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青袍老者雙眸炯炯,冷若冰霜,令人感到他的目光也似乎帶着一股寒意。公孫璞吃了一驚,心裏想道:“這人練的似乎是邪派內功,功力已到了一流境界。莫非他就是西門牧野,已從關外來到,得知濮陽堅給我打敗,趕來為他的徒兒報仇的?”當下不動聲色,淡淡説道:“不錯,老先生有何見教?”
青袍老者“哼”了一聲,轉過頭米,又指着宮錦雲問道:“黑風島的宮島主宮昭文是你爹爹吧?聽説昨天你也在儀謬樓上?”
宮錦雲道:“一點不錯。出手打濮陽堅的我也有份,你要為他報仇,我們兩人奉陪就是!”宮錦雲心直口快,公孫璞藏在心中的説話,她卻搶着説了出來。
青袍老者冷笑道:“濮陽堅是什麼東西,值得我為他報仇。你們兩人家傳的功夫我倒是想見識見識的,可惜公孫奇已死,宮昭文又遠在海外!”言下之意,公孫璞和宮錦雲的功夫,他是連“見識”也不屑的了。
宮錦雲怒道:“那你來找我們做什麼?”
青袍老者道:“還有一個人呢?”
公孫璞道:“老先生要找何人?”
青袍老者道:“你們裝什麼糊塗,有一個姓韓的人那天在儀繆樓上是不是和你們一起的,他到哪裏去了?快説!”宮錦雲冷笑道:“韓大哥的去處我倒知道,但我為什麼要説給你聽?”
青袍老者踏上一步,喝道:“小子無禮,你説不説?”宮錦雲道:“不説!”
青袍老者在距離十步之外,“呼”的就向宮錦雲發出一掌。公孫璞連忙攔着宮錦雲,替她擋了一掌。兩股劈空掌力相撞,聲似鬱雷。公孫璞身形搖晃,青袍老者的青袍也似被吹皺的湖水一樣,蕩起了一圈圈波紋。
青袍老者的掌力並沒有打到官錦雲身上,可是宮錦雲已自感到冷得難受,忍不住牙關格格作響。
只聽得青袍老者“咦”了一聲,似乎對公孫璞的功力頗感意外。喝道:“好,我且看你的化血刀練到了第幾重?”
話猶未了,青袍老者已是迅若飄風的欺到了公孫璞面前,這一掌打下已經不是劈空掌了。一掌打出,登時有如寒飆卷地而來,連公孫璞都不禁感到皮膚起栗!
公孫璞心道:“我與你無冤無仇,何必用邪派毒功與你較量?”青袍老者一掌打到他的胸前,公孫璞這才倏地伸出中指,向他掌心戳去,這一指卻是柳元宗所授的“驚神指法”。
幸虧公孫璞是用驚神指來對付這青袍老者,否則雙方各用邪派的內功,碰上了就是力強者勝,力弱者敗,青袍老者固然要受重傷,公孫璞卻難免有性命之憂了!
青袍老者練的是一門極為厲害的邪派功夫,但公孫璞用的“驚神指”卻恰巧是他這門功夫的剋星。不過公孫璞的“驚神指”還未練到爐火純青之境,如果這青袍老者和他力拼,鹿死誰手,殊難意料,只怕還是公孫璞吃的虧更要大些。但這青袍老者是個識貨的人,一見對方使出了“驚椰指”,如何還敢冒着奇險,和他硬拼。
青袍老者的功夫早已到了收發隨心的境界,就在這瞬息之間,公孫璞的指尖堪堪就要點到他的掌心之際,只見一團青影,挾着寒風而去,當真就似八月十八的錢塘江潮水一般,來得快退得也快,轉眼之間,這青袍老者已是走出了他們的視野之外。
公孫璞抹了一額冷汗,説道:“原來是朱九穆這個老魔頭,怪不得如此厲害!”
