谷嘯風只覺渾身痕癢,好像有無數蟲蟻在他身上爬行,那種不舒服的感覺,真是難以形容,再過片刻,那些無形的蟲蟻,竟似鑽進了骨頭,骨頭都好似酥化了。痛還好受,奇癢可是比痛更要難堪。谷嘯風忍不住用力抓癢,抓得皮穿肉裂,鮮血淋漓,痕癢之感,卻是越來越厲害了。
不過一會,谷嘯風已是給折磨得筋疲力竭,神智模糊。他若是完全不省人事還好,偏偏那種奇癢的感覺就似從臟腑裏透出來,要睡也睡不着。只是連抓癢的氣力都沒有了。
也不知過了多久,正在他給痛苦煎熬得極度難堪,迷迷糊糊之際,忽然感到—陣清涼,痕癢大減,真有説不出的舒服。
谷嘯風清醒過來,定睛一看,卻原來是那個苗女正在他的身上塗抹不知什麼藥膏,他的上衣早已被那苗女脱下了。
蒙賽花見他張開眼睛,柔聲問道:“舒服點嗎?”谷嘯風哼了一聲,不理睬她。心裏雖然恨她助紂為虐,但得她止了痕癢,總是好過得多,是以只好既不謝她,也不罵她。
蒙賽花好似知道他的心意,説道:“你一定是恨極我了,但我實在是不知她會這樣對你的。”
谷嘯風忍不住冷笑道:“是那妖婦叫你來給我賣好的,是嗎?你們一個做好,一個做歹,意欲何為?”
蒙賽花忽地眼淚滴了下來,説道:“我是早着給師父責打的危險來給你醫治的,你還把我的好意當作惡意!呀,我已經向你認錯,你都不能原諒我嗎?”
谷嘯風看她不像做作,當下半信半疑地問她道:“你們不是串同做戲的,那妖婦為什麼讓你進來?”
蒙賽花道:“師父已經出去了,她一出去,我就進來給你醫治的。”
谷嘯風道:“你為什麼不怕師父回來責打?”
蒙賽花雙頰暈紅,半晌説道:“我對你不住,累你受苦了。給師父責打,我也是心甘情願的。”
谷嘯風道:“你既然不像壞人,為何聽那妖婦指使?”
蒙賽花道:“我的師父這樣折磨你,難怪你要罵她。不過她對我們父女,卻是曾經有過恩惠的。有一年,我們苗峒裏發生瘟疫,全靠她給我們父女醫治,才得保全性命。所以我就認了她做乾孃,又拜她做師父。” 谷嘯風心裏想道:“俗話説的,曹操也有知心友,關公也有對頭人,這話確是説得不錯。不過她不知道那妖婦只是想利用他們苗人罷了。”
蒙賽花説道:“你和乾孃結有仇冤,我真的毫不知情,我只是照她的吩咐行事罷了。她出門的時候吩咐我,倘有我不認識的陌生人來找她,就要用那花香令他昏迷。唉,倘若我知道她會這樣折磨你,我一定不會做的。” 谷嘯風道:“一個人的好壞,不是看他一件、兩件事情,你現在知道你是做了錯事,知道辛十四姑是如此毒辣的惡婦,那就好了。”
蒙賽花道:“我們父女曾經受過她的恩惠,所以我以前一直把她當作好人。”
谷嘯風道:“她是想利用你們父女對付漢人中的好人。”
蒙賽花道:“那次她要我們幫她對付一個姓韓的老頭兒,這老頭兒是你的岳父,對吧Y事情過後,我們總峒上派來一個姓石的使者,他也是這樣説的。當時我還不大相信呢,現在可相信了。”
谷嘯風道:“為什麼你現在相信了?”
蒙賽花道:“因為你也是這樣説。”
谷嘯風不覺一怔:“我和她不過剛剛相識,為什麼她會相信一個陌生人的説活?”
蒙賽花道:“她和你結的什麼仇冤?啊,對了,我想起來了,她剛才要你帶她去找你的岳父,敢情她是因為和你的岳父結了冤仇因而遷怒於你的,是不是?”
谷嘯風道:“不錯,她毒死我的岳母。”
蒙賽花道:“為什麼?”
谷嘯風覺得她問得太多了,淡淡説道:“我不知道。”
蒙賽花笑道:“你不知道,我倒知道。我們苗家女子,最是痴情。乾孃的手段是毒辣了些,但在我們苗家女子看來,倒也未嘗不可原諒呢。”
谷嘯風吃了一驚,心道:“怎的她竟有這個想法,真是糊塗!” 蒙賽花忽道:“你的妻子呢?我們苗家,夫妻總是在一起的,為什麼你卻是獨自一個人?”
