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逖哈哈一笑,回過頭來,對韓希舜說道:“這位奚相公是我的世侄,他們奚家在揚州也是著名的望族,絕非什麼匪徒,想必是史宏他們誤會了。請二公子賞老朽一個面子,別再與他們為難。”
韓希舜打不過公孫璞,白逖又和奚玉帆認了世交,他雖然心中惱怒,卻也只好忍住,裝出笑容,打了個哈哈說道:“近來風聲很緊,家父擔綱朝政,自是不能不提防有匪徒混入臨安。一時誤會,請奚兄莫怪。今日不打不成相識,請到舍下盤桓數日,讓在下得以謝罪如何?”
白逖這才說道;“這位韓公子的令尊正是當朝相國。”
奚玉帆冷冷說道:“一介白衣,高攀不起。韓公子肯放我們過去,我已是感激不盡。好意心預了。”
他們本來是想在臨安住一天,順便遊玩西湖的。鬧了這件事情,大家都意興索然,經過西湖,也不想遊玩了。當日便徑上天竺山去找文逸凡。
路上厲賽英問道:“公孫大哥,你怎麼也到了此間,真是湊巧!錦雲姐姐呢?” 公孫璞道:“我就是特地來江南找她的。”
厲賽項詫道:“怎麼你們那天沒見著面?”
公孫璞道:“我們本來是約好在往金雞嶺的路上見面的,卻等不見她,到了金雞嶺也沒見著。我猜想她可能是臨時變卦,不來金雞嶺了。她是喜歡遊山玩水的,或許會來觀賞江南的春景也說不定,因此我就來了。”
厲賽英道:“錦雲姐姐和我一樣好玩,你算是摸透她的脾氣。不過,她和你本來是約好的,就算臨時變卦,也該向你有個交代呀?”
公孫璞皺起肩頭,說道:“是呀,所以我著實有點放心不下呢。”
公孫璞與厲賽英都是有所不知,原來宮錦雲的父親黑風島主宮昭文和蓬萊魔女結有冤仇,他就是為了懼怕蓬萊魔女,這才逃到梅外的荒島去的。宮錦雲和公孫璞結識之後,雖然已是不相信父親的說話,但心想:“我偷自離家,已經招惹了爹爹惱怒,若然再去依附爹爹的仇人,只怕更要氣死爹爹了。”是以那日她在知道父親來追蹤公孫璞之後,便用“金蟬脫殼”之計,引父親去追她。她的馬快,父親追她不上。但由於她走的是另一條路,因而也見不到公孫璞了。她本來想傳個消息給公孫璞的,一來為了怕碰見父親,不敢到金雞嶺去。二來又遇上另一件意外事情,以致無法按照原來計劃行事。至於是什麼意外的事情,後文再表。
且說厲賽英見公孫璞皺起眉頭,她心中雖然疑惑,也只好安慰他道:“錦雲姐姐聰明機智,武功又好,一定不會出什麼事。定然是如你所說,來到江南遊玩了。”
公孫璞苦笑道:“但願如此。”
奚玉帆為了想給他解除愁悶,轉個話題,笑道:“今天幸虧遇上了你,否則我和賽英只怕是當真走不了呢。那個韓相國的公子居然有這樣好的武功,也真是大出我的意料之外。”
公孫璞若有所思,半晌說道;“是呀,我也是奇怪得很!”
厲賽英笑道:“有什麼奇怪?白逖是武林前輩中有數的高手,他是白逖的徒弟,就難怪練成一身武功了。”
公孫璞忽地搖了搖頭,說道:“他不是白逖的徒弟。”
厲賽英詫道:“你怎麼知道?”
公孫璞道:“白逖練的是剛柔兼濟的正宗內功,和那姓韓的路子完全不同。那姓韓的絕技是點穴功夫,據我所知,白逖不是點穴名家。”
厲賽英心頭一動,說道:“你懷疑誰是他的師父?”
公孫璞道:“我倒是想到一件事情,不過不敢斷定。江南大俠文逸凡見多識廣,且待見到他再問他吧。”
厲賽英本是個“打破砂鍋問到底”的脾氣,但公孫璞卻是個不喜歡說話的人。此時他們已來到了中天竺,文逸凡的住宅也已經看得見了,厲賽英只好暫且按下好奇之心,跟著奚玉帆和公孫璞到文家通名求見,
文家大門打開,一個五旬左右的青衣漢子出來迎接客人。奚玉帆吃了一驚,說道:“展大叔,你也在這兒?”
