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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笑無心

    三里店。

    是靠近南陵縣的一座小鄉鎮。

    鄉鎮雖小,但因位於官道要路,故而往來行旅客商,倒也絡繹不絕,鎮上的街市也頗為繁榮。

    古往今來,似乎都有着一個不變的定例。

    那就是——

    凡是位於官道要路口的鎮市,不論它多麼小,鎮上開設的茶樓、酒肆、客店,都要比普通的鎮市上多。

    當然,這完全為了便利於往來行旅客商,但,這種地方,也唯有這一行生意比較興隆好做,容易賺錢。

    因是,這座三里店。

    名義上雖叫做三里店,其實它的街道,依着鎮名,頂多只能打個對拆,最長不過一里許左右。

    一條通直的大街,從街頭一眼可以直望街尾。

    街道兩旁,商店林立,但,其間的茶樓,酒肆、飯館客店,卻佔了總數的三成以上。

    興發樓。

    是這座三里店鎮上最大的一家酒樓。

    這家“興發樓”,不但賣酒,賣飯,賣茶,而且還兼營着客店的生意。

    人生“衣、食、住、行”四大要件項目中,這家“興發樓”竟兼具了兩項,因此,其生意之鼎盛,已是可想而知。

    於是,財源滾滾而入,也正合乎了他的店名,“興發”之意。

    ※※※※※※

    時剛過午不久。

    三里店上來了一位少年美書生。

    他,穿着一身白衣,胯下白馬,配着銀鞍銀蹬,人更生得丰神俊逸,貌勝潘安子都,瀟灑脱俗出塵。

    這位少年美書生是誰?

    甭説,他正是那被少林、丐幫,極端尊敬的侯大公子——侯天翔。

    他一進入鎮頭,立刻就引起了鎮上很多人和那些過路的行旅客商的注目,大家心中都在暗忖:“這位公子好俊的相貌人品……”

    侯天翔,他神情悠閒地安坐在馬背上,任由白馬徐徐前行。

    蹄聲“得得”,那緩慢而有節奏的音響,終於在“興發樓”的門前,悄然靜了下來。

    這種地方,雖然位於交通要道,平日裏往來的行旅頗多,但,像侯天翔這等翩翩絕世佳公子般的俊品人物,幾曾見過?

    尤其是一般市儈小人,店夥計的眼中,更認為這種俊品人物,不是什麼王孫公子,當朝權貴的少爺,起碼也是富豪士紳的愛兒。

    這種公子哥兒,是他們的財神爺,他們怎敢怠慢。

    是以,白馬才在“興發樓”外停住,店堂內立刻像一窩風似的搶步奔出了四名店夥計,一個個全都哈腰躬身諂笑着説道:“公子爺,您請下馬,我們這兒要什麼有什麼,樓上的雅座,既乾淨又清靜,侍候也最周到。”

    侯天翔微笑地點了點頭,慢條斯理的下了馬背,望着那名牽着馬繮轡的店夥計笑説道:“夥計,我這匹馬,嘴很刁,麻煩你用最上好的黃豆拌好酒餵它,回頭我一定重重的賞你!”

    這名店夥計一聽説馬要用最上好的黃豆拌好酒,就越發的認定這位貴公子的來頭出身必然非常之大。

    因是,不由更加眉開眼笑,恭敬地哈着腰,諂笑地連連點頭説道:“是,是,公子爺,您請放心,小的知道了,最上好的黃豆拌最上好的酒,絕對錯不了。”

    侯天翔點頭一笑,跨步入店登樓。

    三名店夥計,狗顛屁股般地緊緊跟隨在身後。

    侯天翔並沒有依着店夥計的意思招呼進入雅座,卻在靠窗臨街的一張空位子上坐了下來。

    店夥計當然不敢多説話,免得引起這位貴公子的不高興。

    於是,三名店夥計,立刻忙着擦桌子、倒茶、送水,拼命的巴結侍候。

    當然,他們如此巴結侍候的目的,是希望這位貴公子算帳的時候,能夠出手大方,多賞他們點小費。

    大概是因他們巴結得太過火了些,旁邊不遠的一張桌上,有人突然發出了一聲不平的冷“哼”,罵道:“哼!狗眼看人低的混帳東西。”

    這罵話的聲音不低,店夥計們聽到了,樓上所有的客人也聽到了,自然,侯天翔也聽得很清楚。

    侯天翔目光微轉,已經看清了罵人的是左邊一張桌子上,六個橫眉豎眼的兇惡大漢之一。

    他眉頭微皺了皺,望着其中一名店夥計笑着説道:“謝謝你們,你們別隻顧招呼侍候我一個人了,還有其他的客人,快去多侍候些,回頭我算帳給小費時,你們放心,每個人都有一份,決不會得少了一個人的,我這裏只要有一個招呼就行了。”

    那名店夥計一聽,連忙哈腰諂笑着説道:“是,是,公子爺,您多大量包涵,謝謝您。”

    説罷,便和另一名店夥計,依言去招呼別的客人去了。

    剩下一名店夥計侍候着,侯天翔便向他點了酒菜,這名店夥計立即飛快的奔下樓去,親自到廚房裏特別關照,替侯天翔張羅酒菜去了。

    ※※※※※※

    侯天翔進入“興發樓”不久。

    鎮頭上又來了一位白衣白馬,配着銀鞍銀蹬的少年美書生。

    這位美書生比先前的那位美書生年紀輕了些,但,一張臉蛋兒,比先前的那位更俊,兩隻眼睛黑白分明,也更亮。只是,沒有先前的那位瀟灑,而且,氣度上似乎也差着了點

    在這位少年美書生的身後,緊緊跟隨着一匹黑馬,黑馬背上,則是個一身青衣,年約十七八歲的美書僮。

    顯然,這是主僕二人。

    不但這位白衣美書生俊美無比,令人羨煞,即連青衣書僮,竟也是一位萬難選一的俊美少年。

    想來他如果不是個書僮的身份,如果換上一件儒衫的話,必然也是位風度翩翩的佳公子無疑!

    只可惜,他不是。

    他生來命薄,為人書僮,真委屈了這副俊逸清秀的好相貌,實在令人替他惋惜!嗟嘆!

    先行入鎮的那位白衣白馬書生,神情悠閒,馬行從容。

    那氣度,那風華,更給人一種深刻難忘的好印象!

    但是,這主僕二人可就不同了,他們給人的印象雖也很好,卻遠不如先前的那位,氣度,風華,也令人有着不如之感。

    這主僕二人縱馬飛馳如風,而且馬身上都見了汗,分明已經過一陣子的長程疾奔而來。

    看情形,他主僕二人,可能身有着急事!……

    進入鎮頭,主僕二人雖然輕勒了勒馬繮,略略控制了些馬的奔行速度,但,仍是非常之快。

    馬到“興發樓”門前,二人竟忽地一收馬繮,突然停住,目光瞥視了旁邊拴着的白馬一眼之後,二人互望着微點了點頭,臉上同時浮現起一抹會心的笑意,接着一齊翻身下了馬背。

    這主僕二人是誰?

