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以後,深圳。
深圳大學的教室裏,工業管理在職研修班的課程剛剛結束,學生們陸陸續續地離開。滬妮收拾好自己的東西,隨了人流慢慢地向外移動。
她依舊留了一頭披肩的長髮,穿着職業套裙,身上散發着淡淡的CD的“金色女郎”的香味,臉上化了淡得幾乎沒有痕跡的精緻妝容。
她是下班以後直接來上學的,一天的,不對,是長期的疲勞已經深深地寫在了她的臉上。這是個競爭激烈的城市,是個機會和陷阱一樣密集的城市,是個有多少付出就有多少回報的城市,是個憑實力吃飯的基本上對人很公平的城市,是個找工作不需要關係的城市,但有一點非常重要的,是你必須要有擊敗眾多競爭者的能力。深圳,是個鋼筋水泥構築的森林,森林裏,是真槍實彈的戰士,不敢有一點大意一點馬虎的戰士。滬妮也必須不斷地給自己充電,生存在激烈的競爭之中。
初到深圳時,滬妮做過迎賓,前台小姐,文員,推銷員等等,四年之間,滬妮換了不下二十份工作。最大的問題來自於她在加班的時候總是要請假,來讀書。在讀研修班之前,滬妮讀了兩年的市場營銷大專班。一個現實的,容易謀生,容易融入主流社會的專業,生存是第一位的,寫作變成了放在書桌上的一疊稿籤紙,只是放在那裏,偶爾的看到,心裏生出一些感慨,僅此而已。
在那兩年,滬妮換了十幾份工作,沒有一個老闆願意自己的員工在應該加班的時間,老是請假去讀書,培訓不是他的任務,他要的是一個完全盡職盡力的員工,一個一上崗就馬上可以用的員工。
滬妮也面臨過許多美麗富足的陷阱。但每每那時,滬妮都異常地珍惜自己的身體,像珍惜處子之身一樣的珍惜。她接受不了沒有感情的*****,和談一樁生意一樣地簡單“示愛”,所以她只有靠自己。
慢慢走過深大美麗的散發着樹和草香味的校園,路上隨時可見青春四溢的男孩女孩跳躍地走過,快節奏的笑聲和説話的聲音。默默地從他們身邊經過,有些感嘆地覺得自己老了。二十七歲,在滬妮的眼裏,已經是個很“老”的年齡。
細高根涼鞋踩在路上,發出有節奏的聲音,緩緩的,聲音裏也透了疲倦。
走出深大的後門,旁邊就是車站,已經站了幾個人在那裏等車,不用坐車,為了減少自己路程上的時間,把房就租在了愉康附近,走過一個天橋,再經過一條不長的學府路,再進一個小巷,就可以到了。
“梅滬妮!”
滬妮轉回頭,看見同班的一個男子李維,一個普通到放在人羣中就找不出來的平凡男子。男子快步地迎上來,臉上帶着他慣有的不耐煩的表情説:“時間還早,要不我們去喝點什麼?”
“不了,我還要早點休息呢。”滬妮淡淡地回答。
“我上次給你提的事情……”
話沒有説完,滬妮就説:“對不起,我幫不了你,我上次不就回答你了嗎?”
“不會吧,你來深圳都有幾年了吧,不會一萬塊錢都沒有吧!”李維還是一臉不耐煩的表情。
“不是有沒有的問題。”滬妮冷冷地説,事實就是這樣,憑什麼要借錢給一個自己不信任不熟悉的人。
李維不甘心地説:“你不相信我,我們可以找公證人,立字據……”
“對不起,我不會借你錢。”滬妮轉身,她沒有耐心和這個人糾纏。
李維失望地叉了腰站在那裏。
上了天橋,滬妮把剛剛感覺上的不適很快地忘掉,社會上真的什麼樣的人都有,不得不多長一個心眼。就像這個李維,前段時間沒了命地猛追滬妮,但沒有結果,就直接地向滬妮提出要借錢,因為他在關外分期付款買房,頭款還差一萬。一個處心積慮的計劃,讓滬妮好一陣後怕。一個窮得叮噹響的女子,也有人來算計。
報上有常常看到戀愛中的男女因為錢的原因倒戈相向的例子,這是個太現實的城市。
不長的天橋上擺了許多的地攤,靠着暖暖的明亮路燈,天橋上的世界依然如火如荼。賣水果的,賣花的,買臭豆腐的,賣深大美術系的學生自己做的陶瓷的,還有深大美術系的學生在那裏擺了攤畫肖像的。那是個男孩,瘦瘦的,齊肩的長髮。在沒有客人的時候,他就畫自己的女朋友,一個有着胖乎乎臉蛋的女孩。女孩坐在那裏,有一絲絲的害羞,但眼睛裏更有對男孩的近乎崇拜的依戀。每每經過他們,滬妮的心裏都會有一些悵然若失的觸動。
買了一束天堂鳥,買了一些蘋果,手裏的感覺突然地沉重拖沓起來,滬妮不由加快了步子,向前走去。
走過喧囂的街道,拐進一條不窄的小巷,裏面別有洞天地有了一片住宅區,一棟棟緊挨着的樓房,房子前面是一棵很大的荔枝樹。
