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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夜探

    夫子廟。

    地方雖然沒有北京的天橋大,但,它的特色卻與天橋差不多,三教九流,無所不有,是個很熱鬧的好玩之處。

    故而,北京人有“逛天橋”之説,金陵人則有“逛夫子廟”之語。

    天橋,是北京城的藏龍卧虎地方,夫子廟,則是金陵城的卧虎藏龍之所?

    白衣書生走過了夫子廟,他也和其他逛夫子廟的遊客一樣,一雙星目東張張,西望望,對夫子廟的行行色色,好像很覺新奇,也很有興趣。

    其實,他是在找人。

    三個要飯化子,突然一齊圍攏了過來,攔着他,伸出骯髒油污的手,口裏念着:“公子爺,請做做好事吧。”

    書生佇足含笑伸手入懷,但,當他這隻手掌伸出來張開時,三個要飯化子的眼睛全都不由大睜,神情一呆!

    原來,白衣書生手掌心託着的,不是制錢,也不是散碎銀兩,竟然是一大片黃澄澄的金葉子。

    白衣書生一出手就是一大片金葉。這種手面實在太過大方,闊綽得駭人。

    三個要飯化子神情方自一呆,白衣書生已經含笑説道:“拿去買酒喝吧,別那麼小家子氣了。”

    三個要飯化子神色齊地一動,一名中年化子突然肅色説道:“如此,就多謝公子了。”

    説着,便伸手去取書生掌心中的金葉。

    金葉一拿起,中年化子目光瞥處,臉色一變!

    但,白衣書生已飛快地收回了手掌。

    同時,中年化子耳邊響起書生傳音説道:“我姓侯,有事請教,何處方便,請帶路。”

    中年化子一點頭,隨手把金葉子交給一個年青化子,道:“你們先去買酒去,我們回頭在老地方見。”

    説罷,轉身往夫子廟外走去。

    白衣書生又東張西望了一會,估計中年化子已出了夫子廟,這才轉身緩步往夫子廟外走去。

    那中年化子正在廟外的路旁等着他,一見他出來,立即朝他一點頭,轉身大踏步往南疾行。

    白衣書生遠遠隨行其後,東轉西彎,到達一處偏僻無人地方,中年化子這才停步佇足。

    白衣書生一到,中年化子立時納頭下拜道:“丐幫金陵分舵三結弟子邱七,拜見侯大俠。”

    白衣書生連忙身形一側,劍眉微皺的道:“邱兄行此大禮,豈不要折煞我侯某人了,快請不要如此。”

    説着,抱拳拱手還禮不迭。

    邱七拜罷起身肅立,一臉誠敬之色道:“侯大俠有何教諭,請吩咐。”

    白衣書生道:“我請問,貴幫這金陵分舵負責人是誰?幾結弟子?”

    邱七恭敬的答道:“姓胡名正信,是五結弟子。”

    白衣書生道:“一名五結弟子,在貴幫中的身份很不低了吧?”

    邱七道:“是的,金陵分舵為敝幫所有一百三十八座分舵中,五處最大的分舵之一,故而舵主一職,派由身份較高的五結弟子擔任,除五大分舵外,其餘一百三十三座分舵舵主,均為三結四結弟子。”

    白衣書生目光瞥視了邱七腰繫的三個結帶一眼,道:“以邱兄的身份,如派往其他分舵,便該是一位負責一方的舵主了。”

    邱七搖頭道:“不,邱七雖是三結弟子的身份,才能微薄,資歷聲望,均尚不足以膺任舵主之職。”

    白衣書生微微一笑,道:“邱兄太謙虛了。”

    邱七道:“不敢當,侯大俠過獎了。”

    白衣書生笑了笑道:“邱兄在金陵分舵中,職司何職?”

    邱七道:“負責夫子廟一帶地區。”

    白衣書生點了點頭,話鋒一轉,説道:“我有點事情,想見見胡分舵主,不知何處可以找得到他?”

    邱七想了想道:“侯大俠事情很急?”

    白衣書生道:“並不急。”

    邱七道:“明天可好?”

    白衣書生傾首道:“那就麻煩邱兄代為先轉致一聲,我明天午後未初時候,當再來夫子廟找邱兄便是。”

    邱七恭敬的説道:“不敢勞動侯大俠大駕,明天未初以前,由邱七自己送信給您侯大俠好了。”

    白衣書生神情一動,微感詫異的問道:“邱兄已知侯某的居所麼?”

    邱七笑了笑,道:“不瞞侯大俠説,您俠駕未到金陵之前,金陵分舵即已接到了消息,您俠駕一進入金陵城,敝分舵就已……”

    白衣書生突然截口道:“如此貴幫定已早知我是誰了?”

    邱七搖頭道:“可能並不知道,總舵也只指示謂,有一位白衣白馬,配着銀鞍銀蹬的少年書生,正前來金陵途中,要分舵注意行蹤而已。”

    白衣書生道:“於是,貴分舵主立刻派出大批的弟子眼線,守候在各路要道口,我一入金陵城,也就暗中釘上了梢!”

    邱七道:“其實各路要道口,敝分舵經常就派有眼線,留心注意着所有經過的江湖人物,是以,凡是進入這座金陵城中的江湖人,何時來,何時去,曾落腳何處,敝分舵鮮有不知者。”

    “哦……”白衣書生心念微微一動,問道:“邱兄在這金陵分舵任事多久了?”

    邱七道:“一共三年七個月有餘。”

    白衣書生微一沉思,忽然抱拳一揖,道:“多多麻煩邱兄,我這裏致謝了。”

    邱七連忙還禮不迭,道:“不敢當,侯大俠,太客氣了。”

    白衣書生神情倏忽一肅,道:“關於我的來歷姓氏,除胡分舵主外,請邱兄代為守秘,切勿泄露!”

