厲賽英笑道:“何只要好,我還和她打過架呢。但她那時還未學到點穴的功夫,我卻不知那份圖解是否在她爹爹手中了。”
奚玉帆道:“你説起這位宮姑娘,我也想起了另一位朋友來了。”
厲賽英道:“是哪一位?”
奚玉帆道:“是公孫璞。那天我們在青龍口失散,她是和公孫璞一同逃出去的。對啦,你曾經告訴我你遇見公孫璞的事情,不知怎的他們又不在—起了。”
厲賽英道:“公孫璞是怕他的岳丈找他的麻煩,宮錦雲也不敢和父親見面。不過他們都是上金雞嶺的,現在想必是已經見着了。”
奚玉帆道:“公孫璞是一位古道熱腸的朋友,我倒很想念呢。”
厲賽英道:“那麼咱們趕快到杭州去見了你的妹妹,就好回去找你的朋友了。”
一路無事,這日到了臨安境內,正是一個春光明媚的日子,一路上但見紅男綠女,摩肩擦背,遊人如蟻,這都是從臨安城內出來作郊遊的人們。
奚玉帆道:“怪不得山谷詞中有説:若到江南趕上春,千萬和春住。江南的春天,原來是這樣的美!嗯,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雜花生樹,羣鶯亂飛。古人描寫的江南春景,的確是一點不錯。”此時他們正在踏入一條山路,遊人比較稀少。
厲賽英忽地眉頭一皺,説道:“書呆子,不要念文章了,那個亭子裏有幾個人指手劃腳的望着咱們,討厭得很!哼,你聽,他們説些什麼?”
奚玉帆抬頭望去,只見山坡上修建的一座涼亭之內,大約有五六個人,其中一個華服少年似是貴族公子模樣,其餘的人似是他的僕從,捧鳳凰似的圍在他的旁邊諂笑。這些人果然是如厲賽英所説,一面對那公子謅笑,一面在望着他們指手劃腳。
奚玉帆一聽,原來他們是對厲賽英評頭品足。一個説道:“這小娘兒倒是俏麗得很。”一個説道:“那男的雖也長得不錯,卻像個木頭人兒,呆頭呆腦的。唉,一朵鮮花插在牛糞上了。”又一個説道:“你怎知道他們是夫婦,或許是兄妹呢?”
厲賽英聽子大怒,就想發作,奚玉帆悄聲説道:“這些潑皮無賴,你何必和他們一般見識?這是都門所在,鬧出了事,咱們雖然不怕,總是麻煩。趕快走過去算了。”
厲賽英忍着氣匆匆走過那座涼亭,只聽得耳邊的口哨聲譁笑聲鬧成一片,那些人越説越不象話。有個説道:“公子,你看這小娘兒怎樣,你若喜歡,就只管吩咐我吧。”那公子笑道:“別胡鬧,人家是有夫之婦呢!”那人説道:“這麼説,公子是喜歡她的了。”
一個隨從説道:“待我上去盤問他們,若然是兄妹的話,我就可以替公子做這個現成的媒人了。”又一個隨從笑道:“是夫妻也不要緊,反正公子討的是姬人,善解風流的婦人才更好呢。”另一個説道:“乾脆把這小娘兒搶回來就是,用得着問長問短?”那公子爺輕搖摺扇,微笑説道:“別胡鬧,給我爹爹知道了可不太好。”
厲賽英聽了這些污耳之言,哪裏還能忍得下這口氣,隨手拾了一塊石子,放在掌心,暗運內功,把石子捏碎,回過頭來,一揚手就用“滿天花雨”的暗器手法,向亭子裏的那些人打去。
奚玉帆聽得其中有兩個人説話的聲音似乎好熟,不覺怔了—怔,也停下了腳步。心道:“這些人實在可惡,懲戒懲戒他們也好。但那兩個人似曾相識,卻不知道誰?”