宮錦雲運功禦寒,不料不運內息還好,一運內息更是冷得難受。正自牙關格格作響,忽覺一股熱氣從掌心透入,原來是公孫璞已坐在她的旁邊,緊緊地握住她的雙手。
這股暖流瞬息間流遍全身,宮錦雲只覺如沐春風,有説不出的舒服。但她有生以來,這還是第一次和一個男子如此親近,卻也不由得羞得滿面通紅。好在此時她已是大汗淋漓,就是不容羞,臉上發燒也是應有的現象。
陰寒之氣隨着汗水蒸發出來,宮錦雲胸中的煩悶之感亦已盡都消失。公孫璞放開雙手,笑道:“好啦,好啦!幸虧這老魔頭的毒掌沒有打到你的身上。”
宮錦雲伸了伸舌頭,説道:“這朱九穆是什麼人,他用的是什麼功夫,如此厲害?”
公孫璞道:“這老魔頭的底細我也不知,只知道他是當今之世獨一無二的把修羅陰煞功練到了第八重的人!”
宮錦雲吃了一驚,説道:“修羅陰煞功?這不是早已失傳的一種西域奇功嗎?”
公孫璞道:“不錯,這門功夫是從天竺傳米的,據説在百餘年前傳到了一位西藏密宗的高僧之手,這位高僧覺得修羅陰煞功太過歹毒,將練功的秘籍毀去,從此不再傳授弟子。”宮錦雲道:“然則朱九穆這老魔頭卻又從何處學成?”
公孫璞道:“後來不知怎的,大約在二三十年之前,修羅陰煞功又再出現人間。這人屋金國的國師,名喚金超嶽。但他似乎還未深悉練功的奧秘,修羅陰煞功只練到了第三重,金超嶽別出心裁,把修羅陰煞功與他本門的雷神掌合練,練成了陰陽五行掌。雙掌發出的掌風一冷一熱,等閒之輩。受不了他的一掌。金超嶽倚仗這門絕技,縱橫江湖,做到了金國的國師。後來碰到了笑傲乾坤與蓬萊魔女這對夫妻、這才將他除去。”
宮錦雲暗暗吃驚,心裏想道:“原來我的外公是死在蓬萊魔女夫妻之手,怪不得爹孃對這魔女如此痛恨,但外公做過金國的國師,這件事他們卻從來沒有對我説過。”
原來宮錦雲的母親就是金超嶽的女兒金鼎娘,金超嶽的修羅陰煞功只練到第三重,金鼎孃的武學造詣遠遠不及父親,知道父親所得的口訣並不完全,不敢再練。因為練這修羅陰煞功必須有深厚的內功基礎,否則非但無益,反而有害。金超嶽在未練修羅陰煞功之前,早已足以躍進當世的一流高手之列,但即是如此,他也只不過練到第三重。
宮錦雲從小就聽得母親説過修羅陰煞功的厲害,直到今天,方始見到,心中不禁駭然。
公孫璞繼續説道:“修羅陰煞功沒進一重,功力增強一倍,倘若練到了第九重的最高境界,只須指尖觸體,就可以令對方血液為之冷凝!幸虧朱九穆只練到第八重,我還可以勉強和他對掌!”
宮錦雲忽地叫道:“不好!”公孫璞吃了一驚,問道:“你是發冷還是發熱?”他只道宮錦雲體中的陰寒之氣還未除淨,以致感覺不妥。
宮錦雲道:“都不是。朱九穆這老魔頭向咱們打聽韓大哥,只怕他是要找韓大哥的晦氣!韓大哥的本領雖然很是不錯,但絕打不過這老魔頭!”
公孫璞道:“你可知道這位韓大哥是何來歷?”
宮錦雲道:“我也是前天才認識他的,但他對我很好,他有災難,我絕不能置之不理!”心想:“韓大哥是騎着馬的,朱九穆未必追得上他。但這老魔頭已知韓大哥是洛陽人氏、路上追不上,難道不會追到他的家裏?”
宮錦雲想至此處,心急如焚,立即便走。未曾跑出林子,公孫璞已經追來,笑道:“宮兄,我和你一同去。”
宮錦雲道:“你不是要到金雞嶺去會蓬萊魔女的麼?”