    邱七神色肅然,恭敬的答道:“侯大俠請放心,邱七記下了。”

    白衣書生又道:“還有,我暫時姓白,單名一個強壯的‘強’字,以後便請直叫我白強或是白兄弟好了。”

    邱七搖頭道:“這個……邱七可不敢放肆……”

    話鋒微頓,接道:“以後邱七改稱您白公子好了。”

    白強點頭一笑,道:“隨便邱兄,我先走了,明日未前候駕。”

    抱拳一拱,轉身飄然而去。

    ※※※※※※

    夜。

    二更剛過不久,東牌樓附近街道的一處暗隅中,突然轉出了兩個包頭蒙面的黑衣人。

    這兩個蒙面黑衣人,兩雙精光灼灼的眼睛,略微向街道的兩頭張望了一眼,見無行人,立即彈身射起,躍登街南的屋頂,展開身法,輕蹬巧縱,迅快絕倫的撲奔巷尾侯家。

    轉眼工夫。

    兩個黑衣蒙面人,已停身在侯家那滿目荒涼悽清的後院屋頂上。

    二人目光略一張望,見南邊的一間廂房中微有燈光透出,正待彈身躍起,撲奔那間廂房窗外探視時。

    突然。

    一個冰冷的聲音發自二人身後,説道:“此宅已多年無人居住,也無金銀珠寶,二人來此欲意何為?”

    兩個黑衣蒙面人心中不禁悚然一驚!

    不用回首看視,聽聲音,就知道發話之人,距離他二人身後不足二丈。

    以他二人的武功聽覺,這人竟能欺近他們身後二丈之內,而他們仍無所覺,由是可知道這人功力身手之高,實非比尋常。

    兩個黑衣蒙面人霍地身形一轉,目光瞥處,不由同時一怔!各自脱口發出了一聲驚呼:

    “呵!……”

    “呵!是你!……”

    原來立在一丈五六距離屋頂上的不是別人,竟是那白髮蒼蒼,平時一副老態龍鍾樣子,此宅看門的那位獨目駝背老人。

    此刻,老人龍鍾老態盡失,威風凜凜,巍然山立,獨目灼灼,光如寒芒冷電,威稜懾人。

    兩個黑人蒙面人的驚呼聲音尖細,分明是兩個女子。

    獨目駝背的老人想不到對方竟是兩個女子,不由也很感意外地微微一怔!

    但,旋即冷聲喝問道:“二位是誰?來此何為?快説!”

    獨目駝背的老人雖是冷聲喝問,但,一個身材略小的黑衣蒙面女子卻聽如未聞的咯咯一聲嬌笑,道:“駝老,平常你倒是裝得真像,想不到你竟是……”

    獨目駝背老人截口説道:“姑娘,別和老朽廢話,快説明,你們是誰?否則,就別怪老朽對你們要不客氣了!”

    這黑衣蒙面女子又是咯咯一聲嬌笑,道:“駝老,你別那麼兇好麼,不客氣便怎樣?難道你要和我們……”

    另一個黑衣蒙面女子此刻突然截口説道:“蘭兒,不準胡鬧。”

    獨目駝背老人一聽這聲“蘭兒”,心神不禁猛然一震,暗道:“會是她們兩個?……”

    蘭兒適時住口,那黑衣蒙面女子兩隻烏黑晶亮的眸珠子,卻轉望着獨目老人輕聲説道:“駝老,我是玉鳳。”

    獨目駝背老人心裏雖已想到可能是她,但,乍聞之下,仍不免脱口驚發出一聲輕“呵”,道:“呵!你是玉鳳姑娘!”

    玉鳳姑娘點了點頭。

    原來這兩個黑衣蒙面女子,竟是那座小紅樓的主人,白衣少女玉鳳姑娘和青衣女婢蘭兒。

    蘭兒突然嬌笑地説道:“駝老,真想不到你身懷這等驚人的武功身手,竟然瞞得我們緊緊的,瞞了這麼多年,今夜,狐狸終於露出尾巴來了吧。”

    獨目駝背老人此刻威態盡斂,恢復了平常那副龍鍾老態的樣子,獨目半閉地望着蘭兒輕輕一笑道:“蘭丫頭,你和姑娘還不都是一樣,也瞞着我駝老頭子了嗎?”

    蘭兒道:“我們和你不同呵。”

    駝老道:“怎地不同?”

    蘭兒道:“師父不准我們泄露,我和小姐不能違背師命呵。”

    駝老點頭一笑道:“那就難怪了。”

    蘭兒道:“你呢?”

    駝老苦笑地搖了搖頭,岔開話題轉向玉鳳姑娘道:“鳳姑娘,屋頂風涼露寒,請到老奴屋裏坐息一會如何?”

    玉鳳姑娘搖搖頭道:“不必了,我是來請問一件事情的,問完了,便立刻回去。”

    駝老道:“姑娘請問。”

    玉鳳姑娘道:“駝老,我請問,白天來的那位書生是誰?”

    駝老心神一震,道:“他……”

    玉鳳姑娘接道:“駝老,別想瞞我,説實話!”

    話鋒一頓,問道:“他是不是天翔大少爺?”

    駝老點點頭道:“老奴不敢隱瞞,他正是大少爺。”

    話鋒微頓,反問道:“姑娘怎麼知道的?”

    玉鳳姑娘沒有回答駝老的問話,又問道:“他已經睡了?”

    駝老點了點頭道:“還沒有起更他就上了牀,躺在牀上看書,大概早就睡着了!”

    玉鳳姑娘側身轉首朝那間透出燈光的廂房望了一眼,道:“他可是住在那間廂房內?”

    駝老道:“是的,姑娘。”

    玉鳳姑娘微一沉吟,道:“他回來之後,都和你説過了些什麼了?”

    駝老道:“什麼也沒説。”

    玉鳳姑娘道:“他沒有告訴你這麼多年他住在什麼地方?”

    駝老搖搖頭道:“沒有。”

    玉鳳姑娘道:“你沒有問他?”

    駝老道:“問了。”

    玉鳳姑娘道:“他怎麼説的?”

    駝老道:“他説,説來話長,以後有空再和老奴談。”

    玉鳳姑娘道:“他很忙嗎?”

    駝老道:“看樣子,他並不忙,但,聽他的口氣,又似乎很忙……”

    語鋒微頓了頓,接道:“聽他説,他這次回來,也只是抽空回來看看,頂多只能耽擱五六天的時間,便又要出去。”

    玉鳳姑娘道:“知道他要去哪裏嗎?”

