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方團太胖,一張椅子他坐不下。要兩張椅子並在一起,才免強可以承載着他的身子。屠滌天卻太瘦,一張椅子他只坐了一半。
海三爺坐在這兩個人的面前,一雙精明冷酷的眼睛彷彿同時盯在他們兩人的身上。
方團的武功他已見識過。
這人雖然太胖,但出手卻快如閃電。
他的武功深淺如何,並不能從剛才那一戰立下判決。
剛才那一戰,根本不能算是“戰”。
魯大胡初時雖然“佔盡攻勢”,但實際上一開始動手就已處處為人所牽制,這種“攻勢”若能克敵致勝,那才怪誕。怪誕一詞出自何經何典,是否奇怪荒誕之意?有待稽考。
在海星堡,除了海三爺之外,能否有人敵得過方團,實在是大有疑問的事。
還有屠滌天,雖然他完全沒有動過手,但是他的武功又是否及得上方團,甚至是否能勝過方團呢?
他們坐了很久,也沉默了很久。
雖然他們的外貌完全不同,但他們卻是同一類型的人。
若不是同一類型的人,坐在這種沉默的氣氛裏,一定會感到渾身不自在,甚至有如坐針氈的感覺。
他們彷彿不是人,而是三尊沒有感情的,沒有生命的、也沒有快樂和悲傷的石雕像。
日漸西移,已屆正午。
他們還是沒有動,臉上也沒有不耐煩的神色。
他們之間,誰會最先移動身子?誰會最先開口説話?
日已偏西。
海三爺忽然咳嗽兩聲,從椅上站起。
他的目光轉移到廳外半空中的一朵白雲,然後緩緩的説道:“你們很有耐性,不但能站立着等侯一夜,也能枯坐着大半天。”
方團和屠滌天也同時站起。
方團透了口氣,道:“要幹大事,不但要有勇氣,而且還必須能夠忍耐。”
海三爺淡淡道:“世間上真正有勇氣的人不多,真正有耐性的人更少。”
方團道:“我們兩者兼備。”
“那很好。”
“什麼很好?”
“兩位武功高強,而且膽色過人,又夠耐性,還有什麼事不能辦得到?”
海三爺背對着他們,淡淡的接道:“雖然現在江湖上還沒有人知道你們這兩個人,但只要你們出去闖一兩年,説不定將來半邊中原都是你們的。”
方團忽然跪下,沉聲道:“我們不想建功立業,就算有人把整個天下送給我們,我們也並不稀罕。”
海三爺霍然轉身,瞪目道:“好大的口氣!”
方團仍然跪着。
屠滌天卻道:“這不是大口氣,是事實。”
海三爺眉頭一皺:“你們是有求於本座?”
方團道:“是有求於海堡主。”
海三爺道:“兩位既不重名,亦不重利,夫復何求?”
屠滌天道:“求命!”
“求命?求誰的命?”
“我們只求取掉兩個人的性命,死而無怨。”
“第一個是誰?”
“強秦幫主!”
“第二個又是誰?”
“郎如鐵!”
海三爺怔住。
“兩位求我,就是要本座協助你們,殺強秦幫幫主與郎如鐵?”
“你必須協助我們,因為我們也在協助你。”屠滌天緩緩地説道:“你豈非也十分想這兩個人死?”
海三爺臉上忽然變得木無表情。
他忽然揮了揮手,淡淡道:“你們走罷。”
方團以首叩地,大聲道:“三爺,求你念在先師的面上,讓我們……”
海三爺臉色一變:“什麼,你們的師父……”
屠滌天冷冷道:“他已死了。”
海三爺道:“是病死的?”
“不”。方團忽然淚流滿面,嘶聲道:“他是給秦賊暗算七刀而死的!”
海三爺長長的吐了口氣,過了很久才道:“想不到昔年名震南七北六十三省的魔刀老祖,竟然會給秦賊暗算身亡。”
方團道:“這筆帳,這段仇,只有我們齊心合力,才有索還血債的希望。”
海三爺點點頭。
他不能不同意方團的説話。
他彷彿又已陷入沉思之中。
又再過了很久,海三爺才道:“秦賊殺你師,固然其罪該誅,但郎如鐵又有什麼地方得罪了兩位?
屠滌天忽然長嘆了一聲,良久才道:“他殺了方殺!”
海三爺眼中發出了光。
“方殺跟你有什麼關係。”
屠滌天沒有回答。
回答這-個問題的人是方團。
他仍然跪在地上,一雙眼睛血絲暴現,充滿了仇恨怨毒之色。
他告訴海三爺,説:“方殺是我的兒子,唯-的兒子!”
海三爺又再次怔住。
他從來都沒有想到,秦大官人的第一號殺手,原來竟是方團的兒子!