公孫璞道:“此去洛陽,不過五六天二夫,即使加上幾天耽擱的時間,走一個來回,也用不了半個月。”
宮錦雲喜出望外,説道:“你已經幫了我很多的忙,我不敢累你再受危險。”
公孫璞笑道:“你的功力尚未完全恢復,趕去鬥這魔頭,不是更危險麼?”
宮錦雲面上一紅,説道:“我知道我和韓大哥聯手,也還是鬥不過這老魔頭的,但為朋友不惜兩肋插刀,也顧不了這許多了!”
公孫璞道:“着呀!江湖上以義氣為先,你可以為朋友兩肋插刀,難道我就不可以嗎?除非你覺得我不配做你的朋友,否則你的朋友不也就是我的朋友麼?”
宮錦雲又是歡喜,又是羞慚,暗自想道:“他把我當作朋友,卻不知我本來只是要找他退婚的。”當下笑道:“我正愁打不過這老魔頭,有你這樣的高手同行,正是:
是所願也,不敢請耳!”
公孫璞笑道:“好,那你就不必多説客氣了,事不宜遲,這就走吧!”
兩人急於趕路,遂即各自施展輕功,好在山路荒涼,行人稀少,施展輕功,不怕惹人注意。宮錦雲對於自己的輕功本是頗為自負的,但與公孫璞同行,一較之下,卻是不由得她不自愧不如。宮錦雲已是盡展所長,但公孫璞不疾不徐,始終都是保持着和她並肩前進的姿勢,既不超過她的前頭,也不落在她的後面。宮錦雲好勝心起,好幾次加快腳步,都未能將他甩開。
宮錦雲知道公孫璞未出全力,他之所以不肯越過自己的前頭,那是為了便於照顧自己的緣故,心中暗暗感激。
公孫璞沉默寡言,一路上沒有與宮錦雲交談,只是偶爾在險峻之處,提醒宮錦雲小心。山石嶙峋,山坡陡峭,有兩次宮錦雲因為跑得快了,腳踏蒼苔,險些碰着尖利的石筍,公孫璞衣抽一揮,輕輕將她帶過。
宮錦雲滿懷心事,想道:“我本來是要找他退婚,從此避免再見他的,哪知卻又與他同行,不知他知道了我的身份沒有?”
又想:“公孫璞待人誠懇,與我不過一面之交,就肯為了我的緣故,急人所難,這樣的朋友真是難得。假如我不是先碰着了韓大哥,説不定我也會喜歡他的。只可惜他武功雖高,卻欠缺幾分風流瀟灑,做朋友很好,要我與他一生相處的話,那我就寧願選擇韓火哥了。”想至此處,不由芳心蕩漾,臉上發燒,一個疏神,險些絆着粗藤,又是公孫璞輕輕將她拉了過去。宮錦雲想着心事,公孫璞既然沒有與她交談,她也不想多説話了。
不知不覺已是黃昏日落時分,公孫璞聽她氣喘吁吁,説道:“前面有個小鎮,咱們也該歇歇,找點東西吃了,明早再趕路吧。”
宮錦雲好生為難,心想:“我是一個女子,怎好與他同宿?”到了客店,公孫璞正在向店主討一間上房,宮錦雲忽道:“要兩間。”公孫璞怔了一怔,宮錦雲笑道:“我生來不喜歡與人同房,還是各人一間,舒服一些。”原來她因一時找不到藉口,想起“韓大哥”拒絕與她同房的事,依樣畫葫蘆的就説了出來。
兵荒馬亂的年頭,往來的客商極少,店主人巴不得多做生意,連忙説道,“有,有!有兩間上房恰好是相鄰的。”
兩人雖不同房,吃飯總是要在一起的。宮錦雲跑了大半天。肚子也實在餓得難受了,當下點了幾個酒菜,叫夥計搬進她的房中,與公孫璞同進晚餐。
喝了幾杯,公孫璞見宮錦雲秀眉微蹙,笑問她道:“宮兄,你是嫌這酒菜不好麼?”宮錦雲笑道:“比那天在儀謬樓的酒菜還要好吃,我吃起來,簡直像是瓊漿玉液,海味山珍。”公孫璞怔了一怔,説道:“宮兄説笑了,這淡酒粗餚怎比得上儀繆樓天下聞名的酒菜?”
