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過軀體上的傷倒在其次,例如肋骨斷了兩個,脾臟破裂,肝有穿刺傷,小腿骨折,有手臂骨頭移位,心和肺都有撞擊的挫傷,在五位知名醫生合力搶救下,時間便是最好的治療,在她昏迷不醒期間進行修復,以藥物加上適度的休息,一動也不動的她任人折騰,自然好的快。
最主要的是大腦的損害,她的昏迷情形特殊,腦部活動頻繁卻無法清醒,只能像植物人一般躺著。
“要問過醫生才能確定,你不想住在醫院嗎?”她早可以出院,是他不放心才留院治療。
“誰願意以醫院為家,又不是有病……”她忽地想到自己正是有病才住院,面上微紅的乾笑,“我是説病情穩定了就該出院,別佔著人家的病牀,有人比我更需要它,何況我除了手腳沒什麼力氣外,哪還有病人的樣子。”
他看了看她瘦弱的雙肩,幾乎無肉的雙頰,黑眸黯了幾分。“過兩天我們就回家,家裏的牀總比醫院舒適。”
“回家?”她明燦的眼中溜過一絲慌亂,“那個我能問一句,你到底是誰嗎?”
聞言,季亞連看似全部變化的臉上瞳孔微微一縮,放下碗筷的手背隱見抽緊的青筋。
“還有,我是誰。我的名字叫青青嗎?我們結婚多久,家裏有什麼人?我住院這麼多天為什麼我爸媽沒來看我?公公婆婆不喜歡我嗎?為何也沒有出現?他們知不知道我醒了……”看不到能讓自己感到熟悉的事物,其實她心裏比誰都害怕,恐慌地想找個地方躲起來。
“青青你……”
她淡然地露齒,卻笑得叫人一瞧就鼻酸,“我……失憶了,忘了你忘了自己,忘了所有人……”
“她失憶了,這是怎麼回事,不是説腦波掃描沒問題嗎?是你説她腦中尚未引出的殘留淤血會由大腦自行吸收,只要適度的休養加上營養的補給,她會恢復原來的樣子,不會有任何不良的後遺症。”
你是誰?
我叫季亞連。
我又是誰?
你是石宜青。
我們是什麼關係?
夫妻。
我們真的是夫妻,有宴客、結婚證書,到户政所辦過登記的那一種不是説著好玩的?
是的,是真的,有公開儀式,宴請五十桌親友,在兩位證人的見證下完成了婚姻登記手續。
既然我們是真夫妻,為什麼我感覺不到我愛你呢?是我不夠愛你還是你不愛我,或者我們本來就不是因相愛而結合,是同牀異夢的夫妻?我覺得我心裏放了一個很重要、很重要的人,只是我把他忘了……
為什麼她把他忘了呢?一句“忘了”就抹殺了他們兩年多的夫妻生活。
她何其狠心説出不愛他的言語,在他發現自己對她的愛已深入骨髓的時候,她無心的一句話卻鋒利如刀刃,狠狠地、毫不留情地刺向他心窩。
這是不懂珍惜的報應嗎?