那些人聽得公子爺的口氣鬆動,有兩個人便跑出來,恰好碰上了厲賽英飛來的石子,只聽得“哎喲,哎喲!”兩聲尖叫,那兩個隨從跌了個四腳朝天。
厲賽英是把一塊石頭捏碎成六顆小石子,她算準涼亭裏有六個人,每一顆石子都是有的放矢的。打跌了首先跑出來的兩個隨從之後,餘下的四顆石子仍然向涼亭內那四個人飛去。
她只道那四個人也是一樣膿包,不料這四個人和最先跑出來的那兩個隨從大不相同,個個都有一副相當不俗的身子。
一個魁梧的漢子呼的一掌拍出,打向他的那顆石子竟給他的劈空掌力反打回來。一個黑漢子伸手接了飛來的石於也反打回去。另一個額角長有一個大瘤的漢子本領較弱,矮身一避,石子擦着他的額角飛過,痛得他哇哇大叫,可也沒有跌倒。
最後那顆石子是打那個公子爺的,厲賽英以為這樣一個紈絝子弟能有什麼功夫,不料他的功夫竟然似是還在那三人之上,摺扇輕輕一撥,打向他的那顆石子,也給撥落了。
那個魁梧漢子“哼”了一聲,説道:“—個小娘兒能有這樣功夫,我看他們不是太湖的匪幫就是天目山的賊黨!”那公子爺道:“好吧,你把他們拿回來,讓我審問,可不許傷了那小娘兒。”
那魁梧的漢子説道:“我理會得!”衝出來便要抓厲賽英,喝道:“你這婆娘居然敢在韓公子面前撒野,識趣的乖乖跟我回去。”他用的是小擒拿手法,若然給他抓着,全身就要筋疲骨軟,動彈不得。
厲賽英揖袖一拂,左掌從袖底穿出,反點他的穴道,只聽得“嗤”一聲,厲賽英的袖子給他撕了一幅,那漢子也蹌蹌踉踉的退了幾步。説時遲,那時快,那額角長瘤的漢子和那黑漢子也都來了。
那魁梧漢子給厲賽英點着脅下麻穴,幸而他有一身鐵布衫的功夫,脅下只覺一陣痠麻,沒有跌倒,當下勃然大怒,喝道:“公子爺憐香惜玉。我看在公子爺的份上,才沒傷你——你卻竟敢傷我!”身形一轉,旋風般的又撲上來,張開蒲扇般的大手,向厲賽英抓下。
另外兩個人也奔向奚玉帆,一個抖起一柄三股叉,譁啷啷的作響。一個用的是青鋼劍,出手便是一招“橫掃六合”,劍勢凌厲非常。
奚玉帆一見他們所用的兵器,這才驀地想起,原來兩個人,那個使三股叉的名叫蒙銑,使青鋼劍的名叫鄧鏗。這兩個人都是曾經參加過圍攻百花谷那場惡鬥的。
原來這個公子爺乃是當朝相國韓侂冑的次子,名叫韓希舜。那個用小擒拿手法來抓厲賽英的魁梧漢子,是相國府的大護院史宏。
蒙銑、鄧鏗本來是黑道上的人物,和韓佩瑛的老僕人展一環有點交情,故而那次被展一環邀來參加圍攻百花谷之役。但他們不過是一般的黑道人物,並非劫富濟貧的俠義道。百花谷那場風波平息之後,他們在江北站不住腳,逃到江南,卻給史宏拉了去充當相府的教師爺。
這兩人蔘加圍攻百花谷之時,曾傷在谷嘯風和奚玉帆的劍下,這事過後,別人不記仇,他們兩個卻是認為奇恥大辱的。也正因此,他們明明知道奚玉帆是什麼人,卻把他誣賴説成是“太湖的匪幫或天目山的賊黨。”一開始便慫恿公子爺搶厲賽英的也是他們。
奚玉帆冷笑道:“原來是你們兩個!當日之事,還可以説是誤會,今天你們甘作權門的走狗,還有什麼好説的麼?我可不能和你客氣了!”
