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佩瑛面上一紅,説道:“爹,你不用為我們的事情着急。不過,你和車衞切磋武功,也無需要住半年呀。不能早點到金雞嶺來麼?大家都在盼望你呢。”
韓大維道:“我多年卧病在牀,和許多老朋友都沒往來了。應了車衞之約,我也還想去拜訪幾位老朋友呢。”
谷嘯風道:“爹,我和你同往車家好麼?”
韓大維怔了一怔,説道:“你不陪佩瑛去金雞嶺麼?”
谷嘯風道:“我只是想見一見辛龍生,見過了他,我就走的。”
韓佩瑛道:“對,你和辛龍生是好朋友,應該去看一看他。我們在前頭慢慢地走,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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車衞正在靜室練功,車淇替父親招待客人。韓大維説道;“你不必驚動令尊,我在你這裏住下,過兩天我再見他。”
車淇説道:“是,爹爹已經對我説過了,客房我也準備好了。不過我們只有一間客房,請你們兩位別嫌簡慢。”
谷嘯風道:“我只是來見一見辛大哥的,辛大哥不在這裏麼?”
車淇説道:“他剛剛走去屋後的松林拾取枯枝。谷大哥,你去找他好不好?”
原來辛龍生正是因為看見他們上山,才故意躲開的。
谷嘯風在松林裏找着了辛龍生,辛龍生苦笑道:“醜媳婦終須要見家翁,想不到小弟今天就變成這樣的一個醜媳婦了。”
谷嘯風嘆道:“辛兄,你何必避開我們呢?人誰無過,你在揚州幫了義軍的忙,大家都不會看輕你的。”
辛龍生道:“我知道你們已經原諒我了,但我自己覺得慚愧。”跟着説道:“其實我也不是想避開你,我是想和你一個人説些心裏的話,我知道你會獨自到這裏來找我的。”
谷嘯風道:“辛兄,多謝你把我當作能夠傾吐心腹的朋友,你有什麼話,請説吧!”
辛龍生道:“我和玉瑾的事情,想必你已經知道了?”谷嘯風點了點頭,辛龍生繼續説道:“你知道我最感慚愧的是什麼,我最慚愧的是對不住玉瑾,也對不起你。”
谷嘯風道:“過去的事別提了,玉瑾也沒怪你。”
產龍生道:“不,我是在想贖罪。谷兄,我有一件事情求你,或許你是很難答應的,不過我若是不説出來,心裏就不舒服。”
谷嘯風道:“那你就説出來吧。”對辛龍生想説的話,心中已是隱隱猜着幾分。
果然便聽得辛龍生説道:“我害了玉瑾一生,這罪孽只怕是無法補救的了。如今我但盼她能夠得個好的歸宿,稍稍減輕我的罪孽。谷兄,我有一個秘密,除了車淇之外,從來沒有告訴過外人的。我和玉瑾雖然成了親,但這—年多來,我們始終都只是掛名夫妻。谷兄,我也知道,玉瑾的心裏如今也還是喜歡你的。谷兄,你懂得我的意思麼?”
谷嘯風苦笑道:“我懂得你的意思,但過去的事我已是不想再提了。不過我和玉瑾也還是好朋友的。”
辛龍生默默説道:“我知道你有了韓姑娘,我要求你的事情,原是強人所難。只是我的罪孽無法減輕,我唯有抱憾終生了。”
谷嘯風安慰他道:“你也用不着太過自責,你們今天這個結局,在我看來,毋寧説還是值得慶賀的。”
辛龍生道:“慶賀什麼?”
谷嘯風道:“試想你們若是做一世同牀異夢的夫妻,雙方的苦痛豈不是更無了結之期?如今你和她不是表妻,但她卻是你一個真正的朋友民。”
谷嘯風的話語撥開了辛龍生心中的迷霧!辛龍生瞿然一省,説道:“人生得一知己便可無憾,你的話原是不錯。不過我還是覺得對不起玉瑾。她一日得不到歸宿,我也一日難以心安。”
谷嘯風正容説道:“玉瑾的心胸可比你開朗得多,如今她正準備回金雞嶺去和大家一起呢。辛兄,你不要記掛自己的事情,你也會快樂的。如今大江南北的豪傑,正在同心合力,準備抵抗韃子的南侵,我們不也應該把兒女私情暫時擱在一邊麼?”