    他們正是那葛玉鳳姑娘和侍婢蘭兒。

    此刻,甭説,“興發樓”店堂內早又飛奔出四名店夥計迎了上來。

    店夥計一面接過主僕二人手裏馬繮繩,哈腰諂笑的招呼着,心裏一面暗暗覺得奇怪不已,忖想道:“今天是個什麼日子,哪來這麼巧的事情,兩位書生相公,不但都長得出奇的俊,而且又都穿着一身白衣騎着白馬,配着同樣的銀鞍銀蹬……”

    店夥計心裏暗忖中,葛玉鳳姑娘已和蘭兒二人,一前一後舉步入店登樓,兩名店夥計連忙隨後跟上。

    主僕二人上樓之後,目光略一掠掃,便在侯天翔對面不遠的一張空桌子上坐了下來。

    跟在後面的兩名店夥計,自是毫不怠慢的搶步上前擦桌子,忙着倒茶拿水招呼侍候,蛤腰問道:“公子爺,您要點什麼酒菜?”

    這時,侯天翔點的酒菜,已經送了上來。

    姑娘目光一瞥侯天翔的桌上,道:“照那樣來兩份好了!”

    店夥計一聽,不由暗伸了伸舌頭,心想:“我的乖乖,照樣來兩份,一份五兩多銀子,兩份就是十一兩銀子,又是一位闊財神爺,看來我們今天是交了財神運了……”

    他心裏暗想着,口中已是忙不迭地點頭應道:“是,是,公子爺,您請先坐息一忽兒,小的這就替您送上來。”

    ※※※※※※

    當姑娘主僕二人登上樓,甫在樓門口現身之際,侯天翔就不禁微微一怔!

    自然,原因並不是侯天翔看出了她主僕二人的身份,而是蘭兒的一張臉孔,在他的記憶裏,有着似曾相識之感。

    但,這感覺,電閃之間,也就釋然了。

    因為,他微一怔神間,雖然立刻就想到了蘭兒,但是,這青衣書僮嘴唇角邊上,有一粒珍珠大的紅痣,而蘭兒卻沒有。

    不過,他那鋭利的目光,卻看出了二人的特異之處。

    那就是,這主僕二人,不是一般普通的文弱書生書僮,二人均有一身頗為不低的武功造詣。

    驀然!

    樓梯一陣“蹬蹬蹬”急響,樓門口出現一個一身紅衣紅裙,背後斜背一柄長劍,年約十七八歲的少女。

    這紅衣少女,在侯天翔的記憶裏並不陌生。

    她,正是曾在青甘小道上,騎着一匹紅馬,經他身旁風馳電掣般,猶如一團紅雲似地飛馳而過的那位紅衣少女。

    為了她,他曾經戲弄了追蹤她的“閻王堡”的五名手下。

    那五名惡徒,竟敢使用歹毒霸道的暗器,因而激怒了他,施展神功罡氣,震回他們發出的什麼“追命彈”,“閻王刺”。

    結果,那五名惡徒,雖是自食其果的喪命在他們自己的絕毒暗器之下,但,卻使他惹了個不大不小的麻煩。

    那“天山三劍”幾乎誤會他是“閻王堡”的屬下,費了許多唇舌才解釋清楚,並且還和“天山三劍”結下了一點小過節。

    對於這種小過節,自然他是決不會介意放在心上,也決不怕“天山三劍”會找他報復的。

    ※※※※※※

    因是,他一見紅衣少女突然出現在樓門口之時,一時不由微感意外地朝紅衣少女微笑了笑。

    他的笑,是毫無意思的,也是無心的。

    但,他雖是笑着無心,而紅衣少女和旁坐的葛玉鳳姑娘,卻是見者有意。

    葛玉鳳姑娘是芳心微微一震!頓時暗暗生起一股悽然的意味,也有着一股説不出的哀怨。

    紅衣少女則和她截然相反,但可也不是高興。

    她認為,這白衣書生的相貌人品雖然俊逸出眾,但,他的笑,是不懷好意的,是輕浮的。

    她把他認做是什麼富豪人家的公子哥兒,放蕩輕狂的紈絝子弟。

    因此。

    紅衣少女立時柳眉一挑,秀目陡瞪,嬌喝道:“嗨,你笑什麼?”

    她一身紅衣,鮮豔奪目。

    當她一出現樓門口之時,立刻便引起了整座樓上客人的注視.

    她一聲嬌喝,眾人的目光也就不禁立刻隨着她的視線,好奇地一齊投射到侯天翔的身上。

    侯天翔不是傻子,自然知道,這個紅衣少女是在向他喝問,但是,因為她的這種口氣很不友善,心裏感覺得很不是味道,而且,樓上這麼多人的目光,一齊集中地投射向他的身上,使他為之大感窘迫。

    他非常明白,在這種情形下,最好是不開口,不説話,便可以什麼事都沒有。

    否則,如果想解釋,只有更糟。

    反正他問心無愧,他的笑,是出於沒有一點意識的。

    於是,他神色從容而鎮靜,目不斜視的自斟自飲着。

    對於紅衣少女的喝問,裝作聽而不聞的,不予理睬,對於眾人向他投射過來的目光,也視而未見。

    紅衣少女見他如此神態,芳心不禁更加有氣,竟搶步走到桌前,伸出纖纖五指,指着他嬌喝道:“嗨!你是聾子麼?我問你的話,你為什麼不回答我?”

    紅衣少女一隻纖手玉指,已經伸到了他的面前來,指着他,他想不理睬她,不説話也是不行了。

    無可奈何。

    只得猛一抬頭,似乎陡地一驚地,張口發出一聲驚“呵”,道:“呵!姑娘是和在下説話嗎?”

    紅衣少女沒好氣地道:“不是和你説話:難道還和別人説話。”

    侯天翔故意輕“哦”了一聲,道:“實在榮幸之至。”

    話鋒一頓,站起身來,朝紅衣少女拱拱手,慢條斯理的説道:“請問姑娘有何見教?”

    紅衣少女見他這種神情態度,不禁氣又不是,笑又不是,只好繃着一張粉臉兒,嬌嗔地説,“我問你,笑什麼?”

    侯天翔故作一本正經的樣子道:“姑娘就是為這個在生氣麼?”

    紅衣少女道:“錯,你必須回答個理由出來,否則,我決不饒你!”

    侯天翔忽然正容説道:“在下請教姑娘,一個人有他自己的自由沒有?”