蒙銑喝道:“閉嘴,你這小賊今日撞在我的手上,這正叫做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你偏闖進來!你還敢口出狂言,我要你的小命!”
奚玉帆橫劍一撥,撥開他的三股叉,唰的一劍,就向他小腹刺去,劍柄一撞,又撞向鄧鏗脅下的章門穴,一招兩式,蒙,鄧二人不約而同的給他迫退兩步。
奚玉帆冷笑道:“當時我不是看在韓家份上,你早已喪在我的劍下了,豈能只是受點輕傷?”鄧鏗面色一陣青一陣紅,喝道:“好呀,你僥倖勝我一招,就敢還嘴,今日看你還有什麼本領能逃出我的掌心!”蒙銑説道:“和他鬥嘴作甚,宰掉他就是!”
這兩個人若是單打獨鬥,誰也不是奚玉帆的對手,但以二敵一,奚玉帆固然不至於輸給他們,但在急切之間,要想求勝,卻也不能。奚玉帆這邊頗佔上風,厲賽英和史宏相鬥,卻是有點氣力不敵了。
史宏是相府大護院的身份,手底的功夫確實是非同小可,七十二把大擒拿手法,六十四路小擒拿手法,當真是變化莫測,招招凌厲!
招數凌厲也還罷了,厲賽英的獨門劍法奇詭莫測,足以與他旗鼓相當;最吃虧的是厲賽英的氣力不及對方,雙方的招數旗鼓相當,久戰不去,自然是氣力弱的大大吃虧。
史宏鬥得性起,手腳起處,全帶勁風。厲賽英空有一柄鋒利的長劍,卻給他的一雙肉掌迫得高身八尺開外,根本就刺不着他。
幸而厲賽英練有穿花繞樹的身法,身似水蛇遊走,指東打西,指南打北,她雖然刺不着史宏,史宏的大小擒拿手法交互運用,卻也是連她的衣角都沒抓着。還得提防稍一不慎,就要給她乘隙面入。
奚玉帆眼觀四面,耳聽八方,看了厲賽英那邊的形勢,不禁暗暗為她擔憂:“英妹現在雖然尚不至於便即落敗,久戰下去,卻是非吃虧不可。”蒙、鄧二人與他纏鬥甚緊,奚玉帆擺脱不開,心中一急,拼着豁了性命,陡地喝道:“擋我者死,避我者生!”運劍如風,鷹翔隼刺,奮不顧身,猛攻過去。
激戰中蒙銑的三股叉招數使老,奚玉帆一個“跨虎登山”,欺身逼進,唰的一劍刺他咽喉,鄧鏗連忙撲上救援夥伴,他的本領比蒙銑稍勝一籌,可也敵不過奚玉帆那股強勁的內力。
“當”的一聲,雙劍相交,火花四濺,鄧鏗長劍給蕩過一邊,人也歪歪斜斜的衝出幾步。奚玉帆的長劍餘勢未衰,“嗤”的一聲輕響,劍尖恰好從蒙銑的額角劃過,劃破了他的肉瘤。這還幸虧是有鄧惶給他擋了一擋,他又躲閃得宜,否則這一劍就不僅是皮肉之傷,而是致命的穿喉劍了。
史宏以相府大護院的身份,和厲賽英鬥到五十招開外,仍然未能將她抓住,自感面上無光。心裏想道:“我不趕快把這丫頭制伏,蒙、鄧二人只怕不是那小子的對手。”急於求勝,連使險招,力貫指尖,勁風撲面,把厲賽英迫得透不過氣來。