    駝老道:“聽他説,是要去安微會晤一位朋友。”

    玉鳳姑娘道:“説過什麼時候回來沒有?”

    駝老道:“説過,最快一個月,但,也許要和那位朋友盤旋一段很久的日子。”

    玉鳳姑娘沒有接着再問什麼,緩緩仰起了頭,一對烏黑晶亮的大眼睛,出神地凝望着夜空閃耀的星星,默默地做着沉思!

    良久!良久!……

    她這才從夜空中收,回視線,轉望着駝老輕幽幽地道:“駝老,我如此不厭其煩的問你這些事情,你不會嫌我-嗦吧?”

    駝老正容道:“老奴不敢,老奴知道姑娘的心意,是關心大少爺。”

    玉鳳姑娘點點頭道:“你知道就好了。”

    語鋒微微一頓,忽地輕嘆了口氣,接道:“其實,説穿了,我這是關心我自己,駝老,你懂嗎?”

    駝老點點頭道:“老奴懂得。”

    玉鳳姑娘笑了笑,又道:“駝老,家裏發生變故的情形,他都知道了嗎?”

    駝老道:“老奴怕他一時受不住太慘痛的打擊,只告訴了他一個大概的情形。”

    玉鳳姑娘道:“他一定很悲痛吧?”

    駝老點頭道:“是的,他很悲痛,可也很堅強,眼睛雖然紅了紅,但,並沒有流過一滴眼淚,只跺了跺腳。”

    玉鳳姑娘又道:“他也沒有多問什麼?”

    駝老道:“沒有,隨後他就出去了。”

    玉鳳姑娘道:“知道他做什麼去了嗎?”

    駝老道:“他説去看一個朋友。”

    玉鳳姑娘眨了眨眼睛,道:“他有沒有提起過我爹?”

    駝老忽然一抬手,拍了自己的腦袋一下,自責的道:“老奴真該死,竟把這麼一件重要的大事給忘了沒有先告訴姑娘,老爺、夫人和姑娘的情形,身體康安否?他都曾一一問過。”

    “哦……”玉鳳姑娘問了這麼多,惟有這一句話是姑娘聽來,芳心裏感覺得最舒服,最安慰的了。

    由於這一句話的感應,姑娘那一對烏黑晶亮的大眼睛裏,立時掠現起一片異彩光輝,兩隻眸珠子也更明亮了。

    一直插不上口,只好靜靜站立在姑娘身側的蘭兒,這時,像是抓住了難逢的機會似地,突然插口説道:“駝老,大少爺沒有問起我嗎?”

    駝老笑了笑道:“當然也問起過了。”

    蘭兒道:“大少爺是怎麼問的?”

    駝老道:“大少爺問説,蘭丫頭是不是比從前更頑皮?還抓不抓泥巴吃,愛不愛哭……”

    不待駝老説完,蘭兒已嬌嗔着道:“呸!你簡直胡説八道。”

    駝老故作正經的道:“蘭丫頭,這可是大少爺問的話,怎麼説是我胡説八道。”

    蘭兒不禁氣得一跺腳,道:“我不信,你鬼扯!”

    她這一跺腳可不要緊,只聽得“咯刺”一聲,屋瓦頓時碎裂了好多塊。

    駝老心中不由一緊,連忙説道:“蘭丫頭,你可輕着點兒,當心驚醒了大少爺,可有點兒不大好。”

    蘭兒撒嬌地嘟着小嘴兒道:“我不,你欺負我,我就偏要蹬得重些兒,驚醒了大少爺正好,我便當面問問他,是不是這樣説的?”

    她嘟着小嘴撒嬌的神態,可惜,被蒙臉黑布掩蓋着,別人無法看得到。

    她一面撒嬌的説着,一面還裝腔作勢的抬起一隻腳,做出一副真要用力向屋面蹬下來的架勢。

    駝老雖然明知道蘭丫頭這是故意做作,不會得真的用力蹬下去,但,他可也不得不裝作認真的連連搖手,道:“蘭兒姑娘,別蹬!別蹬!”

    蘭兒明眸一瞪,道:“不蹬可以,你可要説實話!”

    駝老連連點頭道:“我説,我説。”

    蘭兒瞪着眼睛道:“那就快説。”

    駝老道:“是,是,蘭兒姑娘,大少爺是這樣説的,他先問過老爺,夫人和玉鳳姑娘後,才問道:‘蘭兒姑娘也好嗎?’”

    蘭兒抬起的一隻腳,輕輕的踏落屋面,咯咯一聲嬌笑道:“這還像話,也才像大少爺説的話。”

    駝老忽然臉容一肅,輕“咳”了一聲,獨目精光灼灼的望着玉鳳姑娘道:“鳳姑娘,老奴覺得有點奇怪!”

    這句話,説得無頭無腦,突如其來。

    玉鳳姑娘不禁一怔,道:“什麼奇怪?”

    駝老道:“是關於大少爺的。”

    “哦!”玉鳳姑娘眨了眨明眸,道:“怎麼樣?”

    駝老道:“老奴覺得大少爺和普通人有點不同。”

    玉鳳姑娘道:“怎樣不同?”

    駝老道:“無論是神情舉止,氣質風度,皆和一般人不同,不像是個單純的唸書人。”

    玉鳳姑娘心中微微一動,道:“你可是懷疑他也是武林道中人?”

    駝老點首道:“老奴確有此想,不過……”

    語鋒微微一頓,接道:“據老奴猜料,大少爺如果真是身懷武功的話,則其內家功力之高,必已臻達上乘超絕的境界了。”

    玉鳳姑娘微一沉吟,道:“那你何不找個適當的機會試試他,豈不就明白了嗎?”

    駝老道:“老奴怎敢,何況,目前老奴還不到可以泄露身份武功的時候。”

    蘭兒忽然插口道:“你現在不是已經泄露了嗎?”

    駝老苦笑了笑,道:“那是因為大少爺今天剛回來,就突然來了夜行人,老奴以為是追蹤大少爺的仇家,為大少爺的安全着想,老奴不得不現身,做夢也料想不到,竟是……嗟!”

    語未盡意,忽然“嗟”聲一嘆,那意思分明是在説:“我上你們的當了!”