因為他漠視愛情的出現,於是上天冷漠地還他一抹蔑笑,告訴他嘲諷愛情的人會遭到反噬,在他最不經意的一刻奪走,讓他後悔莫及,在痛苦中體會熊熊烈火焚燒其身的滋味。
想到妻子用看陌生人的眼神看著他,季亞連莫名地感到一陣心慌。一件好不容易獲得的珍寶硬生生在他手中折損,他想找回原有的完好無缺卻力不從心。
他一直以為她會永遠屬於他,以往不管自己用什麼心態對待她,那雙愛戀的星瞳從未更改,只要他一回過頭就能瞧見在原地等待的她,媲美太陽一般的笑臉總是讓人打心底升起一股暖意,再冷的冬天也變得温暖。
但是,她忘了他,徹徹底底地從心底拔除,沒有記憶,沒有過往,眼底也沒有他的倒影,她的世界不再有他的身影進駐其中,他被她遺棄了,因為那該死的車禍。
“不要急,坐下來好好説,別她沒事了你反而要掛號看精神科,大腦是人體構造中最複雜也最玄妙的部分,醫學界研究了數十年也只鑽研出皮毛,根據我手上的這份報告,她的腦葉遭受嚴重撞擊,經由醫療團隊日以繼夜的搶救,大大小小的手術你也是心裏有數。”
“説實在她能活下來已是醫學上的奇蹟,能在昏迷三個月後有清醒的病患少之又少,一開始我就不抱任何希望,盼她一路好走,是你一再堅持我才勉為其難出手,不然一般心跳停止三十分鐘我會直接宣佈死亡。”事實上他是當活體練刀,能救就救,救不起來聽天由命。
身穿白袍的醫生看起來很年輕,三十歲左右,斯斯文文的,有幾分學者氣質。銀質黑框眼鏡架在高聳的鼻樑上,語氣温和地像在談論天氣,但目光有神地透出鋭利。
“不要跟我賣弄醫學上的專業,你只要告訴我青青的記憶有沒有可能恢復,是永久失去了,還是能借用各種治療讓她記起從前的一切。”他不怕花錢,只要她可以恢復到當初,再多的錢砸下去他也不會皺眉。
“問題是你真相讓她想起以前的種種嗎?為什麼發生這起車禍你心知肚明,最好考慮清楚再回答我。”他不是神,能力有限,能做的他已經做到極限,再來就要看老天的意思,他安排不了。
“我要她康復如正常人,每天笑著在家裏等我回家。”留一盞燈,四、五道他愛吃哦家常菜,知道自己不是一個人那是件多麼幸福的事。
車禍後的數日,當季亞連拖著疲累的身子回到家時,看不到笑意滿臉的活潑身影朝他奔來,生氣蓬勃地接過他脱下的西裝外套,説句“你辛苦了,工作就是累人的活呀。”他習慣的小影子忽然不見了,一打開門看見的是滿室寂寥,以及她在屋裏越來越淡的氣味。
第一次他又失去的恐慌,仍在跳動的心像是被人扯掉一大塊,濃濃的失落和悔意席捲而來,他的心痛得麻木,竟不知如何度過沒有她的每一日。
他到底做了什麼,或者説為什麼他什麼也沒做?在回到少了一人的卧室裏,他才明白“等待”多叫人煎熬,安靜的聽不到一絲聲響,兩個人嫌擁擠的空間倏地無限放大,坐在兩人熱切交纏過的雙人大牀,無邊的空虛像上升的潮水幾乎將他淹沒。
季亞連突然意會到他的世界一直有石宜青的存在,從她還在學走路時牽起他的手,口齒不清的喊他“連哥哥”,到她神采飛揚地穿上高中制服,十分神氣又囂張地揚起線條優美的下巴,追著他要禮物,種種場景歷歷在目,一一刻在他心底深處。
是他把她忘了,忘了她曾經因他的失約而怒目瞪視的大眼,忘了他許諾要給她三個願望,除了不能摘星射日外他全都應允,忘了她還在等他,把車上的特別座給了另一個女孩,忘了他最疼最疼的人就是她,連她不小心跌倒擦破了膝蓋也會心疼老半天……
手臂上的温暖消失了,他抱著的是一團空氣,再也忍耐不下去的孤寂如散不去的黑暗將他緊緊包圍,他腦裏、心裏滿滿都是同一個女人的鮮活倩影,耳邊盡是她爽朗清脆的笑聲。
於是他逃了,逃出自己的家,逃到她身邊,在病房內添了張沙發牀,帶上洗浴用品和少許換洗衣物,日日以醫院為家,他必須親眼看著她還呼吸他才會安心,,沒摸摸她柔嫩臉頰他睡不著,沒聞到她淡淡體香他會煩躁不安。