海三爺與方團,屠滌天這一頓談話。
堪稱“長談”之至。
其實他們每個人的説話都不多,他們之中沒有任何一人口若懸河,滔滔不絕。
所以,與其説是“長談”。
不如稱為“慢談”更為貼切。
他們每説一句話,都是慢吞吞的,而每隔一句話之後,又往往“齊齊沉默許久”,隔了一段時間之後才説出另一句話。
這種‘慢談’不是“漫談”,不習慣如此“慢談”的人,就算不悶死也會給活活餓死。
但這三個並非尋常人。
他們是非凡的。
也許有人會覺得這種“非凡人物”的舉動,實在令人噴飯。
但無論噴飯也好,噴粥也好,你都不能否認,他們的確是非凡的人。
他們花費了一晝一夜的時間,又站又坐,又談又止,簡直已非凡到了跡近乎瘋子。
別小覷瘋子。
許多瘋子雖然行動不正常,但他們在吃人的時候,卻往往最能表現出他們的“大智大慧”。
所以,就算他們談上十天八天,你也不必為他們擔心。
這種瘋子雖然不正常,但他們是絕不會讓自己餓死的。
漫談還在繼續,但卻換了一個地方。
暮色四合,他們居然談了整整一天。
也許方團和屠滌天還沒有覺得飢餓,但海三爺自己,卻很想吃點精美可口的小菜。
他們談話換了一個地點。
這地點是海星堡中唯一的高塔,他們就在這一幢高塔的第七層樓上,享受着十二款熱騰騰,美味極了的菜餡。
海三爺吃的不多,喝酒卻不少。
方團只吃不喝,而屠滌天卻剛好相反,只是不斷的喝酒,面對着這許多美味的菜式,居然沒有下箸。
十二道小菜的份量不算少,別説他們只有三個人,就算是人數再多一倍,也未必能吃得下。
但當方團停筷的時候,十二隻碟盆子已只剩下些骨頭,殘汁。
方團人胖,食量也和他的身材同樣驚人。他吃東酉的時候,一雙眼睛永遠也不會瞧到別的地方去。
他最留意的是自己筷子上的食物,好象不盯着它就會從筷子上飛掉似的。
他吃的速度也極快,但比起他的點穴手法,卻還是相去甚遠。
(二)
方團的食量,並沒有使海三爺感到太大的意外,胖人多數能吃。
不能吃的人,通常很難胖得起來。
屠滌天骨瘦如柴,也許是由於他吃得太少,但酒卻喝得太多。
他喝酒根本就沒有考慮自己的肚皮有多大,縱然不醉死,也許會漲死。
但他確是一個非凡的人物。
雖然他喝了很多酒,但他沒有醉。
他的肚皮也沒有漲大。
海三爺突然對方,屠兩人説道:“這裏是海星塔的第七層,但還不是這座塔最高的地方。”
屠滌天淡淡道:“此塔共高几層?”
海三爺道:“八層,你想不想到上面去看看?”
屠滌天連想都不想,就已頻頻搖頭。
“高處不勝寒,在下也沒有欲窮千里目之意。”
海三爺道:“假若我問的不是你,而是強秦幫幫主的話,他一定會親臨塔頂上,俯覽遠方的景色。”
屠滌天道:“我不是強秦幫幫主。”
海三爺道:“你不是,所以你沒有他那種野心,也沒有他那種與生俱來的權力慾。”
方團冷冷一笑,道:“我要把這個人撕開一片一片!”
海三爺道:“你豈非説過,郎如鐵也是你的仇人?”
方團的眼睛又佈滿血絲:“我的兒子死了,你的女兒也給抱走了,你我絕不會容許他生存在這個世上。”
海三爺點點頭,半晌才道:“強秦幫幫主與郎如鐵之間,你要先選擇那一個下手。”
“秦賊!”
“理由安在!”
“秦賊勢力龐大,不易對付,郎如鐵雖然是方某的大仇人,但他也是秦賊的眼中釘!”
“果然高見。”海三爺一笑:“倘若你先殺了郎如鐵無異是給秦大官人幫了一個很大的忙,那是極不明智之舉。”
屠滌天忽然道:“聽説三爺已懸賞二十萬要取郎如鐵的項上首級?”
海三爺道:“那倒不一定要把他的頭顱砍了下來,本座早已聲明過,生死不論,只要把郎如鐵送到本堡,一律賞二十萬。”
屠滌天道:“海堡主好大的手筆。”
海三爺緩緩説道:“那是逼不得已之舉。”
方團道:“我也想郎如鐵死,但卻不想他死在別人的手下。”
海三爺嘆了口氣,道:“只可惜現在已太遲,他現在已成為一隻被天下英雄追獵的鹿。”
方團道:“三爺可以把這一項懸賞取消。”
海三爺冷冷一笑:“本座從來都不是個出爾反爾的人,豈可破例?”
屠滌天道:“天下間任何事都會有破例的時候。”
海三爺道:“日從東昇,何曾破例從西方升起。”
屠滌天道:“你不是太陽,太陽不能改變,但你卻能,因為你畢竟是人!”
海三爺道:“可是本座實在想不出有任何的理由,可以讓我改變主意。”
屠滌天淡淡道:“你一定會改變主意的。”
海三爺道:“你有這份把握?”
屠滌天道:“有。”
海三爺道:“屠滌天,你若想要脅本座……”
屠滌天冷冷道:“海堡主是先師的生死之交,我們就算有種,也不會要脅三爺。”
海三爺冷冷道:“諒你們也不敢。”
屠滌天道:“既不敢,也絕不能。”
海三爺道:“既然如此,還有什麼事情足以令本座改變主意。”
沉默了很久的方團突然道:“天下間能令堡主心動的事物,也許只有這一支腳了。”
他一面説,一面從懷中取出一支腳。
這不是一支有血有肉的腳,而是一隻銅鼎的腳。
銅鼎腳已因年代久遠,長出了一層青苔。
由於年代久遠,這一支銅鼎腳的表面,已變成青苔綠色。
本來海三爺已不把一切放在眼內,就算屠滌天,方團能馬上弄出八百萬兩金子,他也不肯取消懸賞的。
但這一塊平凡的廢銅,竟然象是具有一種無法形容的特殊魔力,把海三爺深深的引着。
海三爺簡直就象是着了魔法般,一雙眼睛直勾勾的望着這一支銅鼎腳。
方團恭恭敬敬的把它遞到海三爺面前,然後又恭恭敬敬的道:“這是在下奉送給三爺的禮物,三爺切莫嫌棄。”
海三爺並止住呼吸,把銅鼎腳接在手中。假如這裏另外還有人在場一定看不出這一塊青銅何以會如此吸引海三爺。
海三爺把銅鼎看了又看,臉上無法隱藏內心喜悦之色。
“不錯,這支銅鼎腳是真的,”海三爺面上發出了光,道:“還有兩隻呢?”