谷嘯風道:“我們還未成親,但我正是要來找我的未婚妻子的!為的就是怕她遭了你乾孃的毒手!”
蒙賽花笑道:“這麼説你也是有情有義之人了。那位韓姑娘想必是十分美貌的了,是嗎?”
谷嘯風道:“一個人是美是醜,要看內心。不錯,我的未婚妻子長得很美,但她心地更好!”
谷嘯風心裏想道:“她若是心地善良,聽了我這番言語,縱然對我有甚痴心妄想,也該斷了念頭了。但若是她心腸惡毒,像她乾孃那樣,那也就可能因妒生恨,對我橫加毒手。”
此言一出,只見蒙賽花臉上變色,雙手顫抖,捧着的藥瓶跌了下來。幸而那是玉瓶,沒有跌破。
蒙賽花拾起藥瓶,苦笑説道:“那位韓姑娘真好福氣,有你這麼一位深愛她的丈夫。”
看樣子她好像還要説下去的,但剛剛説到這裏,已是隱隱聽得外面有腳步聲。
蒙賽花吃了一驚,説道:“乾孃回來啦,咦,她是和誰一起回來呢,我可得出去看看了。你要裝作仍是神智昏迷,痛苦難熬,不可給她識破。”
蒙賽花匆匆出去,那兩個人的腳步聲也到了門前了。
谷嘯風知道辛十四姑在武林中是沒有任何知心的朋友的,這個人她能夠帶他到自己竊據的邵家來,讓他知道自己的秘密,顯然交情極不尋常。這個人是什麼人呢?谷嘯風也不禁好生奇怪了。
這個人是什麼人?谷嘯風將有什麼遭遇?請恕作者賣個關子,暫且按下不表。回過頭來,先表辛龍生的遭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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辛龍生不懂水性,那日在水底扼斃了兩個海盜之後,力竭精疲,浮不起來,給波浪一衝,登時不省人事。
也不知過了多久,漸漸有了知覺,首先感覺到的是身子仍然隨波起伏,辛龍生心裏想道:“難道我已是被帶到了海龍王那裏?”
慢慢張開眼睛,這才發覺自己是躺在一隻小舟之中。旁邊坐着個人,他張開眼睛的時候,那個人也正在微笑的看着他。
辛龍生看清楚了那個人,不由得大吃一驚,人也登時清醒了。
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那個他在荒谷里曾經與他相處了近一個月的宇文衝。
宇文衝微笑道:“龍兄,你醒來了,你想不到是我救你吧?”
辛龍生心中苦笑:“想不到我第二次落在他的手中。”卻不能不裝作欣悦而又感激他的樣子説道:“宇文兄,多謝你救命之恩。嘿,嘿,我真是意想不到,意想不到。”
宇文衝笑道:“咱們是曾經同過患難的好朋友,你幫過我的大忙,我怎能不來救你呢?”
辛龍生道:“宇文兄,你何以知道我會有今日之難?”
宇文衝笑道:“並非我有未卜先知之明,不過卻也並非全然巧合。我是知道你到了太湖的。官軍的水師開入太湖,我這條小船是跟着官軍的船隻來的。”
辛龍生道:“哦!官軍的船隻開入太湖,那是為了什麼?你又怎能混在官軍的水師之中?”
宇文衝道:“咱們明人不説暗話,我知道你在王宇庭的山寨,已經見過了一鳴道人和百悔和尚了,是不是?你見了他們兩個,當然也知道了我的來歷了,是麼?”
辛龍生其實還沒有在王宇庭的山寨見過那兩個人,不過宇文衝的來歷他卻確實是知道了的。那日在那荒谷之中,宇文衝負傷走了之後,他與一鳴道入和解,一鳴道人已經把宇文衝的來歷,原原本本地告訴了他。後來在王宇庭的山寨,又曾聽得王宇庭與屬下的一個老寨主韓成德,談論過宇文衝這個人,他知道得更加洋細了。
辛龍生苦笑道:“揚州那次事情,我是一直被矇在鼓裏的。現在雖然稍為知道一點內情,卻並無與一鳴、百悔二人圖謀你的心意。”
宇文衝道:“我知道,否則我也不會再來救你了。”
揭明自己的來歷之後,宇文衝方始回答辛龍生所問的問題:“你既然知道我的來歷,當然知道揚州知府的夫人是我的姑母了。宋國如今在向金國求和,這次率領水師開入太湖的飛虎軍總兵也正是要討好金回的揚州知府嶽良駿。我能夠混在宋國的水師之中,你還覺得有什麼奇怪麼?”
