上寫滿怒氣,原本就大的眼睛這會兒瞪得更大了。「你給我解釋清楚!」
望着她鐵青的秀容,饒子-彷佛看到一片烏雲從天際飄來,逐漸籠罩大地。
喔噢,不妙──
他可愛的「小」雨,變成可怕的「暴風」雨了!
隔天台灣台北
「曉雨,-醒了嗎?」
貝曉風輕敲房門後,推門進入客房。
「我已經醒了。」貝曉雨坐在窗前發呆,看見姊姊,勉強擠出一抹微笑。
「-肚子餓了嗎?要不要出去吃早餐?」貝曉風走到她身旁輕聲詢問。
她很擔心妹妹,曉雨向來樂觀開朗,從不因為沮喪而落淚,可是昨晚她突然帶着行囊從香港回來,只説了聲辭職了,接着就撲進她懷裏大哭。
她體貼地沒有立即追問原因,只是先安撫她,讓她在客房住下,可是今早又看見她發呆……
唉!曉雨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呢?
「嗯,我餓了,我們去吃飯吧!」貝曉雨假裝若無其事,因為不想再讓姊姊擔憂,她知道自己昨晚大哭,把姊姊嚇壞了。
她先走出房間,快步來到餐廳,姊夫馮君翰和妹妹曉陽都在座。
曉陽接到大姊的電話,知道昨晚發生的事,今早立刻請假過來弄清楚,是誰膽敢欺負她二姊!
「咦?寶寶還在睡覺啊?哇,好豐盛的早餐喔!」曉雨假裝沒看到大家停留在自己身上的關注視線,徑自拉開餐椅坐下,欣喜地拍手:「有清粥小菜耶,我在香港一直好想吃喔!」
「哇,好好吃!」她拿起湯匙,像餓壞了似的猛喝清粥,還露出開心的表情,直到身旁的曉陽淡淡説了一句話,戳破她的假裝。
「笑得太僵硬了,-還是一樣,連作假都不會!」
曉雨正要將粥放進嘴裏的動作倏然停止,鼻頭一酸,豆大的淚珠隨即滾下來。她不再試圖偽裝,放下湯匙,吸吸鼻子開始啜泣起來。
「曉雨,到底怎麼了?」貝曉風心疼地走到她身旁,按着她劇烈抖動的肩膀,輕聲詢問。
「是感情問題讓-傷心吧?」貝曉陽直接了當地問。她雖是三個姊妹中年紀最小的,卻有着超越兩個姊姊的智慧與敏鋭。
「真的嗎?曉雨,-在香港交男朋友了?」貝曉風好驚訝,因為曉雨經常和她們通電話,卻一次也不曾提起過。
她當然也發現曉雨有點怪怪的,有時晚上打電話過去她常常沒接,有時都晚上十一點了還沒回到家,但是問她,她都説和朋友出去玩了,她就沒再多問。
貝曉雨流着淚,知道不應該再隱瞞,這才緩緩地點頭承認。「嗯。」
「為什麼不跟我們説呢?」貝曉風有點傷心,她以為她們姊妹感情很好、無話不説,沒想到曉雨居然連交了男朋友都不告訴她!
看見姊姊傷心失望的表情,貝曉雨急忙解釋:「姊,對不起!我不告訴-們,不是因為把-們當外人,而是因為、因為他告訴我他的身分特殊,希望我保密,別讓其他人知道他的身分。」
不過這又牽涉到一個天大的謊言,貝曉雨想起來就覺得自己很笨!
「那-現在應該可以説了吧?-交往的男人到底是誰?」貝曉陽決定不管那個人是誰,她都要將他罵到狗血淋頭,讓他好看!
「他叫……饒子-!」貝曉雨咬牙切齒地説出這個名字。
這個雙面人將她騙得好慘,還傷透了她的心,他是個大壞蛋!