方團吸了口氣,沒有回答這個問題,卻道:“在下不想郎如鐵死在別人的手中,我要親手殺了他。”
海三爺吟哦片刻,終於道:“好,本座就把二十萬兩的懸賞取消。”
“海堡主,”方團誠懇地説道:“我們並非挾秘自重,而是這件事情實在太重要,方某可以立誓,其餘兩支銅鼎腳,等待強秦幫被消滅,及郎如鐵死在我手下的時候,在下一定把其餘兩支鼎腳奉上。”
海三爺盯着方團看了很久,才一字一字的道:“你不要騙我。”
方團道:“我就算吃了豹子膽,老虎心,也絕不敢在海堡主的面前耍花樣。”
海三爺突然撲過去,雙手揪住他的衣襟。
方團並沒有動,雖然他是個大胖子,但海三爺的手只不過輕輕一提,就把他象小雞般揪了起來。
海三爺厲聲道:“説來説去,你還是挾秘自重,你以為本座是什麼人,會給你們挾制?”
方團臉上全無表情,他淡淡的對海三爺説:“你可以殺了我們,但餘下來的兩支銅鼎腳,你永遠都不會得到。”
海三爺冷冷道:“你以為本座真的那麼重視這三支銅鼎腳?”
方團閉上嘴巴。
屠滌天忽然悠悠一笑,説道:“海三爺若不重視銅鼎上的武功,又怎會這麼緊張?”
海三爺放下了方團。
他放下方團,不啻是放下一塊又重又大的巨石,整座塔也彷彿為之一陣震盪。
也許,他已看出這兩個魔刀老祖的弟子絕不是三言兩語就可以對付得了的人物。
他那嚴厲兇惡的表情突然一掃而空。
他坐下,給自己斟了半杯酒,一飲而盡。
“從現在起,兩位已是本座的左右護法,除本座之外,你們就是海星堡權力最大的人。”
屠滌天道:“只怕有人不服。”
海三爺卻冷冷説道:“你們若取本座之位而代之,一定有許多人不服,但現在絕對不會有人不服。”
他驕傲的指了指自己的鼻子又道:“因為我仍然活着,我仍然是海星堡的堡主,只要本座給予你們權力,誰敢不服,誰就死!”
方團突然跪了下去。
他要感激海堡主。
海三爺微笑着,忽然對屠滌天問道:“本座聽説,你們還有一些很有本領的兄弟。”
屠滌天緩緩道:“只要三爺許可,他們隨時都可以為三爺效命。”
海三爺道:“他們對強秦幫的看法怎樣?”
屠滌天道:“他們也和我一樣,很想吃秦賊的肉,喝秦賊的血。”
海三爺目中露出了滿意之色:“倘若他們喜歡跟隨着兩位的話,你們不妨加以重用。”
屠滌天冷冷一笑:“強秦幫的末日已快降臨了,我們要秦大官人嘗識失敗的滋味!”
方團咬牙道,現在方殺已經死了,強秦幫最可怕的兩個人,也已經分別從長安和洛陽走到北方。
海三爺目光一閃:“你指的是誰?”
方團道:“從長安而來,是秦賊的師弟,他一直蟄伏在長安,是暗中在長安城中擴張強秦幫的勢力。”
屠滌天道:“從洛陽而來的,是強秦幫的戰帥慕容天軍!”“戰帥慕容天軍?”
“三爺莫非連這個人的名字都不知道麼?”
“不!”海三爺道:“不是不知道,而是知道的太多,十二年前他練功走火入魔,想不到他仍然沒有死掉。”
屠滌天道:“把慕容天軍從死亡邊緣挽救過來的人,就是秦大官人。”
海三爺道:“強秦幫幫主很重用慕容天軍?”
屠滌天説道:“戰帥是強秦幫一個很特殊的職位,連方殺都沒有被委任此職,由此可見慕容天軍在幫中的地位如何。”
海三爺聞言,冷冷一笑,道:“強秦幫野心勃勃,老秦是絕對不肯放過任何一個值得利用的人的。”
屠滌天冷冷道:“所以海堡主也要人盡其材物盡其用,無論是對海堡主或是對海星堡的每一個人來説,這一戰都是許勝不許負。”
海三爺沉默了半晌,緩緩道:“兩位打算從那一方面首先着手?”屠滌天的目光轉移到方團的身上。
方團胸膛氣狀,道:“先殺勾中魂,挫一挫老秦的鋭氣!”