辛龍生心裏想道:“一錯不應再錯,我已經上過完顏豪一次當了,這個奸賊,我實是不該和他結交。但我現在氣力都還未曾恢復,本領也是遠不如他,只好暫且敷衍他吧。”
宇主帥接着説道:“宋國的水師是來追擊史滅澤、喬拓疆的殘部的。我恐怕他們很可能和王宇庭也打起來,嘿嘿,他們與王宇庭打仗不打緊,我可是關心你的安危哪。”
辛龍生苦笑道:“多謝了。”
宇文衝得意洋洋地説道:“我來得也是真巧。你碰上喬拓疆的海盜船,我遠遠的就看見了。剛好趕得上救你一命。”
辛龍生道:“官司捉着了喬拓疆沒有?”
宇文衝道:“這我就不知道了。我的快船在水師船隻前面。救起了你,立即就走。現在已經是第二天啦。你整整昏迷了一天呢!”
辛龍生吃了一驚,説道:“已經過了一天啦?那麼這裏是什麼地方,不是太湖了吧?”
宇文衝道:“當然不是太湖了,這裏已經是採石磯啦。”辛龍生道:“啊,那麼咱們是進了長江了。”
宇文衝道:“不錯。你還想回去王宇庭那兒嗎?我知道你是偷走出來的,為的是要躲避谷嘯風。我猜得對不對?嘿、嘿,俗語説得好,好馬不吃回頭草,我勸你還是死了這條心吧。再説,咱們曾經共過一場患難,我也實在捨不得和你分手呢。”
辛龍生暗暗叫苦:“又落在這個魔頭手上,這次恐怕是不容易擺脱他了。”當下只好假意説道:“良朋相遇,小弟也盼與吾兄多聚些時。但不知兄台要和小弟上哪兒?”
宇文衝道:“待會兒我會告訴你的,你先吃點東西,我已經給你準備好稀飯了。”
辛龍生不知宇文衝葫蘆裏賣的是什麼藥。宇文衝殷勤的服侍他,他心裏越發惴惴不安。
吃過稀飯,宇文衝道:“這是你那天穿的衣裳,這是你的寶劍,幸而你掛在腰問,沒有失掉。唔,還有幾錠銀子和一個玉瓶,這都是從你身上搜出來的,你瞧瞧還有什麼失掉的沒有?”
辛龍生道:“小弟拾回一條性命,已屬萬幸。身外之物,失掉也不算什麼。宇文兄,你這樣為小弟操心,小弟實是過意不去。”
宇義衝笑道:“好朋友嘛,這是應該的。”一面説話,一面拿起那隻玉瓶,搖了幾搖,接着説道:“這瓶坐裝的是什麼藥?”
辛龍生道:“這是王大夫給我的補藥。”
宇文衝冷冷説道:“不對吧,我認得這玉瓶是車衞的東西。龍兄,咱們是性命之交,我想你也應該對我説實話吧。”
辛龍牛見他神色不善,連忙説道:“是,是,我記起來了。這是車衞給我的藥丸,他要我每隔一個月服一顆的,我也不知有什麼功用。”
宇文衝而色稍稍緩和,説道:“總算你説了一半真話!”
辛龍生硬着頭皮説道:“我當真不知有什麼用。”
宇義衝道:“你不知道,我倒知道。這是你練了他的內功心法之後,必須服的解藥。否則就痛苦難熬,功夫練得深了,還會有走火入魔的危險!”
辛龍生道:“是嗎?車衞沒有告訴我,他只是要我按月服食。”
宇文衝道:“車衞限你半年回山的,如今已經過去了四個月了,為什麼玉瓶裏近有三顆藥丸?應該只剩兩顆才對。”辛龍生只好設法圓謊,説道:“王大夫給我治病,他叫我只能吃他的藥,不能吃別的藥。”
宇文衝也知道他是説謊,心裏想道:“這小子本來奸詐,但我還要用他,也就不必揭破他了。”當下笑道:“好,你既然用不着它,那就給我好了。龍兄,説起來我倒要多謝你,你把車衞的內功心法告訴我,這個月來,我依法行功,頗有進益,證明你告訴我的內功心法,一點不假。”辛龍生道:“我怎敢拿假的來騙你,咱們是曾經共過患難的呀!”