可是由於他連使險招,卻也給了厲賽英一個可乘之機。撒戰中史宏雙掌如環,滾斫而進,厲賽英移形換位,倏地掠到史宏後側,一劍疾刺,史宏反手一拿,只聽得聲如裂帛,厲賽英的袖子給他撕下一幅,史宏的左臂卻也給她劃開了一道三寸多長的口子。
史宏大怒道:“好呀,我手下留情,你竟敢傷我!”內力運到右掌掌心,呼呼呼連發三掌,掌力有如搭山倒海而來,厲賽英連連後退,一面後退一面施展騰挪閃展的輕身功夫,避開正面的掌力。雖然還可勉強支持,亦已有如一葉輕舟,在狂濤駭浪之中掙扎了。
史宏正在恨不得把厲賽英撕成兩片,忽見公子爺輕搖摺扇,走近了來,笑道:“史師父不用動怒,這女娃子讓我給你打發吧。”史宏瞿然一省,心想:“我真是糊塗了,這臭丫頭雖然可惡,可是二公子所要的人啊。”
史宏想至此處,連忙説道:“公子不用擔心,我一定將她活擒就是。不過這孃兒倒也頗有幾分本領,或許我要令她多少受點輕傷,公子莫怪。”
那公於爺韓希舜搖了搖摺扇,沉聲説道:“我叫你退下你就退下!那個臭小子才是真正扎手的人物,你還是過去幫蒙、鄧二人吧!”口中説話,腳步已插進他與厲賽英的中間。
厲賽英心頭一喜,想道:“擒賊先擒王,你來得正好!”劍尖一顫,使出了“流星趕月”的招數,唰的便刺過去,指向韓希舜的膻中穴。這膻中穴是人身三十六道大穴之一,只要給她的劍尖輕輕點着,韓希舜立即要受內傷,而且渾身不能動彈,只能任她擺佈。
史宏突然給公子爺隔開,眼看着厲賽英那支明晃晃的劍尖就要刺在公子爺的身上,自己給隔在一邊,要救也沒辦法。這—驚當真是非同小可!
就在厲賽英暗暗歡喜,史宏大大吃驚的這剎那間,只聽得韓希舜哈哈笑道:“好劍法!”摺扇輕輕一拔,説也奇怪,厲賽英鋒利的劍尖竟然刺不破他那把紙扇,給他撥過一旁。
史宏本來也知道公子爺練過武功,可是做夢也沒想到他的武功精妙如斯,不禁矯舌難下,暗暗叫了一聲“慚愧!”又是羞愧,又是驚奇,想道:“是誰教他這手高明武功的呢?”
韓希舜淡淡説道:“你不過去,蒙銑和鄧鏗打不過那小子啦。”史宏已知公子爺的武功遠在自己之上,用不着自己替他擔心,連忙應了一個“是”字,抽出身來。
厲賽英更是暗暗吃驚,心裏想道:“這一手卸勁的功夫,雖然還比不上爹爹,可是已似乎比帆哥還更高明瞭。今日我只怕是要槽啦!”
韓希舜又搖了搖摺扇,微笑説道:“我的家人言談無禮,舉止粗魯,姑娘你莫見怪。我很想和你交個朋友,不知你肯賞我這個面嗎?”