這就是他們在海星塔上的最後一句説話。
(三)
風雪已停,但海飄很冷。
她騎着一匹雪白的駿馬,漫無目的地東闖西蕩。
她根本連自己到了什麼地方也不知道。
她並不覺得這是一種危險的事。
她不怕危險。
她只怕冷。
一種由心底冒出來的冷意,籠罩着她全身上下的每一個毛孔。
在這一天的下午,她來到了一個進口狹長,裏面地方卻遼闊的山谷。
谷中一片茫茫白雪,沒有樹,沒有草,只有石頭。
這裏沒有食物,只有雪。
這裏也沒有人,甚至連鬼都沒有。
但海飄沒有回頭。
她繼續打馬前進。
她不知道這是一座怎樣的山谷,更不知道這個山谷是否真的空無一人。
她腦海中想的是什麼,只有她自己才會知道。
山谷有路。
這條道路迂迴曲折,海飄卻連想也沒有想,就跟着這一道路繼續前進。
忽然間,路上豎起了一塊木牌子,上面寫着兩個血紅大字。
這兩個字寫得很了草,但卻另有一股奪人魂魄的氣勢。
“死路!”
這是一條死路!
但海飄只是隨便的看了它一眼,又再催馬繼續前行。
她又走了一段不算短的路。
前面忽然出現了一條石橋。
石橋下有湖。
在此嚴寒的天氣,這一座湖居然沒有凝結成冰。
但海飄也沒有想到這一點,她只是想起了那一天……
那一天她被郎如鐵擁抱着,逃離海星堡。
那一天的那一刻,當時來説她是多麼的害怕。
但現在她卻在懷念着……
馬在橋上,人在馬鞍上。
海飄的腦海裏,盡是郎如鐵的影子。
那要命的郎如鐵!
那可惡的郎如鐵。
為什麼自己老是忘不了郎如鐵呢?
難道他是一支惡魔的化身,一生一世都在纏繞着自己?
海飄只是想着郎如鐵,卻沒有看見石橋兩端,都有一塊巨碑。
兩塊巨碑上都各有四個字,四個完全相同的字。
那是:“渡橋者死!”
海飄已渡橋。
直到她的人已在湖的另一端的時候。她才看見這兩塊巨碑。
這兩塊巨碑的字體筆劃蒼勁,不象是無知少年用來開玩笑的。
海飄忽然機伶伶的打了個寒戰。
因為她忽然看見石碑下躺着了一個血肉模糊的怪人。
海飄的視線一直都是模模糊糊的,直到她看見這個血肉模糊的怪人之後,她才驀然從胡思亂想中醒了過來。
這個怪人的頭髮梳理得很整齊,但身上的衣服卻是色彩繽紛,一塊猩紅一塊鮮黃,一塊黑漆,另一塊雪白,令人一眼看去,產生一種目眩的感覺。
雖然天氣是那麼寒冷,但這怪人的衣衫卻是又單薄,又短小,而且簡直是衣不稱身。
這並不足以令海飄吃驚。
令到海飄嚇了一跳的,是這個怪人的臉孔,還有他的雙手雙足,都是一片血肉模糊,形態猙獰可怖到了極點。
雖然綵衣怪人身上血肉模糊,但他身上的血早已乾透。
一時之間,海飄也着實難以分辨得出,這綵衣怪人臉上和身上的傷痕,究竟是新傷還是舊創。
倘若説這個怪人有什麼最順眼的地方,除了他的頭髮之外,也許就只有他的鼻子。
他的鼻子很高挺,很好看,而且完全沒有半點創傷。
但這一支鼻子襯在一張血肉模糊的臉上,無論如何都不會令人覺得有“好看”之感。
這畢竟是一張很醜陋的臉。
也許這個人本來並不醜陋,但他曾經受過這種嚴重的創傷,現在已變成一個面目猙獰的怪物。
當海飄看見這個綵衣怪人之後,她不禁呆住了。
可以説,她自出生以來,從來沒有見過這麼可怕的人。
她畢竟還是個只有十八歲的女孩子,又怎會不為之戰慄?
綵衣怪人躺在地上,目不轉睛的盯着她。
她也看見他。
雖然這張臉她絕不想看,但她卻也是看得目不轉睛。
她不知道這是什麼緣故。
她想哭。
但她努力在提醒自己,自己已經十八歲了,自己已經長大了。
不但長大,而且成熟。
一個已經成熟的大人,是不應該動輒驚惶失措的,她要鼓起勇氣,面對一切可怕的魔鬼。
人人都這麼説:“人在江湖,身不由主。”
但海飄的感覺卻很可怕,但卻也很有趣,她的感覺則是:“人在江湖,魔鬼多多。”
郎如鐵是個魔鬼。
這個魔鬼也許很可愛,但魔鬼畢竟就是魔鬼,他不是什麼英雄槍,而是“魔鬼槍。”
現在,她又遇到了另一個。
這魔鬼除了頭髮和鼻子之外,全身上下每一寸地方都很可怕。
海飄盯着他,他也盯着海飄,兩張臉的表情都很難用筆墨來加以形容。
美麗的一張臉雖然極力保持鎮靜,但還是不能掩藏內心的恐懼。
醜陋的一張臉卻很奇怪,他的臉本已血肉模糊,他臉上的表情如何,很難看得出來。
他們互望着,就象是來自兩個不同世界的人,忽然在這一條橋口上相遇!
過了很久很久,綵衣怪人終於從地上站起。
“你滾!”
他的聲音很古怪,但語氣卻很嚴歷。
“你馬上滾回去,永遠也不要再幹這種蠢事!”