    紅衣少女點點頭道:“當然有。”

    侯天翔從容地道:“那麼我笑,該是我自己的自由了,我為什麼一定要回答姑娘一個什麼理由呢?”

    紅衣少女不由一呆,旋即嬌喝道:“不行,你一定要回答我一個理由!”

    侯天翔道:“那麼我也要請姑娘回答一個理由。”

    紅衣少女微微一怔,道:“什麼理由?”

    侯天翔道:“要我回答你理由的理由?”

    紅衣少女道:“我的理由就是你為何要取笑我?”

    侯天翔道:“姑娘,我請問,你怎知我是在取笑你呢?”

    紅衣少女道:“是我親眼看見的,你還賴麼?”

    侯天翔道:“姑娘,我再請問,如果姑娘不看我,便就不知道我是在笑姑娘了,對不?”

    紅衣少女點點頭道:“那還用説,我要是不看你,當然不知道你是在笑我了。”

    侯天翔忽然微微一笑,道:“姑娘,你誤會了。”

    紅衣少女不禁愕然一怔,問道:“我怎麼誤會了,難道你不是笑我?”

    侯天翔道:“當然不是笑姑娘。”

    紅衣少女道:“有理由嗎?”

    侯天翔道:“當然有!我和姑娘素昧平生,從未見過一面,無緣無故,好端端的為什麼要笑姑娘呢?此其一。”

    紅衣少女問道:“其二呢?”

    侯天翔笑了笑,道:“其二是因為姑娘看了我,才會發生這種誤會,產生這種錯覺……”

    話鋒微微一頓,接道:“這話也就是説,姑娘能夠產生這種錯覺,別人也就能夠產生這種錯覺,姑娘,你懂吧?”

    紅衣少女似懂非懂地問道:“你的意思是説,我認為你是笑我,那是因為我曾看你,如果別人也看見你笑,便也會認為你是笑他對不?”

    侯天翔忽地一拍手掌,笑説道:“對極了,我的意思正是這樣。”

    紅衣少女微一沉吟,道:“如此,你實在不是笑我的了?”

    侯天翔搖搖頭道:“當然不是,我並沒有任何可以笑姑娘的理由,而姑娘也沒有任何引我發笑的原因,是不?”

    紅衣少女想了想,覺得他的話很有理由。

    她明眸一轉,卻變得好奇地問,“那麼,你究竟是笑什麼呢?”

    侯天翔道:“我是偶而想起了一件好笑的事情,故而忍不住笑了起來,恰巧姑娘走上樓來,又偏巧的看了我,因而才引起這場小誤會,惹得姑娘為此嘔氣,我心裏實在感到非常,的抱歉!”

    紅衣少女忽然天真的一笑,道:“過去的事情就算了,既然都已經説清楚,我就不怪你,你也就別再説什麼抱歉客氣的話了。”

    話鋒一頓,問道:“你想的是什麼事情,那麼好笑,能告訴我嗎?”

    侯天翔道:“是童年時候的一點事情。”

    葛玉鳳姑娘和蘭兒在旁一直靜靜的凝神聽着,聽到這裏,二人心裏都不禁感到十分好笑,忖道:“他真鬼,分明全是鬼扯淡的謊話。……”

    但,紅衣少女卻信以為真,顯得非常高興地道:“童年的回憶,那一定是件很有趣,很甜蜜的事情了!”

    侯天翔點點頭,臉上忽然帶着歉然的神情,道:“但是,我很抱歉,這件事,是我心底的秘密,我實在不能告訴姑娘。”

    紅衣少女那天真的姣臉上,頓時顯露出一股失望的神色,幽幽地説道:“既然是你心底的秘密,那就只好算了。”

    説着,便轉身走向另一張空桌子上,緩緩坐下。

    那時候,凡是在茶樓酒館內當店夥計的人,眼皮子最雜,最亮,做人也最是機靈乖巧不過。

    他們見過紅衣少女雖然生得很姣美,但一個單身姑娘家竟敢在外面行走,背後又斜揹着一柄寶劍,就知必是江湖上的女英雄,女俠客之類的人物,説不定是個什麼殺人不眨眼的紅粉女魔頭。

    因是,紅衣少女在向侯天翔找麻煩時,他們心中雖然非常焦急地替侯天翔擔心,但,卻沒有一個敢出面説一句話替侯天翔解圍,只是瞪着一雙眼睛,遠遠的站在一邊望着,乾着急。

    此刻,他們一見紅衣少女已被侯天翔説得消失了那副氣勢洶洶的樣子,無話可説的自己走到另一張空桌子上坐下。

    心中都不由得高興地暗讚道:“到底是念書人,會説話,真了不起……”

    暗贊中,已有兩名店夥計急步上前,一面小心翼翼的招呼着茶水,一面哈腰陪笑的問道:“姑娘,您要點什麼?”

    紅衣少女心中不知在想什麼,似是心不在焉地道:“隨便。”

    店夥計一怔,隨又陪笑地説道:“姑娘,請問您是吃飯,還是吃酒。”

    紅衣少女秀目陡地一瞪,道:“你-嗦的什麼,隨便就是隨便。”

    店夥計不由皺皺眉頭。

    突然,侯天翔忽地輕聲一笑,道:“喂!店夥計,你們這裏有‘隨便’麼,給我也來上一份吧!”

    店夥計聞聽,起初是一怔,旋即明白的搖搖頭,道:“公子爺,您多包涵,小店裏有酒有菜有飯,可就是沒有什麼‘隨便’。”

    紅衣少女不是傻子,一聽侯天翔的話,芳心便已雪亮,這是針對她的“隨便”而發的。

    她立時不由秀眉微挑,但,當她正想開口斥叱這個先前曾使她芳心生氣,此刻已漸生好感的白衣書生時,只見白衣書生竟已望着她微微一笑,搶先説道:“姑娘,這間店不夠大,沒有‘隨便’,你就委屈些兒,另外要點什麼喜歡的吧!”

    葛玉鳳姑娘聽得心中暗道:“他真愛多管閒事……”

    蘭兒卻向她低聲説道:“小……”

    葛玉鳳心中陡然一驚,連忙用眼色止住了蘭兒話聲,低聲道:“不要多説話。”

    那紅衣少女被侯天翔搶先一着,把怒斥叱他的話被擋了回去,並且還被他這幾句説得忍不住發出一陣咯咯嬌笑道:“這個人倒很有意思得很……”

    話鋒微微一頓,明眸輕轉地望着侯天翔笑説道:“你替我想想看,我該要點什麼吃的好?”

    侯天翔忽地一搖頭道:“飲食各有所好,胃口各有不同,姑娘喜歡吃什麼,我又不知道,姑娘你還是自己點吧。”

    紅衣少女笑道:“不要緊,你點什麼就吃什麼好了,看樣子,你必定出生富貴之家,你們富貴人家最講究吃的了,你點的,想來絕對差不了的,一定非常好吃。”

    侯天翔搖搖頭道:“不行,姑娘,你還是自己點的好,不然,我點的如果不合姑娘的口味,姑娘縱是不理會我,我心裏也會感覺不安的。”

    紅衣少女明眸微微二轉,笑問道:“你點的那些菜,都很好吃嗎?”