(原書缺段)
説話間,已見上得來。
此時正有喬拓疆的手下走來,辛龍生從他們交談的話中騙得了辛十四姑的消息。
那兩人知道是上了辛龍生的當,驚怒之下,不約而同的向他撲來。
辛龍生積壓了多口的滿肚皮悶氣正自無處發泄,大喝一聲:“來得好,我正要把你這兩個強盜消遣消遣!”一招“雙龍出海”,雙掌齊飛,向那兩人斬下。他在那兩人中間硬插進去,那兩個人的拳頭都打在他的身上,但他兩臂平伸,雙掌斬下,卻也剛好“斬”着了那兩人的頸項。一招奏效,登時變“斬”為抓,抓着了那兩人的後頸一扭。
他本來要抓着那兩個人,慢慢“消遣”一番,發泄悶氣的。不料用力之大,連他自己也沒料到,只聽得“喀嚓”一聲響,兩個人的頸骨同時給他扭斷,叫也叫不出來,便似兩根木頭倒了下去,死了。
宇文衝冷眼旁觀,心頭一凜,陰側側地笑道:“辛兄,恭喜,恭喜,喜事不只一樁,你是雙喜臨門啦!”
這幾天來,他一直是稱辛龍生為“龍”兄的,此時突然改門稱呼,辛龍生怔了一怔,但隨即想道:“反正他早已知道我的來歷,如今讓他知道多些,那也沒有什麼。”當下淡淡説道:“喜從何來?小弟的禍福都是操在老兄手上,你説這話,倒是消遣我了。”
宇文衝笑道:“辛兄,不用害怕。不錯,我知道你的底細,也知道你和完顏豪結有粱子。但咱們不是早在荒谷里擊過掌立誓的嗎?咱們的秘密彼此知道,也相互遮瞞。我為你向車衞遮瞞,也當然不會向完顏豪告發你的。以後我還是把你當作龍新,免得叫‘辛兄’叫慣了,在人前一時改不了口泄漏你的秘密。這樣你可以安心了吧。”
辛龍生道:“多謝吾兄細心,但你説的什麼兩樁喜事,小弟可是還不明白。”
宇文衝笑道:“龍兄,你這是明知故問。你方才從喬拓疆的手下得到了你姑姑的消息,這是第一樁喜事。第二樁喜事,你的功力不但已經恢復,而且似乎更勝從前啦,這不是可喜可賀的事麼?”
辛龍生剛才出乎自己意料之外地打死了那兩個人,此際亦已明白了原因,心裏想道:“賽華佗王大夫教我的吐納功夫和車衞的內功心法配合,果然是有意想不到的效果。但只怕我現在還不是宇文衝的對手,可不要給他看破才好。”當下暗暗運一口氣,臉色漲紅,青筋暴露,連連咳嗽。宇文衝冷冷説道;“龍兄,你怎麼啦?”
辛龍生道:“胸口發悶,有點不大舒服。敢情是剛才用力過度,一口氣走入岔道。”宇文衝心中一喜,説道:“那你歇—會兒吧,讓我給你看看。”辛龍生道:“不用費神,我自己打坐一會,調勻氣息,就會好的。宇文兄,請你在旁護持,別讓外人來騷擾小弟,那就行啦。”宇文衝道:“你我兄弟,何用客氣,當得效勞。”
辛龍生走入密林深處,盤膝坐下,當真就做起吐納的功夫。“賽華佗”王大夫傳他這內息運行之法,必須心無二用。練到緊要關頭,對外間一切,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此時一個不懂武功的人,也可以制他死命。故此行功之際,必須有人在旁保護。
這是一個極為冒險的舉動,辛龍生知道宇文衝還要利用他,料想他不至於在未悉自己底藴之前便行加害。他要擺脱宇文衝的魔掌,只能博一博這個險了。
宇文衝果然不疑有他,心裏想道:“看來他倒還是真心的相信我呢。他只是殺了兩個人,就累成這個樣子,以此看來,即使他的病完全好了,也不是我的對手,何用懼他。”於是守候在辛龍生身邊,當真的盡了保護之責。
過了半個時辰,辛龍生深深地吸了口氣,雙目張開,笑道:“好啦。宇文兄,多謝你了。”此時他但覺精力瀰漫,心裏想道:“雖然還沒把握,也大可試它一試了。”
宇文衝道:“好,那麼咱們走吧。”
辛龍生道:“喂,你走的方向不對。”
宇文衝怔了一怔道:“怎麼不對?”
辛龍生道:“咱們是上哪兒?”
宇文衝眉頭一皺,説道:“你還未清醒吧,當然是上舜耕山找車衞這老兒啦。”
辛龍生道:“不是小弟糊塗,恐怕是老兄糊塗吧?”
宇文衝道:“我怎樣糊塗了?”
辛龍牛道:“你剛才不是答應了小弟,陪我到湘四找我的姑姑嗎?”
宇文衝道:“這是我幫你騙騙那兩個傢伙,好讓他們相信你的。你怎麼認真起來了?”
辛龍生道:“你不認真,我卻認真。好吧,你不陪我去湘西,我一個人去算啦。”
宇文衝道:“先上舜耕山,再陪你去湘西!”辛龍生冷笑道:“我的親姑姑在湘西,我可沒工夫陪你上舜耕山,理你的閒事!”