原來這個人正是韓佩瑛家裡的那個老僕人展一環。當年就是他和另一個老僕人陸鴻護送韓佩瑛到揚州完婚的。
由於展一環曾有過發動圍攻百花谷那件事情,兩人見面,不免有點尷尬。
展一環呆了一呆,哈哈笑道:“奚公子,我料到你會來的。過去的事情已經過去了,令妹夫如今是這裡的少主人啦,過往的事,誰也不必放在心上。”
奚玉帆道:“我正是來找舍妹的,她當真是和辛少俠成了婚嗎?”
展一環笑道:“此事如何有假?那天江南的武林豪傑,差不多都來喝喜酒呢,可惜你這個大舅子卻找不到。”
奚玉帆一片茫然,半響說道:“展大叔,請你叫舍妹出來。”
展一環道:“你來得不巧,辛少俠和你的妹妹都不在家。”
奚玉帆道:“他們到哪裡去了?”
展一環道:“聽說是文大俠差遣他們去辦一件事的。反正你就可以見著文大俠的,你問他吧。”
說話之間,展一環已經帶領他們進入客廳,文逸凡得到通報,早已在客廳等候他們了。
公孫璞首先上前拜見,文逸凡笑道:“我得過令祖許多教益,雖然未得列入門牆,也算得是私淑弟子呢。世兄不必客氣。”雙手一託,把公孫璞扶了起來。但公孫璞已經屈了半膝,拜了兩拜了,可說是行了半個“大禮”。
文逸凡好生歡喜。心裡想道:“聽說他在光明寺受過三位當代的武學大師親炙,果然是功力不凡。後一輩中,恐怕是應數他第一了。公孫奇作惡多端,難得有這樣一個好兒子。公孫隱老前輩死了一個逆子,卻得一個賢孫,也可以大慰晚年了。”原來他剛才那雙手一託,乃是有心試公孫璞的功夫的。
跟著奚玉帆以晚輩之禮上前參拜,文逸凡更是歡喜,說道:“令妹和小徒成親,咱們可說得是一家人,我也不和你客氣了。你可是來探親的麼?”
奚玉帆道:“不錯。舍妹倉促成婚,我都未曾知道。不知他們可在家麼?”
文逸凡道:“可惜你來遲一天,他們是昨天剛剛走的。太湖王寨主有事要和我商量,我叫小徒替我去走一趟。令妹捨不得新婚夫婿,跟他一同去了。”
奚玉帆這才知道他的妹妹去了太湖,說道:“我們也是想到太湖去的,這可是真巧了。”
文逸凡說道:“別忙,他們在太湖不會很快走的。你好不容易來了,總得在這裡多住兩天。”
接著是厲賽英上前行禮,檢衽道了“萬福”。奚玉帆道:“這位厲姑娘是明霞島主的千金。”
公孫凌笑道:“奚兄在文老前輩面前何必害羞,應該告訴文老前輩才是。”接著對文逸凡說道:“他們是已經訂了婚的夫妻,只因明霞島主有事於中原,還未成親。”
文逸凡哈哈笑道:“原來奚世兄是明霞島主的愛婿,這就更是可喜可賀了。”心裡卻晴暗驚詫。“明霞島主厲擒龍是個介乎邪正之間的大魔頭,奚玉帆不知怎的攀上了這門親事。”
坐定之後,公孫璞道:“文世伯,小侄有件事情,想要請教。”
文逸凡道:“請說。”
公孫璞道:“小侄今早在臨安城外碰見一位武林前輩白老先生,據他說他現在是住在韓侂冑的相府。”
文逸帆道:“啊,你說的是白逖,不錯,他是受了大湖寨主之託,這才特地去作韓侂冑的門客的,你是為了這件事感到詫異嗎?”
公孫璞道:“這倒不是。白老前輩高風亮節,我是早已聽得爺爺說過,怎會疑他。”
文逸凡道;“那麼你想知道什麼?”
公孫璞道:“韓侂冑有個兒子名叫韓希舜,不知是否白老前輩的徒弟?”
文逸凡道:“我從沒聽他說過,他到相府也不過兩個月,想必不會收徒的。”
厲賽英道:“公孫大哥,你果然料得不錯。白逖在相府不過兩個月,即使他肯傳授韓希舜這廝武功,這廝也絕不能學到什麼東西。”
文逸凡道:“哦,你曾經和這位韓二公子交過手麼?”
公孫璞道:“不錯。”當下將路上所遇的事情告訴文逸凡,然後說道:“韓希舜的武功路數和白老前輩不同,我早已懷疑他不是白老前輩的徒弟,如今得到文大俠證實,那就更無疑義了。但卻不知他的師父是什麼人?”
文逸凡道:“相府之中高手不少,但聽你所說,這位韓二公子的武功似乎還在那些高手之上。他是跟什麼人學的,我可不知。不過你為什麼要急於打聽這件事呢?”
公孫璞道:“韓希舜別的功夫也還罷了,他的點穴功夫可是驚人,令我大為疑惑!”