    侯天翔道:“我自己認為還可以,不過,對姑娘,我就不敢説了。”

    店夥計插口説道:“那是小店最上等的酒席菜,那位公子爺便是照着這位公子爺的樣子要了兩份。”

    説着,並用手指了指葛玉鳳的那一桌。

    紅衣少女秀目掃視了葛玉鳳姑娘一眼,朝姑娘盈盈地笑了笑。

    一雙明眸又轉望着侯天翔笑問道:“我便也照你那樣來一份好嗎?”

    侯天翔無所謂的道:“那就隨便姑娘了,不過……”

    話鋒微頓了頓,接道:“姑娘如果覺得不合口味時,可不能抱怨我!”

    紅衣少女點首一笑道:“這和你無關,你放心好了!”

    説罷,轉向店夥計道:“照樣來一份,要快。”

    店夥計連忙哈腰答應道:“是,是,姑娘,小的馬上就紿你送上來。”

    話未落,人已飛快的奔下樓去。

    紅衣少女忽又望着侯天翔嫣然微笑地道:“適才我錯怪了你,真對不起。”

    侯天翔故意一怔,裝作不解的問道:“姑娘,什麼事呀?”

    紅衣少女不好意思的道:“就是剛才我責問你的事情。”

    侯天翔輕“哦”了一聲,笑道:“哦!那沒有關係,過去了就算了。”

    紅衣少女明眸微轉了轉,正想向侯天翔問什麼時——

    忽然。

    驀聽得一個沙啞的破嗓子聲音説道:“二哥,看來這嫩雛兒是喜歡上那個書呆子了。”

    接着,便聽得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説道:“五弟,你吃乾醋了,是不?”

    這二人説話的聲音很高很大,立刻引起了全樓上的客人的注意。

    原來這説話的二人,乃是六個兇眉惡眼的大漢中的兩個。

    只見那被稱作五弟的大漢,一雙賊眼,灼灼地望了紅衣少女一眼,嘿嘿一聲怪笑道:“二哥,憑良心説,這嫩雛兒渾身好像有一股火辣辣的勁兒,很使小弟動心,真想嚐嚐鮮!”

    那被稱作二哥的大漢道:“五弟,我看你還是稍稍忍耐,別動腦筋吧,這嫩雛兒有刺呢!”

    五弟哈哈一笑道:“二哥,這個你就外行不懂了,這種事情就是要有刺的才好,才夠刺激,越夠刺激,也才越有味兒,否則,便味同嚼蠟,興味索然,沒有意思了,嘿嘿……”

    一聲“嘿嘿”之後,接着又道:“二哥,這個嫩雛兒一來,我就看上心癢了,你也別想攔我,這個鮮,我是要嘗定了。”

    另一個左臉上有着一道寸許多長刀疤的大漢,忽地哈哈一聲大笑,接口道:“老五,你的見解實在高明,三哥我佩服你!”

    老五眼睛一眯,道:“三哥,你幫我的忙不?”

    三哥笑道:“幫你巡風?”

    老五點頭道:“可以不?”

    老三哈哈一笑,道:“沒有問題,三哥答應了。”

    這時,樓上的客人雖然不少,但,除了這六個大漢之外,便再無其他江湖人物,因是,對於這“老五”的話,雖大都知道不是什麼好話,卻也只是一知半解,不明其意之所指。

    驀地。

    老三老五突見眼前白光一閃,立刻齊地發出一聲驚叫:“唉呀……”

    二人同時伸手從各自臉上拔下一根細如牛毛的魚刺。

    六名大漢目睹魚刺,心中全都不禁凜然一驚臉色陡變.

    魚刺細如牛毛,既柔且軟,竟能用以傷人,顯見這出手暗算之人,內家功力之高之精純,分明已臻上乘。

    但,這魚刺是由何方打來的,六名大漢因為誰都沒有注意到,故而也無一人知道這暗算之人是誰?

    一名滿面虯鬚的大漢臉色一變之後,忽地哈哈一聲大笑,道:“想不到這酒樓上,竟還隱有高人,能以細魚刺當作暗器傷人,功力身手,可見決非無名小輩,不過……”

    話鋒微頓,“嘿嘿”一聲冷笑,道:“這種行徑,卻是有點不大光明!”

    説罷,兩隻兇睛猛瞪,精光激射電閃地向四面掃視了一眼。

    沒一個人答話,也沒有一個人出聲。

    這虯鬚大漢復又一聲冷笑,沉聲説道:“朋友,你既然暗算傷人當然也敢承認,如果你不是個鼠輩,便讓俺‘沂蒙六義’兄弟見識見識你!”

    原來這六名橫眉兇眼的大漢,乃是江湖人稱的“沂蒙六惡”。

    “六惡”均為綠林大盜出身,各有一身不弱的武功,彼此臭味相投,遂結為異姓兄弟,在山東“沂蒙山”中安窯,自稱“沂蒙六義”。

    老大賽鍾馗徐大剛,老二過天星周子高,老三小瘟神汪平,老四黑玄壇馬猛,老五花花太歲袁明義,老六賽諸葛梁不凡。

    “六惡”自結拜以後,在江湖上便同行同止,遇敵動手,不管你人多人少,總是一擁齊上。

    由於他們精練有合擊之術,在江朔道上,一般同道,對於他們“沂蒙六惡”,莫不有點忌憚頭疼,有着“不好鬥”之感。

    因此,凡是與“六惡”有關連的事情,一般江湖同道,大都忍讓三分。也就更養成了“六惡”在江湖上的為惡作歹驕橫狂傲!

    今天,在這座酒樓上,他們再也意料不到,竟有人膽敢暗算他們,真是太歲頭上動土,不要命了。

    “賽鍾馗”徐大剛話聲甫落,那正在吃飯的假書生葛玉鳳姑娘,忽地微微抬頭,望了“賽鍾馗”一眼,口中發出了一聲輕笑。

    “賽鍾馗”正因為無人出聲答話,心中有火無處發。

    葛玉鳳一聲輕笑,何異是一根導火線。

    只見“賽鍾馗”立時兇眼猛地一瞪,精光電射地怒視着

    這位易釵而弁的假書生,沉喝道:“書呆子!你笑什麼?”

    葛玉鳳姑娘雙眉挑了挑,道:“怎麼,閣下,小生連笑笑都不可以麼!”