宇文衝哼了聲,怒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駟馬難追。你要反悔?”辛龍生打了個哈哈,説道:“算了吧,你和我都不是大丈夫,咱們彼此彼此,只是一對小人!”
宇文衝強抑怒氣,冷笑説道:“你別忘了,你有把柄捏在我的手裏。我可以叫你身敗名裂,也可以使得車衞殺你!”
辛龍生淡淡説道:“反正我已經是身敗名裂了,隨便你用什麼陰毒的手段來對付我吧。我寧可讓別人殺掉,也勝於任你擺佈。”
宇文衝道:“好,你莫後悔!”
辛龍生冷笑道:“你要殺便殺,何必多言。但只怕你如今已是殺不了我了!”宇文沖人怒道:“好呀,我倒要看你恃着什麼。憑你這點本領,我殺你易於反掌,可我偏不殺你,我有一十八種毒刑,讓你慢慢享受。”
辛龍生道:“三十六種找也不怕。”
恐嚇不成,宇文衝動了真怒,喝道:“不到黃河心不死,不見棺材淚不流,好,老子就成全你吧!”身形一晃,擋住了辛龍生的去路。左竹橫伸,右手翻成陰掌,暗伏一招“倒曳蠻牛”的大擒拿手法。辛龍生早有準備,側身一閃,長拳打出。
宇文衝喝道:“給我倒下!”説時遲,那時快,已是一把抓着了辛龍生的手腕。
宇文衝的擒拿手法擅於分筋錯骨,只道一抓着辛龍生的手腕,就可以令他無法動彈。不料抓着了才知不妙。
陡然間只覺辛龍生的腕骨堅硬如鐵,宇文衝順勢一拖,辛龍生亦已順勢反推。若在從前,雙方功力相差甚遠,即使辛龍生化解得宜,也非跌倒不可。如今相差不遠,宇文衝倒曳的力道剛好給他反推的這股力道借用上了。等於兩股力道加在一起,向宇文衝重重還擊。饒是宇文衝見嘰得快,急忙鬆手,亦已踉踉蹌蹌的倒退兩步。
辛龍生不容時機錯大,飛身撲上,一招“雙龍出誨”,左掌打出“勾拳”,右拳直搗敵手前胸。宇文衝武功確是非同泛泛,身形未穩,隨勢便用上了“亂八仙”的拳路,一招“鎖手鑽拳”,向他脈門斬下。辛龍生化成陽掌避招還招,這一次雙方是以硬碰硬,“乓”的一聲,辛龍生跌倒一丈開外!
宇文衝哈哈笑道:“你這小子還敢逞強!”話猶未了,只見辛龍生一個“鯉魚打挺”翻了起來,喝道:“這一拳我記下了,馬上就要向你討還!”
宇文衝道:“好,你的苦頭吃得不夠,那就讓你多挨幾拳!”口氣雖然狂傲,心裏已是有點發毛:“這小子的武功大非昔比,我打不死他,久戰下去,只怕要弄個兩敗俱傷。”
辛龍生捱了這拳,雖然覺得很痛,卻並不如想象那樣厲害,信心大長!
雙方再度交手,宇文衝不敢輕敵,已是頗有戒心,辛龍生則是越戰越勇。數十招之後,宇文衝覓得對方破綻,“乓”的又打了他一拳。這一次辛龍生只是退了兩步,竟沒跌倒了。
宇文衝幾次擊不倒他,又驚又氣,喝道:“好呀,看你還能捱得幾拳!”此時他已是當真動了殺機,心裏想道:“這小子不肯為我所用,索性就殺了他,也好向完顏豪領功。”起了殺機,痛下殺手。
可是雙方氣力都已經消耗了六七分,宇文衝痛下殺手,依然是殺不了辛龍生。辛龍生苦鬥之下,吃了幾次虧,渾身骨節作痛。胸中濁氣一湧,亦是豁出了性命。劇鬥中拼着挨對方几下,狠狠猛撲。一連幾招進手招敷,打得宇文衝暗暗吃驚,連連後退。
辛龍生陡地喝道:“長債短還,先向你討個利錢!”倏地欺身直進,一指點向他的“肩井穴”,宇文衝沉肩縮肘拆解這招,辛龍生突然反指為掌,一掌把宇文衝打翻。
