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言拉了滬妮的胳膊:“等等嘛,呆會兒讓他用車送你回去,懶得在外面擠公共汽車。”
滬妮笑着問:“小剛的自行車?”其實重慶人幾乎是不騎自行車的,這裏的地勢騎自行車會比較的辛苦,最主要的是這裏的居民區一般都有許多的坡坡坎坎,人馱着自行車的時間到不一定會少。
小言不置可否地笑笑,帶一點神秘的表情説:“你呆會就知道了。”
滬妮預感到了什麼。
外面傳來男孩很有禮貌的拘謹問候:“阿姨!奶奶!”
女人的聲音有重慶人特有的爽快:“小剛啊,小言在屋裏。”然後嗓門突然地大起來:“小言!小言!小剛來了!”
小言坐在那裏,有一點屏住呼吸的樣子,滬妮被她影響了,也不敢説話,只是看了小言。她明白小言等的人不是他。
小言站起來,走到門口説:“小剛,你回去吧,我和滬妮約了去逛街。”
小剛走過來,眼睛裏多了許多的陰攉,這個聰明的男孩已經感到了嚴重的危機。他的眼睛裏有絕望的懇求:“我媽做好飯了,讓我過來叫你,叫滬妮一塊兒去嘛。”他把頭探過來,對滬妮討好地笑着説:“滬妮!一塊過去!”
滬妮笑着搖搖頭説:“我不去了,你們去吧!”然後就起身要走。
小言拉了滬妮的胳膊,説:“我們逛街去,我也不過去。”樓下傳來汽車喇叭聲,小言的眼睛躲閃了一下,説:“小剛,你回去吧,我不會去的。”
小剛站着,一副倔強而且受傷的樣子。
小言扔在牀上的手機清脆地響起來,小言眼睛心虛地躲避了一下小剛的注視,説:“你走吧,我要出去了。”然後她走過去接了來電:“你等一下,我馬上下來。”
然後她拉了滬妮,從呆立的小剛身邊經過,沒有看他一眼。走過外面那間屋,滬妮很快地説:“奶奶!阿姨!我們走了!”小言的媽媽抬頭熱情地説:“走了,下次再來玩,啊!”她看到了小言的褲子,臉色變了,罵起來:“小言,個死女娃子,你看你龜兒穿得象個啥子哦!快點給老子換了!”小言的奶奶坐在她的牀上看電視,一看見她們出來就顫巍巍地起來,咧了沒有牙的嘴,笑着顫巍巍地含混不清地説:“下次來耍,哈!小言,你早點回來,哈!莫又到深更半夜的……”小言的媽媽還在罵着:“你個龜兒是不是不聽話!喊你把褲子換了!別個穿的內褲都比你那條褲子大!小言!個死女娃子!”
小言拉了滬妮一陣跑,把所有的聲音都拋在了身後。
樓下不大的地方很勉強地停了一輛黑色的奔馳轎車,一個穿着休閒裝的,有些發胖的男人靠在車上,微笑地迎接小言的到來。滬妮腦袋有些發懵,這個男人不配小言,他大概有三十歲了,個頭不高,身體開始發福,他的眼睛裏沒有小剛那樣的清澈靈動,有的是被慾望污染了的渾濁着遲鈍。他很有風度地拉開車門,小言上車之前仰頭看了一下,她的陽台上,站着小剛,一動不動地,看着他們。滬妮順着小言的目光看過去,她想起了秋平,在那個冬天的山頂……
小言決定辭職了。
下了班,換她們班的是另外兩個漂亮女孩,她們將從現在幹到晚上九點半。
換了衣服坐在商場裏的快餐廳裏,這是她們最後一次在一起應付工作,以後,她們將過着截然不同的生活。小言終於像埋在沙子裏的珍珠一樣,浮出了海面。
滬妮要了一個魚香茄子飯,小言要了一個麻辣雞丁飯。飯很快地上來了,兩個人吃着,沒有一句話。
許久,滬妮問:“你真的甘心?”
小言點點頭,眼睛裏沒有一點陰攉,明亮而興奮:“滬妮!我就要成有錢人了!”然後低頭大口地吃着東西。
“小剛呢?他還找你嗎?”
小言點點頭,眼裏依舊地明亮和興奮:“滬妮,你不知道,你不知道這種感覺,如果你就要有錢了,很多錢!有漂亮的車,還有房,你會覺得很多東西都不重要了,一點都不重要!它一點也吸引不了我了!……至少可以説,它的吸引力比起‘錢’來,簡直是差遠了!”説完小言用腳跺着地板快樂地笑着:“我太高興了!我簡直不敢相信!”然後她安靜下來,把頭探過來神秘地問滬妮:“你知道他是怎樣向我求婚的?”
滬妮嘴裏嚼着軟軟的茄子,茫然地搖頭。
小言在她的新包裏翻起來,這個包就在她們商場買的,一千多的。小言從包裏掏出一串鑰匙,晃盪着鑰匙衝滬妮笑着:“他給了我兩把鑰匙,一把是南方花園裏一套房子的鑰匙,都裝修好了的,一把是一輛桑塔那的鑰匙,然後他給了我房產證,上面是我的名字和我的身份證號碼。”小言皺了鼻子陶醉地笑起來,裏面不無幸福:“我當時就答應了!”然後她稍稍嚴肅了一點説:“滬妮,當一個男人給你這麼多的時候,你不得不相信他的誠意,他對我是有誠意的。”
滬妮點點頭,如果哪個男人給她這麼多東西,滬妮覺得自己也會感動的,給予是容易的,但給予這麼多,除非是有非常的誠意,而且還要非常的實力。但她還是忍不住説:“那小剛可慘了。”
小言臉上露出了惡作劇的笑容,説:“你要是覺得他那麼好,把他介紹給你,怎麼樣?”