「饒子-?!咳咳……」馮君翰正在喝豆漿,聽到這個名字,驚訝得岔了氣。
「君翰,你認識這個人?」貝曉風疑惑地轉頭問丈夫。
她和曉陽沒去過香港,也對香港商界的事情不太熱,對這名字沒什麼印象。
「他可是個不得了的人物!香港有個知名的地產大王叫饒靖海,饒子-就是他唯一的獨子,目前擔任公司的總經理,是個神秘精明又城府極深的男人-還記得曉雨剛去香港不久,有次回來説要採訪香港的地產大亨嗎?那次專訪的人物就是饒子。」
「啊?!」曉風曉陽兩姊妹聽了,詫異得下巴差點沒掉下來。
曉雨怎麼和這種富有的名人扯上關係?難怪她會被欺負!天真單純又神經大條的曉雨,怎麼可能鬥得過狡詐的奸商呢?
「-和饒子-到底發生什麼事了,告訴姊姊好嗎?」
該不會被他吃得連骨頭都不剩,還附贈一顆球當分手禮吧?貝曉風的視線偷偷瞟向妹妹的肚子……
聽到他的名字,貝曉雨又想哭了,抽噎了聲,把她和饒子-認識交往然後發現被欺騙的經過説了出來。
「這個男人真該死,居然這樣欺騙二姊的感情?我們帶人去香港找他算帳!」貝曉陽氣得想立刻飛到香港,帶着大批媒體踢破他辦公室的大門!
「我認為這其中必有原因,先弄清楚再做決定,別因一時衝動,犯下無法彌補的錯誤。」
貝曉風和馮君翰並不像她那麼生氣,他們都能諒解,人在某些不得已的情況下會善意説謊,這並不是不可饒恕的過錯。現在要先弄清楚,饒子-隱瞞自己真實身分跟曉雨交往,其目的究竟是什麼?用心是善還是惡?
「沒什麼好查的!我們算是分手了,我不會再去香港,我想他也不會來找我,這段感情已經結束了,不需要再追究。」貝曉雨苦澀地一笑,強忍住眼淚。
「難道他欺騙-感情的事,就這麼算了?」貝曉陽可不肯就此善罷干休。
「我説過不想再追究這件事,-們別再勉強我了!」貝曉雨哽咽地大嚷。
「曉陽!」貝曉風拉拉小妹的手,勸阻道:「曉雨已經夠難過了,別再讓她更心煩了,這件事過陣子再提,先等曉雨平靜下來再説。」
貝曉陽看着原本天真愛笑的二姊,眼眶、鼻頭都紅通通的,心裏也很難過。
「我知道了!二姊,我尊重-的意見,如果-不希望我們追究,我就不説了,只要-趕快忘記這段感情,重新振作起來,我就很高興了。」
「謝謝-,曉陽!」
曉雨感動地抱着妹妹,小嘴一扁,開始放聲大哭。
曉雨走了!
曉雨離開香港已經一個月了,每天每天,饒子-睜開眼睛,腦中浮現的第一件事就是曉雨離開他了。
他好後悔,後悔不該隱瞞真相,如果他早點把真相告訴曉雨,或許她同樣會生氣,但應該不至於氣得當天就辭職跑回台灣。
他本來就打算,等過一陣子感情更穩定時再把實情慢慢告訴她,誰知道她會意外和管家大嬸相遇,而且管家大嬸還先他一步把真相説了出來。
「你到底是饒子胤,還是饒子-?」
還記得當時曉雨氣得渾身發抖,小臉蒼白,眼眶發紅,看了令人擔憂又心疼。
「呃……都是。饒子-就是饒子胤,饒子胤就是饒子-,他們都是我。」
他把自己小時候算命改名字的事説了出來,然後愧疚地望着她,拚命用眼神祈求原諒。
「原來你就是饒子-……」太可笑了!她談的到底是場什麼樣的戀愛,竟然連男朋友的真實姓名都不知道?真的太可笑了!