文逸凡笑道;“天下點穴高手,還能有勝得過你的檀叔叔武林天驕的麼?我聽說武林天驕在光明寺之時,曾教你的點穴功夫的。怎麼,難道你的點穴功夫還比不上那個韓希舜嗎?他居然能夠令你吃驚,這倒奇怪了!”
公孫璞道:“他只是功力稍遜而已。若然只論點穴的手法,他不但比我高,似乎也還要比檀叔叔高明1”
文逸凡詫道:“有這等事?”
公孫凌道:“更奇怪的是他的點穴手法和檀叔叔教我的大同小異,不過變化更為精妙!”
文逸凡道:“這麼說,他也懂得驚神指法?”
公孫璞道:“是呀,所以我才感到奇怪。”
文逸凡起眉頭:“當真如此,這就確實是奇怪了!”
厲賽英聽得莫名其妙,問道:“你們在奇怪的是什麼,我還未知道呢。”
文逸凡道:“厲姑娘,你有所不知,武林天驕檀羽衝的點穴手法,是從穴道銅人上鑽研出來的。這個穴道銅人本來是宋國的國寶,汴京淪陷之時,給金人劫去。金國皇帝特地為此召集了全國的武林高手和杏林國手成立了一個‘研經院’,由皇叔完顏長之主持,研究穴道銅人,弄出了一份圖解。武林天驕本是金國貝子,他的驚神指法,就是因為獲睹這份圖解,而參悟出來的。”
聽至此處,厲賽英禁不住突然跳了起來,一副恍然大悟的神氣,叫道:“我明白了!”
奚玉帆道:“你明白了?”
厲賽英道:“我知道這個蒙面人是什麼人了,他就是韓希舜的師父!”
文逸凡道:“什麼蒙面人?”
厲賽英笑道:“對啦,這件事情找還沒有告訴文大俠呢。”當下將高氏夫人所說的那個有關穴道銅人圖解的故事原原本本的複述一遍。
文逸凡道:“原來如此。這麼說穴道銅人圖解是共有兩份的了。一份是原來的宋宮圖解,一份是後來金國高手鑽研出來的金宮圖解。”
厲賽英道:“不錯,想必是宋宮原來的那份圖解高明一些,所以公孫大哥覺得韓希舜的點穴手法似乎更為精妙了。”接著又說:“那天晚上,楊大慶、石稜、高傑二人在客店的房間裡,半夜有個蒙面人跳進來,打傷了高傑,點了楊、石二人的穴道,搶走了那個藏著穴道銅人的匣子。楊、石二人懷疑是高傑串通那個蒙面人,高傑懷疑是他的師兄喬拓疆,後來又懷疑是我的爹爹,我卻懷疑是黑風島主。其實都猜錯了,原來是韓希舜的師父。”
奚乇帆笑道:“線索是找到了,可惜也還未知道他的師父是誰呢。”
公孫璞道:“檀叔叔在驚神指法上邊有若干處未能參透,他也知道宋宮有一份原來的圖解,卻不知落在何方,若然找得出韓希舜的師父,對檀叔叔倒是很有好處,他們可以共同參洋。”
厲賽英道:“有其徒必有其師,韓希舜如此可惡,肯收這樣的紈絝惡少做徒弟的恐怕也未必是好人吧?”
文逸凡點了點頭,說道:“不錯。我倒是擔心落在壞人手中,將來會釀成武林大患呢。這樣吧,我給你打聽這人是誰。我打聽不出來,還可以請丐幫的陸幫主幫忙打聽。丐幫的消息顯為靈通,或者可以有意外收穫。”
公孫璞謝過了文逸凡,說道:“我想早一點會見嘯風,請文大俠原諒我不多留了。”
文逸凡道:“最少你也得住這一晚。”
第二天一早,公孫璞、奚玉帆、厲賽英三人便向文逸凡告辭。
三人同行,一路談談說說,倒是不覺寂寞。這日到了太湖,只見萬頃茫茫,水天一色,不覺逸興遄飛,胸襟為之一爽。忽聽得一聲長嘯,蘆葦叢中搖出一隻小船,那舟子笑道:“可是百花谷的奚公子麼?”
奚玉帆詫道:“你怎麼知道?請恕眼拙,咱們好像以前沒有會過?”
那舟子笑道:“你們一路行來,早就有人打探清楚,稟告我們的總寨主。我是奉了總寨主之命,特地在這裡等候你們的。“
太湖義軍防範的周密,三人都是不禁佩服。上船之後,奚玉帆問那舟子道:“有一位谷少俠谷嘯風是不是在你們的寨子裡?”
那舟子道:“不錯,谷少俠來了許多天了。”
公孫璞道:“文大俠的掌門弟子辛龍生和他的新婚夫人是不是也已經來了?”