    蘭兒聰明絕頂,當然明白他的心意,輕聲一笑道:“如果知道是我和小姐,你便任怎麼樣也不會現身出面了,是不?”

    駝老笑了笑,道:“你再淘氣調皮,總不至於敢拆了這裏的房子,傷了大少爺吧!……”

    説到這裏,心念忽然一動,暗道:“我何不要這丫頭明天來相機試試呢?……”

    此念一生,立又接着説道:“蘭兒,明天你來這裏陪大少爺聊聊可好?”

    蘭兒心思靈敏不過,聞言笑道:“你的意思是想要我藉機會試試他,是不?”

    駝老被蘭兒説破心意,老臉不由微微一紅,暗道:“這丫頭真是個鬼精靈。”

    心意既被蘭兒説穿,反正這並不是什麼壞事,也沒有什麼不便承認的,於是,便笑了笑,道:“蘭丫頭,你要是不願意,就算了。”

    這種事,蘭兒倒沒有什麼不願意的,並且還是很感興趣得很,只是,她有點兒不好自做主張而已。

    因此,她沒有作聲,卻轉眼望着玉鳳姑娘。

    玉鳳姑娘本來就是慧質蘭心,何況她們又自小一起長大的,豈會不明白她轉睛望來的心意。

    於是,便向她微點了點頭。

    蘭兒得到了姑娘的允許,立刻高興地轉向駝老道:“好,我明天下午來好了。”

    玉鳳姑娘突然幽聲説道:“駝老,我真希望他不是個身懷絕頂武學的武林高手。”

    駝老一怔,道:“姑娘,請原諒老奴的愚昧,姑娘這話的意思,老奴不懂。”

    玉鳳姑娘笑了笑,道:“駝老,你是過來人,你應該懂的,只是你一時沒有想到而已。”

    駝老咳了一聲,道:“姑娘,你……”

    玉鳳姑娘向他搖搖手,阻止了他的話,道:“如果不是,當然最好,萬一是……”

    忽地幽聲一嘆,緩緩説道:“事實既成,又有什麼辦法,也就只好算了。”

    語聲微微一頓,接道:“我和蘭兒該回去了,駝老,今夜打擾麻煩了你這麼久,我心中實在很覺過意不去,實在對不起得很,還望多多包涵,我這裏給你賠禮道謝了。”

    話罷,竟朝駝老低首彎腰施禮。

    駝老連忙抱拳拱手躬身還禮不迭,説道:“鳳姑娘,你快請別這樣,這樣,豈不要折煞了老奴了麼?”

    玉鳳姑娘又道:“駝老,我們告辭了,今夜的事,你最好不要向大少爺提起。”

    駝老點頭道:“姑娘請放心,老奴懂得。”

    玉鳳姑娘微點了點頭,轉朝蘭兒道:“蘭兒,我們回去吧。”

    話落,和蘭兒彈身電射而去。

    ※※※※※※

    第二天上午。

    白衣書生侯天翔,望着老態龍鍾的駝老道:“駝老,我想趁着我在家耽擱的這幾天裏,請幾位大和尚來做點佛事,念念經,超度超度先父先母和家人隨同遇難的人泉下英靈,你以為如何?”

    駝老點頭道:“這當然好,也是人子應盡的孝思,大少爺既有這個孝思,待會兒,老奴便去請和尚就是。”

    侯天翔笑了笑道:“駝老,請和尚的事,回頭我自己去好了,倒是這個家,滿目荒涼,得趕快僱人來整理修飾一下,是不?”

    駝老道:“大少爺説的是,老奴這就僱人去。”

    侯天翔問道:“有錢嗎?”

    駝老道:“還可對付得過去。”

    侯天翔從懷裏取出一顆龍眼大小,光華耀目的明珠。

    駝老獨目不由一亮,內心更有着無比驚奇。

    侯天翔把珠子遞給他,平靜地説道:“把這個拿去兑了它。”

    駝老微一猶豫,道:“大少爺,這顆珠子只怕要值萬兩銀子以上吧。”

    侯天翔毫不在意的道:“能夠兑多少就兑多少好了。”

    駝老顫巍巍的伸手接過珠子,恭敬地道:“是,老奴遵命。”

    午後,蘭兒來了。

    但是,侯天翔卻出去了。

    蘭兒本想立刻回去的,但,想了想之後,便留了下來,一面等候侯天翔,一面幫駝老指揮工人整理修飾屋裏院外各處的環境。

    ※※※※※※

    在丐幫金陵分舵中。

    侯天翔被隆重地招待着,分舵主胡正信是個四十多歲的中年漢子。

    他,對侯天翔恭敬無比,其情形猶如對他們丐幫幫主。

    這是一間很小的客室,實際上,也是這金陵分舵的秘室。

    秘室中。

    侯天翔目光湛湛地望着陪坐下側,臉色神情一片恭肅的胡正信,微皺了皺眉頭,含笑説道:“胡舵主,我是有事請教而來,希望你不要如此客氣拘禮,儘量放得隨便些才好説話,否則,我這請教的話,便不敢開口,而你這分舵,以後我侯天翔也就不敢再來了,你懂嗎?”

    胡正信哈哈一笑,點頭説道:“是,是,胡正信懂得您侯大俠的意思,侯大俠有話,您請儘管吩咐。”

    侯天翔見胡正信面上恭肅之色已經稍斂,神情也已放得輕鬆了許多,遂笑了笑,正容道:“胡兄,我請教,胡兄主事這金陵分舵有多久了?”

    胡正信答道:“四年八個月。”

    話鋒微頓,接道:“請侯大俠更正,這‘胡兄’的稱呼,胡正信實在當受不起。”

    侯天翔臉色一正,道:“胡兄,你這是瞧不起我侯天翔麼?”

