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敲響了一下,就開了。滬妮被一隻手很快地拉了進去,然後就被一個有着熟悉氣息的懷抱緊緊抱住。肖文在滬妮耳邊喃喃地説着:“寶貝,想死我了!”滬妮閉着眼睛接受肖文的親吻,腦海裏又浮現着那個山頂上奔跑的少年。睜開眼,感覺到心裏的激情已經去了大半。肖文依舊興致很高地拉了滬妮,在沙發旁坐了下來。茶几上擺了幾個菜,有百合炒西芹,剁椒魚頭,涼黃瓜,還有一罐烏雞湯。湯裏面一定是加了藥材,有一股濃濃的藥味,滬妮一進門就聞到了,這些是肖文在外面餐廳裏叫的。
肖文給滬妮和自己都盛了一碗湯,看着沒有動一下筷子的滬妮説:“吃啊!看你,瘦的,沒有營養的樣子,要多吃點東西,身體才長得好。”
滬妮順從地接過碗,吃起來。肖文不停地説:“多吃點!乖,多吃點!”然後往她碗裏夾菜。滬妮不安地幸福着,彷彿覺得自己還是小小的年紀。
滬妮隱忍着自己的眼淚,大口地喝着湯。
肖文放下筷子,憂心沖沖地看着滬妮説:“別這樣,我希望你快樂。”
滬妮紅着眼圈和鼻尖對肖文微笑了一下説:“我很好,謝謝你。”是的,滬妮是要謝謝肖文,她會記住肖文給她的這些,就像記住秋平給她的所有。
肖文給滬妮的碗裏放了一隻雞腿説:“多吃點。”
滬妮笑了,説:“你以為我是豬啊,能吃那麼多的東西。”
肖文認真地説:“那你就把自己當成一隻豬好了。”
滬妮人笑起來,説:“那你也不成一隻豬了。”
肖文説:“如果你做了豬,那我也不要做人了,我做豬去,吃了睡,睡了吃,幸福!”然後肖文又認真地強調説:“但是我要和你躺在一塊兒!”
滬妮笑着,兩個人把面前的東西吃了個精光。
肖文把碗抱進廚房,繫上圍裙洗起來。滬妮站在那裏看着,看得鼻子發酸。滬妮走上前去,環抱住肖文的腰,手指在他的身上慢慢地滑動,她用牙齒一點一點地咬他背上的肌肉,深深地呼吸着她已經熟悉的味道。肖文把沾滿泡沫的手胡亂地在水管下衝洗一下,把圍裙扯下來,就轉身抱住了滬妮。兩個人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肖文牽引了滬妮的手向卧室走去,有一刻滬妮分不清這隻手是屬於肖文還是秋平。
半夜,滬妮醒來,肖文依舊沉沉地睡着。滬妮看着面前嬰兒樣沉睡的男人,有些許地迷茫。今天洗了澡,穿了喜歡的蘭色連衣裙,不管不顧地跑過來,就是為了眼前這個男人,而他承擔不起滬妮的將來,當他們離開這個世界的時候,彼此都不會在身邊,他們都在為別人哭泣和悲傷,或是別人為他們哭泣和悲傷。他們只是偶然地相遇,然後分離。
滬妮爬起來,走到窗户前,撩起窗簾的一角,外面是一片空洞的黑暗。滬妮拿起肖文的一隻555,坐在窗户上點燃了它,慢慢地吸起來。
以後,滬妮都會常常地去肖文的宿舍,除非有什麼特殊的原因去不了,那滬妮就會很不習慣地在屬於自己的,已經陌生了的牀上輾轉返撤。