辛龍生拍起頭來,但見遍地陽光,心中不覺也是豁然開朗,説道:“谷兄,多謝你的金玉良言。”
谷嘯風道:“辛兄,我希望不久咱們可以在金雞嶺見面。只要你心裏不存芥蒂,你和車姑娘到金雞嶺去,我想玉瑾也會十分高興見到你們的。否則你回到令師那兒,幫他的忙,助江南義軍的一臂之力,那也很好。”
辛龍生想了一會,説道:“我本來想埋名隱跡,在荒山幽谷過這一生的。現在我也知道是不可能了,不過,我恐怕還要在這裏住一些時,待車老前輩復原之後,我與車淇再定行止。”
谷嘯風道:“那也好。車淇是一位好姑娘,你是應該體貼她的。”
剛説到這裏。便聽得車淇在呼喚辛龍生。
辛龍生應道:“我和谷大哥在這兒。你不在家招待客人,跑來找我幹嘛?”
車淇笑道:“韓伯伯叫我不要和他客氣。我見谷大哥去了許久,尚未和你回來。我放心不下,所以也就來了。”
辛龍生笑道:“我們好友相逢,不知不覺就談得忘記回家了。其實你也用不着擔心的,宇文衝已經死了,我的姑姑和任天吾也給趕跑了,我還會遭遇什麼意外的災禍呢?”
車淇説道:“我知道。但不知怎的,我總呈惦記着你,過了時候不見你回來我就放心不下。”她是個天真爛漫的姑娘,雖然有個第三者在旁,她也是毫無顧忌的説出心裏的話。
辛龍生心裏一片甜絲絲的,想道:“嘯風的話説得不錯,我敬重玉瑾,但我和淇妹一起卻是比和玉瑾—起快樂得多。”於是一笑説道:“好,那麼咱們現在回去吧。”
谷嘯風道:“辛兄,請你回去代我告訴敝嶽,佩瑛她們在前頭等我。我不回去和他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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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嘯風獨自下山,想起辛龍生和他説的這番説話,想起和奚玉瑾的往事,雖然他絕不會迷戀過去,但也不禁有點惘然,慨嘆人生的變化,往往出人意料之外。“佩瑛是不會心存芥蒂的,玉瑾大概也不會的,但只怕她和我們一起,還是不免有時會觸起她的傷心。”谷嘯風心裏想道。
日影西移,谷嘯風加快腳步,在日落之前,趕上了韓佩瑛她們。但只見韓佩瑛、宮錦雲和任紅綃三個人,還有一個奚玉瑾卻不見了。
韓佩瑛道:“啊,你回來了,可見着了辛龍生沒有?”
谷嘯風道:“見着了。車家父女待他很好,我本來想請他和咱們一起回金雞嶺的,但恐怕他還要過些時候才能成行了。”
韓佩瑛道:“不錯,他身體所受的創傷還小,心上所受的創傷卻大,讓他在車家休養,身心都復原了才出山,那也好的。”
兩人的想法正好相同,谷嘯風不覺笑道:“瑛妹,你真會體貼人。我也是這樣想的。玉瑾呢?”
韓佩瑛笑道:“我以為你一來就會問她的,怎麼現在才問。她走啦!”
谷嘯風怔了—怔,説道:“為什麼她不和我們一道到金雞嶺去?”
韓佩瑛故意説道:“我怎麼知道?但我想你是應該知道的吧?”
宮錦雲笑道:“別作弄他了,谷大哥讓我告訴你吧。”
當卜宮錦雲揭開謎底,原來奚玉瑾乃是前往臨安。
谷嘯風恍然大悟,笑道:“我真糊塗,其實是應該早就猜想得到的。辛龍生的師父江南的武林盟主文逸凡隱居在杭州靈隱山的中天竺峯,玉瑾如今已經知道了他的下落,當然應該去告訴他的師父。”
一行四眾,繼續前行。宮錦雲故意和任紅綃走在前頭,好讓他們説話。
走了一會,韓佩瑛忍不住問道;“辛龍生和你説了一些什麼?”
谷嘯風道:“正如你剛才所説的,他身體所受的刨傷還小,心上所受的創傷卻大。他深深感到對不住奚玉瑾,我給他開解,好不容易才説得他的心頭開朗一些,但他那份內疚的心情恐怕還是不能在短期內消除的了。”
韓佩瑛嘆道:“一失足成千佔恨,再回頭是百年身。幸而辛龍生還算回頭得早,他的內疚是應該的。説實在話,我也是很為奚姐姐的遭遇感到難過呢。”説至此處,忽地把一雙明如秋水的眼睛望着谷嘯風。
谷嘯風道:“我相信他們心上的創傷都會慢慢好起來的。”
韓佩瑛道:“但願如此。不過——”
谷嘯風覺她神色有異,怔了一怔,説道:“不過什麼?”