    胡正信神情微變,道:“這個……侯大俠您言重了,胡正信對您侯大俠尊敬尤恐不及,怎敢……”

    侯天翔擺了擺手,截口道:“論年齡,你胡兄比我侯天翔大了許多,稱呼你胡兄也是理該,你又何必過份拘泥介懷這些小節,豈不令我侯天翔不快意麼?……”

    語鋒微頓了頓,接道:“當然,你胡兄要是想使我侯天翔在這裏坐不住,趕快離去的話,那就又當別論了。”

    這番話,口氣相當的重,也令人無法不順從他的意思。

    胡正信心中不由微微一緊,心知不順從侯天翔的意思絕對不成,否則,倒反而有失恭敬本意了。

    於是,只得肅容答道:“如此,胡正信恭敬不如從命。”

    侯天翔微微一笑,話鋒一轉,神情很是平靜的道:“胡兄,我是為請教寒家那五年前發生的滅門血案而來,希望……”

    語聲微微一頓,接道:“雖然胡兄來此金陵分舵只有五年不到,但,對於寒家那滅門血案,想來定會有過耳聞,希望胡兄能據聞相告,侯天翔便衷心感激不盡!”

    對於此事,胡正信雖然確曾有過耳聞,但也只是一些毫無跡象之説。如今,面對侯家的大公子侯天翔,他怎敢隨便以那些無憑無據的猜疑之説相告。

    因此,他聞言之後,不由得雙眉微皺了皺,稍一沉吟之後,這才臉色沉凝的肅容答道:“關於尊府的這件命案,胡正信不敢謊説不知,雖是確曾聞聽得舵中弟子談説過,但,也非常模糊得很……”

    話鋒微頓,輕咳了一聲,道:“不過,當年那負責東牌樓一帶地區的弟子李超,事後他曾前往府上去過幾次,或者他比較清楚一點也未可知。”

    他回答得十分謹慎小心,生恐一句話答錯,會導致出無邊的風波血禍!

    侯天翔問道:“那李超現在何處?”

    胡正信道:“目前派往江北辦事去了。”

    侯天翔道:“何時返回?”

    胡正信道:“十天左右。”

    侯天翔道:“我等不及了。”

    語鋒微頓,微一沉吟,問道:“當年寒家遭遇不幸時,這金陵城內,都有哪些江湖人物在?貴舵對此留有記載沒有?”

    胡正信點頭道:“有,侯大俠可是要看?”

    侯天翔道:“倘然沒有不便,就煩請胡兄借閲一下如何?”

    胡正信點頭道:“胡正信遵命。”

    説罷,站起身子走向左壁,按壁輕推,立聞一陣軋軋之聲響處,壁上現出兩座八尺來高的書櫃來。

    胡正信取出一本厚厚的簿冊,雙手捧着送到侯天翔面前説道:“侯大俠請看。”

    侯天翔道了一聲:“多謝。”

    伸手接過略一翻閲,只見其中對於金陵城內平常來往的江湖人物的行蹤動態,均都記得十分詳細。

    他翻到他全家遭遇不幸那段日子前後的記載,詳細看過一遍之後,發現當時來往於金陵城內的江湖人物雖然不少,但並無一個值得懷疑之人。

    這上面,也有着關於他家世的簡略記載:

    東牌樓,天德巷尾侯家,主人侯漢平,曾任兵部尚書,膝下二兒,為一胞雙胎,十年前次子忽然無疾夭折,次年長子又突告失蹤,傾盡人力,多方尋訪,均無所獲……

    此外,全家二十七口,突告全部中毒喪命,僅餘一看門獨目駝背老僕,適因有事外出,得以倖免……

    這是一件非常離奇的命案,似是謀殺,然則兇手是誰?目的何在?……

    如説這是江湖仇殺,則似乎又不可能,蓋侯家並非江湖中人耳。

    本舵為此離奇命案,曾令諭該地區負責人李超,暗中注意偵察,並派出幹練弟子四名協助,但,歷經月餘,結果徒勞。

    ※※※※※※

    在這段記載的最後,另有一行,後來添補上的小字:

    此人出現得頗為神秘突然,他何時進入金陵城中?由何道而來?本舵弟子均全然無知,直到他離去之時,方始發現他行蹤似鬼魅,説不定跟侯家的那滅門命案有關,現正派人暗暗跟蹤和監視中……

    這段記載,到此為止,沒有了下文。

    顯然,丐幫弟子必是沒有能跟蹤住此人,被脱了線。

    侯天翔看完這段記載之後,沉思了片刻,這才又向胡正信問道:“胡兄看過有關寒家的這段記載沒有?”

    胡正信點點頭道:“以前曾經翻閲過。”

    侯天翔道:“最後補記的那個神秘人怎樣了?”

    胡正信道:“據説後來被兔脱了。”

    侯天翔道:“可知是在什麼地方被兔脱的?”

    胡正信道:“聽説是在河南開封附近。”

    侯天翔想了想,問道:“可知那人有多大年紀,是個什麼形貌長相?”

    胡正信道:“據説他臉上戴着一副人皮面具,其長相形貌是以未曾得知,猜測其年齡,大概是個中年人。”

    到此為止,侯天翔覺得沒有什麼可以再問的了。

    於是,他輕輕地合上了記事冊,交還胡正信,起身拱手一揖,道:“多謝胡兄。”

    胡正信連忙側身抱拳躬腰還禮不迭,笑説道:“侯大俠,您這不是見外麼,丐幫弟子能為您侯大俠效勞,這是承您侯大俠看得起,也是丐幫的榮耀!”

    侯天翔謙遜地笑了笑,道:“胡兄,你這話不是使我慚愧麼,我侯天翔何德何能,值得貴幫如此看重……”

    話鋒微頓,神色一正,接道:“胡兄,請記住一件事,並轉告貴舵弟子,在貴幫,我是侯天翔,在江湖上,我姓白名強,黑白的‘白’,剛強的‘強’。”

    胡正信點頭道:“胡正信記下了。”

    侯天翔點頭一笑,拱拱手道:“侯天翔就此告辭。”

    説罷,舉步走出秘室,胡正信隨後恭送。

    剛走了沒有幾步,忽見一名二結弟子匆匆走來,遞給了胡正信一張字條。

    胡正信略微一看,立時搶前兩步,説道:“侯大俠,請稍停貴步。”

    侯天翔停步側臉問道:“胡兄何事?”