    “賽鍾馗”道:“不可以。”

    葛玉鳳姑娘皺了皺眉頭,道:“如此,閣下未免太橫,也有點兇得太過火了吧。”

    “賽鍾馗”濃眉一豎,忽地哈哈一笑,道:“俺説不可以就是不可以,俺也就是那麼兇,怎麼樣?書呆子,你不服氣,是不是?”

    葛玉鳳微微一笑,道:“閣下,我請問,你可是官府?”

    “賽鍾馗”道:“不是。”

    葛玉鳳又問道:“閣下可是當今皇帝?”

    在“賽鍾馗”徐大剛的眼裏認為,這個白衣美書生,人品雖然很俊秀,但,樣子神情,分明是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富紳人家的公子哥兒,決不會是身懷上乘武功之土,那出手暗算老三和老五的武林高人,

    是以,他也根本沒有把這位易釵而弁的假書生放在心上,或者有絲毫的懷疑。

    故而他心中雖因不知那出手暗算老三老五之人是誰,有着怒火欲發無從,但,一聽姑娘這種傻頭愣腦般書呆子的話,不覺感到十分好笑,哈哈一聲大笑,問道:“書呆子,你看俺像皇帝麼?”

    葛玉鳳姑娘搖搖頭道:“當然不像。”

    “賽鍾馗”道:“俺雖然不像皇帝,但卻比皇帝厲害。”

    葛玉鳳道:“你比皇帝厲害有什麼用,小生豈能怕你,而且也不相信你真的會比皇帝還要厲害的。”

    “賽鍾馗”哈哈一笑道:“你不怕俺,俺就要你怕俺,不准你笑,你不相信,俺也非叫你相信不可。”

    葛玉鳳突然臉兒一繃,倔強的道:“我就偏不怕,偏不相信,也偏要笑。”

    説罷,還故意的仰起臉來,放聲哈哈一笑。

    “賽鍾馗”雙睛陡瞪,兇光激射。

    看這樣子神情,心中的怒火顯然就將發作了。

    老六“賽諸葛”梁不凡,突然嘿嘿一笑道:“老大,這種不知天高地厚的書呆子,你和他生氣做什麼,讓小弟來教訓教訓他算了。”

    “賽鍾馗”望了梁不凡一眼,“哼”了一聲,道:“好吧,老六,你先告訴他俺們兄弟是千什麼的,然後再教訓他一下好了。”

    梁不凡點了點頭,神態從容地站起身子,走到葛玉鳳二人桌前,目光冷冷地望了主婢二人一眼。

    然後“嘿嘿”一聲陰笑,道:“書呆子,你可知道,俺兄弟向來有個規矩。”

    這梁不凡的外貌長相,在“沂蒙六惡”中,乍看起來,似是比較清秀的一個,但,實際上,他那獐頭鼠目的樣子,卻是最為陰險深沉狡兇之人。

    葛玉鳳望了梁不凡一眼,眉間微皺了皺,問道:“什麼規矩?”

    梁不凡陰惻惻地一笑,道:“凡是觸犯了俺兄弟的人,比不聽官府,皇帝的話,罪名還要更大的。”

    葛玉鳳問道:“是個什麼罪名?”

    梁不凡簡短而冷峻的道:“死罪!”

    葛玉鳳似是驀然一驚,道:“這麼厲害?”

    梁不凡冷“哼”了一聲,道:“不然,俺們也就不會得比皇帝還厲害了。”

    葛玉鳳臉上露出一副惶然之色地道:“如此説來,你們是想要殺死小生了?”

    梁不凡又“哼”了一聲,道:“現在你知道怕了吧?”

    葛玉鳳驚懼地道:“為了這麼一點點小事,你們就要隨便殺人,難道一點都不怕王法嗎?”

    “王法?……”梁不凡不屑地哈哈一聲大笑,道:“王法算是什麼玩藝兒,它只能管管普通的老百姓,焉能管得了俺們兄弟。”

    説時,滿臉盡是一股驕狂跋扈的得意之色。

    那副傲然的神態,好像天下雖大,卻已無人管得了他們似的。

    葛玉鳳心中不由暗罵道:“狗東西,回頭我要不好好的教訓教訓你們,讓你們知道一些厲害,也來免太辜負了我這一身武學了!”

    姑娘心中雖在這樣暗罵着,面上神色卻做作的呆了呆,問道:“連王法都管不了你們,那你們又是幹什麼的呢?”

    梁不凡狂傲的道:“俺兄弟是江湖上的好漢。”

    葛玉鳳似是這才明白地輕“哦”一聲,道:“哦!你們六位原來都是江湖上的好漢,小生倒失敬了……”

    話鋒微微一頓,忽地正容問道:“你們尊姓大名呀?”

    梁不凡道:“你別問了,告訴你,你也不知道。”

    葛玉鳳微微一笑,道:“你説説看,小生也許知道。”

    梁不凡道:“你認識江湖朋友?”

    葛玉鳳道:“認識一個。”

    梁不凡道:“他叫什麼名字?”

    葛玉鳳道:“他叫……”

    話鋒忽地一轉,問道:“這才我好像聽你們自己説,你們是什麼‘沂蒙六義’,是麼?”

    梁不凡點點頭道:“不錯,你既然已經知道了,為何還要多問。”

    葛玉鳳忽然微一皺眉,似是自言自語地道:“這就奇怪了?……”

    梁不凡微微一怔,問道:“奇怪什麼?”

    葛玉鳳皺着眉頭道:“在小生的記憶中,似乎只聽説過有‘沂蒙六惡’,可從未聽説過什麼‘沂蒙六義’……”

    話鋒一頓,忽地目注梁不凡問道:“閣下,你們可就是那‘沂蒙六惡’麼?”

    梁不凡臉色微微一變,喝道:“誰告訴你‘沂蒙六惡’的?”

    葛玉鳳淡淡地道:“當然是小生的那位朋友了。”

    梁不凡沉聲喝問道:“快説,他叫什麼名字?”

    葛玉鳳神情從容的,緩緩説道:“他有個非常響亮,但也很長,很有趣的外號。”

    梁不凡急兩道:“是什麼外號?”

    葛玉鳳道:“叫做……叫做……”

    梁不凡接道:“叫做什麼?”

    葛玉鳳想了想,道:“叫做什麼‘鋼掌神力鐵骨一蛟龍’。”

    梁不凡臉色不禁勃然一變!霍地後退了一大步。

    其他坐着的五惡,一聽這名號,心中也全都不禁悚然一驚,臉上陡地變色,目射驚異地望着葛玉鳳。

    葛玉鳳目光一掃“六惡”的臉色神情,心中不由暗自點頭道:“看來哥哥在江湖上的名頭,真的實在不小……”

    她心中暗忖未已,只見梁不凡滿臉驚容地望着她問道:“尊駕是一蛟龍的朋友?”