韓佩瑛微微—笑,説下去道:“奚姐姐和辛龍生已經分手,其實你若想早點醫好她心上的創傷,那也容易得很!我會成全你們的!”
谷嘯風滿面通紅,説道:“瑛妹,你怎的和我説這樣的話?過去是我的錯,因為我們雖然自小訂親,我對你一直還很陌生。如今可是大大不同了,你就是趕我跑,我也不會離開你的。”
韓佩瑛道:“説實在話,我自知比不上奚姐姐。你和她鬧到今天這樣的結局,我也很為你們可惜呢。”
谷嘯風正容説道:“你説實在話,我也説實在話。奚玉瑾精明能幹,和她相處,的確會感到她的光采迫人。但你卻是光華內藴,有如未雕的瑛玉。更説得清楚些,奚玉瑾的好處,一眼可以看得出來,你的好處,卻需要時日才能慢慢領略。但一旦發現了你的好處,那就必然要給你深深吸引了。佩瑛,我過去做過對不住你的事情,難道你現在還是芥蒂於心,一直不能原諒我嗎?”
韓佩瑛笑道:“我和你説笑,你怎麼急起來了。好了,我知道了你這個人不能説笑,以後不和你説笑好啦。”其言似有憾焉,其心則實喜之。兩人説出心裏的話,感情不知不覺又進了一層,殘留在他們心上的最後一點陰影也消除了。
韓佩瑛忽地發覺落後許多,走在前面的宮錦雲正在似笑非笑的回過頭來望她,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便道:“她們不知談些什麼,談得那麼高興,咱們上去看看。”
四人會合一起,宮錦雲笑道:“你們的體己話兒説完了麼?”
韓佩瑛佯怒道:“好呀,我有心帶個消息給你,你卻拿我開玩笑,我不告訴你了。”
宮錦雲一怔道:“什麼消息?”
韓佩瑛笑道:“你最掛念的是什麼人?”
宮錦雲連忙問道:“他怎麼樣了?”
韓佩瑛笑道:“他是誰?你説得明白一點!”宮錦雲嗔道:“我誠心問你,你卻來捉弄我。”韓佩瑛這才説道:“嘯風,把公孫璞的消息告訴她吧。”
谷嘯風道:“三個月前,他和我奉命到揚州劫糧,事情完了之後,他留在揚州幫忙義軍辦理賑濟難民的工作。”
宮錦雲道:“怪不得我在金雞嶺見不着他。”原來她上次到金雞嶺的時候,韓佩瑛已往苗疆,蓬萊魔女又恰好不在山寨,她沒有一個熟人,自是不好意思隨便找人打聽。別人也不會把這樣在當時來説還是最機密的事情告訴她。
谷嘯風笑道:“你這次重到金雞嶺,一定可以見着他了。”
宮錦雲道:“我才不擔心他呢。”
韓佩瑛笑道:“真的嗎?我記得你好似對我説過,那天你被迫和他分手,整整一天,吃不下飯。”
宮錦雲面上一紅,半響,嘆口氣道:“我不是擔心他,我是擔心我的爹爹,他不許我和他一起。”
谷嘯風道:“聽説令尊和蓬萊魔女結有樑子,是嗎?”