厲賽英心中氣惱之極,口裏卻笑嘻嘻地説道:“村野丫頭,只怕高攀不起。”突然一劍就刺過去,這一劍出其不意,攻其無備,是在韓希舜合上摺扇,歪斜着一雙眼睛盯着她的時候,才突然刺過去的。
韓希舜見她笑語盈盈,全身的骨頭酥了半邊,口裏正在説道:“哪裏、哪裏——”忽見白光一閃,厲賽英的利劍已刺了到來。幸而他的武功委實是非同凡俗,在這性命俄頃之際,一個“大彎腰,斜插柳”,斜俯身軀,摺扇跟着使出一招“舉火燎天”,“當”的一聲,把厲賽英的長劍格開,但衣衫已是給刺穿了一個小洞。
韓希舜僥倖沒傷,嚇出了一身冷汗,卻不動怒,反面笑道:“姑娘,你好狡猾啊!但任你如何狡猾,也是逃不出我的掌心的了!”口中説話,摺扇倏張倏合,已是向厲賽英接連攻了七招。
厲賽英已知他的本領在自己之上,不敢讓他的摺扇碰着,展開了繞身遊斗的方法,一合即分,稍沾即退。
幸虧她的穿花繞樹身法也是武林絕學,攻敵不足,避敵有餘。韓希舜在急切之間要想把她抓住,也是感到力不從心。
鬥了十數招,韓希舜喝道:“給我躺下吧!”合了摺扇,當作點穴器使,手法奇詭之極,一招之間。同時點厲賽英的七處穴道。
史宏抽身過去,去得正是時候。奚玉帆刺傷了蒙銑,剛要突圍而出,史宏將他攔住,喝道:“小子休得逞強!”雙掌齊出,力猛如山,饒是奚玉帆功力深厚,也不能不退了一步。史宏左臂之傷本是輕傷,在跑過來的時候,亦已敷上了金創藥了。
奚玉帆衝不過去,大為着急。眼看厲賽英就要遭那公子爺的毒手,他急中生智,不向前衝,反而後退。
史宏怔了一怔,心道:“我至多不過與他打成平手,他又沒有輸招,為何突然退走?”喝道:“想逃嗎?”如影隨形地迫上去,鄧鏗、蒙銑二人也從兩面包抄上來。
哪知這卻是奚玉帆聲東擊西之計,騰出手來,好救援厲賽英的。就在史、鄧、蒙三人將要合圍而未曾合圍之際,他已掏出一把銅錢,反手一擲,用百花谷的獨門暗器功夫——“天女散花”的手法,向韓希舜擲去。
這一把銅錢,共有七枚,七枚銅錢也是分打韓希舜的七處穴道。
韓希舜堪堪就要點着厲賽英的穴道,忽聽得暗器破空之聲,他是個武學的大行家,識得厲害,顧不得攻敵,連忙張開摺扇,反手一撥,只聽得呼呼之聲不絕於耳,七枚銅錢,都給他的扇子撥開。
奚玉帆運劍如風,喝道:“反正我也不想活着出去了,殺一個夠本,殺兩個就有利錢!”蒙、鄧等人雖是報仇心切,見他橫了心腸拼命,不禁也是有點恐懼。
但他打出錢鏢卻提醒了鄧鏗,鄧鏗心裏想道:“我何不即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陡地跳出圈子,喝道:“讓你也嚐嚐我的暗器滋味!”
史宏正面攻擊,蒙銑側面助攻,奚玉帆以一敵二,已是感到吃力。一有空隙,鄧鏗的暗器又打過來,而且他的暗器又是層出不窮,又狠又準,弄得奚玉帆應接不暇。
原來鄧鏗不但長於劍法,暗器的功夫也是江湖上一等一的好手。雖然沒有百花谷那種獨門暗器手法,卻是更為狠辣。他的暗器有隙即鑽,不會誤傷同伴。奚玉帆卻非得時刻提心不可。
奚玉帆給三人纏住,連騰出手來偷發暗器也不能了。韓希舜哈哈笑道:“你們夫妻倒是恩愛得很,不過可惜你的丈夫只能救你一次。無力再做護花人了。小娘子,你還是跟了我吧。”
厲賽英氣炸心肺,罵道:“放你的狗——”一個“屁”字未曾罵得出來,韓希舜摺扇一合,又拿來當作點穴器使,點她的穴道了。
幸虧厲賽英吃過一次虧,一見他使出點穴功夫,忙用穿花繞樹身法躲避,總算沒有給他點着,不過那摺扇從她鬢旁掠過,“叮”的一聲響,卻打落了她頭上插的—支玉簪。厲賽英只好強抑怒火,凝神應付,不敢再罵,韓希舜越攻越緊,眼看她避得過第一招避不過第二招,避得過第二招避不過第三招。
正在奚玉帆和她都是迭遇險招,緊張之極的時候,這條山村的小路,忽然出現了一個人。
臨安城鄉的軍民人等,誰不認識韓相國的公子?公子爺和大護院在這裏打人,哪個還敢走來?是以這日郊遊的人雖多,遊人一發現這邊有相府的人鬧事,誰也不敢從這條小路經過。
但現在卻有一個人竟敢獨自來了!