宮錦雲道:“你不覺得好吃麼?哦,我明白了,那是因為你的內功比我深厚的緣故。我聽説內功練得極高的人,可以三五天不吃一點東西,也不會覺得肚餓。”公孫璞這才恍然大悟,笑道:“不錯,佑語説飢不擇食,怪不得我也覺得很有滋昧。”他不善言辭,宮錦雲説了幾句俏皮的説話,他好不容易方才明白意思,明白了意思之後,對答得也還是十分笨拙,宮錦雲不禁又皺起眉頭,想道:“如果換是韓大哥,他的腦筋一定不會這樣笨。”
公孫璞問道:“既然不是酒菜不好,宮兄是有什麼心事麼?”
宮錦雲道:“我是在想着一件事情,覺得有點奇怪?”
公孫璞道:“什麼事情,可不可以告訴我?”
宮錦雲道:“我爹爹是很少到中原來的,不知朱九穆這老魔頭何以會知道我爹爹的名字?”
宮錦雲的用意是恩試探公孫璞,要知朱九穆曾經兩次提起宮昭文的名字,如果公孫璞知道有與宮家指腹為婚這件事情,那就不應該不知道宮昭文的名字。
宮錦雲心想:“即使他不知道我父親只有一個女兒,如果他知道這樁事情的話,也該把我當作小舅子呀,何以他不問我?難道他當時是因全神打鬥,過耳即忘?”宮錦雲就是因為有這個想法,故此再度提醒他的。
公孫璞哈哈一笑,説道:“這有什麼奇怪?令尊是武學名家,名揚四海,楚大鵬那些人都知道,朱九穆這老魔頭怎會不知?”
宮錦雲又是失望,又是歡喜,心想:“他原來果然是不知此事。”當下裝作恍然大悟的神氣,陪着他哈哈大笑,説:“我真是糊塗了,這樣顯淺的道理我竟然想不起來。公孫大哥,你真是聰明。”心裏卻在暗笑公孫噗是個“苯蛋”,對她這樣的問話,竟然絲毫不起猜疑。
説話之間,忽聽得車聲轔轔,有輛騾車來到這間客店,停在院子裏,店主連忙出去迎接客人。
此時已是二更時分,但因月色很好,店主義是打着燈籠出去迎接的,宮錦雲這間房間窗口正對着院子,故此對這撥新來的客人,看得相當清楚。
首先映入眼簾的是那輛華貴的車子,車子珠簾半卷,隱約可以看到裏面的客人是一男一女,此時車子剛剛停下,他們還未曾走出來。
宮錦雲喝彩道:“好一輛漂亮的車子,米客想必是非富則貴了!”公孫璞道:“車於還在其次,你注意了這四頭騾子沒有?這四頭青騾腰細腿長,但比尋常的馬匹還要高大,看來乃是千挑萬選的口外健騾,這種健騾善走長途,腳力不輸駿馬,更難得是四匹驟子一般毛色。”
宮錦雲笑道:“公孫大哥,原來你不但會相馬,還會相騾。
但這樣漂亮的車子,主人竟然捨得駕着它跑夜路,又不知道愛惜坐騎,可也有點奇怪。”
公孫璞道:“恐怕也是像咱們一樣,是有急事在身的。”
他們在房中竊竊私議之際,院子裏那兩個客人已經下了騾車。男的説道:“有房間嗎?我們要兩間上房。”
宮錦雲悄聲説道:“想必是對兄妹,哈,兄妹倆長得一般的俊,真是一對壁人。”
公孫璞道:“他們身上都藏有兵刃,你看得出來嗎?”
宮錦雲點了點頭,説道:“不知他們的本領如何?我倒想試他們一試。”公孫璞連忙説道:“江猢上能人甚多,宮兄不可多惹閒事。”宮錦雲笑道:“我只是説説罷了,咱們的事情還嫌不夠煩麼?”