宮錦雲道:“就是呀,柳盟主(即蓬萊魔女)是璞哥爹爹的義妹,璞哥是叫她柳姑姑的。他如今又已是正式參加了金雞嶺的義軍,做了柳盟主的屑下。爹爹知道了,只怕更要為難他了。”
韓佩瑛道:“那麼你這次和我們到金雞嶺,你敢不敢留下業?”原來宮錦雲上次到金雞嶺去,就是因為怕給父親知道,只敢留宿一宵的。
宮錦雲道:“我拼着爹爹不認我作女兒,我可是顧不了那麼多了。”
韓佩瑛道:“對,這是你自己的終身大事,你應該自己拿穩主意。”這“終身大事”四字,從韓佩瑛口裏説出來,可是包藏有兩重意思的,一是指她的婚事。一是指她的前途。
宮錦雲感到友情的温暖,臉上發燒,心裏也是熱呼呼的,説道:“多謝你的鼓勵,我會拿穩主意的。”韓佩瑛見她説得這樣莊重,笑道:“我初次見你的時候,你是一個頑皮的小子,如今可變成了大人啦。”宮錦雲想起自己假扮撿煤球的小廝,戲弄韓佩瑛的往事,亦是不覺失笑。
一路平安無事,這日終於回到了金雞嶺。她們以為可以見得着公孫璞的,不料結果仍然是令她們失望。
蓬萊魔女早已回山,韓佩瑛介紹宮錦雲與她相識之後,便即打聽公孫璞的下落。
蓬萊魔女説道:“宮姑娘,公孫璞早已和我説過你了。可惜你遲來二天,公孫璞從揚州回來,又出去了。”
谷嘯風道:“他去哪兒?”
蓬萊魔女道:“黃河五大幫會的總舵主洪圻口前託人向我致意,意欲加盟義軍,要我派一個人去商談加盟之事。公孫璞於他們有恩,自是最適當的人選,因此我就派他去了。”
宮錦雲和谷嘯風等人都是大為失望,谷嘯風道:“不知他什麼時候回來?”
蓬萊魔女説道:“大概總得在禹城逗留十天半月吧。”跟着笑道:“嘯風,你回來得正好,有件事情,恐怕也得麻煩你去走一趟呢。”
谷嘯風道:“什麼事情?”
蓬萊魔女道:“你還記得虎威鏢局的總鏢頭孟霆嗎?”
谷嘯風笑道:“怎麼不記得,那年他千里迢迢的護送佩瑛從洛陽來到揚州,我還未曾向他道謝呢。”韓佩瑛睨他一眼,説道:“那時你見着他,只怕不是多謝他,而是要大大怪責他呢。”
蓬萊魔女微微一笑,説道:“孟霆這個人雖然開設鏢局,卻是重義輕利之人。嘯風,我想你到大都去見他一趟。”
谷嘯風詫道:“他在大都?”
蓬萊魔女道:“他的鏢局本來是在洛陽的,前年蒙古兵攻入洛陽,把他的鏢局毀了。他準備把鏢局在大都重開。”
谷嘯風道:“你是要我代你向他致賀?”
蓬萊魔女道:“還有更重要的事情。孟霆有意思暗中幫忙咱們義軍,他的虎威鏢局是數十年的老字號,交遊廣闊,不論黑道白道,各方面都有人緣。咱們的人難以在金京長期立足,正好請他做咱們的耳目。另外,你到了大都,還可以憑藉他的關係,聯絡各方豪傑。”
谷嘯風道:“好的,你要我幾時去,我馬上動身。”
蓬萊魔女道:“聽説他的虎威鏢局已經選擇好日子了,定期明年正月十六在大都重振旗鼓。距今還有將近兩個月之多,時間是足夠的。你一路勞累,歇幾天去也不遲。”
谷嘯風道:“我是走慣路的,山寨若果沒有別的事情,我倒想早日前往大都,也好聯絡各方豪傑。”
蓬萊魔女道:“也好,那你就明天動身吧。”
韓佩瑛早已想要説話,此時方有機會説道:“柳盟主,我,我……”
蓬萊魔女笑道:“你也想和他一道前往大都,是麼?” 韓佩瑛有點不好意思,説道:“説起來,我還欠孟霆一千兩金子呢。我沒金子給他,也該向他道謝。”
蓬萊魔女道:“你怎的欠他金子?”
韓佩瑛道:“前年他護送我到揚州去的時候,我爹説好了給他二千兩金子,先付一半,另一半待他迴轉洛陽之時再付。哪知他迴轉洛陽之時,我家早已遭逢變故,給朱九穆和西門牧野這兩個魔頭毀了。我爹一直沒有見過他。”
蓬萊魔女道:“對啦,我還沒有問候令尊呢。你們父女既然在苗疆重會,何以他老人家不和你一起回來?”
韓佩瑛説明原委之後,跟着説道:“我爹説半年之後會到這兒,在這半年之中,我反正沒事,和嘯風到大都一趟,回來就剛好趕得上給我爹爹接風了。”
蓬萊魔女這才笑道:“佩瑛,你別以為我不近人情,你們小兩口子,我本是應該讓你們一同去的,只因我剛才考慮你爹來了,不見女婿,也得見着女兒。是以我沒有提你。如今既然還有半年的時間你爹才來,那你就和他一同去吧。”
宮錦雲忽道:“柳盟主,多我一人同去,可以嗎?”