那舟於道:“這倒沒有聽說,不過我只是一個小頭目,總寨主的賓客,我也不盡知道。”
王宇庭是太湖七十二家的總寨主,大寨在西洞庭山。搖到對岸,棄舟登山,王宇庭早已和谷嘯風在半山迎接他們了。好友相逢,自是歡喜無限,不過在無限歡喜之中,奚玉帆想起那次谷嘯風的婚變,和他的妹妹鬧出的軒然大波,卻是不禁頗為感慨,有點尷尬了。
王宇庭不知就裡,說道:“奚少俠,你們是從文大俠那兒來的吧,令妹和丈大俠的掌門弟子成婚,我抽不出身子去喝喜酒,很是抱歉。”
奚玉帆吃下一驚,說道:“舍妹未曾來到嗎?”王宇庭詫道:“令妹新婚,怎會來此?”
奚玉帆怔了一怔,說道:“文大俠說他們早已來了的,何以還沒有到呢?”
王宇庭不禁亦是有點驚疑,說道:“是嗎?那恐怕是在路上碰著什麼事情耽擱了。但你也不必擔心,江南的武林人物,誰不識文盟主的掌門弟子?有事耽擱也不會有什麼意外的,你們先住下來,待我派人給你打聽打聽。”
既來之則安之,奚玉帆等人也只好如此了。
這晚奚玉帆與谷嘯風聯床夜話,說起別後各人的遭遇,大家都是不勝感慨。
奚玉帆說道:“我這次在臨安韓侂冑的相府碰上一個人,你一定意想不到。”
谷嘯風說道:“什麼人?”
奚玉帆道:“辛十四姑。”
谷嘯風果然甚為詫異,說道:“她怎麼會在相府之中出現?”
奚玉帆把穴道銅人圖解的故事和如何碰上韓希舜與辛十四姑的經過,一一告訴了谷嘯風,谷嘯風聽得驚奇不已,說道;‘不瞞你說,這個辛十四姑我也正想找她。”
奚玉帆道:“哦,你也要找她,為什麼?”
谷嘯風道:“佩瑛的爹爹在她家裡養病,她卻失了蹤,佩瑛擔心得不得了。要找佩瑛的爹爹,不是先得找她嗎?”
奚玉帆嘆了口氣,說道:“幸好你當時沒有見著韓老英雄。”
谷嘯風懂得他的童思,假如當時自己見著韓大維,當然是一定會提出要和韓佩瑛退婚之事了,想不到一年來的變化竟是如此巨大,谷嘯風不由得心中苦笑了。
事情的變化,確實是往往有出人意料之外的,辛龍生和奚玉瑾這對夫婦的遭遇就是如此。 且說辛龍生夫婦奉了文逸凡之命,前往太湖和王宇庭聯絡,這日到了浙西的一個山區,為了趕路,走山間小路,路上辛龍生忽地想起一件事情,說道:“瑾妹,到了太湖,你可能見著一個你所想不到的人。”
奚玉瑾覺得他的神色有點古怪,說道:“王宇庭那裡常有江湖上的異人來往,碰上意想不到的人,那也不足當奇。”
辛龍生道:“不,這人是你的好朋友,卻並不是什麼江湖異人。”
奚玉瑾何等聰明,心中已經隱隱猜著了辛龍生要說的是什麼人了,嗔道:“你究竟說的是誰?”
辛龍生冷冷說道:“谷嘯風。那天我聽得他和我的師父說,說是要到太湖去的。”
奚玉瑾心裡甚是難過,卻道:“碰上他又怎麼?唉,龍生,咱們已經結為夫婦,你還不相信我嗎?”
辛龍生道:“你不嫌棄我,我是感激得很。不過我遭了那丫頭之害,與你只有夫妻之名,而無夫妻之實。我,我總是覺得對不起你。唉,谷嘯風現在不知成婚了沒有?如果——”
奚玉瑾杏臉飛霞,嗔道:“不許你再說下去,夫妻緊要的是兩情相悅,相互扶持,難道只是貪歡作樂麼?這件事以後不準再提!”