宇文衝喘着氣站起來,喝道:“好小子,今日有你沒我!”三度交手,矯捷已是大不如前。辛龍生第一次將他擊倒,心頭大樂。不料樂極生悲,才出了幾招,便覺渾身作痛,呼吸不舒,腳步虛浮,出拳無力。原來他的功力雖然大進,畢竟還是略輸宇文衝一籌,他捱打了二三十拳之後,才打了宇文衝一掌。這一掌也是憑着一股勇氣方能將他打翻的,打翻了對方,心中大喜,這口氣一鬆,已是難以支持了。
雙方都是疲態畢逞,十數招過後,宇文衝一招“雙打奇門”,左右臂交叉打出,“蓬蓬”兩聲,雙拳都擊着辛龍生。辛龍生一個“鷂子翻身”,一招“五丁開山”,重重的一掌。也是把宇文衝打個正着。
兩人同時給對方打個正着,各自晃了幾晃,都倒下去。
辛龍生暗暗叫苦,心裏想道:“我的氣力已經用盡了,要拼命也不行啦。唉,想不到終於還是要喪在他的手裏。”他極力掙扎,未能爬得起來,但宇文衝卻已坐起來了。
殊不知宇文衝比他更為吃驚,心中同樣叫苦。原來宇文衝新近練車衞的內功心法,雖説他有法剋制練功的災禍,前幾天又服了從辛龍生手中取得的解藥,但新練的內功和他原來的內功未能配合,平時不覺怎樣,如今在劇鬥之後就發作了。此時他必須調勻氣息,引導散亂的真氣歸入丹田,否則便會有走火入魔的危險。
辛龍生見對方沒有向他撲來,好生奇怪。趨這時機,樂得歇息一會。兩人都如鬥雞似的盯着對方。
宇文衝忽地嘆了口氣,説道:“你救過我的性命,我也救過你的性命,咱們本來應該是患難之交的好兄弟。想不到如今成了仇人。好,我不強迫你依從我了,你要找你的姑姑你就去吧。咱們以後還是朋友。”
辛龍生明知他説的不是真心話,但卻也不知他此際已是面臨走火入魔的危險,暗自思量:“他絕沒有這樣好心,定然也是像我一樣,業已筋疲力竭,害怕兩敗俱傷。”
雙方都怕兩敗俱傷,辛龍生本來但求能夠掙脱宇文衝的魔掌於願已足,自忖勝他毫無把握,聽他這麼説,便站起來,冷笑説道:“好,從今之後,咱們誰也不欠誰的人情,恩仇兩結,各不相關!”宇文衝只盼他趕快走開,故意嘆口氣道:“你不願把我當作朋友,那也算了。找還是決意遵守諾言,不泄漏你的秘密。”
辛龍生以劍鞘當作枴杖,緩緩走出樹林,看見宇文衝並沒追來,這才放下了心。
他已經知道姑姑的所在,湘西邵剛縣的邵家乃是有名的武學世家,他到了邵陽,一打聽便打聽到了。
不過由於他還沒有知道詳情,踏進邵家所在的那山村之時,心中仍是不免有點惴惴不安,想道:“邵家父子都是武林高手,姑姑跑到他們家裏生事,不知結果如何。萬一她早已給邵家的人打敗,我到邵家找她,豈不是自投羅網?”
正在他患得患失,徘徊道上之際,忽地抬頭一看,迎面而來的一個老婦可不正是他的姑姑。
原來這一天正是辛十四姑擒獲了谷嘯風的那一天。她把谷嘯風交給蒙賽花看管之後,便獨自出來散步了。
蒙賽花對谷嘯風有意,她是早已知道的,她把蒙賽花留在邵家陪谷嘯風,正是要給蒙賽花一個機會。她的計劃甚至是準備蒙賽花把谷嘯風放走的,他們兩人若是私逃,谷嘯風逃出去自必是去找他的岳父,她就可以暗地跟蹤了。但這一設計,必須谷嘯風相信蒙賽花是出自真情,揹她乾的,這樣他才會和蒙賽花去找他的岳父。是以這一設計,她也不讓蒙賽花知道,免得她知道了反而做得不自然了。
她守在路口,遙遙監視,觀察動靜,忽見—個醜陋的漢子走來,不覺也是大為詫異,驀地失聲叫了起來:“你,你不是龍生嗎?”
辛龍生道:“是呀,姑姑,你不認識我了?”
辛十四姑道:“你怎麼變成這個樣子的?是誰害你的,快告訴我!”
辛龍生嘆了口氣,説道:“這也是侄兒自己造的孽,怨不了誰。”
辛十四姑雙眼望着他,心中頗覺奇怪,説道:“隔別一年,你不但面貌變了,性情也好像變了。聽説你和百花谷的奚玉瑾成了親,新婦呢?”