海飄的心中原本驚駭,但綵衣怪人叫她“馬上滾回去”卻令到她的驚駭化為憤怒。
“這裏又不是你的地方,就算這地方是你的,本小姐要來就來,誰都管不着。”
她的火氣不小,氣派也很大。
雖然她明知這裏很可能是個危險的地方,但她卻在暗中告訴自己:“一個成熟的大人是不怕危險的。”
可是,陶大媽以前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話她卻忘記了。
不過,就算這句話她還沒有忘記,她也絕對不會把它放在心上。
因為她不喜歡這句話。
這句話是:“君子不立危牆之下。”
她從來都不想作什麼君子,也不怕“立在危牆之下”。
她是海小姐,海小姐的脾氣就是這樣的!
(四)
雖然海飄的手一直都緊握在繮繩,但她的右手已隨時準備把劍拔出。
綵衣怪人的警告完全無效。
他突然歷聲喝道:“你不識字?”
海飄冷冷一笑:“你才不識字?”
綵衣怪人怒叱道:“你既然識字,難道你以為石碑上的四個字是用來開玩笑的麼?”
海飄忽然笑了,她的目光凝注着橋口的石碑上,淡淡道:“這句話説得很霸氣,渡橋者死!”
綵衣怪人道:“你若還不馬上……”
海飄斷然道:“我已經渡過橋,倘若渡過橋者死這四個字並非恫嚇之言,那麼我現在已經是個死人。”
綵衣怪人呆了一呆,作聲不得。
她冷冷一笑:“我不但不會回頭,還想繼續前行,瀏覽一下附近的風光。”
綵衣怪人怒道:“你若不滾回去,我就把你摔回去。”
海飄冷笑,長劍已脱鞘而出:“你敢對本小姐無禮?”
綵衣怪人突然一躍而起,撲擊海飄。
海飄冷笑,飛星九絕劍法已然施展。
一片晶瑩雪亮的劍影,就象是一張銀網,擋在他們兩人之間。
但綵衣怪人的身形甚是怪異,居然從劍網中穿了過去。
海飄芳心一震。
她萬萬料不到,這個全身上下血肉模糊的怪人,他的身手竟然是如此的快速靈活。
綵衣怪人説要把她摔回去,並非是説笑。
海飄的飛星九絕劍法,非但未能傷害到綵衣怪人,反面被怪人一抱而起。
剎那間,海飄差點沒昏過去。
這是她第二次給陌生的男人抱起。
第一次把她抱起,像是木偶般搬來搬去的陌生男人是郎如鐵。
那時候,她的臉上有點發熱。
但這一次,她的臉上沒有發熱,但卻蒼白得可怕。
這個綵衣怪人渾身血肉模糊,想起了也覺得噁心,現在居然還給他抱起,這種經歷,更是無法想像。
她恨透了這個綵衣怪人,也恨透了自己。
她恨的是自己的劍法怎麼這般不中用,一次又一次的慘敗,難道父親傳授給自己的武功根本就是如此不堪一擊?
她可急死了!
但她卻也看出,這個綵衣怪人並無傷害自己之意,他並不是在擁抱自己,而是要把自己摔回到橋的另一端。
但就在這個時候,她聽到背後突然響起了一個人冰冷聲音。
“把她放下。”
綵衣怪人聞言,非但沒有把她放下,反而用盡全力,把她向橋的另一端拋了出去。
綵衣怪人臂力驚人,海飄只覺得自己象是騰雲駕霧般,身子筆直的向外飛了出去。
雖然她的身子在半空之中,但她仍然可以看見,當自己正在向石橋對岸飛過去的時候,另一個人的影子也象似離弦失箭般向自己飛撲過來。
眼看海飄就要被摔回對岸。
但那突然飛撲過來的人卻又輕輕的把她接住。
海飄又羞又怒。
她想不到自己竟然像一支皮球般,給人拋來拋去。
她咬緊牙關,突然出手一個耳光就向這人的臉上摑去。
海小姐掌摑別人的耳光,在海星堡裏是司空慣見的事。
她別的功夫也許不到家,但摑耳光的絕技卻是第一流的。
但是她這一個耳光卻沒有摑在那人的臉上,那人把她像是鴨子般輕輕提起,又把她帶回橋的對岸。
海飄又驚又怒,全力掙扎。
但那人的手卻比鐵鉗子還堅硬,她的掙扎完全於事無補。
綵衣怪人醜惡的臉突然扭曲。
他不顧一切要把海飄拋回橋的彼岸。
但是到了最後,還是功虧一簣。
把海飄帶回來的,是個滿臉都是金錢麻子的銀髮老人。
銀髮老人他的衣着雖然華麗,但外面的一襲長袍上,卻用金線繡着幾個形態猙獰,凸目獠牙的人像。
這些人像都不像是人,而是像鬼。雖然海飄沒有見過鬼但任何人一望之下,都會覺得這些人像的臉孔是像鬼!
銀髮老人把海飄帶回來的時候,臉上毫無表情。
他的臉孔像是一塊有很多小孔的石頭。
綵衣怪人雖然臉上血肉模糊,但海飄可以看出,他的神態變得很難看。
海飄心中一動。
她忽然覺得自己對這個綵衣怪人有點印象。
但她又隨即否定了自己的想法。
不!那是絕不可能的。
她不可能會對這個醜惡無比的怪人有什麼印象,就算是在夢中,她也從來未曾見過這麼可怕的魔鬼。
除了魔鬼之外,她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麼字眼可以形容在他的身上。
但這時候,綵衣怪人的臉上卻露出了極吃驚的神色,而且海飄還隱隱覺得,這怪人的吃驚並不是為了本身,而是在擔心她的安全。
這一來,海飄又是大感奇怪。
這個可惡的魔鬼怎麼會替自己擔心起來?