話是這樣說,奚玉瑾心裡可是難過得很。不由自己的又想起了谷嘯風以往對她的種種好處來。“我當真是更喜歡龍生麼?還是隻貪圖可以做未來的盟主夫人呢?”無意間自己揭開了自己心底的秘密,奚玉瑾不禁暗暗有點羞愧了。
這天是個陰天,他們二人心上也像蒙了一層陰影,辛龍生不敢再試探她,奚玉瑾也沒心情說笑,兩人默默無言的走了一程。
走到一個險峻的路口,忽見有個老叫化睡在那兒。
他們走的是兩峰挾峙之間的山路,那叫化睡覺的地方正是絕險之處,下面是深不可測的幽谷,叫化子枕著路口的一個石頭,只要稍一轉身,就會跌下去的。
辛龍生正自不好氣,罵道:“哪裡來的這個臭叫化,你死活不要緊,這條路可給你攔住了。”
奚玉瑾道:“你別推他,咱們做個好心,喚醒他吧。你守在那邊,提防他滾下去。”
辛龍生道:“哈,你還要我服侍這個臭叫化,你可真是太好心了。”
奚玉瑾道:“他這樣睡法,可是危險得很呀!救人一命,勝造七級浮屠,反正咱們也不是要趕路。”
辛龍牛賠笑道:“好,好,依你就是。”臉上賠笑,心裡可是在埋怨妻子多事。
奚玉瑾叫了幾聲,那老叫化的鼾聲打得更響了。辛龍生苦笑道:“睡得像個死人,別理睬他吧,從這塊石頭上跳過去不就行了?”
奚玉瑾道:“不好,你看,這塊石頭搖搖欲墜,萬一給咱們碰著了那怎麼好?”
話猶未了,那老叫化忽地翻了個身,坐了起來,把奚玉瑾嚇了一跳。
那老叫化睜開惺忪睡跟,咕咕嚕嚕的埋怨道:“我睡得好舒服,你們偏來擾人清夢,真是可惡!”
辛龍生怒道:“我們好心救你一條性命,你卻反而罵我,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那老叫化道:“你咒我是死人不是?哼,你死了我還活著呢,準要你救?”
辛龍生心頭火起,正要發作,奚玉瑾勸道:“你何必和他一般見識,他不領情,咱們走吧。”
那老叫化揭開一個紅漆葫蘆的蓋子,酒香四溢,說道:“這女娃兒倒是有點好心,來,來,來,我請你喝酒。”
辛龍生冷笑道:“準要喝你的酒,你滾吧!”
那老叫化“哼”了‘聲,說道:“別人想喝都喝不到呢。你這臭小子懂得什麼?你不喝,你給我滾!”
奚玉瑾忙道:“龍生,別吵了。走吧,走吧!”
辛龍生道:“我才不屑和叫化子吵呢!”邁開大步便走,只聽得那老叫化在背後連連冷笑。
路上辛龍生埋怨道:“玉瑾,我叫你不必理這臭叫化,你看,非但得不到他的感謝,反而受了一頓腌臢閒氣。”
奚玉瑾忽道:“龍生,我看這老叫化恐怕是個江湖異人。普通的叫化怎敢睡在那樣險峻的地方,不是和自己的性命開玩笑嗎?還有,他後來說的那幾句話也著實有點可疑。”
辛龍生人極聰明,奚玉瑾所想到的可疑之點,他此刻亦是想到了。頗為後悔剛才自己一時之氣,開罪了這個叫化。不過一想自己是江南武林盟主的掌門弟子,就算這老叫化是江湖異人,開罪他也不見得就有什麼大事,不願意在奚玉瑾面前認錯,強笑說道:“哪來的這許多江湖異人?你別瞎猜疑吧。”
不料走了一程,忽又聽得呼籲嚕嚕的鼾聲,奚玉瑾抬頭一望,嚇得跳了起來,叫道:“龍生,你瞧!”
原來在那路口之處,只見又是那個老叫化伸開雙腳枕著石頭睡覺,口角還流著酒涎。
他們少說也走了十多里路,雖然不是施展輕功,也是走得比普通人快得多的。這山路又只有一條,這叫化子要趕在他們前頭不讓他們發現,只有繞過一個山坳才行。不到半個時辰,這叫化子就能躺在前面的路口睡覺,奚玉瑾焉能不嚇得一跳。
辛龍生低聲說道:“你不必驚慌,江南的武林人物,我師父無有不識。不錯,我剛才是罵了他,但看在我師父的份上,他也不能怪我。”
他料這老叫化是裝睡無疑,這幾句話自是有心想說給老叫化聽的。
奚玉瑾叫道:“老前輩請恕我們剛才有眼無珠,不識高人。”
老叫化伸了一個懶腰,睜開眼睛說道:“哼,又是你們,怎的老是來擾人清夢。”
辛龍生道:“老前輩何故戲弄?”
那老叫化道:“誰有閒情戲弄你們?我問你,文逸凡是你的什麼人?”
辛龍生追:“正是家師。”
那老叫化點了點頭,說道:“我早已瞧出來了,那麼你是他的掌門弟子辛龍生吧?辛十四姑是你姑姑?”
辛龍生大為歡喜,說道:“不錯。原來老前輩和我的姑姑也是認識的,那就是更好了。”
那老叫化忽地冷笑道:“你有一個做武林盟主的師父,又有一個這樣驕矜的姑姑,這兩個人給你撐腰,怪不得你目中無人!”