「曉雨,對不起!我──」
他上前試圖解釋,她卻用力推開他,憤怒地大吼:「我才不要原諒你!你太可惡了,饒、子、-!」
曉雨以最快的速度推開他往外衝,他也立刻跟在後頭想追去,但管家大嬸拉住他,提醒他身上還穿着睡衣。
他立刻轉身回房換了衣服,正要出門去找曉雨時電話響起,他不理會,繼續衝出門,但是才剛跳上車,就被接電話的管家大嬸喊住。
「少爺,不好了!老爺打電話來説,大嶼山愉景灣度假別墅的建設工地發生大火,老爺要你立刻趕過去!」
「發生大火?!怎麼會突然失火?」饒子-聽了大吃一驚,也知道事態嚴重,必須立刻趕過去。可是曉雨……
愛情事業難兩全啊!他在乎愛情,但事業不單是他個人的問題,還牽涉整個饒氏家族以及全體員工的生計,他不能在緊要關頭拋下他們不顧,只為了兒女私情。
他考慮了幾秒,迅速下了決定。他繼續發動車子駛出車庫,一面回頭大聲對管家説:「告訴我爸,我馬上趕到大嶼山去!」
至於曉雨──只能等事情處理完再過去解釋了!
然而,當他深夜拖着飢餓又疲憊的身體來到曉雨住處時,她的房間裏半點燈光也沒有,敲了大半天的門又沒人應,他只好找到房東的住處,請她幫他開門。
「你不用找她了!」房東太太正在吃消夜,用大嗓門告訴他:「貝小姐回台灣了,房間已經退給我,就算你進去也找不到人。」
她走了?!當時饒子-只覺得眼前一暗,眼前的景物全在旋轉。
他沒想到,她竟會氣得跑回台灣!
他從未認真想過曉雨在他心中的地位有多重要,雖然用心交往了一陣子,但他還是很薄情的認為就算失去她,他依然能很快尋覓下一段感情。
然而直到此刻,當他聽到曉雨毅然離開他時,腦中只有一個想法:我要馬上到台灣去把曉雨找回來!我不能失去她!
直到失去她的這一刻,他才明白,她在他心中的地位太重要了,她早已是他生命中無可取代的人!
他多想立刻衝去買機票,明天直奔台灣,但是他不能!
這場無名火把剛興建好的別墅燒燬大半,接下來還有後續的調查和清理重建工作得做,他雖任性,卻沒辦法在這時候拋下自己的責任,一走了之。只能儘快努力完成自己該做的部分,然後將剩餘的工作交給下屬,他再趕到台灣去找曉雨。
然而不知是上天存心考驗他,還是今年真的是多事之秋,就像有人故意阻撓他去台灣一樣,每當他解決完一件事迫不及待想出發時,下一個麻煩又找上門來。
工地大火幾天後,饒氏地產另一棟正在興建的大樓被人放置爆裂物,幸好發現得早,沒有真的爆炸,否則後果將不堪設想。
這件意外被饒氏用權力壓下,沒有鬧大,不料平靜不到幾天,饒氏地產又收到恐嚇信,信中揚言將對饒氏進行報復行動。
報復?報復什麼?
饒子-自認饒家不管做人或做事都是光明磊落,就算不小心在商場上得罪人,也絕沒有恨到放火放炸彈的地步。
到底是誰這麼做呢?
接下來的日子他們嚴陣以待,警方也介入調查,遺憾的是一無斬獲。
而那個揚言報復的人則突然銷聲匿跡了,半個多月來,沒有再進行任何恐怖攻擊行動。
這一耽擱,讓饒子-足足延遲了一個月,還無法出發到台灣去找曉雨。
饒鎮倫走進總經理辦公室,看見本應奮發工作的男人又坐在辦公桌前發呆,手裏夾着的煙都快燒到手指頭了。
「老弟,醒醒啊!」他走上前,毫不客氣地用力敲擊核桃木桌面,叫人回魂。
老天!他真的太混了吧?今天一整天他啥事也沒做,就窩在這裏發呆嗎?