這又是一件絕對不可以理解的事。
也許自己又看錯了。
她忽覺得這個綵衣怪人雖然醜惡恐怖,但這個滿臉金錢麻子的銀髮老人,更加深沉。更令人感到可怕。
他的年紀雖然已很老,但身上還是帶着一種逼人的殺氣,彷彿只要他的手隨便動一動,就可以取掉任何人性命一樣。
驀地,她又看見了那塊巨大的石碑。
“渡橋者死!”
銀髮老人忽然冷冷的盯着她。
他説道:“你已渡橋,你可知道這裏是什麼地方?”
海飄閉着嘴巴。
“這裏是地獄,只有死人才能居住的地獄!”
海飄忽然笑了。
雖然她笑得很免強,但她確是在笑。
銀髮老人見海飄竟是如此頑強,便冷冷道:“你現在已是個死人,你永遠都不能再離開這個地獄!”
綵衣怪人突然振臂大呼:“不!她還是個小孩子,你絕不能……”
他的聲音嘶啞難聽,但是他的話卻令海飄心頭一震。很明顯地,這個醜惡的怪人是在替自己求情。
直到現在,海飄忽然發現了一件事。
……由開始一直到現在,這個綵衣怪人都是維護自己!
……綵衣怪人他一開始就趕她走,甚至採取行動要把她摔過石橋的彼岸,完全是對她的一番好意!
這是一個危險的地方。
這是一個只有死人才能居住的地方。
她開始有點後悔了。
她本來就對這一個地方一無所知,但是她卻負氣地不肯離開,現在就算她想離去,恐怕已經太遲了。
就在這個時候,綵衣怪人突然鼓盡氣力,揮掌向銀髮老人重重擊去!
(五)
能夠一出手就破解飛星九絕劍法的綵衣怪人,他的武功當然絕非弱者。
海飄很希望他這一擊能夠得手。
説來也奇怪,海飄希望他一擊得手,並不是為了自己能否離開這個地獄,而是為了希望綵衣怪人的安全想着。
她也不瞭解自己為什麼忽然會關心這個血肉模糊的怪人。
其實這是很合理的現象。
因為她現在已知道綵衣怪人自始至終都是在維護自己,那麼這人就算不是“友”,也絕不是自己之“敵”。
世間上許多敵我的界線模糊不清,但有不少壁壘分明,不是你死就是我亡。
綵衣怪人與銀髮老人也許原來是一夥人,但他們現在已處於生死決鬥之中。
綵衣怪人雙掌直擊而出,同時大聲叫道:“快走!走得越遠越好,再也莫要回頭!”
海飄聞言,立即一躍而起,一躍就是三丈。
她躍起,但卻不是逃走。
雖然她不是個君子。
但她卻也絕不是臨危退縮,不理朋友死活的那種人。
她並非英雄豪傑,但她卻是個人。
一個有血有肉,有正義感,有血性的年青人。
她最初憎厭這個綵衣怪人。是因為他的外表醜陋,是因為他對自己無禮。
但現在她已瞭解他的內心。
而且,她更知道綵衣怪人是在為了自己而拼命,別人能為她拼命,她為什麼不能反過來為對方而拼命?
他豁了出去,用盡身體內最後的一分潛力,全力撲擊銀髮老人,目的就是要讓海飄逃離這個地獄。
她已立下決定。
他甚至不惜犧牲自己的性命,來挽救海飄這個無知的少女。
可是,他卻沒有想到,海飄也許是無知,但她卻絕非沒有良知。
他要她逃,讓自己來承受一切的後果,但她不接受。
她不接受對方的好意並不是不尊敬他,而是剛好相反。
在同一剎那間,掌風在呼嘯,飛星劍舞起了寒光點點。
海飄的劍法也許本來不足以威脅銀髮老人,但她現在並不是攻擊的主力,她只是乘勢闖進,只要銀髮老人稍有疏忽,海飄的劍隨時都可以貫穿過他的身體。
兩種截然不同的武功,兩個已把性命豁出去的人,溶匯成一股不可輕侮的攻擊力。
忽然間,綵衣怪人的身子向後直飛出去。
他飛出去的姿勢,就像是一支被主人一腳踢開的病狗。
“喔!”
一股血箭從綵衣怪人的口腔噴出,胸膛上竟然出現了一支漆黑的掌印。
這裏也許不是真正的地獄。
但他接了這一掌之後,他的人已在陰曹。
海飄驚呼未已,突覺腰間一麻,整個身子立時動彈不得。
她的手還握着飛星劍,劍鋒距離銀髮老人的咽喉只有半寸,只要她的手還能夠繼續挺進少許,立刻就可以把銀髮老人置諸死地。
但這半寸的距離卻實在是太遠了。
高手相爭,決定勝負存亡的距離往往就只有一分一線之間,半寸的距離已足夠讓海飄再死八十次!