    胡正信恭敬地含笑説道:“您請看這個便知。”

    説着,雙手奉上字條。

    侯天翔並未伸手去接字條,目光一瞥之後,不由皺了皺眉頭,説:“是你傳書稟報的吧。”

    胡正信點頭道:“這等大事,胡正信怎敢不稟報幫主?”

    侯天翔微一沉吟,道:“我希望胡兄能儘速通知貴幫主,請他最好不要來此,容待中秋節夜天都峯頭晤面。”

    胡正信遲疑地道:“可是,敝幫主此刻只怕已經動身在趕來此地的路上了。”

    侯天翔笑道:“胡兄,請別推辭了,我知道貴幫弟子遍佈天下各地之能,何況這又不是什麼難題,請照我的意思傳稟貴幫主吧!”

    胡正信聽他這麼一説,只好點頭恭敬地道:“胡正信遵命就是。”

    侯天翔一笑,這才在胡正信的恭送下,離開了金陵分舵。

    而後,侯天翔又前往大悲禪院拜訪了主持方丈悟凡禪師,接着在悟凡禪師親自恭送下出了大悲禪院,直到未申時分才返回家中。

    蘭兒等了他一下午,直到他回家前的一刻方才悻悻而歸,如果她能耐着性兒多等一刻的話,便等着他了。

    屋裏屋外,四周的環境,也都已經整理修飾得清清爽爽,再不似那觸目一片淒涼,令人倍增傷感的景象。

    入夜,大悲禪院主持方丈悟凡禪師,親自帶着十二名大和尚各執法器來了。

    駝老做夢也想不到,他的這位少主人,會有如此廣大的神通,請來的竟是金陵名望最高,大悲禪院的大和尚,而且是主持方丈親自率領。

    這一來,駝老心中不由得驚異不止,對於這位覺得有點神秘的少主人,也更加覺得神秘了。

    他知道,大悲禪院,是少林的直系分院,主持方丈悟凡禪師在少林派中身份極高,乃當代掌門悟慧禪師的師弟。

    在這金陵城中,縱令是顯宦貴人之家,要想請動悟凡禪師親臨做法事,只怕用那八抬大轎也無法請得動。

    然而,侯天翔竟然把他請來了。

    這還不算,還有令駝老更驚奇的呢!

    那便是,做法事的台子。

    因為,侯天翔回來時,僱來的工人都已經走了,而侯天翔回來後,又只吩咐駝老準備香燭錢紙,並未説要搭做法事的台子,故而未搭。

    這些大悲禪院的大和尚一見沒有法台,也不説話,竟然自己動手,分頭跑到各屋子裏去搬來大方桌,在大廳內搭起法台,張布幡,設靈位,燃燭點香,然後這才各執法器就位誦唸經文。

    把個駝老看得睜大着一隻獨眼直髮愣,呆立在一旁,連動手幫幫忙都給忘了,心中直在納罕暗想:“這真是怪事……”

    至於少主人侯天翔,他自從用過晚飯之後,便即回進房內關起了房門,也不知道他是在房內做些什麼?

    大悲禪院的和尚來了,他也沒有出來一下,直到法器敲響了好久,他才睡眼惺忪的跑出來,不言不語的自顧燒紙拜靈。

    拜完之後,便轉身走出大廳,看他走去的方向,似是又要回房了。

    駝老冷眼旁觀,有點忍不住了,大聲喊道:“大少爺。”

    侯天翔止步,緩緩回過身子,問道:“有什麼事嗎?”

    駝老走近侯天翔身側,低聲問道:“要不要替這些大和尚準備素齋?”

    侯天翔笑道:“駝老,你能做嗎?”

    駝老搖頭道:“老奴當然不能,但是,如果要的話,可以到外面去叫去。”

    侯天翔笑了笑道:“不用了,我和他們説好了的。”

    駝老問道:“大少爺和他們是怎麼説的?”

    侯天翔道:“什麼都不招待,自己來,自己走,連做七天法事,風雨無阻。”

    駝老道:“代價多少?”

    侯天翔道:“一顆明珠。”

    駝老一愣,道:“就像大少爺叫老奴拿去兑掉的那麼大的一顆明珠。”

    侯天翔微一點頭道:“比那顆還要大一點。”

    駝老心中暗道:“七天法事,代價是那麼大一顆明珠,這就難怪少林和尚為之動心答應了……”

    心中暗想,神情卻驚奇的瞪大獨眼問道:“大少爺,這種珠子,您身邊很多麼?”

    侯天翔道:“不多,一共只有四顆。”

    好大的口氣,一顆明珠,就已經價值萬金以上,足成鉅富,四顆還説不多,這等口氣,實在是驚人?

    尤其出自唸書人之口,似乎更有點兒超出常理。

    駝老對於侯天翔這種視錢財如糞土的口氣,心中雖是大感驚奇,但,他可不敢説出來。

    於是,他話鋒一轉,問道:“大少爺,你要回房去麼?”

    侯天翔點點頭道:“嗯,今天下午出去走了很多路,我累得很。”

    語聲微頓了頓,問道:“駝老,還有別的事嗎?”

    駝老道:“沒有,大少爺既是很累,就請回房休息吧。”

    侯天翔道:“駝老,這個家,除了我就是你,是不,差不多的事情,不一定要和我商量,你自己思量着辦好了。”

    駝老道:“老奴遵命。”

    侯天翔微微一笑道:“那就多多偏勞你了。”

    駝老道:“大少爺,您請別這樣説,老奴是應該效勞的。”

    侯天翔笑了笑,轉身緩步走回房去。

    駝老望着少主人的背影,心中越想越覺得這位失蹤十幾年的少主人的身上,有着高深難測的神秘!