饒子-回過神,見到饒鎮倫立刻跳起來,將煙蒂胡亂按進煙灰缸裏,然後緊張地拉着他問:「怎麼樣?有曉雨的消息嗎?」
饒鎮倫沒有立刻回答,像是存心吊他胃口似的,悠閒轉身走向沙發,找了個舒服的位置入座,還好整以暇地喝了口秘書送上來的茶。
「饒鎮倫──」饒子-氣爆了,堂哥明知他心急還故意慢吞吞地,他再也顧不得長幼倫理,衝上前作勢要揪住堂哥的衣領。
「好好,我説──你別動手!」饒鎮倫知道自己在拈虎鬚,趕緊舉高雙手擺出投降姿態求饒。
誰叫失了戀的男人都是負傷的猛獸,根本惹不起,有了異性就沒人性,沒了異性更沒人性,他還是乖乖説,免得遭受皮肉之苦。
「貝曉雨在當天就回台灣了,本來一直住在出嫁的姊姊家,上個禮拜才回到她和妹妹同居的公寓。」
「那她還好吧?她看起來心情很差嗎?有沒有變瘦──」
饒子-急着詢問更多,饒鎮倫則伸出一隻大掌無情地擋住他不斷湊近的臉。
「停!我只照你説的派人找到她的下落,你可沒交代要她的心情檢測指數,還有她最新的體重報告。」
「該死!你不會叫他們順便拍幾張照片回來啊?」饒子-知道自己沒吩咐,但是他想知道她好不好啊!
「我要去台灣,我要去找她!」饒子-跳起來,再也無法忍受看不見曉雨,再也按捺不住思念的心情了。
「別開玩笑了!最近發生這麼多事,你走得開嗎?」饒鎮倫瞪大眼瞧他。
「我管不了那麼多!你知道我多久沒見到曉雨了嗎?三十六天!整整三十六天了!」尤其在曉雨還氣着他的時候,這種煎熬更是令人難以承受的折磨。
「拜託,才三十六天!」饒鎮倫難以置信地怪叫。
又不是三十六年,瞧他一副快中毒身亡的落魄樣!
「你要為了一個女人,在公司生死存亡之際拋下不管跑到台灣去嗎?你啥時變得這麼多情了?女人再找就有了,憑你饒子-的魅力還怕交不到女朋友嗎?」饒鎮倫真想端盆水潑醒他。
「你還不懂嗎?我不要其他任何女人,我只要曉雨!」饒子-咆哮怒吼,他抓緊桌上的筆,儼然把它當成堂哥的脖子。
「我就是不懂!不過是一個女人──而且也不是什麼天仙絕色,值得你冒着被整個家族炮轟的危險,跑到台灣去找人嗎?」
如果真是什麼稀世美女也就算了,偏偏依他看過的照片,貝曉雨只是小家碧玉之姿,也沒什麼討好男人的高明手段,真不知他迷戀她哪一點?嗤!難道她會下蠱不成?
「值得!曉雨在我心中比什麼都重要,我真心愛她!直到現在我才知道,我是如此愛她……」饒子-痛苦地抱頭喃喃低語。
饒鎮倫瞠目結舌地看着他,不敢相信這個人是自己的堂弟饒子。
打從中學起,他就看着風流堂弟遊戲人間,三天兩頭換女朋友是常有的事,有時甚至早上牽着一個美女,下午就不是那一個了。
過去他並不認為這樣的饒子-還有真心可言,但是望着眼前為愛所苦的俊逸容顏,他完全改觀了。
「你是真心喜歡貝曉雨,對吧?」饒鎮倫無奈地重嘆一口氣。
愛情的魔力果真鋭不可擋,連世紀風流貴公子都陷進去了。
「我愛她!」饒子-嚴肅地表白。
如果可以選擇,他寧願像過去那般逍遙自在,偏偏遇上了曉雨,被她的單純和真誠寵壞了,叫他如何再去忍受那些庸俗膚淺、傲慢虛偽的女人呢?