滬妮知道自己已經依賴肖文。在感情上強烈地依賴,就像沒有斷奶的嬰兒對母奶的依賴,就像一個驚慌的孩子對父親牢固地依賴。意識到這一點時,滬妮已經不能自拔了。滬妮試過慢慢地淡化她的感情,她不再去肖文的宿舍,但她的堅持只到九點多鐘,就再也無法堅持下去。她不止想念肖文,也想念那張大大的牀和已經熟悉的房間。
滬妮堅持着,就像徒勞的許多天一樣,桌上放着攤開的稿籤紙,旁邊放着一本文學雜誌,上面刊登了滬妮的一篇中篇小説,是到此為止的最後一篇,滬妮已經讓她的筆和紙荒廢很久了。指間的香煙靜靜地燃燒着,嘴裏噴出的煙霧讓整個房間都煙霧騰騰,滬妮坐在其中,若隱若幻。滬妮把手指伸進頭髮裏,艱難地壓抑着自己的慾望,慾望這邊更是沒有邊際的空虛和寂寞,滬妮想,如果她不寂寞的話,她是否還會這樣地期待肖文,答案她不知道。指間的香煙就要燃到盡頭,燃過的部分枯萎地彎曲在上面,有隨時掉下來的危險。滬妮的手抖了抖,香煙終於燃到了盡頭,灼到了她的手。
扔在牀上的呼機再一次肆無忌憚地響起,那是肖文送給滬妮的,他不能忍受和滬妮失去聯繫的時候。
滬妮站了起來,狠狠地把煙頭摁滅,拿了一件外套,現在已經是初顯寒意的十一月了。滬妮把呼機拿起來,上面如她所想的一排字:怎麼還不來,好想你。
重重地關上門,滬妮大步地向前走去。黑夜已經濃濃地覆蓋了世界,滬妮不再畏懼。一個昨天那樣不堪的人,何必計較明天的去向。就今天吧,就要今天吧。滬妮大步地向前走去。
肖文的宿舍裏,肖文正在畫布上揮灑着他的筆,前面滬妮斜倚在一把藤椅上看書,只在腿上搭了一塊薄薄的白色毯子。旁邊有一個落地台燈暖暖的光照在她身上,把日光燈的冰冷擋在了外面。她長髮被挽了一個結束在腦後,露出天鵝一樣美好的修長潔白的脖子,她肌如凝露,美好的線條在燈光的照射下極富立體感。
肖文放下手中的筆説:“滬妮。”
滬妮頭也沒有抬地答應了一聲,她要保持那個姿勢。
“滬妮。”肖文又叫了一聲。
滬妮抬起頭來,疑惑地看了肖文:“什麼?”
肖文卻不説話了,他走過去,用手指輕拂了滬妮的臉説:“我會一輩子記住你。”
滬妮抓住肖文的手,依舊那樣地貼在自己的臉上,眼淚滑落下來。一輩子記住,對他們來説,就是最大的給予,就像滬妮能夠給予秋平的一樣,一輩子,都不會忘記。他在她的生命裏打上了烙印,他永遠地留在了她的童年裏。而肖文也會,他給她殘缺的生活帶來補充和安慰。在她青春萌動的歲月裏。但也僅僅是記住。然後滬妮會向別的方向走去,尋找永遠的温暖。滬妮需要温暖,不用擔心失去,不會為他心痛的温暖。
電話鈴突兀地響起,肖文放開滬妮去接電話。
“芊芊!”肖文的語氣温柔起來。
滬妮把毯子裹住了身體,點燃一支煙走到窗户邊,看着遠處繁榮的燈火。
芊芊是肖文的女兒,今年高三,正面臨高考。肖文非常地疼愛女兒,這是他家庭穩固的最直接因素。他從來沒有給滬妮談過他的妻子。其實他和妻子的關係是很平淡的,不然他也不會安心地過着兩地分居的生活。他其實是不願意和妻子生活在一起的。他們的婚姻因為種種原因,家庭的,歷史的,社會的。但沒有愛的原因。正因為有這麼多的原因,肖文是注重家庭的,尤其是有了芊芊以後。但他只能做到這樣,他試過和妻子很正常地生活,但事實證明他做不到。他是個需要激情才能過夫妻生活的人,面對妻子他很失敗。所以他願意呆在重慶,用冠冕堂皇的藉口來拒絕妻子。他知道他是對不起妻子的,他能給她的也就是守住這個家庭,名譽上保持它的完整性。