蓬萊魔女似乎業已知道她的心思,當下笑道:“你是客人,來去都隨你的意思,有什麼不可以呢?不過,我希望你別往大都,大都畢竟是金國的京城,人多去了反而不好。這樣吧,反正他們前往大都,也是要順道經過禹城的,你和他們到了禹城,請留下來,我拜託你一件事情。”
宮錦雲道:“什麼事情?”她口裏這樣發問,其實心中已是隱約猜着了幾分。
果然便聽得蓬萊魔女説道:“公孫璞在禹城的長鯨幫總舵,你們到禹城的時候,料想他還是在那裏的。你找着了他,和他一起回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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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錦雲正是因為想要早日見到公孫璞,才要求和谷、韓二人一同離山的。她給蓬萊魔女説中了心事,雙頰微紅,低頭説道:“多謝盟主允准。”
任紅綃道:“讓我也湊個熱鬧好不奸?我有個舅舅在大都,我媽死了,我想給舅舅報個訊。”原來她另外打了個主意,自從她在管家的口中,知道父親前往大都投奔完顏長之之後,就想有日也到大都,以死諫父。這也是她內疚於心,化解不開的緣故。
蓬萊魔女可不知道她的心事,想了一想,説道:“你們三女一男一路同行,恐怕會惹人注意。”
宮錦雲笑道:“我有辦法,我是扮慣了男子的,我可以仍然扮作一個小廝。”
韓佩瑛笑道:“這次你用不着扮作骯髒的小廝,你這樣俊俏,扮作一個書生最好。”
蓬萊魔女道:“好吧,你們就權充兩對兄妹吧。”
計議定當,第二日,他們四個人一同來的又一同去了。不過四個人卻是各懷心事,心情最憂鬱的是任紅綃,最興奮的則是宮錦雲了。
她可不知,她想要早日見到的公孫璞,此時卻正在半路遭遇一件意外的災難。 公孫璞是在他們三天之前離開金雞嶺的,他們下山那天,公孫璞已經到了一個名叫“符離集”的地方,這個地方距離禹城只有兩天路程。
這天他忙於趕路,經過市集,也忘記要吃午飯,走了—會,不知不覺,感到有點飢渴。
正好路旁有個茶館,但這茶館卻是半掩着門口。認真説來,還不能算是“半掩着門”,因為有—扇門板已經倒塌,店主人將它豎起來,倚着牆壁,兩扇板門自是不能合攏。
公孫璞眼光射進去,只見裏面雖然是茶館的設備,但卻冷冷清清,沒有一個客人,只有一個老婆婆在掃地。
公孫璞頗為失望,心裏想道:“看這模樣,這間茶館大概正在修理,今天是不做生意的了。”
但當他正要繼續趕路,去找另一間路旁茶館的時候,卻忽然給這間茶館門前的一樁奇異的物事所吸引。
原來這間茶館門前,是設有幾條石凳供給客人熱天乘涼的,其中有一條石凳斷為兩截。
石凳的四隻腳陷在泥中,只是當中斷為兩截,斷口處光滑如削,凳面也沒參差不齊的缺口。公孫璞是個武學的大行家,一看就知是給內家高手劈開或者踩斷的。要知像這樣堅硬的石凳,若是給石匠用錘斧鑿開。必定會有許多碎石給敲離主體,凳面也定然是“傷痕”斑駁的了。只有以渾厚的內力突然一擊,一瞬之間立即將它震斷,才會弄成這個樣子。
公孫璞本來要離開的,發現了這樁奇異的事情,卻想要一詢究竟了,於是便去敲門。
店主人吃了一驚,顫聲問道:“是誰?”公孫璞道:“過路的客人。”那老婆婆從未合攏的板門缺口張望出來,見是一個揹着雨傘的鄉下少年,看模樣是個老實人,這才放了點心,説道:“對不住,我們今天不做生意。”
公孫璞道:“請兩位老人家行個方便,我只要吃點稀飯,或者喝兩杯茶也行。請容我進來歇歇吧。”
茶館這對老夫妻見他説話和氣,樣子又不似壞人,這才移開了一扇門板,説道:“客官請進,粗茶淡飯,我們還是可以拿得出來奉客的。”