「好吧!看在兄弟一場的份上,我替你找個藉口,正大光明到台灣出差,就不怕被叔伯們罵到臭頭啦。」饒鎮倫念歸念,終究還是心軟,不忍他為了男女之情遭到嚴厲指責。
「謝謝你!鎮倫堂哥,你從小就對我好,我真的很感謝你!」饒子-用力抱緊堂兄,為了過去二十年奴役他的「惡行」在心底懺悔。
他發誓,等他追回曉雨,一定好好酬謝堂哥,至少不會再隨便奴役他了!
「你在幹什麼?好惡心!快放開我──」
饒鎮倫全身爬滿雞皮疙瘩,一邊尖叫一邊嘔吐。
香港飛往台灣的班機緩緩降落在跑道上,巨大的客機滑行到停機坪停穩後,機上的旅客開始陸續下機。
頭等艙的貴賓優先通過空橋,走進中正機場的航站大廈。
饒子-拎着中等大小的公事包,快步走向出關驗證處,他每走幾步路就狐疑地回頭,瞪着那個充滿興味四處張望,一副觀光客模樣的饒鎮倫。
「你到底跟來做什麼?」他忍不住停下腳步,不滿地提出疑問。
他來是為了追老婆。而堂哥像跟屁蟲一樣,又是為了什麼偉大的任務?
「我來台灣做商業旅遊,促進兩地經貿交流哪!難得有這機會陪你出公差,順便放幾天假好好玩一玩,你不覺得很好嗎?」饒鎮倫興奮地問。
饒子——眼瞪了他半晌,才冷冷地説:「是啊,真的很好!」
好得他想揍人!他的曉雨不理他,他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而居然有人跟在他的屁股後頭,打算來趟觀光之旅?這就是他的好兄弟嗎?
他決定收回不再奴役堂哥的誓言,從今以後好好「重用」他,讓他知道得罪親親堂弟的下場!
「二姊,我要去上課了。」
早晨,貝曉陽穿着棉質襯衫和牛仔褲,肩上揹着曉雨親手做的拼布書包,在玄關一面穿鞋,一面揚聲告訴正窩在客廳沙發裏邊啃麪包邊發呆的曉雨。
「喔,慢走!」貝曉雨回神朝她揮揮手,順便提醒:「路上小心。」
「這句話-該留着自己用才是!也不看看是誰才第一天上班,就被摩托車擦破兩塊皮?」
厚!真是的,都出社會工作了,還整天迷迷糊糊的,讓大家替她擔心,到底誰才是姊姊啊?
「我知道啦,我會小心的。」貝曉雨不好意思地吐吐舌頭。
在香港待了幾個月,習慣了香港的環境及交通,回台灣之後反倒有點不習慣,結果前幾天過馬路時一不小心,被一輛亂鑽的摩托車撞傷腿,幸好只是皮肉傷,回家擦過藥之後已經結痂了,不過還是被曉陽結實叨唸了一頓。
曉雨常常覺得,曉陽雖是妹妹,但是比她們的媽媽還像媽媽。不知道這算不算好事?
嘀咕完,看看時間,她也得出門不可了!兩個禮拜前,她如願在一間電視台找到工作,擔任跑社會新聞的半菜鳥記者,她得先進辦公室看看,有沒有什麼重大案件要跑。
回房隨意換了件黑色針織短衫和泛白牛仔褲,背了布袋和尚大包包,她就出門上班去了。
連下了幾天雨,今天終於放晴了,路上行人幾乎都面帶笑容,以好心情迎接晴朗的好天氣,只有貝曉雨一臉失魂落魄地垂頭走着,渾然不覺自己與周遭的歡喜氣氛格格不入。
饒子-真的放棄她了吧?她踢着路上的小石子,悶悶不樂地走着。
她雖然斬釘截鐵地告訴家人他們已經分手了,但其實在內心深處,她還是偷偷盼望他會來找她,向她解釋清楚、求她原諒!可是他……
「唉!」她真傻,他根本不可能會來!