辛龍生吃了一驚,說道:“晚輩不敢。請、請恕……”
“請恕晚輩無知之罪”,這句話還未能說出口來,那老叫化已是喝了一口酒,忽地張開嘴巴,向他噴去。烈酒夾著口涎,噴得他滿面淋漓。
辛龍生所到之處,無不受人尊敬,哪曾受過如此侮辱?明知這老叫化是江湖異人,也禁不住怒火勃發,唰的拔劍出鞘,就向他刺去。喝道:“管你是什麼人,少爺和你拼了!”
辛龍生的劍法是融會兩家之長,以辛十四姑所傳的奇詭絕倫的劍法作為基礎,再加上他的師父“鐵筆書生”文逸凡的點穴功夫,一柄青銅劍當成了判官筆使,一招之間,同時刺那老叫化的七處穴道。
老叫化哈哈笑道:“文逸凡的鐵筆點穴功夫我也還不曾放在眼內,你居然敢在我的面前賣弄!嘿,嘿,這真是孔夫子門前賣百家姓了。”
話猶來了,只聽得“錚”的一聲,辛龍生那柄長劍已經給他彈開,辛龍生正要變招,只覺身子忽地一麻,已是給他點著了穴道,不能動彈。連他用的是什麼手法,都未曾看得清楚。
奚玉瑾剛要拔劍,一見丈夫已給他制住,心念電轉,想道:“我決不是他的對手,不如向他求情的好。說不定他只是惱怒龍生無禮,對他薄施懲戒罷了。”
心念未已,那老叫化已是哈哈一笑,說道:“你是他的妻子吧?我看你的心腸比他好得多了。”
奚玉瑾道:“請你看在他師父文大俠的面上,恕他無禮之罪。”
那老叫化道:“文逸凡嚇不倒我,我也不必賣他情面。嘿,嘿,看在你的面上嘛,那倒還可以。”
奚玉瑾道:“那就請你看在我的面上,我在這裡給你賠罪了——”
老叫化又是哈哈一笑,說道:“我是曾聽說文逸凡的掌門弟子娶了媳婦,但現在看來,你們好像是還未同房的吧?你對他倒是很有情義啊!是不是真正喜歡他呢?”原來這老叫化早已看出奚玉瑾還是處子之身。
奚玉瑾羞得滿面通紅,說道:“嫁豬隨豬,嫁狗隨狗,他好歹也是我的‘良人’。請老前輩休要取笑。”
那老叫化忽地端起面孔,說道:“好,那我就和你說不是開玩笑的話,你必須老老實實的答我!”
奚玉瑾道:“老前輩請問,晚輩若有所知,定當奉告,絕不敢虛言。”
那老叫化冷冷地盯著她,說道:“穴道銅人的秘密,你知道多少?我信不過你的丈夫,所以我要問人。”
奚玉瑾怔了一怔,說道:“什麼穴道銅人的秘密,我連聽也沒有聽過。”
那老叫化道:“辛十四姑一直沒有和你提過這件事嗎?”
奚玉瑾道:“我們成婚之後,就沒有見過他的姑姑。”
那老叫化道:“以前呢?”
奚玉瑾道:“以前我也只是在她家裡住過一晚,那時和他的姑姑剛剛相識,她有什麼秘密也不會告訴我呀。”
那老叫化道:“邵元化的小老婆高小紅你們見過投有?”
奚玉瑾道:“邵元化這個名字我倒是聽過的,卻從來沒有見過他,更不用說他的什麼大老婆,小老婆了。”
那老叫化眼珠一轉,若有所思,半晌說道:“好,我姑且相信你的說話,但卻不能不委屈你們做我的人質了。”
奚玉瑾大驚道:“你可是要扣押我們嗎?我,我們是有事在身的呀!”
那老叫化道:“我對你已經算得是十分客氣了,誰管你們的什麼勞什子事情?好,你不想陪你丈夫受罪,你自己走也行。”
奚玉瑾忙道:“不,小,你既然捉了我的丈夫,我自然是要陪他的,但你總得告訴我這是什麼原因呀。”
那老叫化道:“好,我就老實告訴你吧,辛十四姑一個人我是不怕她的,但她有個好朋友叫做韓大維,他們兩個人倘若一同來找老叫化的晦氣,老叫化只怕不是他們的對手。她的侄兒在我手上,她就不能不行所顧忌了。”
奚玉瑾道:“不知老前輩和他的姑姑結的是什麼樑子?”
那老叫化哼了一聲,說道:“你問的也太多了,老叫化可沒工夫告訴你呢。我不強迫你,你願意跟你丈夫就跟來吧。”
說了這話,老叫化拖著辛龍生就走。奚玉瑾追上前去,說道:“請問老前輩高姓大名。”
老叫化怒道:“你這女娃兒也忒羅唆,你叫我老叫化不就行了。”
奚玉瑾不敢再問,心裡想道:“這老叫化本領如此厲害,想必是丐幫中的高手?”