    忽然,他心中閃過一個疑念,暗道:“不對呵,一顆價值萬金的明珠,雖然足以使少林和尚動心,但是,做法事,身上為何又都暗藏兵刃呢?……”

    第二天上午。

    侯天翔正想起應當去拜見玉鳳姑娘的父親葛學瑾時,葛學瑾卻已不速而至,和葛學瑾同來的是蘭兒。

    葛學瑾是侯漢平的同窗好友,曾經做過知府。

    因此,他是侯天翔的世伯,也是侯天翔的準泰山大人。

    侯天翔把這位世伯兼泰山大人接待進客廳中,便即倒身大禮拜見。

    葛學瑾來時,本是沉着臉色的,但在侯天翔大禮拜見時,對於這位失蹤十四年甫回來的愛婿,卻又忍不住臉現慈容,含笑地伸手扶起了侯天翔。

    客廳中,翁婿倆相對而坐。

    蘭兒俏立在葛學瑾的身後,明眸脈脈看視着侯天翔,靜靜地傾聽着二人談話。

    談話中,葛學瑾就便試探了愛婿的胸中所學,詩書五經,天文地理,侯天翔莫不對答如流,使這位老泰山大人佩服得五體投地,樂得從心眼兒裏發了笑,哈哈大笑聲不絕於耳。

    最後,老人滿懷高興地回去了。

    回去之後,立刻派了四名僕人,聽候使喚差遣。

    蘭兒,她另有任務,所以沒有隨同老主人一起回去。

    下午,侯天翔沒有出門,蘭兒是有心人,她一直陪在侯天翔身邊,和侯天翔閒談,不停的問東問西。

    侯天翔只是隨機應對着,他明白她的企圖,是在找機會試他會不會武功。

    因此,他放鬆了全身功力,就像個普通人一樣的,同時故意給蘭兒試探的機會。

    當蘭兒的纖纖玉指,碰觸上侯天翔的腕脈時。

    “唉呀!”侯天翔突然大聲呼痛,右手撫着左腕,軟軟的垂了下去,臉色煞白。

    蘭兒見狀芳心不禁大急,急忙伸出手,握住侯天翔的手,急急替他推拿。

    侯天翔一面裝出痛苦的神情,任由蘭兒推拿,心裏則在一面暗笑:“丫頭,你上了我的當了。”

    蘭兒替他推拿了很久,他才長長地深噓了口氣,道:“好了,沒有事了,蘭兒,你是怎了,這一下子,碰得我整個手臂又痛又麻,好不難過極了。”

    ※※※※※※

    金陵城中聲望最高,大悲禪院的高僧,竟然替人家做法事,而且是由主持方丈親自率領自來自去,主人家連一頓素齋都不招待。

    這實在是一件令人感覺驚奇的怪事……

    消息由葛家派來聽候使喚差遣的四名僕人口中傳了出去,半天不到的時間,就傳遍了整個的金陵城。

    於是,大街小巷,茶樓酒肆,人們莫不都在談論着這件怪事,嘖嘖稱奇,大感訝異非常。

    當然,侯尚書家失蹤十四年的大公子回來了的消息,也就連帶着同時傳遍了金陵城。

    大悲禪院的高僧做法事,金陵城中,尚從未有人見過。

    因此,第三天的黃昏,天還沒有黑,五年多來,一向冷落,無人敢踏進大門一步的侯家,此刻,已到了不少客人,大家都是侯家的親戚朋友,特地前來弔祭的。

    其實,如説他們是來弔祭的,倒不如説他們是好奇,是來觀贍大悲禪院高僧做法事的比較恰當。

    事實上也確是如此。

    自然,也有那和侯家拉不上一點關係的人,他們直認是來觀瞻法事的,不過,他們卻參加弔祭。

    法事連續了五天,出於侯天翔意外的,這五天竟然很平靜,什麼事也沒有發生。

    侯天翔一計算日子,他必須動身了,還有兩天的法事,他必須略作安排,讓法事作完。

    於是,當夜法事完畢後,他把悟凡禪師請到了他的房內,同時也把駝老叫了進去。

    悟凡禪師朝駝老雙掌合十為禮,低宣一聲佛號,道:“羅大俠,久違了。”

    駝老一怔!獨眼微睜地道:“老禪師,你認錯人了吧。”

    悟凡禪師微微一笑,道:“羅大俠雖已改變形貌,使人難以相認,但,公子已經……”

    駝老不由又是一怔,轉眼望着侯天翔,道:“大公子,你……”

    侯天翔含笑説道:“駝老,悟凡禪師已從多方的推斷中獲得了證實,你也不必再隱瞞下去了。”

    悟凡禪師接道:“羅大俠忠義俠骨,使老衲衷心敬佩不已!”

    駝老獨目陡睜,精光激射,旋忽一聲輕嘆,道:“嗟!大和尚,我羅三震慚愧死了!”

    原來這個獨目駝背老者,乃威震三湘的“大力開山神掌”羅三震,是一條性情耿直的熱血漢子。

    悟凡禪師宣了聲佛號,道:“羅大俠有何慚愧之有,當年之事,羅大俠若不是適值前往浙東有事,只怕也難逃劫數呢!”

    羅三震搖頭道:“羅三震卻不這麼想,當年羅三震如不是因事前往浙東的話,惡賊必然無法下手!”

    侯天翔突然朝二人微一擺手,目視悟凡禪師道:“大師,明天我就必須動身了,還有兩天法事,大師意下如何?”

    悟凡禪師恭敬地道:“悟凡但憑公子吩咐。”

    羅三震目睹悟凡禪師這等恭敬之色,心中不由一動,暗道:“看來大少爺不但是武林中人,而且來歷着實不小呢,不然,以悟凡禪師在武林中的輩份聲望……”

    他思忖之間,只聽侯天翔緩緩説道:“那就繼續做完兩天法事如何?”

    悟凡禪師道:“悟凡遵命。”

    侯天翔道:“我走以後,大師要特別小心點。”

    悟凡點首道:“公子請放心,悟凡理會得。……”

    語鋒微頓,一肅容説道:“悟凡有一事要稟報公子。”

    侯天翔道:“什麼事?”

    悟凡禪師道:“奉掌門人飛鴿傳書,已派出四位羅漢來此,將於今夜天亮之前趕到。”

    “哦!”侯天翔點了點頭:“那我就更放心了。”

    悟凡禪師道:“公子如無其他吩咐,悟凡告退了。”

    侯天翔頷首道:“好,我不送你了。”

    悟凡禪師道:“公子請別客氣,悟凡也不敢當。”

    説罷,雙手合十施禮,又朝羅三震施了一禮,躬身退出迴轉大悲禪院而去。

    侯天翔面容沉肅的望着羅三震,綴緩説道:“羅老,明天我就要動身走了,此去相當危險,生死皆難預料,所以我也不再瞞你了。”

    羅三震聽得心中不禁一震,問道:“公子要去哪裏,情勢這麼嚴重?”