辛龍生道:“她在金雞嶺。”辛十四姑道:“什麼,你們分手了嗎?”辛龍生道:“她以為我已經死了,不但是她,我的師父,我的朋友,所有認識我的人都以為我已經死了。唉,侄兒如今等於是再世為人,過去的事也不想再提了。”
辛十四姑道:“苦命的侄兒,這一年來,想必你也是和我一樣,經過許多劫難了。你有什麼傷心事,難道和姑姑也不能説嗎?”
辛龍生道:“這些事説來話長,姑姑,咱們難得重逢,快快活活的過幾天再説好不好?”
辛十四站道:“也好,你和我先回去吧。我就住在前面這家人家。這本是邵元化的家,如今給我佔了。”辛龍生道:“我知道。”辛十四姑不禁又是一驚,説道:“哦,那麼你是特地來找我的了,你是怎麼知道我在這裏的?”
辛龍生道:“是從喬拓疆手下一個小頭目的口中獲悉的。姑姑放心,這小頭目已經給我殺了,他還沒有見着喬拓疆呢。”
辛十四姑放下心上一塊石頭,説道:“喬拓疆找我尋仇,我也不怕。不過我住在這裏的秘密能夠不讓外人知道,當然更好。”
辛龍生道:“邵家的人呢?他們是給你殺了?還是都給你趕跑了?”
辛十四姑笑道:“你是不是惦記着邵家的一個人?放心,邵家的人我一個也沒有殺。對啦,有一樁事情我正想告訴你,你知道了一定歡喜的。”
辛龍生道:“什麼事情?”
辛十四姑道:“有一個你所討厭的人,如今正給我關在邵家。嘿嘿,我也暫時不告訴你,待會兒讓你驚喜一番。讓你喜歡怎麼樣折磨他就怎麼樣折磨他!”
辛龍生吃了一驚,連忙問道:“你説的可是侍悔?”
辛十四姑笑道:“怎麼,這丫頭下毒手害了你,你非但不思報復,還要護着她麼?”
辛龍生道:“以前的事,我本來對她不住。俗語説得好:冤家宜解不宜結,何況我的‘病’也已經好了,還報復什麼?姑姑,我勸你也看開一些,人生最多不過百年,何苦到處結下冤家呢?”
辛十四姑又一次深沉地看着他,半晌説道:“龍生,你真的變了。變得不像我的侄兒了。”辛龍生道:“人總是會改變的,姑姑,你不喜歡我這樣變麼?”
辛十四姑默然半晌,説道:“冤家宜解不宜結,或許你是對的,但我可不能做到。但你也不用擔心,落在我手上的那個人不是侍梅。”
辛龍生道:“不是侍梅,那又是誰?”
辛十四姑笑道:“何必心急,過一會兒你就知道。這個人是你十分討厭的一個人,相信你心底裏會恨他比恨侍梅更多。”心裏暗自想道:“待會兒讓你見着了谷嘯風,且看你還説不説冤家宜解不宜結的説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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谷嘯風和蒙賽花在房間裏聽得兩個人的腳步聲走回來,心裏都是暗暗奇怪。要知辛十四姑在武林中是沒有任何知心的朋友的,這個人她能夠帶他到自己竊據的邵家來,顯然交情極不尋常。“這是誰呢?”
蒙賽花吩咐谷嘯風仍然裝作昏迷之後,匆匆跑出去迎接乾孃。見辛十四姑和一個醜陋的漢子一同回來,不禁嚇了一跳。
辛十四姑道:“他是我的侄兒,你可以叫他做大哥。”蒙賽花這一驚更甚,顫聲説道:“是,大哥。”
辛十四姑笑道:“她是我在苗疆所收的乾女兒。那個人就是交給她看管的。賽花,那人醒了沒有?”
蒙賽花面色發青,説道:“不,不,還、還沒有醒來。”
辛十四姑一聽就知她説謊話,笑道:“你盡心服侍他,我不會怪你的。醒了也不打緊,你的大哥正要和他説話呢。”
谷嘯風躺在牀上聽見她們的談話,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心裏想道:“她的侄兒?她的侄兒不是隻有一個辛龍生嗎?辛龍生早已死了,哪裏又跳出一個侄兒?”
心念未已,辛十四姑和辛龍生已是推開房門,走了進來。
谷嘯風和他打了一個照面,兩人都是不禁呆了一呆。谷嘯風一呆之後,驀地失聲叫道:“龍大哥,是你!你還活着,這可好啦!”
這剎那間,辛十四姑給他們兩人奇怪的表情也是不禁嚇得呆了一呆,不解她的侄兒何以在谷嘯風口中變成了“龍大哥”?