只聽得店主叫道:“小乙,來給客官搬行李。”那女子道:“這壇酒我自己拿,不用你們費神。”
那是一箇中型灑壇,可盛酒三十斤的。酒罈樣式古拙,並無招紙標明是什麼酒。兩邊壇耳有粗繩貫串,那女子只甩一根食指輕輕一提就提了起來。
店主人吃了一驚,心裏想道:“看她是個嬌生慣養的小姐,想不到竟有這樣大的氣力!”但轉念一想:“在這兵荒馬亂的年頭,若不是有幾分本領,一個女子恐怕也不敢出門了。”店主人是個老於世故的人,心裏吃驚,可不敢説出來,當下恭恭敬敬的帶這對兄妹進去。
宮錦雲見此情形,心中也是好生詫異。當然她不至於像店主那樣驚奇於這個嬌生慣養的小姐,能用一根手指挑起一個三十多斤重的酒罈,而是詫異她對這一罈酒如此寶貴。
宮錦雲喝了一杯,笑道:“想不到這個如花似玉的姑娘,竟是一個酒鬼!”
公孫璞道:“你怎麼知道?”宮錦雲道:“否則她為什麼不讓別人碰她的酒罈,想必是珍貴她的美酒,生怕別人失手打碎的了。”公孫璞道:“或者罈子裏不是酒而是珍寶呢?”宮錦雲噗嗤一笑,説道:“不錯,不錯,你很聰明,這一層我倒沒想到。”
公孫璞其實亦非很笨,只是欠缺江湖經驗,腦筋轉得不如宮錦雲的靈活,他想了一想,也不覺笑了起來。
公孫璞笑道:“不錯,以他們的本領而論,罈子裏即使滿是金銀珠寶,也不會這樣看重的。”
宮錦雲有了幾分酒意,忽道:“公孫大哥,你定了親沒有?”
這個問題突然而來,公孫璞怔了一怔,説道:“小弟自小奉母山居,尚未定親,宮兄問這個幹嘛?”
宮錦雲笑道:“我想給你做媒。”
公孫璞見她雙頰暈紅,心想:“原來他是不會喝酒的,敢情已有七八分醉了。”笑道:“我尚無成家立室之念,多謝官兄的美意了。”宮錦雲道:“你不問問我是想替你説哪家的小姐嗎?”
公孫璞道:“不知是哪位令親?”
宮錦雲又喝了一杯,笑道:“這女子與我非親非故,但卻是遠在大邊,近在眼前,就是剛來投宿的這個女子,你説她美不美?你若是合意的話,我就想個法子結識她,給你做媒。”
公孫璞哈哈笑道:“宮兄,你的酒喝得多了,明天還要趕路呢,咱們還是早點歇息吧!”
那個女了此時已進了房間,宮錦雲這間房在東邊,她那間在西邊,中間隔着一個天井,恰好遙遙相對。那女子也不知是否聽到他們的説話,心中着惱,“砰”的一聲,重重的把窗門關團了。
公孫璞悄聲説道:“宮兄不可胡言亂語,早點睡吧!”
公孫璞離開之後,宮錦雲暗自思量:“我如此試探他,他仍是懵然不知,那就一定是真的不知道有那樁事情的了。”
宮錦雲本來是為了不知如何啓口退婚而煩惱的,此時放下了心上的一塊石頭,待夥計收拾了酒菜之後,她帶着酒意也就上牀睡了。
睡到半夜,宮錦雲忽地給異聲驚醒,剛剛睜開睡眼,忽見一條人影,已是來到牀前。
宮錦雲嚇了一跳,酒意睡意全消,慌忙拔劍就刺。那人用雙指挾着她的劍脊,低聲説道:“噤聲,是我!”
宮錦雲這一驚非同小可,説道:“公孫大哥,你來作甚?”公孫璞道:“那老魔頭來了!”原來公孫璞是怕她酒醉未醒,着了朱九穆的暗算,故而來叫醒她的。
只聽得“叮噹”一聲,那是刀劍觸物的聲音,隨即聽得朱九穆的聲音哈哈笑道:“姑娘,你別誤會,我可不是採花的淫賊,我是來向你討一樣東西的!”