老叫化拖著個人,登山涉澗,如履平地,奚玉瑾使出全副輕功,兀自落在他們後面。
那老叫化也似乎知道她的本領如何,並不回頭看她,卻始終和她保持著數丈的距離,讓她不至太過落後。
奚玉瑾忽地得了一個主意。
奚玉瑾素來愛美,每次出門,總忘不了要帶一盒胭脂,這次也不例外。那老叫化走在她的前面,一直沒有回頭望她,奚玉瑾大著膽子,悄悄打開胭脂盒子,用指甲撬了一點胭脂,在一方手帕上寫道:我們夫婦給一個老叫化捉去,仁人君子,拾獲此帕,請送太湖王寨主,金簪聊作報酬。辛龍生、奚玉瑾。
奚玉瑾是把手伸入懷中偷寫的,字跡寫得歪斜了草,但料想還可以辨認出來。寫好之後,拔下頭上一根金簪,摺好手帕,用金釵穿過它,插在路旁的一棵樹上,那老叫化在她面前數丈之遙,果然沒有發覺。
這方金釵釘著的字帕給人拾獲的希望甚為渺茫,但總是有個希望。至於她為什麼叫拾獲的人向太湖王寨主王宇庭報訊,而不是向辛龍生的師父文逸凡報訊呢?則是因為下面兩個原因。
第一、這個地方距離太湖只有兩天路程,距離文逸凡所在的中天竺則有七天路程,她急於脫困,當然是就近向王宇庭求援的好。
第二、王宇庭佔領太湖,對附近的百姓很好,百姓和義軍親若家人,倘若樵夫、獵人發現這方字帕,多半會給她送到。文逸凡的住址只有江湖上俠義道中的成名人物知道,普通百姓,只怕連他的名字也未必知道。
奚玉瑾做了手腳,暗自想道:“這老叫化未必會注意到我的頭上少了一根金釵,若是給他發覺,我就裝作驚詫的神氣,說是中途跌落了。”
老叫化拖著辛龍生走得飛快,奚玉瑾使出全副輕功,緊緊跟在他們後面,不知不覺,上了一個山峰,只見山頂有間石屋。
忽聽得“咿咿呀呀”的叫聲,樹林裡有個披著獸皮的小廝跑出來,約莫十六七歲年紀,體格甚是壯健,長得幾乎有老叫化那麼高。這小廝扛著一隻吊睛白額虎,他雖然長得不算矮,但這隻老虎實在太大,前腳搭在他的肩上,後腳還是拖在地上。
老叫化斥道:“虎兒,我叫你守門,你總是不安本分,又跑去打老虎了。”那小廝也不知是否聽見了師父的說話,只是望著奚玉瑾傻笑。
老叫化道:“我這徒弟是個啞巴,在山上長大,很少看見外人的。不過,他對你並無惡意,你不用害怕。”當下笑道;“這是別人的媳婦兒,你傻乎乎盯著人家幹嘛?”那小廝黑臉泛紅,喉頭髮出“荷荷”的喊聲,老叫化笑道:“奚姑娘,他是說你漂亮。”
奚玉瑾心裡想道:“這小廝赤手空拳就能打死—只老虎,不用他的師父監視我們,有他看守,只怕我們已是偷走不了。”
進了屋子,老叫化把辛龍生推入柴房,笑道:“未來的武林盟主,委屈你在這柴房受苦幾天,待你的姑姑來了,只要她向我求情,我就放你。”說罷,輕輕一拍,便給辛龍生解了穴道。
辛龍生幾曾受過這等委屈,他聽這老叫化的說話,似乎對他的姑姑也是頗有顧忌,穴道一解,不禁就發起怒來,“哼”了一聲,說道:“有膽的你就把我殺了!哎喲,哎喲,哎喲!”
話猶未了,只覺遍體如焚,十分難受。本來還想再罵幾句,已是罵不出來了。
老叫化冷笑道:“我殺你做什麼,讓你多吃一點苦頭不更好麼?哼,你再嘴硬,我還有更厲害的手段請你嚐嚐好滋味呢!”
奚玉瑾慌忙替丈夫求情,老叫化這才笑道:“好,看在你的份上,我姑且饒他一次。”說罷把那紅漆葫產一頓,說道:“我的獨行點穴手法,本來在穴道解了之後,也要受苦二天的,只有喝了這酒,才可免你受苦。嘿,嘿,酒中可有老叫化的口涎,你喝不喝?”