辛龍生呆了一呆,忽地以手掩面,發足疾奔,辛十四姑未來得及阻攔,他已經跑出大門去了。
辛十四姑只道侄兒見着了谷嘯風,定要將他折磨的,不料他竟然不敢和谷嘯風會面,趕快躲開,這可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之外。她莫名其妙,急切之間,無暇思索,只好趕緊去追侄兒。
谷嘯風茫然如夢,只聽得蒙賽花在旁説道:“這可槽了,這可糟了!”
谷嘯風瞿然一省,定下心神,問蒙賽花道:“什麼糟了?”
蒙賽花搓着雙手,一臉孔惶恐的神情説道:“她的侄兒回來了啦。大禍臨頭,你還不知?”
谷嘯風笑道:“這是好事啊,怎麼説是災禍?”
蒙賽花嘆道:“對我的帥父來説,這是好事,對你來説,就是災禍了。”
谷嘯風笑道:“不會的。你不知道,她的侄兒也是我的好友。”
蒙賽花道:“縱然是你好友,也是災禍一樁。”
谷嘯風道:“為什麼?”
蒙賽花道:“她的侄兒回來,就用不着你了。你又不肯帶她去找你的岳父,她的仇人,你對她還有什麼好處?”
谷嘯風神智漸漸清醒過來,暗自想道:“她這話説得倒也有理,以辛十四姑這樣的蛇蠍心腸,我對她既然沒有絲毫用處,她還何須留下我來?不過‘龍新’原來就是她的侄兒,這倒是我意想不到的。但縱然辛龍生要想維護我,只怕也是維護不了。”
蒙賽花喃喃自道:“怎麼辦呢?怎麼辦呢?”谷嘯風苦笑道:“大不了她把我殺掉,你還是她要倚仗的人,她不會對你也下毒手的。”
蒙賽花道:“不,我不能讓你死掉。”忽地眼睛放出光芒,看神情似是下了極大的決心,斬釘截鐵地吐出四個字來:“我和你走!”
谷嘯風苦笑道:“我走不動。”
蒙賽花道:“我有解藥,快,你快服下。”
谷嘯風道:“你為我背叛師父,這豈非連累了你?”
蒙賽花托着谷嘯風的下巴,谷嘯風嘴一張開,蒙賽花的一顆藥丸立即塞進他的嘴巴。谷嘯風説不出話來,那顆藥丸是嚥下去了。
蒙賽花給他推血過宮,過了一會,説道:“好了點吧?”谷嘯風道:“可以走了,不過……”
蒙賽花道:“別什麼不過不過的了,快走!她—回來,咱們就走不了啦。”
谷嘯風無暇思索,只好和她一同逃走。蒙賽花前頭引路,走入了深山密林之中,沒有看見辛十四姑追來,兩人方始松下口氣。
谷嘯風道:“多謝姑娘大恩大德,谷某容後圖報。”
蒙賽花道:“你説這話是什麼意思?你要撇下我了?”
谷嘯風好生為難,訥訥説道:“我只是,只是不想連累姑娘。”
蒙賽花道:“你不連累也已經連累了,你想找還能回去跟我師父麼?”
谷嘯風道:“你不能回家去麼?”
蒙賽花道:“她也會找來的呀。假使我還沒有回到家中,她就找着了我,這怎麼辦?”
谷嘯風大感為堆,心裏想道:“她救了我的性命,我是不該不理她的,但我可也不能永遠陪着她呀。”當下牙齦一咬,説道:“好吧,咱們有禍同當,找先送你回家。”
蒙賽花這才露出笑容,説道:“其實咱們現在就像是栓在一條繩子上的螞蚱,我離不開你,你也離不開我,我幫忙你就幫忙到底,你用不着先行送我回家。”
谷嘯風怔了一怔,説道:“那你想上哪兒?”
蒙賽花噗嗤一笑,説道:“你不是要到我們苗疆去找你的岳父的嗎?”
谷嘯風道:“不錯。這又怎樣?”
蒙賽花道:“你是漢人,又不會説我們苗家的話,一個人跑進苗疆,只們處處難行。有我和你一道,那就可以減少許多麻煩了。”
谷嘯風聽她説得有理,暗自想道:“有她帶路,自是方便得多。但只怕她是懷着別的念頭,並非純粹出於幫忙朋友。”
蒙賽花好似知道他的心意,説道:“你放心,找着了你的岳父,我立刻就走,決不令你為難。谷大哥,我只想多陪你幾天,我就於願已足了。”
谷嘯風聽她説得如此痴情,心中於是不覺有點感動,説道:“好,你把我當作大哥,我也不説什麼客套話了,就把你當作妹子吧。我想佩瑛見着了你,她也一定會喜歡你的。”蒙賽花悽然一笑,説道:“我也是十分想見你那美麗的妻子,咱們走吧。”正是:
蓮出淤泥而不染,可憐蠻女動真情。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