宮錦雲連忙戴上帽子,心想:“奪好我是和衣睡覺,公孫璞大約還不會知道我是女子吧?”悄悄地走近窗口,向外望去,只見那個女子已經手持長劍,和朱九穆在院子裏交手了。
這女了唰唰唰連刺三劍,姿勢美妙之極。第一招似是少林派達摩劍法的“金針度劫”,第二招忽地變成了武當派連環奪命劍法中的“龍頂奪珠”,第三招卻又似是峨嵋派越女劍法中的“玉女投梭”。但仔細看來,每一招均是似是而非,卻比原來的劍式好看得多。宮錦雲暗暗喝彩:“好劍法!”但這到底是什麼劍法,她可説不上來。
朱九穆側目斜視,連避三招,待這女子刺出第四招的時候,他忽地伸出中指一彈,“錚”的一聲,將這女子的長劍彈開。這女子退了三步,機伶伶地打了一個寒噤。
朱九穆冷笑道:“百花劍法……”話猶未了,只聽得金刃劈風之聲,一個男子突然從屋頂跳下來,喝道:“百花劍法怎麼樣?”
原來是這個女子的哥哥到了。
朱九穆長袖一揮,把哥哥的這柄長劍引過一邊,冷笑道:“沒怎麼樣,就可惜你們還未練得到家!”
男的“哼”了一聲道“練不到家也能收拾你這老賊!”朱九穆道:“你試試看!”五指如鈎,反手奪劍,這一招擒拿手法又狠又準,眼看就要扣着了哥哥的脈門,妹妹身形一晃,身隨劍進,趕忙刺他後心“風府穴”,這一招是攻敵之所必救,朱幾穆一個彈腿,向後踢出,把妹妹迫開,就在這瞬息之間,只聽得“嗤”的一聲,朱九穆的衣袖給削去了一大幅,那男子的手腕也給朱九穆的乎指輕輕拂過,登時虎口迸裂,手中的長劍幾乎掌握不牢。
這一來雙方都知道是遇上了勁敵,這男子固然是震驚於朱九穆武功的狠辣,心想:“要不是妹妹配合得好,只怕我已是廢在他的毒爪之下!”朱九穆也覺得這男子的劍法出乎他意料之外,心想:“他們兄妹聯手,只怕我也沒有必勝的把握。除非我不顧一切,使出了修羅陰煞功。”但因這對兄妹乃是武林世家,朱九穆倘若使出了修羅陰煞功,只怕會立即就傷了他們的性命。
朱九穆雖然是個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卻也不能不有點顧忌。
朱九穆趁首這對兄妹給他迫退的時機,又再説道:“我只是米向你們討酒喝的,並無意傷你們性命!解事的快快給我,免得自誤!”
哥哥怔了一怔,説道:“你要討什麼酒喝?”
朱九穆道:“把你妹妹房中的那一罈九天回陽百花灑給我,我拍腿就走!”
宮錦雲聽到此處,不禁“咦”了一聲,心道:“原來是九大回陽百花酒!”
原來這對兄妹乃是百花谷的奚玉帆與奚玉瑾,他們正是要把這壇九天回陽百花酒送到洛陽,給韓大維治病的。
朱九穆笑道:“我是準備給韓大維送喪去的,所以我知道他要這壇九天回陽百花灑,我就不能讓他到手。你明白了吧?”
奚玉瑾運氣三轉,兀自覺得寒意未消,聽了這話,恍然大悟,叫道:“原米你是朱九穆這老魔頭!”
朱九穆哈哈笑道:“你們既然知是老夫,還不快快把酒拿來。”
奚玉瑾怒道:“你這老賊,想要我的九天回陽百花酒,萬萬不能!”