這是一間簡陋的茶館,只有四張桌子,兩張是木頭桌子,另外兩“張”桌子,卻只是兩塊長方形的青石塊各自墊在兩塊石頭上,當成桌子使用的。那兩張木頭桌子已經損壞了,一張斷了兩條腿,倚在牆邊,另—張當中穿了一個大洞,亦已不能使用。還有裝置在屋角燒茶水的“老虎灶”也毀了一角。看情形,似乎不久之前,有人在這茶館大打出手。
那老公公道:“老伴兒,你給客官弄熱稀飯,拿一碟鹹菜出來,請客官見諒,我們今天不準備做生意,什麼東西都沒有,客官將就吃點吧。”
公孫璞道;“我是但求裹腹,於願已足,你老人家不用張羅。“坐了下來,忽地又在那張石桌上發現一樁更奇怪的物事。桌面上有—圈凹痕,公孫璞把茶杯一放,剛好符合這個凹痕。饒是公孫璞的武學深湛,見這形狀,也不禁大吃一驚,心裏想道:“不知是什麼人有此功力,他把茶杯放在石桌上,竟然能夠深陷桌子,弄出這樣一圈凹痕。”
那老公公道:“客官定然覺得奇怪,是麼?”公孫璞道:“是呀,怎會弄成這個樣子的?”那老公公嘆了口氣,説道:“小店昨天遭逢不幸,沒來由有人在我這裏打架,幾乎把小店毀了。”
公孫璞掏出一錠銀子,説道:“我也是窮苦人家出身的,深知窮人的苦楚。你們小本生意,遭遇不幸,可蝕不起。這一點點銀子,你拿去用吧。”
那老公公怔了一怔,説道,“客官,你不過在我這裏吃碗稀飯,我怎能要你如此破費?”
公孫璞道:“這只是略表我一點心意而已,你們肯招呼我,我幫你們一點小忙,那也是應該的。”
那老公公千恩萬謝接下銀子,公孫璞道:“昨天你們碰上的,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情,可以説給我知道麼?”
那老婆婆端了稀飯出來,説道:“我活了幾十年,還沒有見過你這樣好心的客人。我説給你聽,説漏了的,老伴兒,你再給我補上。
“昨天大約是中午時分,有一對少年男女來到小店,要了一碟滷牛肉、一壺酒和兩碗白粥,看他們的樣子,好像是一對小夫妻。
“他們剛剛喝了兩杯,又有一個老頭子進來,這老頭子穿着一件青布長袍,面上也透着青氣,令人一見,就不覺心裏打顫。”
公孫璞聽説是個青袍老者,不覺心中一動,問道;“這老者有沒有留鬍鬚的?”那老婆婆道:“有兩擻短鬚,看樣子就不像是個好人。”有點不解,不解公孫璞何以問得這樣仔細。
公孫璞道:“後來怎樣?”
那老婆婆道:“那青袍老者進來之後,那對小夫妻似乎很是驚慌,可也不敢就跑出去。那老者大馬金刀地坐下來,坐的正是客官你現在坐的這個位子。我給他倒了一杯茶,他把茶杯一頓,隨即拿了起來,石塊上登時就現出這圈凹痕了。
“他把茶杯拿起來哈哈一笑,説道:‘這真是人生無處不相逢,賢侄女,想不到在這裏碰上你,請你們小兩口子過來,咱們同喝幾杯如何?’
“那姑娘説道:‘公公、伯伯,我爹就在後頭,你等一等,我去叫他快來。我的酒量不好,我爹可以陪你喝酒。”
公孫璞詫道:“她為什麼把那老者叫做公公,又叫做伯伯?”
那老婆婆道:“我也不知道,但我確實聽得她是這麼叫的。”
公孫璞想了一想,終於恍然大悟,心道:“姓宮的人很多,想必是那位姑娘當時嚇得慌了,聲音打顫,接連説出兩個‘宮’字,她叫的是‘宮伯伯’,這老婆婆卻聽成了公公伯伯了!”當下笑道:“你聽錯了,這人大概是姓宮的吧。”
那老婆婆繼續説道:“那老者聽了那位姑娘的話,作了一個手勢,按一按示意叫她坐下,冷笑説道:‘我知道你爹到江南去了,你用不着騙我。嘿嘿,就是你的爹爹在這兒。我也不怕!你們兩個跟我回黑風島去吧!”正是:
魔頭履中土,陌路又相逢。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