    葛玉鳳微一點頭,尚未答言。

    假書僮蘭兒忽地插嘴説道:“不錯,我們公子和一蛟龍是很要好的朋友,你們也認識一蛟龍的嗎?”

    梁不凡不由愕然一怔!

    “鋼掌神力鐵骨一蛟龍”,乃是新近成名江湖“神風鐵騎旅”的首領。

    據説此人年紀不大,一身武功精深高絕,天生神力,一雙鋼掌,力能擔山,掌能碎碑,勇猛無匹。

    他雖是新近成名江湖,只不過二年不到的時間,但,已是聲威如雷,名動天下,江湖黑白兩道,幾乎無人不知。

    “神風鐵騎旅”,本是十多年前,突然出現江湖的一個組織,但是,其生命卻如曇花一現般地,前後不足三年的時間,便又突然消失隱逝。

    為了什麼?

    這件事情,直到十多年後,“神風鐵騎旅”二度出現江湖的今天,江湖上,仍然無人知曉其中的內情。

    “神風鐵騎旅”二度出現江湖,在這位年青的首領領導下,雖才只二年不到的時間,但,其聲威勢力之強大雄壯,卻實在驚人。

    到目前為止,“神風鐵騎旅”的屬下分佈之廣,已遍及長江沿岸一帶數省之內。

    梁不凡想不到旁邊的書僮忽然如此問他,覺得如是回答認識,自己兄弟從未見過此人,若是回答不認識,這麼一個威震江湖有名的人物,自己兄弟竟不認識,似乎有點丟人。

    因此,他雖然外號“賽諸葛”,在“六惡”中是個有名的“智囊”,但,面對着“一蛟龍”的朋友,一時之間,也不禁感到不知如何回答才好。

    蘭兒聰明絕頂,一見他愕然一怔的神情,已知他是不認識,但卻輕聲一笑地故意追問道:“閣下,認識不認識?你倒是回答説話呀!”

    梁不凡眼珠一轉,正要回答説話時。

    突然,一聲有如銀鈴般的“咯咯”嬌笑陡起,

    那紅衣少女竟然忽地插口嬌聲説道:“小管家,你問錯了人啦,那‘神風鐵騎旅’的首領,在江湖上是位何等威名赫赫的人物,憑他們‘沂蒙六惡’的這塊料,怎能認識那樣的朋友呢,你要他回答你,那不是要他丟人嗎?”

    “六惡”聞聽,臉色不由齊地陡變,兇睛猛瞪,精光激射如電。

    梁不凡倏地一聲沉喝道:“丫頭,憑你也敢輕視俺們‘六義’兄弟,你是活得不耐煩了麼!”

    紅衣少女又是“咯咯”一聲嬌笑,道:“怎麼?我説的難道不是實話麼,憑你們‘六惡’兄弟就是想給一蛟龍提鞋,只怕都還……”

    她話未説完,四惡“黑玄壇”馬猛霍地站起身來,一聲怒喝道:“丫頭住口,你竟敢如此瞧不起俺們兄弟,想來定有不凡的武功身手了,你且先接你四大爺一招看!”

    話聲中,人已離座,大踏步走近紅衣少女桌旁三尺地方,探臂伸掌,五指齊張,抓向紅衣少女的肩上。

    紅衣少女秀眉微挑,口中一聲冷笑,嬌軀一閃,人已離座避開,才待出手施展師門獨特的拂穴截脈手法,給這“黑玄壇”一點苦頭吃時。

    驀地眼前白衣人影一閃,那自稱一蛟龍的朋友的白衣少年書生,已飄身攔在她身前,冷喝道:“爾等真想在這酒樓上動手欺人麼!”

    俊面冷凝,話聲更是冷峻如冰,

    冷喝聲中,儒袖輕輕一拂,“黑玄壇”立被一股大力強勁推得立足不住,往後退了一個大步。

    “黑玄壇”馬猛,他做夢也意想不到,這個看來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竟是位身懷上乘功力的內家高手。

    他被書生儒袖一拂之力,推得往後退了一大步之後,神情不由駭然一呆!

    梁不凡見狀,心中不禁凜然一震,旋忽哈哈一聲大笑:

    “想不到閣下竟是真人不露相,俺們兄弟都看走了眼了,當面不識高人,實在……嘿嘿!”

    話鋒微頓,一聲“嘿嘿”之後,雙睛忽睜,注視着書生問道:“請教閣下尊姓大名?”

    書生心念一轉,立時朗聲説道:“小生姓侯名玉。”

    她竟用侯天翔的姓,將自已的姓名截頭去尾,用了中間的一個“玉”字。

    梁不凡拱拱手道:“原來是侯大俠,失敬,失敬,在下‘沂蒙六義’老六,姓梁字不凡,外號人稱‘賽諸葛’……”

    話鋒一頓,接道:“請問侯大俠,真和一蛟龍是朋友嗎?”

    侯玉道:“閣下可是不信?”

    梁不凡乾咳一聲道:“在下怎敢不信!”

    侯玉冷冷的道:“那為何還要多問?”

    梁不凡嘿嘿一笑道:“在下只不過是想問清楚些,免得……”

    侯玉忽地截口道:“閣下問不問清楚都是一樣,閣下也用不着免得什麼了,反正你們‘沂蒙六惡’兄弟,和我也絕對拉不上絲毫關係交情!”

    梁不凡臉色微變了變,嘿嘿一笑道:“侯大俠,你這話不以為説得太過絕決,令人難堪過火了麼?”

    侯玉冷然一笑道:“閣下要以為是,我無可厚非,不過……”

    話鋒微微一頓,接道:“我説的確是事實。”

    梁不凡目光瞥視了侯玉桌上的一小堆細軟魚刺一眼,心念忽然一動,輕咳了一聲,目注侯玉的俊面,問道:“侯大俠,請恕在下冒昧,適才那兩根魚刺,可是侯大俠您看得起俺們兄弟的賞賜?”

    侯玉冷“哼”了一聲,冷然微一點首,道:“不錯,怎麼樣?”

    坐在一邊的老三“小瘟神”汪平,老五“花花太歲”袁明義二人,陡地一齊挺身站起。

    梁不凡一見,連忙朝他二人搖搖手,阻止地笑説道:“三哥,五哥,你們且請稍安毋躁!”

    “沂蒙六惡”兄弟,對於這個素有“智囊”之稱的六弟,心裏向來欽服,一切事情雖都以老大“賽鍾馗”徐大剛為主,但,事實上,任何問題莫不先商計於梁不凡,對於梁不凡也無不言聽計從。

    是以,老三“小瘟神”,老五“花花太歲”一見六弟朝他們搖手阻止,便即一聲不響的坐了下去。

    梁不凡輕咳了一聲,望着侯玉道:“侯大俠,在下請問,俺兄弟可會開罪你侯大俠?”