可是何其殘酷,老天用最嚴厲的酷刑懲罰他,她忘了他,眼神不再有一絲眷戀,客氣道近乎有禮的靦腆笑容不是熟悉的笑臉,明亮的雙眼雖然一樣燦如星辰,卻再也找不到他的身影。
她忘了他,同時也把愛他的心帶走。
“以她目前的情形要康復並不難,只要適度的復健,規律的作息時間和營養均衡的三餐,我敢保證她能跑能跳,尖叫聲大到震破你的耳膜。”宗向峯試圖衝散沉悶的氛圍,口氣輕快中帶著一抹揶揄。
“她想出院。”儘管醫院的設備在完善,終究不是自己的家,有著無形的束縛感。
宗向峯摸著下顎思忖著,“不是不行,我一直建議你回家照護較為妥當,是你不肯,跟我拗著……”
“説、重、點。”季亞連臉上不悦,冷沉得像蒙上一層霜。
他失笑,眼底若有所思的笑意更濃。“重點是我同意,你趕快帶她回家吧。只要定期回醫院就診,先做一年的腦部追蹤,若無腦異變現象就不用再回診,至於復健問題在家也可以進行,用温水泡腳,多按摩按摩她的手腳,讓她練習走路,她只是躺太久肢體有點僵硬罷了,等雙腳能落地後便能走得好。
足足休養了三個月,該好的傷口都癒合了,斷掉的骨頭和受創的內腑也好的差不多了,果然人年輕就好的快,隨便養養都能壯如牛,若是換成上了年紀的老人家,恐怕送來的第一天就撐不過去,和老祖宗排排坐了。
“你確定不會有其他的後遺症?青青説她的腳偶爾會發酸。”他揉按幾下,她哇哇大叫像在殺豬。
“除了和你不熟外,我能以醫生的專業肯定,患者的傷勢正在慢慢康復中,不出一個月你會埋怨我的醫術太好,好得太快了,讓你傻眼。”宗向峯一臉令人想揍他一拳的自信,鏡片後的雙眼炯炯有神。
“宗向峯,你在踩我痛腳嗎?”和他不熟?他看起來像坐以待斃的人不成?再説他有一個別人所沒有的優勢。
不熟就混到熟,石宜青是他法律保障下的合法妻子。
聞言,他大笑,但笑完後又不忘送上忠告,“回家的路不長,要通往她內心的道路卻是遙遠而漫長,那邊 也該處理一下,否則得而復失,還是做白工,心只有一顆,由不得你猶豫。”
季亞連眼中閃過一抹複雜的愧色,“她愛過我,要她再愛上我並不難,我不會再放手。”
雖然曾經做錯了,但他還能彌補,老天給了他第二次擁抱愛情的機會,以及那個對的人,他不會重蹈覆轍,做出令自己痛苦的事,該斷則斷,否則優柔寡斷只會讓更多的人受到傷害。
“難就難在那邊不肯放人,痴纏不休,明明是聰明人卻老是做出讓人百思不解的蠢事,我都不知該佩服你天縱英才、英明果決,還是嘲笑你作繭自縛認不清事實。”
“不過剛請這碼子事呀,不是你想要怎樣就能怎樣,當初她會愛上你是打小奠下的情分,她從一丁點大就邁開小短腿跟在你後頭跑,那種天打雷劈分不開的情感是日積月累的,如今她連你是誰都不記得了,看我和看你的眼神是一樣的,並無不同。”宗向峯點出重點。
人的心是會變的,沒了以往的記憶,他們就只是最親近的陌生人,中間隔著汪洋大海。
石宜青愛季亞連,愛的深、愛的濃、愛的無法自拔、誰來勸都沒用的愛到底,這是所有有眼睛的人都看得出的事實,她的愛太明顯了,從不遮遮掩掩,每個人是他們的人都笑著送上祝福。
唯獨當事人季亞連一葉蔽目,看不出她眼底的深情,體會不到她濃烈的愛意,只當她是鄰家小妹妹,看在兩家多年的交情上稍加照顧,滿心以為自己不愛她,只有手足之情,在他眼中,她一直是那個抹了他一身鼻涕的小女孩。
“會有所改變的,一個人的喜好不會説變就變,我有的是時間跟她磨。”他最大的上風是他們住在同一個屋檐下,他隨時看得到她,知道她每一個情緒變化,先一步把她引導到他身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