    侯天翔道:“赴約。”

    羅三震道:“對方武功極高?”

    侯天翔一點頭道:“可能高絕當世武林。”

    羅三震心中霍然一震,問道:“是什麼人?”

    侯天翔道:“現在還不知道。”

    羅三震一呆,道:“這約很重要?也一定要赴嗎?”

    侯天翔點頭道:“非常重要,事關整個武林的命運。”

    羅三震心中駭然無比,瞪大着一隻獨目,灼灼地望着侯天翔道:“大少爺,你可否説得清楚一點。”

    侯天翔緩緩問道:“羅老,你還記得當年黃山天都峯頭,那兩位絕世高手的一戰嗎?”

    羅三震心頭不禁一陣大震,道:“呵,大少爺,您是……”

    侯天翔道:“兩位老人家的弟子。”

    羅三震略為定了定神,道:“大少爺,您是奉兩位老人家之命,代師赴約。”

    侯天翔點首道:“此約關係太重大,我必須傾全力以赴。”

    羅三震獨目精光電閃,微一沉吟,道:“老奴斗膽,請大少爺允許陪同前往。”

    侯天翔微微一笑,道:“我去赴約,你去做什麼?”

    羅三震道:“老奴不放心!”

    侯天翔道:“不放心丈如何?難道你還能幫忙不成?”

    羅三震一呆!

    隨見侯天翔臉容倏地一正,道:“羅老,你的心意我很明白,可是,你陪我同去之後這裏的家交給誰?萬一發生事情難道當真全由少林和尚擔當不成?”

    羅三震道:“少主人認為惡賊定會來嗎?”

    侯天翔道:“很難説,俗語有謂,‘斬草除根’,惡賊如果得到消息,豈肯留下我這奈禍根,必來不可。”話聲一頓,接道:“當然,如果沒有得到消息,那就另當別論了。”

    羅三震獨自轉了轉,道:“少主人之言,固是合情合理,但,老奴認為,惡賊縱是得到消息要來,也不可能會來得這麼快!”

    侯天翔搖搖頭道:“我可不那麼想……”語鋒一頓,正容接道:“不管怎樣,你不能和我同行,你必須留在家裏等候。”

    羅三震心道:“聽他這口氣,是不會允許我同行了。”

    於是,只得點首説道:“老奴遵命。”

    侯天翔又道:“惡賊如果不來,是他的運氣,真要來了……”

    語聲微頓,星目神光一閃,接道:“外有丐幫金陵分舵弟子嚴密監視,內有你和少林悟凡禪師與十一名弟子,再加上即將趕到的四位羅漢,惡賊縱有通天徹地的能耐,也必難脱出手去!”

    羅三震怔然地問道:“少主人已請丐幫弟子在外面四周埋伏監視了麼?老奴進進出出怎地沒發現。”

    侯天翔微微一笑道:“他們都化過裝,掩起丐幫弟子的身份,你看見又怎會知道。”

    至此,羅三震這才完全明白,侯天翔對於一切早有了嚴密的佈置安排,這場七天的法事,根本就是個誘敵的大陷阱。

    由是,他對這位少主人可有了進一步的認識,發覺這位少主人是一個才智很高,心思非常精細之人。

    而,使他心中甚感詫異的是,關於老主人和夫人的死因,他只告訴侯天翔是中毒身亡,並未透露一點可能是被仇家惡賊暗害了的口風。

    如今看起來,侯天翔似乎都知道了,或者比他知道得還清楚些。

    他心中不由暗道:“他是怎麼知道的呢?”

    於是,他咳了一聲,忍不住望着侯天翔道:“老奴很是不懂。”

    侯天翔一怔,道:“是什麼事?”

    羅三震道:“關於老主人的死因,是不是有仇家惡徒下的毒手,少主人似乎比老奴清楚,不懂少主人是怎麼知道的?”

    侯天翔笑了笑道:“你怕我受不了打擊,説的含含糊糊,神情令人起疑,於是,我便到丐幫金陵分舵,查閲了詳情。”

    羅三震精神一振,道:“丐幫知道此中詳情?”

    侯天翔道:“不,我查閲過金陵分舵的記事簿,只發現一個形跡極為可疑之人。”

    羅三震問道:“那人是誰?”

    侯天翔搖頭道:“那個人離開金陵時,丐幫的弟子才發現他,但他什麼時候進入金陵城內的,並不知道,於是,金陵分舵立刻派人暗中跟蹤他,可是,那人警覺非常,終於在開封附近被他兔脱了。”

    羅三震問道:“知道那人的年齡形貌長相不?”

    侯天翔道:“他臉上戴着人皮面具,丐幫弟子只判斷出他是個中年人。”

    羅三震想了想,道:“如此,丐幫弟子也只不過認為老主人的突然中毒身故可疑,並未敢作確定,不知兇手是誰了?”

    侯天翔道:“如是知道……”

    臉色倏地一變,星目神光電閃即逝,急朝羅三震使了個眼色,語鋒一頓,忽地朗聲説道:“好了,你不要多-嗦了,我要睡了,你去吧!”

    接着低聲説道:“來的一共是三個人,功力似都不弱,你出去可以看情形小心應付,必要時,儘管下煞手,目前我還不宜現身露面。”

    羅三震聞言,臉上頓時顯露出驚疑不定的神色。

    因為,憑他的功力,暗中凝神傾聽,竟尚毫無所覺。

    侯天翔見到他這種神情,似是立即明白他的心意,便又低聲接道:“不要驚疑,來人尚未接近十丈之內……”

    侯天翔話未説完,羅三震也已有所察覺,臉色也隨之勃變,心道:“少主人功力果然高絕,來人確是三個,功力身手皆很高。”

    於是,他也就立刻突然大聲説道:“少爺,那麼,您請安歇,老奴也不多-嗦了,這些事,就留待明天再和少爺詳談吧。”

    説着,朝侯天翔彎腰行了個禮,轉過身子,老態龍鍾的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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