    侯玉道:“沒有。”

    梁不凡又道:“在下再請問,過去俺們兄弟和侯大俠可有什麼過節難過沒有?”

    侯玉冷冷地道:“要是有,你們現在可就沒有這麼輕鬆了。”

    梁不凡嘿嘿一聲陰笑,道:“那麼侯大俠一定是認為俺們兄弟很好欺了?”

    侯玉淡然一笑道:“小生並無此想。”

    梁不凡臉色忽地一沉,道:“侯大俠,俺們兄弟既然沒有開罪你,又和你毫無什麼過節難過,在下倒要請教你侯大俠,為何竟出手暗算,傷俺三哥五哥?”

    侯玉忽地輕聲一笑,道:“梁老六,小生我請問,你長一着耳朵沒有?”

    梁不凡一怔,道:“侯大俠此話何意?”

    侯玉臉色一寒,道:“我請問,你們那位寶貝老五,口中不乾不淨,説的是人話麼?”

    梁不凡怔了怔,道:“但,那和你侯大俠並無絲毫關係,你何大俠何必……”

    侯玉驀地截口喝叱道:“住口,我問你,江湖上最忌的是什麼?什麼是為萬惡之首?”

    説時,聲色俱厲,雙目神光有如兩道寒芒霜刃般地逼視着梁不凡。

    梁不凡心頭不禁猛地一顫,情不由已的往後退了一步。

    他雖然外號“賽諸葛”,是“六惡”兄弟中有名的“智囊”,但,於這種無可遁詞理由的情形下,也不禁被責問的張口結舌,答不上話來。

    忽聞一個清朗的聲音緩緩説道:“江湖上最忌淫人婦女,萬惡以淫為首。”

    侯玉眉頭忽然微微一皺,含笑説道:“兄台高人雅士,何必代這種惡賊答話。”

    原來這清朗的聲音,正是發自侯天翔之口。

    侯天翔本不想開口多管閒事,但因這位和他一樣穿着打扮的白衣少年書生,不但人品俊逸,而且武功身手亦頗不凡,心中早生“惺惺相”之感,後來聽他自稱姓侯,恰巧和自己同姓,不由頓生結納之心。

    是以,乃才趁着梁不凡無法回答的機會,接口回答,俾便藉此和侯玉結識相交。

    侯玉語聲一落,侯天翔立刻微微一笑,道:“侯兄責問之言,正是他們那位老五的理短劍疤之處,別説他只是個‘賽諸葛’,縱是那真諸葛亮再世重生,只怕也無詞以答呢,所以小生才代他實答,免得他揭自己兄弟的劍疤,打自己兄弟的嘴巴不好麼……”

    話鋒微頓,忽地轉向梁不凡含笑説道:“閣下,你説小生這話可對?”

    梁不凡眼珠兒轉動,乾咳了一聲,道:“不錯,閣下説得很對!”

    侯天翔笑了笑,又道:“那麼閣下應該要好好的謝謝小生了。”

    梁不凡臉上閃過一絲陰毒的笑意,點頭説道:“不錯,不錯,在下確是應該好好的謝謝閣下才是。”

    口裏説着,人已邁步走向侯天翔的身前,拱手一揖施禮道:“多謝閣下,在下這廂有禮了。”

    侯天翔見狀,連忙拱手還禮道:“不敢當,不敢當,小生只不過是隨便説着玩玩,閣下怎麼便認真的謝起來了。”

    梁不凡忽地一聲冷喝道:“書呆子,你與我躺下吧!”

    腳下突地前跨一步,右手陡伸,出掌如電地拍向侯天翔胸前。

    侯玉眼見梁不凡臉上掠過一絲陰毒的笑意,邁步走向侯天翔,就已知梁不凡不懷好意。

    雖然,她心中認定侯天翔身懷武功,但,在未得到證實之前,她可不敢十分大意,不小心提防萬一。

    因此,梁不凡走近侯天翔身前時,她即已暗中運功凝勁,蓄勢戒備。

    另一邊,蘭兒和紅衣少女,似乎也看出了梁不凡的不懷好心,全都暗暗凝功戒備,以便隨時出手。

    在這種情形下,梁不凡出掌雖是冷不防,而且快疾如電,但又如何能夠得手。

    驀聞喝叱之聲暴起,侯玉,蘭兒,紅衣少女三人已同時出手,掌指齊施的擊向梁不凡。

    尤其是侯玉點出的一縷指風,勁疾凝厲無倫地擊向梁不凡的右手腕脈。

    梁不凡如不趕緊縮腕撤掌,他的手腕定被指風擊穿,從此報廢!

    不用説,他的手掌自然也就無法擊實侯天翔的胸前了。

    同時,蘭兒和紅衣少女二人的兩雙手掌,也飛快地向他後心擊到。

    梁不凡心中不禁駭然大驚。

    知道自己一時未及深思,妄想把這個書呆子先擊斃掌下,以為泄憤,而引來這麼大的危機。

    此刻,如不趕急撤身退避,一隻右手報廢還是小事,只怕立將亡命當場!

    於是,他不但飛快地縮腕撤掌,避過侯玉那縷凌厲的指風,同時,更身形一躍,橫跨三尺,躲過了蘭兒和紅衣少女的兩隻手掌。

    梁不凡遇險,其他五惡,因事先毫無準備,故想出手搶救都來不及,只有幹瞪着眼發急。

    直到梁不凡脱險,五惡這才驚魂甫定地齊皆輕吁了口氣。

    這時,侯天翔似乎被嚇得虛脱了似的,坐在椅子上,兩隻眼睛望望梁不凡,又望望侯玉,蘭兒,紅衣少女等人,直是發呆。

    蘭兒已站立在他的桌旁,見狀不由關心地問道:“公子,你嚇着了麼?”

    侯天翔翻了翻眼睛,緩緩地長吁了口氣,搖搖頭道:“沒有什麼,人心實在大險惡可怕了……”

    話鋒微微一頓,接道:“謝謝你們,救了我。”

    蘭兒微微一笑,道:“公子請別客氣,我們是應當的。”

    紅衣少女目視侯天翔嫣然一笑,道:“以後你如果再碰上這種事情的時候,最好躲開遠一點,千萬別再開口多話了!”

    侯天翔點點頭道:“是,是,姑娘説得對極了,在下當謹記在心。”

    “沂蒙六惡”本是驕兇的人物,先前他們因為聽侯玉説是“鋼掌神力鐵骨一蛟龍”的朋友,他們自知惹不起這位“神風鐵騎旅”的首領,乃才對侯玉一再容讓,免得因侯玉而和一蛟龍結仇。

    但是,經此一來,不禁全被激起了兇性。

    老四“黑玄壇”馬猛為人性情最為兇暴,他首先忍不住一聲大喝道:“混帳書呆子,你欺人太甚,你四大爺今天要不把你擺平這座灑樓上,也就枉在江湖上稱雄道號了!”