這幾棟樓房的户型一律是單身公寓,裏面租住的大都是被時髦地稱作“白領”的年輕人,本科生和研究生居多。在這樣簡單的住宅樓裏,每天都可以看到穿着職業套裝,隨身帶着便攜電腦。行色匆匆的年輕男女。他們的房間也都是驚人的相似,一張牀,一個簡易衣櫃,衣櫃裏不多但質地不錯的衣服。一個簡易書架,書架上擠滿了財經、英語、營銷之類的書籍,偶爾,裏面間插着兩本世界名著,和兩本很流行的漫畫書籍。一台電腦,在房間的某個角落,放着一個很大的行李箱。喜歡舒適一點的,就會放一台電視。這是一個簡單的部落,他們中不乏有存款已經可以一次性買房的人,但他們依舊節約,控制自己的開支,因為他們的一切來之不易。還因為,他們大都還沒有確定下自己未來生活的城市,簡單的行李,可以讓他們更容易遷徙。他們慣性地努力工作,生活習性就像剛畢業不久的大學生,單純而積極。
樓梯上,身後有急促的腳步聲。滬妮下意識的朝旁邊讓了讓。兩個不高的大男孩,穿着整齊地從她身邊經過,胖胖的男孩用很急促的語氣説:“好久沒鍛鍊了,一身的肉都發癢,這個週末一定要去打羽毛球,怎麼都不加班了。”瘦瘦的男孩説:“你説的啊!不要到時候不見的就是你。每次説的比誰都起勁,一到時間就這樣事那樣事……”
滬妮站在門前,把左手的花放在窗台上,然後一隻手在包裏掏着鑰匙。包裏的東西太多了,面巾紙,粉盒,書本,筆,手機,錢包,小瓶的香水,口紅。手指觸及手提包裏面的各個角落,終於把一串鑰匙拎了出來。聽着鑰匙在孔裏轉動的聲音,滬妮緊張的情緒放鬆下來,每一天最輕鬆的時間,是在自己屋裏度過的。而最愜意的,是洗了澡以後,躺在牀上,想着還有這樣的幾個小時可以休息,可以舒適地躲在被窩裏,不用去管別的,心裏就有一種放鬆的滿足。
打開門,把燈打開,然後拿了花進去。
房間是簡單的,一張牀,一個簡易衣櫃,一個簡易書架,一張寫字枱,一把椅子,一台電腦。簡單,但很乾淨整齊。
滬妮把寫字枱上已經有些乾枯的白合花扔進了外面的垃圾銅裏,然後把玻璃花瓶擦洗乾淨,盛上水,把天堂鳥插了進去,放在桌上,房間裏頓時的有了一些熱烈的温馨。
簡單地收拾一下房間,每天收拾房間的時間都是在晚上回來以後。然後沖涼。滬妮慢慢地做着這些,安定而滿足。
不大的衞生間裏,滬妮看着鏡子裏的自己,有了一些淡淡的悵然,洗乾淨的臉上,已經有了些許的憔悴,依舊是以前的模樣和五官,卻沒有了以前的稚嫩,因為煙和常常熬夜的原因,皮膚已經開始粗燥起來,有點沒有血色的青白,毛孔也已經粗大。滬妮有些傷感地把眼睛移開鏡子,擦乾淨身上的水珠,穿上睡衣,把小小的不快很快地拋開,舒適地躺在了温暖的牀上。翻開一本雜誌,不能抗拒地點燃一隻煙,癢癢的喉嚨,已經一天沒有吸到煙的滋味了。
牀頭櫃上,有幾個小小的鏡框,裏面放着媽媽黑白的照片,照片裏有很好的陽光,投射在媽媽微笑的臉上,明媚安詳。
看雜誌不過十來分鐘,睡意漸漸襲來。這是滬妮的催眠方法。興奮了一天的大腦很難短時間的安靜下來,慢慢地衝涼,看書,能夠很好地讓自己的神經安定下來,進入睡眠狀態。
這時電話卻突然地響起,不看來電顯示,滬妮都知道是誰,在這樣的深夜給她電話的,只有一個人,夏小言。
小言在結婚兩年以後,因為張勇的不忠把張勇告上法庭,一個很好的藉口。天知道,擁有了財產的小言,再也不會因為仰視張勇而迷戀他,她要自由,要想要的幸福生活,要她喜歡的男人,漂亮的年輕的富有的可以刺激她荷爾蒙分泌的男人。成功地離異,然後得到了三條至理名言,第一:結婚,絕對能保護女人的合法權益。第二:男人永遠喜歡新鮮的*****。第三:一定要和你的男人結婚,而且一定要找有錢的男人。因為不管貧窮還是富有的男人,本性都是好色的,還不如找有錢的,而且一定要結婚,那樣在離婚之後,才會有合理的賠償。“男人,都是不想負責任的。”小言這樣説。
小言就是這樣帶着張勇給她的兩百萬離婚賠償來的深圳,然後在不短的一段時間裏,抱怨法院的不公平,她沒有能夠和張勇平分家產。
在這間不大的房間裏,兩個女子一起生活了不到兩個月,小言就搬走了。她擁有了屬於自己的房,三室一廳的,房產證上寫着自己的名字和身份證號。而且她自己的酒吧很快地就開張了。外加一個英俊而且荷包殷實的男子,顧鵬。小言如果決定要一個人,那麼這個人一定得有足夠的動作來表現他的誠意,就像那套三室一廳的房子。
從此她可以從容地生活,挑選自己喜歡的有錢或沒錢的男人,只要她願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