滬妮做了一個誇張的噴飯的動作,説:“當我撿垃圾的?”説了她就後悔了,她覺得這樣説對小剛不公平,那個乾淨的,透着薄荷味和陽光氣息的帥男孩。其實,他就是沒有錢而已,這是他唯一的錯,對小言來説,也是不可原諒的錯。滬妮低了頭吃飯,不再説話。
“吃完飯帶你去看房怎麼樣?”小言的興致依舊地很高。
“好啊!”滬妮也不想回到那間蒸籠一樣悶熱的房間裏。
兩個人來到街頭,一股熱浪撲面而來,小言招了一輛出租車,兩個人鑽進去,小言叫着:“師傅!把空調開大點嘛!想熱死人嗎還是啷個的喲!”
司機很好脾氣地把空調開到了大檔,很無可奈何的説:“妹兒吶,你都不曉得現在的活兒好難做,一天都拉不到好多錢,空調還那麼廢油。”
小言把眼一瞥,説:“空話多!”
司機就不説話了。
小言繼續興致勃勃地對滬妮説:“我現在在駕校報了名了,明天就開始上課。”
司機又説話了:“妹兒吶,千萬莫來開車,女娃子家,找點輕鬆的事做就算了,莫來開車,累得很,女娃子家,吃不消的。”
滬妮和小言就笑了起來,小言笑着説:“我就要來開車,跟你搶飯吃,你要啷個曬!”
司機搖了頭,嘟噥着,不再搭話。
車在南方花園停了下來,小言拉着滬妮,興奮地向前走着。滬妮突然地感到有點酸澀,她還在像一個浮萍一樣地飄蕩着,不知道將來會怎樣,會住在什麼樣的地方,會去到哪裏,甚至,會有家嗎?
上了樓,進到五樓的一套複式房子裏,一進去小言就把落地的櫃式空調打開了。以滬妮那樣淺陋的見識裏,她還沒有見過這麼豪華的家居裝修,滬妮覺得只能用豪華來形容,大理石的地板,誇張的很大的水晶吊燈,誇張的吊頂,當時很流行的噴塑彩點牆面,鑲嵌着藝術石的電視牆,牆壁上裝飾有鐵花,大幅的小言和那個男人的婚紗照,齊腰的木質牆裙……所有該裝飾的地方,都裝飾了,不該裝飾的地方,也裝飾了。滿屋子的裝飾材料和豪華傢俱鋪天蓋地地向人壓來,透着爆發户的特有的氣質。
保姆房,客房,小言拉着滬妮一一地看着。然後興奮地拉了滬妮的手,向樓上跑去:“你看看我的卧室,我好喜歡!”樓梯的扶手是花樣很複雜地鐵花,樓梯的起始處,誇張地做了羅馬柱。
上樓是一間很大的娛樂室,裝修得像酒吧裏的吧枱一樣的酒櫃,裏面琳琅滿目地裝滿了酒和飲料。大幅的落地窗前面是一個塔塔米,上面放着日式的沒有腿的椅子和矮桌子,桌子上是上好的紫沙壺茶具,和下面的客廳一樣,也放了一個大的櫃式空調。因為裝修得不是那麼複雜,順眼了許多。
小言拉着滬妮,一間間地推開房門:“這是客房,這是嬰兒房,這是書房……這裏!你看!漂亮嗎?”小言探詢地盯着滬妮,眼裏依舊帶着興奮的光。
滬妮看到了一間面積很大的房間,大幅的落地窗,很好的陽光照進來。房間裏鋪了粉紅的地毯,擺放着一套白色的,帶了金色扶手和花邊的卧室八件套,以後小言再也不用在那個已經缺了一角的鏡子前面扮靚了,她擁有了一張很貴的梳妝枱,上面也不再是放着廉價的化妝品和香水,上面擺放的是CD、蘭寇、資生堂的化妝品和香奈爾的香水。
白色的窗紗,粉紅色的窗簾,粉紅色的牀罩,牆上掛滿了小言的巨幅照片。滬妮沒有擁有過任何一件象樣的傢俱,但這不説明她對傢俱沒有鑑賞力。在她的眼裏,好的傢俱是色澤温潤,樣式大方、內斂的,帶着一些書香氣和文化氣的,而不是眼前的這樣浮華、單薄的漂亮東西。
回頭看到小言殷切的興奮的目光,滬妮點點頭説:“挺好的!”有的時候,滬妮做不到直率。
小言笑起來,跑進屋裏,把空調打開,撲在牀上翻滾着:“有時候我都不相信,這套房子居然是我的了,真的不敢相信!”
滬妮走進去,從窗户看出去,一片綠化很好的草坪,裏面有石質的圓桌和凳子,只是因為天熱,裏面沒有一個人,旁邊有一個網球場,依舊因為天熱而空無一人。
小言已經跳了起來,跑到滬妮身後,問:“怎麼樣?還漂亮吧!”
滬妮點頭:“真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