朱九穆冷笑道:“你不給,我就不會自己取麼?”呼呼兩掌,分擊奚家兄妹,奚玉瑾禁受不起他的掌力,側身閃避,朱九穆身形一晃,儼如鷹隼穿林,倏地從他們兄妹中間穿過,便要入房盜酒。
奚玉瑾這間房在東邊樓上,和宮錦雲的房間正好遙遙相對。
宮錦雲輕聲説道:“公孫大哥,你還不出手?”公孫璞道:“別忙,看看再説。”
公孫璞已經看出奚家兄妹武功甚強,料想朱九穆不能輕易得手。心裏想道:“這對兄妹不知是何來歷,但以他們的本領而論,即使打不過朱九穆,一時三刻,也還不至於便即落敗。且待他們消耗了這老魔頭的一些氣力,我一出手,就可以穩操勝算。”要知公孫璞在日間雖然憑着驚神指法嚇退了朱九穆,那是因為朱九穆尚未摸清他的底細的緣故,説來甚屬僥倖。昔然真個較量,公孫璞自問只怕還不是朱九穆的對手。但若果是在朱九穆消耗了幾分真力之後,公孫璞再行出手,説不定就可以將他除去。
朱九穆眼觀四面,耳聽八方,宮錦雲和公孫璞雖然是貼着耳朵説話,他亦已聽到了聲息,只是聽不清楚他們在説些什麼罷了。朱九穆聽得聲音頗熟,吃了一驚,心道:“難道公孫璞這小子也到這兒來了,不會這樣巧吧?”
朱九穆心神稍分,那一躍就未能跳到樓上,他一手勾着欄杆,正要翻過身去,説時遲,那時快,奚玉帆已是飛身跳起,唰的一劍,向他背心刺來。
朱九穆身子懸空,無從抵擋,百忙中橫掌一掃,“喀喇”一聲,欄杆斷折。朱九穆掌力一帶,一段木頭,飛了起來,撞向奚玉帆的長劍。奚玉帆一劍削斷木頭,餘力已衰,但劍尖仍然劃破了朱九穆的一片皮肉。奚玉帆被那股力道跌下地來,跟着朱九穆也跌下來了。
兩人都是跌而不倒,説時遲,那時快,奚玉瑾亦已撲到,兩兄妹兩口長劍,指向朱九穆的要害。
朱九穆雖然傷得不重,但像他這樣頂兒尖兒的角色,傷在一個小輩劍下,焉能不怒?本來他因為奚家是武林世家,多少有點兒顧忌的,一怒之下,可就顧不了這許多了。奚家兄妹雙劍齊到,朱九穆一掌輕輕拍出,奚玉瑾劍到中途,倏地收招,向後倒躍,月光下只見她面色蒼白,牙關格格作響的聲音隱隱可聞,奚玉帆雖然沒有這樣狼狽,也是禁不住身形一晃,退後兩步。
宮錦雲詫道:“這一掌看來並不沉重,怎的他們反而禁受不起?”
公孫璞道:“這老魔頭已經用上了第八重的修羅陰煞功!”原來修羅陰煞功練到了第八重,掌力發出,無聲無息,端的有如暗流洶湧,雖無狂濤駭浪,海底的岩石也會給它衝開。宮錦雲日間所受的那記劈空掌,卻只是朱九穆使出的三成功力。
奚玉帆一退覆上,喝道:“我倒要看看修羅陰煞功能奈我何?”青鋼劍揚空一閃,一招“白虹貫日”,當胸刺來,朱九穆冷笑道:“你恃着有九天回陽百花酒,就以為可以不怕修羅陰煞功了麼?哼,哼,只可惜你們的功力太淺,若是連受三掌,只怕你喝完了那一罈酒,也救不了你的性命!”
奚玉帆冷笑道:“真的麼?我倒要試試:“朱九穆大怒,喝道:“這是你自己討死,怪不得我手下無情!”口中説話,一瞬之間已是接連發出三掌,掌力把奚玉帆的長劍盪開,奚玉帆連連後退,可是卻僅是打了個噴嚏,並無受傷模樣。
朱九穆拍出第三掌之時,奚玉瑾亦已揮劍攻到,朱九穆反手一掌,又再將她迫開。奚玉瑾似乎不敢與他正面交鋒,但牙關己不再打戰,看來也是未曾受到修羅陰煞功之傷。
朱九穆吃了一驚,心念一動,驀地喝道:“你們是不是練了任家的少陽神功?”