辛龍生遍體如焚,實在忍受不住,只好捧起葫蘆,捏著鼻子喝了幾口。老叫化搶了過去,笑道:“你擺什麼少爺架子?哼,你嫌老叫化腌臢,老叫化可還捨不得給你多喝呢!”
辛龍生喝了這酒,果然便覺遍體清涼,但身體仍是軟綿綿的使不出力道,對這老叫化的點穴功夫好生驚駭,不敢再發—言。
老叫化道:“奚姑娘,你願意留在這裡服侍丈夫,我可以讓你自由走動。你什麼時候要走,我也決不阻攔,就只不許你將他帶走。”說罷,回過頭來,對那小廝說道:“我和他們說的話,你聽清楚沒有?”小廝點了點頭,老叫化道:“倘若我不在家裡,這個人要走的話,你把他的雙腿打斷。這姑娘要走,你就不必留難。”小晰又點了點頭,表示明白。
老叫化冷笑道:“你這小子倒是好福氣,有這麼一個賢慧妻子。”
老叫化出了柴房之後,辛龍生滿面通紅,說道:“瑾妹,雖說你是嫁豬隨豬,嫁狗隨狗,但你我只是夫妻的名份,你可不必陪我受苦。”
奚玉瑾知道他氣量狹窄,心裡想道:“原來他是為我剛才說的這兩句話犯了心病了。”想起自己為他受苦,仍然給他奚落,不覺眼圈一紅,說道:“你我已經拜堂成親,做了正式夫妻,你怎麼還說這樣的話,唉,咱們現在是在人家的屋簷底下,我勸你還是暫且忍住一時之氣吧。”
辛龍生話出了口,這才覺得有點過分,心中也有歉意,說道:“瑾妹,你待我這樣好,我真不知應該如何感激你才是。”
奚玉瑾強顏笑道:“夫妻之間,何必說這樣的客氣話?”奚玉瑾口裡是這麼說,心裡想起了谷嘯風往日對她的溫柔體貼,卻是不禁有點黯然神傷了。
奚玉帆到了太湖西洞庭山上寧庭的山寨,住了幾天,仍然不見他的妹妹和辛龍生來到,也沒有得到他們的任何消息,心裡十分著急。
這一天來了一箇中年叫化,是丐幫中的一個八袋弟子,姓焦名奕。
焦奕來的時候,奚玉帆和公孫璞正在陪上宇庭說話,焦奕問道:“這兩位是誰?”王宇庭知道丐幫的八袋弟子前來,定然是有事商量,說道:“這位是百花谷的奚少谷主,這位是耿大俠的弟子公孫璞,他們都不是外人,焦香主,有話你但說無妨。”
焦奕忽地哈哈笑了起來,說道:“這可真是巧極了。”
王宇庭怔了一怔,說道:“什麼巧極了?”焦奕望了望奚玉帆,笑道:“奚少俠,令妹是不是芳名玉瑾?”
奚玉帆又驚又喜,連忙問道:“焦香主,你可是有舍妹的消息麼?”
焦奕道:“不錯,我就是為此來的。請你先看看這個。”說罷拿出一根金釵和一方手帕。
奚玉帆吃了一驚,說道:“這金釵正是舍妹的,焦老前輩你是從何處得來?”
焦奕道:“是這樣的,松風嶺出現了一個蹤跡可疑的老叫化,接連幾天都在山口的險峻處所睡覺。我的弟子發現他的行蹤,初時還以為是本幫的長老,告訴了我。我跑去暗中窺伺,這才知道不是。我起了疑心,就在松風嶺上躲藏起來,看他究竟是想幹些什麼。第二天就看見令妹夫婦二人從那裡經過,出事了!”原來焦奕乃是那個地方的丐幫首領。
此時,王宇庭已經把那方手帕展開,和奚玉帆一同看了奚玉瑾在手帕上寫的那封信了。
奚玉帆大驚道:“原來他們竟是給那老叫化捉了去,這老叫化是什麼人呢?他的本領這樣高強,難道不知辛龍生是武林盟主文大俠的掌門弟子?”
焦炎說道:“我就是因為這老叫化的本領委實太過高強,自忖決不是他的對手,當時不敢聲張。
“令妹誤會他是我們丐幫中人,這件事我們丐幫當然不能不管。我本來要向幫主報訊的,但幫主在北方,遠水不能救近火,我想想還是照令妹的吩咐,來給王總舵主送信的好。“
王宇庭說道:“人多去恐怕打草驚蛇,這老叫化的本領如此高強,可得找幾個好手去對付他。”
奚玉帆知道王宇庭在此風雲緊急之秋,難以擅離山寨,說道:“我們三人前往,大概也可以和那老叫化鬥一鬥。請焦香主給我們帶路,不用王寨主操心了。”正是:
三英尋異丐,聯袂探荒山。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