    説罷,便即雙掌交錯,大踏步的向侯玉逼近!

    侯玉雙眉上挑,俊臉凝寒地一聲沉喝道:“站住!”

    喝聲震人耳膜心絃。

    “黑玄壇”心神微微一顫!停步佇足,喝問道:“混帳小子,你有何話説?”

    侯玉冷冷地道:“你們真要動手一戰?”

    “黑玄壇”道:“俺們‘沂蒙六義’難道就是任由人欺負的!”

    侯玉點點頭道:“好,這裏不是動手之處,你們不妨説一個地方,今夜二更時分,小生定必前往赴約,和你們一戰!”

    “黑玄壇”馬猛嘿嘿一聲冷笑,道:“小子,你是不是想借機拿腿開溜?”

    侯玉雙眉一軒,喝道:“廢話少説,要是不信,現在就走也無不可!”

    “黑玄壇”道:“到什麼地方?”

    侯玉道:“隨便,只要是荒野無人之處就行。”

    “黑玄壇”馬猛倏地轉向“賽鍾馗”徐大剛問道:“老大,你看怎樣?”

    徐大剛濃眉一皺,轉望着“賽諸葛”梁不凡道:“六弟,你的意思如何?”

    梁不凡微一沉吟,陰聲一笑道:“姓侯的,鎮外往南十里,那邊有一片樹林墳場,你要是有膽,今夜二更,俺們兄弟就在那裏候駕如何?”

    侯玉一點頭道:“好,不見不散!”

    梁不凡嘿嘿一笑,道:“死約會。”

    紅衣少女接道:“希望你們好好準備一下後事。”

    梁不凡陰惻惻的一笑道:“姑娘,希望你也好好的準備準備。”

    侯天翔忽然朗聲一笑,道:“人生自古誰無死,留取丹心……”

    聲音倏地一頓,搖搖頭,自言自語地道:“不對,不對,不對,應該是……啊!”

    一聲輕“啊”之後,突又朗聲説道:“閻王註定三更死,誰敢留人到天明。”

    説罷,竟又望着梁不凡問道:“梁閣下,你説對不對?”

    梁不凡鼠目閃動,嘿嘿一笑道:“很對,很對,閣下要不要跟着去瞧瞧熱鬧?”

    侯天翔點頭哈哈一笑道:“當然,當然,小生……”

    紅衣少女突然阻止地接道:“你最好別去。”

    侯天翔一怔,道:“為什麼?姑娘!”

    紅衣少女道:“這種熱鬧有什麼好瞧的。”

    侯天翔道:“小生可不這麼想。”

    紅衣少女道:“你怎麼想?”

    侯天翔道:“打鬥拼戰的場面是很緊張刺激熱鬧,看來非常過癮的,也是我們唸書人極少能夠看得到的。”

    紅衣少女道:“你這話雖是事實,不過,我勸你還是不要去的好。”

    侯天翔就像是個固執的書呆子,搖搖頭道:“不!不!我非去不可。”

    紅衣少女生氣地嬌嗔道:“你這人,真是……”

    侯天翔飛快地接道:“姑娘,你請別生氣,我去,不光是看熱鬧,還有另外的道理。”

    紅衣少女道:“另外有什麼道理?你倒是説説看。”

    侯天翔一笑,正容説道:“姑娘,你們是去決鬥,是不是?”

    紅衣少女道:“嗯,不錯,怎樣?”

    侯天翔又道:“決鬥就必須公平,是不?”

    紅衣少女點點頭道:“當然應該公平。”

    侯天翔笑了笑,道:“公平的決鬥,就得有個公正的見證,對不對?”

    紅衣少女明白了,笑道:“你的意思是順便去替我們雙方做個公正的見證,是麼?”

    侯天翔忽地拍掌哈哈一笑,道:“對極了,姑娘,你不會再反對我去了吧?”

    紅衣少女搖搖頭道:“不!我還是反對!”

    侯天翔一怔,道:“為什麼?”

    紅衣少女道:“我比你更有道理。”

    侯天翔道:“什麼道理?小生願聞其詳。”

    紅衣少女忽地咯咯一聲嬌笑,道:“你呀,你真是個不折不扣的書呆子。”

    侯天翔怔了怔,臉色忽地一沉,道:“姑娘,小生可不想和你開玩笑,你必須説出個道理來,小生怎地是個書呆子了?又哪裏呆了?”

    紅衣少女微微一笑,道:“你生氣了?”

    侯天翔“哼”了一聲,道:“姑娘不該開玩笑,無緣無故的侮辱唸書人。”

    紅衣少女笑道:“我這是侮辱你了?”

    侯天翔道:“如果不是,請説出道理來。”

    紅衣少女明眸轉了轉,道:“我説你不管是去瞧熱鬧也好,做雙方公正的見證人也好,只要你去了,便正合了他們的心意。你懂嗎?”

    侯天翔搖頭道:“小生不懂,姑娘這話説得似乎很玄。”

    紅衣少女笑道:“説你是書呆子,你不承認,我把話説得這麼明白了,你又不懂,而且還説我這話説得很玄,我真就不曉得你的腦筋是做什麼用的?”

    侯天翔道:“當然是唸書用的。”

    紅衣少女道:“除了唸書以外呢?”

    侯天翔正容朗聲道:“處理天下國家大事,為國家效力!”

    紅衣少女點首微笑的道:“你很有志向,也很有豪氣,不過……”

    語鋒頓了頓,接道:“對於眼前你自己的事,我希望你能多用點腦筋,就像你將來處理天下國家大事一樣,好好的處理,也好好的考慮一下!”

    侯天翔似乎當真在用腦筋了。

    他皺眉深思了片刻之後,忽地軒眉望着紅衣少女道:“我明白了。”

    紅衣少女道:“你明白,就不要去了!”

    侯天翔搖頭道:“不,我還是照去不誤。”

    紅衣少女道:“你是真明白了,還是根本就沒有想到?”

    侯天翔道:“他們正要殺死我,我去了,恰好給他們機會,對不?”

    紅衣少女點點頭道:“看來你倒是真明白了……”

    語鋒微頓,接道:“你一點都不怕麼?”

    侯天翔的目光瞥視了侯玉二人一眼,笑道:“有這位侯兄主僕和姑娘你在,小生還有什麼好怕的!”

    紅衣少女秀眉微皺了皺,轉向侯玉道:“侯相公,你以為如何?”

    侯玉微微一笑道:“那就讓他同去好了。”

    紅衣少女道:“我只怕我們萬一照顧不了他。”

    侯玉笑了笑,道:“我想可能不會要緊吧。”

    語鋒微頓,含意深長地轉望侯天翔笑問道:“是麼?閣下。”

    侯天翔心中不由微微一怔,只得連連點頭道:“也許,也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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