這個人大約二十多歲年紀,揹着一把雨傘,身穿粗布衣裳,腳踏六耳麻鞋,像是個笨頭笨腦的農家少年。
這天是一個風和口麗的春日,萬里晴空,毫無雨意,這農家少年卻揹着雨傘,已是令人覺得有點奇怪。鄧鏗的暗器正像雨點般的向奚玉帆打去,他卻偏偏從那邊走來,更是令人駭異了。
史宏心裏想道:“莫非他是白痴,不識死活?否則就是武功深不可測的高人了。”當下喝道:“渾小子,你眼盲的麼?打死了你可沒人償命!’
鄧鏗笑道;“史大哥真好心,這樣的一個渾小子打死就算,管他作甚?”史宏大聲呼喝,還含有警告的意思,鄧鏗的冷語,卻竟是不把人命放在眼內。
那少午好像視而不見,聽而不聞,突然撐開雨傘,走得更加快了。
史宏等人認不得這個“農家少年”,奚玉帆和厲賽英卻是如同看見天上丟下了寶貝,喜出望外!
原來這個少年不是別人,正是奚玉帆所思念的好朋友公孫璞。公孫璞武功之高,足以與當世的幾位前輩高人匹敵,奚玉帆素所深知,是以見他出現,哪能不喜?
厲賽英則在暗暗偷笑,心裏想道:“這回可有得他們的苦頭吃了!”心中偷笑,卻不出聲。
公孫璞張開了雨傘,自言自語地説道:“奇怪,怎的突然落起雨來了,當真是暗無天日!咦,原來不是雨點,是什麼東西,亮晶晶的倒像隔鄰馬寡婦縫衣的針。”原來鄧鏗正在灑出一把梅花針。
鄧鏗大吃一驚,喝道:“好小子,你是真傻,還是假傻!”只聽得嗤嗤聲響,公孫璞的雨傘團團一轉,那把梅花針釘在他的傘,沒一根刺着他。公孫璞一笑,説道:“我若還敬,只怕你受不起。”輕輕一抖,把傘上的梅花針抖落。
鄧鏗又驚又怒,喝道:“好呀,原來你是裝瘋詐傻,特地來蹚這渾水的不是?”
公孫璞道:“什麼渾水,天上並沒有落雨呀,地下哪來的渾水?我看混蛋倒是不少!”
鄧鏗把手一揚,兩塊飛蝗石打出,心想:“你這雨傘能夠抵禦梅花針,不信還能擋住我的飛蝗石?”要知飛蝗石是暗器中份量最重的,當然不是份量最輕的梅花針可比。
哪知公孫璞這把雨傘,並非普通的雨傘,而是稀世之珍的玄鐵寶傘,莫説幾塊飛蝗石,就是用大刀巨斧斫他,他這把寶傘也能招架。
公孫璞叫道:“哎呀,不好,天上落下石子來了!”雨傘一轉,叮叮兩聲,那兩塊飛蝗石反打回去。鄧鏗避開一塊,避不開第二塊,石子正正打着面門,打得他鼻破唇腫,血流滿面,頰肉瘀黑,就像開了顏料鋪。這還幸虧是公孫璞手下留情,否則他的雙眼也要盲了。
奚玉帆忍不住叫道:“公孫大哥,你來得正好。請你幫忙厲姑娘。”
公孫璞點一點頭,便走過去,説道:“厲姑娘,你那次幫了我的大忙,我還未向你道謝呢,這個無賴少年你讓我對付吧。”
厲賽英正自吃緊,也不客氣,飄身一退,説道:“好,讓你替我懲戒他吧。不過你可得當心一些,這個潑皮的點穴功夫似乎還很不錯。”
公孫璞笑道:“我正是要來領教他的點穴功夫。”雨傘一揮,替下了厲賽英,迎上韓希舜的摺扇。
韓希舜是相國公子的身份,平素風流自賞,自以為文武全材。不料今日卻被公孫璞當作“無賴”,厲賽英罵作“潑皮”,心裏那份氣惱自是不用説了。為了保持“風流儒雅”的公子爺身份,他不便和公孫璞對罵,手底卻使出狠招,重手法打公孫璞的穴道。
公孫璞雨傘一迎,“當”的一聲,摺扇敲在傘柄上。他這傘柄是比凡鐵重逾十倍的玄鐵做的,登時把韓希舜震得虎口發熱,摺扇幾乎脱手。
韓希舜這才吃了一驚,喝道:“你這是什麼兵器?”