或許是她把自己看得太重要了,曉陽説得沒錯,饒子-是何等人物,他怎麼可能對她用真心呢?瞧他,連真實姓名都不願告訴她,不就是最好的證明嗎?
其實她從不貪求富貴,如果從一開始她就知道他是饒子-,或許還是會跟他做朋友,但是可能不會答應跟他交往,還輕易交出自己的心。
現在愛情幻滅,心也碎了!最糟的是,愛笑的她變得不再愛笑,過去總被妹妹嫌聒噪的小嘴,也常常一天開不了幾次口,現在反倒是曉陽沒事就找她聊天,苦口婆心地開導她:男人只是人生道路上的幾根草,絕對不能因為被雜草絆倒了,而不肯再繼續往前走。
曉雨也知道曉陽和姊姊一直為她擔心,為此她覺得很過意不去,所以一直努力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告訴她們自己沒事,但是……好像還是不太成功!
她們擔憂的眼神説明了她的偽裝失敗──曉陽説得對,她太笨了,連假裝都不會。
唉!或許她真該徹底忘了那段過去,把心思放在工作上,山窮水盡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誰知道前頭還會出現什麼樣的美好風景呢?
有這種豁達哲學的,才是永遠打不倒的貝曉雨啊!
她深吸一口氣,露出微笑,重新振作起精神大步向前走。可是有人居然像根柱子一樣杵在人行道中央,見她走近也不讓開。
就是有這麼白目的人,社會才會這麼亂!她嘀咕着,因為急着趕路,沒有多看「柱子」一眼就從旁邊繞過,可是柱子居然又動了,再次擋在她面前。
這是默契還是找麻煩?她再閃──柱子也跟着跑,當她第三次被擋住去路,終於忍不住抬頭,張大眼瞪着白目的「柱子」:「請借……過……」咦?
那根柱子好眼熟……糟了!她一定是每天晚上躲在棉被裏偷哭,哭壞了眼睛,現在居然看到幻影了!
「不認得我了?」饒子-臉上掛着温柔深情的笑容。
終於見到她了!見到她之後,長達一個月的煩躁不安全在這瞬間煙消雲散,好像服了什麼靈仙妙藥,頓覺通體舒暢、心情愉快。
有聲音?那就不是幻影,是真人實音-?
他來了!喜悦隨着血液衝向貝曉雨的心口,她多想立刻尖叫着撲上前,緊緊抱住他,可是──不行!
她要有志氣,他欺騙她、玩弄她的感情,她已經笨笨的上過一次當,不能再上第二次當了。無論他説什麼她都不會再相信他了!她堅定地對自己發誓。
「曉雨,我好想-,真的好想!」饒子-用真誠的語調柔聲傾訴:「這段時間見不到-,我無時無刻不思念着-,醒着想、睡着想、吃飯想、走路想,連辦公的時候都想……」
在人行道旁的騎樓下納涼兼吃甜筒的饒鎮倫聽到,差點沒「惡!」地一聲,把吃了一半的甜筒「還原」。
這小子平常遊戲人間,怎麼談起戀愛來這麼肉麻?不過貝曉雨本人比照片漂亮多了,照片拍不出她那雙大眼睛裏生動靈活的神采,還有她嘴角甜得膩死人的可愛酒窩。
只是她看起來傻呼呼的,他還是想不透,她究竟是掐住饒子-哪一個罩門,讓他像被餵了什麼奇毒怪藥一樣,不惜走遍天涯海角,也要找到下毒之人尋求解藥?
他慢慢地吃着,悠哉看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