海飄沒有死。
銀髮老人沒有讓她死。
“你雖然已渡橋,你雖然已是個死人,但在這裏,你仍然可以活得很美好。”
“凡是進入這個地獄的人,都會被分成十二等級。
這十二等級的人分別被編列為子,醜,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戍,亥。”
“被列為亥的是最下賤的死人,戍好一點,酉又好一點如此類推,地位最高的死人是被列為子的一級”。
海飄“大開耳界”。
銀髮老人又道:“你已經被列為醜級死人,你的地位在子級死人之下,所以,你是值得驕傲的。”
海飄沒有覺得驕傲,她除了感到驚怒之外,還有另-種感覺,就是啼笑皆非。
自己是個“死人”也還罷了,但除此之外,還要被列為什麼“醜級死人”,真是一件荒謬絕頂的事。
銀髮老人淡漠的説下去:“我是這個地獄的大總管,也是個死人,你以後稱呼我彭伯,我是子級死人,地位比你高一等,我可以讓你過着神仙般的生活,也可以讓你變成亥級死人,你可得當心一點!”
海飄什麼意見都不能表示,因為她連啞穴都已給彭伯點住。
彭伯透了口氣,又緩緩接道:“你很聰明,魔主一定會很喜歡你。”
海飄心中一懍。
魔主又是什麼人?
他是不是一個吃人不吐骨的惡魔?
她暗暗嘆了口氣,後悔當時沒有聽從綵衣怪人的警告離開此地,而且還令他賠上一條性命。
彭伯似是看穿了她心中所想的事,冷冷道:“剛才一掌給我打死的,是未級死人,他的武功雖然不錯,但要造反,卻是不啻作夢。他死前沒有受到酷刑,已是萬幸了!”
海飄心中冷笑。
荒謬!
荒謬!
簡直越説越胡塗!越説越荒謬。
未級死人本來就已是個死人,但死人居然也會再死一次,豈不是變成“死死人”麼?
她忽然想起了一件事。
這個地獄的“死人”,除了自己之外,是否還有別的女性?
假如這個地獄的“死人”通通都是男人,那麼真是禍不單行,倒不如干脆死掉算了。
幸好她還在擔心的時候,她已看見了四個漂亮的死人,正抬着一頂轎子,腳步輕盈的走到這裏來。
這四個“女死人”雖然不算國色天香,但卻也是人間罕見的尤物。
但有一點是海飄值得驕傲的,就是她畢竟比她們都還更漂亮。
女人天生就是愛美的動物。
俏美,漂亮,永遠是女性最大的財富,總要漂亮,生死另計。
所以,雖然她們都是“死人”,但卻比許多活人還有吸引力。
彭伯最後告訴海飄的説話,只有兩句。就是:
“她們無論是誰違揹你的命令,你都可以殺了她!”
海飄又是暗暗發呆。
看來“醜級死人”的權務和威風倒也不小,居然有操生殺之權。
但這裏畢竟是“地獄”,她擁有權力再大,其實還只不過是別人的玩偶!
北風吹落了樹的梅花,風仍然是冰冷刺骨的。
雪城還是雪城,並沒有任何的改變。
在雪梅樓的觀雪庭內,一個陌生的男人包下了整個廳院。
這個男人的年紀大約五十來歲,他的衣着並不考究,但一雙粗糙的手卻戴着七八枚鑲着大寶石的戒指,令人看來有眼花繚亂的感覺。
他眼顴骨高聳,腰短腿長,臉上的表情永遠都是那麼硬朗朗,就像一尊永遠不倒的石雕像。
他是乘坐一輛漆黑的馬車來到雪城的,趕車的是個白衣少年,雖然他已趕了很遠的路,但身上的衣衫還是潔白如雪。
他的背上,揹着一把形式很奇古的鐵刀。
刀並不鋒利。
刀沒有鞘。
但白衣少年這個人,他本身已是一把刀。
他像是一把鋒利無情,殺人如麻的兇刀!
雪梅樓的夥計看見這兩個人,不禁想起了秦大官人和那個瞳孔相當大的年青殺手方殺。
這個手指上戴滿戒指的男人,和跟隨在他左右形影不離的白衣少年,他們也豈非很象秦大官人和方殺?
當然,許多事情是夥計們既不知道,也不敢問的。
他們是靠勞力換取微薄酬勞的小人物,家中有老有少,這種麻煩的事又誰敢插手沾染?
他們雖然不是江湖的人,但卻經常與江湖人接觸。
江湖人的事和江湖人的糾紛,他們是絕對不敢多管閒事的。
他們現在唯一知道的,就是這個包下觀雪庭的大爺姓雲,除此之外,其餘他們就一無所知了。
假如他們知道得比較清楚一點的話,相信他們一定會牙關打戰,頻呼倒黴。
因為這個雲大爺,也是一個江湖煞星,無論是誰讓他瞧得不順眼,都可能會招致殺身之禍。
用過午膳之後,雲大爺離開了觀雪庭了。
但這一座廳院現在仍然是屬於他的。
他包下這坐廳院,而且包下了整整一個月!
當他對老掌櫃説明要把觀雪庭包下整個月的時候,老掌櫃面有猶豫之色。
雲大爺身後的白衣少年冷冷道:“我們先付錢,你若不滿意,我可以用這東西來代替。”
雲大爺手中拈着一張銀票,但白衣少年手中拈着的卻是他的刀!