公孫璞亦是心頭微凜,想道:“這小子的摺扇居然還能夠拿在手中,也算得是有幾分本領了,怪不得厲姑娘打他不過。他這摺扇打穴的功夫好像是驚神指法演變出來的,且待我再試他一試。”於是哈哈一笑,説道:“你怕我這件寶貝,我不用它就是。”合了雨傘,仍然背在背後,空手就來奪韓希舜的摺扇。原來他是特地要引韓希舜把點穴功夫都抖露出來的,若用玄鐵寶傘抵禦,只怕會打斷他的扇子,這目的就達不到了。
韓希舜氣得面色發青,喝道:“好小子,你敢目中無人!”立即一招“北斗七星”使出,一招之內,連點對方七處穴道。
公孫璞一飄一閃,故意讓韓希舜點着他的一處穴道,韓希舜摺扇一收,喝道:“給我躺下”,哪知公孫璞只是身形微晃,冷笑説道:“來而不往非禮也,讓你也見識見識我的點穴功夫!”口中説話,駢指如戟,便點過來。
原來公孫璞有他祖父家傳的“顛倒穴道”的功夫,韓希舜的獨門點穴手法雖然厲害之極,功夫未到,卻也難奈他何。但韓希舜的這一招點七穴的手法卻惹起他心中的疑問,暗自想道:“這廝用摺扇點穴的功夫倒像是從驚神指法變化出來的。驚神指法,天下只有我的檀叔叔和金國的完顏長之會使,完顏長之是金國的皇叔,從沒收過弟子,更不會把功夫傳給漢人。那麼他是從哪裏學來的呢?手法變化的精妙,竟然好像比我的檀叔叔還要高明?”
公孫璞的“檀叔叔”即是“武林天驕”檀羽衝。檀羽衝本來是金國的“貝子”,但因反對金主的暴政,早已成為“飲犯”了,他和笑傲乾坤華谷涵是好朋友。華谷涵的妻子蓬萊魔女是公孫璞的祖父撫養成人的,既是徒弟,又是義女,所以公孫璞一向叫她姑姑,華谷涵夫妻和武林天驕都曾傳授過公孫璞的功夫(事詳拙着《挑燈看劍錄》)。
公孫璞心中疑惑,殊不知韓希舜比他疑惑更甚。公孫璞駢指如戟向他點來,施展的點穴功夫和他剛才用摺扇點穴的那一招竟是一模一樣,同樣的在一招之間,點他七處穴道!