但是這些他都沒有跟滬妮説過,現在的男人都不會向女孩訴説自己不幸的婚姻以博取同情和愛心。那是很土的人或沒良心的人才會做的事,肖文不屑於那樣做。肖文把家庭和滬妮分得很開,截然分開。他認為家庭和愛情無關,家庭是人老了以後的最後歸宿,等人老到不需要愛情了的時候,家庭就顯示了它絕對的温暖和安全。家庭是重要的。雖然他不愛他的妻子,但他的妻子絕對是個好女人,能夠在他年老體衰的時候,給他最温暖、安全的家庭生活。還有他可愛的女兒,以後會給他帶來“兒女膝下”的天倫之樂。他知道有一天滬妮會帶着傷痛離開,但他只能做到這點,即使是他鐘愛的滬妮,他也不可能為她去冒險,為他去犧牲自己的家庭。
滬妮靠在窗邊,頹然地吸着香煙,煙霧在她身邊繚繞,然後默然地散開,再有新的煙霧瀰漫開來。她其實在注意地聽肖文的對話:太好了!我就説嘛!我的芊芊肯定是最棒的!……讓媽媽明天帶你買去……行,你自己挑,就算是爸爸獎給你的!……要好好聽媽媽話,知道嗎,爸爸想你們,……爸爸工作忙嘛……現在吃飯怎麼樣,可不許挑食啊!又長了兩釐米了,回去爸爸再給你量量……
水珠滴落在了地板上,那是滬妮的眼淚。肖文的話温暖妥帖,是她從來沒有感受過的來自父親的關懷。是她絕望地希望過許多遍的來自父親的關懷。現在,這些話正從自己的愛人嘴裏,慢慢地吐出來,安慰一個和滬妮差不多大的女孩。滬妮心裏有內疚,還有嫉妒。卻更加不能自己地迷戀肖文。她喜歡他説這些話的感覺,她知道她的心裏有很深的戀父情結,她從肖文那裏得到的不止是男女間的感情,她還在裏面細細感受和想象一種她從來沒有感受過的感情,那就是父愛。它們完美地結合在一起,每每把滬妮推向愛的顛峯。而此刻的滬妮就掙扎在很深的但卻絕望的愛裏,不能自己。
肖文放下電話,安慰地從後面抱住了滬妮,他驚訝地發現滬妮已經淚流滿面。他心疼地擦拭着她臉上的淚水。滬妮目光迷離地問:“你愛我嗎?”
肖文堅定地回答:“我愛你,滬妮,我很愛你!”他沒有説謊,他確實很愛滬妮。但他的愛和家庭、責任都沒有關係。愛是虛的,非物質的,他能夠給滬妮的。家庭和責任是實在的,物質的,他給不起滬妮。
滬妮滿足了,她要的也就是這麼簡單,其實她是想要多一點的,但她明白她不能。
滬妮依偎在肖文的懷裏,看着窗外遠處星星點點的燈光,肖文環抱着滬妮,不時用下巴摩挲一下滬妮的頭髮。滬妮絕望地想,如果時間就這樣停頓,明天永遠不要來臨,該有多好。
轉眼之間,寒假將至。平時很放鬆的學生開始忙碌起來,準備考試。複習的同時,也準備好作弊的東西。正所謂一顆紅心,兩種準備。
這段時間滬妮的學習也荒廢了不少,所以她不得不呆在了自己的宿舍裏,複習功課。坐在自己已經很陌生的宿舍裏,努力地讓自己看着書本,排除所有雜念。
時間在忙亂中飛快地過去。應考,考試。然後放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