你若是掌櫃,相信你的選擇也會和老掌櫃的選擇完全相同。
因為你們都不是呆子。
(六)
雪城雖然不是一個很大的城市,但在格里烏滋,它已算是一個大地方。
白衣少年趕策馬車,向雪城的北方邁進。
馬車的速度並不很快,令到車子後面的跟蹤而來的兩個黑衣漢子,並未感到太吃力。
他們行藏詭秘,從雪梅樓一直跟蹤這輛馬車。
馬車駛到城北的一條小巷裏,還繼續向前邁進。
兩個黑衣漢子互望一眼,其中一個低聲道:“這是一條死衚衕!”
另一人道:“難道秦大官人就在這條死衚衕之中?”不太像罷。
“我們是不是繼續跟蹤下去?”
突聽第三個聲音淡淡道:“當然跟蹤下去,一直跟蹤到閻王地府為止!”
兩個黑衣漢子臉色同時一變。
他們腰間的快刀也立刻亮出。
但他們的刀剛亮出,就已落在一個人手裏。
鏗!
鏗!
兩把精鋼打造的刀剛出鞘就已被人用閃電般的速度搶去,而且更在同一時間被拗折成為兩段!
兩個黑衣漢子的臉簡直已變成了死灰之色。
其中一人不甘心坐以待斃,呼呼兩掌向那人的胸膛上打去。
這兩掌力度剛猛,而且是華山派的天星掌法。
另一個人卻是滿臉驚惶之色,不進反退。
發出兩掌的黑衣人突然一聲呻吟,雙手腕骨已然被那人捏斷。
斷手的黑衣人汗流滿面,痛苦得跪在地上。
但退後的一個人還是沒有上前幫手,反而越退越遠。
那人冷笑一聲,叱道:“沒種!”
叱喝之聲方罷,退後逃走的黑衣人已隨着應聲倒下。
一把斷了半截的鋼刀,貫穿過他的前頭,直達後腦。
這一刀當然致命,無論是誰中了這麼一刀,他都一定活不下去。
斷手的黑衣人臉色更變得比雪還白。
“雲大爺……饒……命!”
舉手投足間就把兩個黑衣人解決的人,赫然竟是雲大爺。
他們一直都以為雲大爺在馬車之中,卻不知道雲大爺在什麼時候已離開了車廂,而且還來一套螳螂捕蟬,黃雀在後!
雲大爺盯着斷了雙手的黑衣人,忽然嘆道:“你本該知道我是誰,為什麼還稱呼我雲大爺?”
黑衣人抽了口冷氣道:“我們不知道你老人家是誰,我們有眼不識泰山……”
雲大爺緩緩道:“你真的不知道我是誰?”
黑衣人吶吶道:“的確……不……不知道。”
雲大爺淡淡道:“如此説來,你們是被人所利用的了?”
“正……正是。”
“指使你們跟蹤我的是誰?”
“是……是……”
“你不必害怕,”雲大爺淡淡道:“只要你們把他的名字説出來,我饒了你一死。”
黑衣人忙道:“此話當真?”
雲大爺從懷中取出一張五百兩的銀票,道:“我不但不殺你,還可以把這五百兩送給你。”
黑衣人目光一陣閃動,終於説出了一個人的名字。
“他叫嚴鐵鷹。”
“奪命老嚴?”
“就是他。”
“他現在是否在雪城之中?”
“不,他在雪城東北八十里外的拼命園。”
“拼命園?”
“正是。”
“很好,你回答得很好,這張銀票現在已屬於你的。”
雲大爺把銀票輕輕一拋。
嶄新的銀票在半空中飛舞。
雲大爺忽然冷冷道:“你為什麼不拿起它?”
黑衣人吸了口氣,道:“我……我的手……”
銀票已將跌落在地上。
但忽然間,銀票又再衝天般飛起。
但這一張銀票已一分為二。
黑衣人同時倒下。
他的腦袋的遭遇也和這張銀票一樣,忽然間就齊中給一把刀劈開兩半。
黑衣人雖然已經氣絕,但他的兩支眼睛卻瞪得比荔枝還大。
他彷彿在問雲大爺:“你為什麼殺我啊?”
雲大爺卻連看都不看他一眼。
他只是拍着白衣少年的肩膊,不斷的發出微笑。
白衣少年淡淡道:“你沒有殺他,而且銀票也照付不虞。”
雲大爺目中露出了滿意之色,緩緩道:“我從不食言,你的刀,卻是越來越快了”……
馬車輾過了兩具死不瞑目的屍體,離開了這條死衚衕。
“嚴鐵鷹是個老江湖,也是海三爺的老朋友。”
“拼命園是什麼地方?”
雲大爺道:“男人拼命花錢,女人拼命出賣肉體的銷金窩。”
姬千結道:“是妓院?”
“不但是妓院,也是賭揚。”
“我們去砸了它,幹掉嚴鐵鷹,好不好?”
“你的刀雖快,但拼命園卻有幾十把刀,以寡敵眾,太不化算。”
“我們先去找秦幫主……”
“不,就算我們要找幫主,最少也得先帶上一份禮物。”
“嚴鐵鷹的人頭?”
“這禮物當然很好,但若到拼命園硬闖,那是不智。”
“表哥你的意思是……”
“先把他引出來,然後才慢慢把他宰掉。”
“此計不錯,但怎樣才能把他引出來呢?”
“這當然要用餌。”
“香餌。”
“你對奪命老嚴瞭解得很清楚?”
“凡是海三爺的黨羽,我全都瞭如指掌。”
“你有把握把這個老王八引出來?”
“當然!”雲大爺悠然道:“只要他的頭伸出來,就不愁你的刀砍不斷他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