韓希舜好不容易避了開去,心裏想道:“奇怪,這個鄉下少年怎的也會使驚神指法?這種天下無雙的點穴功夫,據我師父所説,除了他之外,就沒有人懂的。但這鄉下少年的點穴功夫,竟似乎比我還要高明?” 其實論指法的巧妙,公孫璞還是稍遜一籌。但這變化的微妙之處,高下之別,以韓希舜的武學造詣卻是看不出來。公孫璞的功力比他高得多,深厚的內家真力配合上最上乘的點穴功夫,韓希舜自以為是對方比他高明瞭。
厲賽英脱出身來,便即過去與奚玉帆聯手。鄧鏗仍然在發暗器向奚玉帆偷襲,厲賽英身似水蛇遊走,避開他的暗器,霎眼間到了他的面前,唰的一劍向他刺去。
鄧鏗的劍法和暗器功夫在黑道上號稱“雙絕”,但他也只能在黑道上稱雄而已,卻怎比得上厲賽英明霞島的秘傳劍術。
不過十數招,鄧鏗抵敵不住,逐步後退,又再與史宏、蒙銑會合。合三人之力,勉強敵住奚玉帆、厲賽英二人。
韓希舜比他們更糟,他和公孫璞單打獨鬥,使盡了渾身解數,非但佔不到半點便宜,反而迭遇險招。正在心中暗暗叫苦,忽見一個老者,匆匆跑來,“咦”了一聲,叫道:“二公子,你為什麼和他們打架?”韓希舜喜山望外,原來這個老者正是相府的客卿白逖。
韓希舜喜出望外,連忙叫道:“白老師快來幫我!”就在此時,公孫璞一聲冷笑,五指如鈎,已是向他的琵琶骨疾抓下來。
白逖在相府作客,自是不能袖手旁觀,只好插在他們二人之間,替韓希舜擋這一招。
公孫璞一見這老人的身手,便知他是個武功極為高明的人,當下變抓為劈,雙掌一交,只覺好像碰着了一團棉花似的,自己發出的剛猛之極的掌力,宛如泥牛入海,一去無蹤。對方的身子連動也沒動一下,但卻也沒有反彈之力,分明是手下留情。
公孫璞只知白逖的本領高明,但到底高明到什麼地步,仍是試不出來。磋上這樣一個“深不可測”的高人,不由得心頭大駭。
韓希舜洋洋得意,冷笑説道:“白老師來了,看你們還逃到哪裏去?白老師你怎麼還不動手呀?”
哪知白逖卻道:“公子且慢!”轉過身來叫道:“史師父住手!”史宏雖然是在相府做教師爺的大護院,但白逖卻是相爺的上賓,史宏只好遵命跳出圈子,蒙銑、鄧鏗二人跟着也退下了。
韓希舜怔了一怔,説道:“白老師,你怎麼啦?他們是想混入臨安的匪徒呀。”
白逖不睬他的説話,一晃身到了奚玉帆的面前,説道:“請問揚州百花谷的奚璞是你的什麼人?”
奚玉帆見他説話客氣,遂也恭恭敬敬地答道:“正是家父。”白逖哈哈一笑,説道:“怪不得你的百花劍法使得這樣好,果然是虎父無犬子!”
奚玉帆道:“老前輩和家父相識的嗎?不敢請教大名。”白逖笑道:“我和令尊在二十午前也是不打不成相識的朋友,老朽姓白名逖,想必令尊曾和世兄説過。”
奚玉帆“啊呀”一聲,説道:“原來是白世叔,爹爹常常提起你的名字,可惜這二十年來,一直見不到你。家父不幸,早已去世了。”
白逖説道:“我知道。沒多久以前,我還曾經虯過你的好朋友谷嘯風呢。”
奚玉帆喜道:“我也在找他,聽説他到——”山逖不待他把話説完,連忙向他使了一個眼色,説道:“不錯,他是到我的一位老朋友那兒去了。你是到文大俠那裏的吧,我不阻你了。”
奚玉帆瞿然一省,想道:“不錯,他是這個什麼‘公子爺’的‘老師’,我若説出太湖七十二家總寨土王宇庭的名字,這個‘公子爺’就更有藉口指我是匪徒了。豈不令這位白老前輩左右為難?”同時心中也有疑惑:“聽説白逖是一位避世高人,怎的卻會在豪門作客?”
厲賽英沉不住氣,冷冷説道:“只怕你的公子爺不肯放我們走吧?”正是:
本是江湖豪傑客,權門託庇為何由?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