玉帆冷笑道:“是又怎樣?”朱九穆喝道:“這我就更不能饒你了!”
原來在各種正派的內功之中,只有少陽神功可以抵禦修羅陰煞功,奚家兄妹既然練有少陽神功,那就不用九天回陽百花酒也可以給韓大維治病。韓大維是朱九穆的大仇家,他豈能讓奚家兄妹活着走到洛陽?是以他起了殺機,心想:“即使不把他們殺掉,至少也要廢了他們的武功!”心中同時又不禁暗暗覺得奇怪:“任家的少陽神功是絕不會傳給外姓的,怎的他們也練成了?”
朱九穆有所不知,奚玉帆的“少陽神功”是谷嘯風轉授的。
不過,卻只有六七分火候,尚未“大成”。奚玉瑾的火候更淺,若然不是與哥哥聯乎,她是一掌也禁受不起的,如今她與哥哥聯手,也只能側面進擾,不敢直攖其鋒。
朱九穆雙掌盤旋飛舞,越打越急,片刻之間,攻出了十七八掌,甸一掌都用上第八重的修羅陰煞功的掌力。奚玉帆繞着院中的兩株槐樹,步步後退,只見他大汗淋漓,頭上升起熱騰騰的白氣。奚玉瑾更是不住的連連閃躲,與朱九穆的距離越來越遠了。她牙關打戰,格格作響的聲音又再傳到公孫璞的耳朵。
公孫璞心裏想道:“這老魔頭如此猛攻,真力消耗定然不少。
只須再過片刻,待他以全力發出修羅陰煞功之際,我一個凌空下擊,便能取他性命!”
但關鍵之處,在於奚家兄妹能否支持這個“片刻”?公孫璞本來是藏匿在窗子後面偷看的,到了戰情緊張之際,不自覺的就探首窗外,凝神觀戰,生怕看走了眼。倘若奚家兄妹是有性命之憂的話,他也就要不顧一切的出手了。
朱九穆早已有了懷疑,無時不在留心周圍的動靜。眼光一瞥,忽見公孫璞現出身形,不由得大吃一驚,心裏想道:“這小子果然是在此間!是了,他們一定是串通好的,佈下這個陷阱讓我中伏!”
朱九穆要勝奚家兄妹也甚艱難,何況還有一個他所忌憚的人在旁窺伺,他如何還敢戀戰?當下虛晃一招、立即飛身上樹,跳過圍牆。奚玉帆莫名奇妙,不解敵人何以會突然逃走,自是不敢去追。
這小客店只有奚家兄妹與公孫噗、宮錦雲兩夥客人,因此這場打鬥並沒有驚動他人,那小夥計早已嚇得躲在被窩裏不敢伸頭,店主人到了打鬥結束之時才大着膽了出來。
店主人少不免要加慰問:“想不到這個小地方也會鬧賊,幸喜兩位本領高強,把賊人趕跑了。兩位沒有什麼損失吧?”
朱九穆剛才逃走之際,正當奚玉瑾從旁們襲使出一招殺手之時。奚玉謹以為敵人是給她的殺手絕招嚇走的,心裏甚為得意,冷笑説道:“一兩個小賊,要偷我們的東西,只怕也沒那麼容易!店家,你不必擔憂,放心回去睡覺吧。”
宮錦雲一聽,就知奚玉瑾已是對她起了懷疑,心裏冷笑:“若不是公孫大哥露面,只怕你性命難保。你反而把我們當作賊人,真是豈有此理?哼,你説得這樣的大話,我倒是要試一試。”
公孫璞放下窗簾,低聲説道:“咱們還是早點睡吧,別叫他們起疑。”
宮錦雲道:“説幾句話再睡也還不遲。公孫大哥,我想問你一樁事情。”公孫璞道:“什麼事情?”宮錦雲道:“他們説的那個韓大維是什麼人?聽他們剛才的説話,似乎這場打鬥和這個姓韓的頗有關係,卻不知是怎麼一回事情?”正是:
千里奔馳為良友,兩人心事一般同。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