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輪圓月。
淡淡的月光。
假石山頂的涼亭裏,端坐着丁不偉和丁不一。
小圓石桌上擱着一個酒壺和兩隻酒杯。
爹兒倆正在對飲。
不管怎麼説,丁不偉仍算是丁不一的爹。
“爹,孩兒敬您一杯。”不一抓起酒壺,將酒杯斟滿酒。
丁不偉端起酒,淺淺一笑,笑意中充滿了倦意:“謝丁總捕頭。”
“爹,您怎麼説?”丁不一翹起了嘴唇。
丁不偉端着酒杯道:“你知道,我本不是你爹。”
丁不一雙手捧起酒杯道:“您從小把我撫養成人,怎能説不是我爹?”
丁不偉眼中閃淡淡的淚光:“那我受約而為,並非我本意所願,所以……”
丁不一截住他的話:“至少您總算是我的師傅,俗話道:‘一日為師,終身為父,憑這一點,您也是我爹!’”
默然片刻,輕嘆一聲道:“想不到現在連鬥嘴皮也鬥不過你了。”
“爹,這杯酒祝您老人家健康長壽。”丁不一仰脖一飲而盡。
丁不偉始手舉杯,手指微顫,酒杯剛觸到唇邊,一陳咳嗽,酒溢滿手。
丁不一霍地站起,伸手托住他的手臂:“您怎麼啦?”
丁不偉喘着氣道:“沒什麼……人老了,不中用了。”
丁不一注視着他的臉。
他飽經風霜的臉上佈滿皺紋,滿是傷感和憔悴。
他老了,真的老了,一向神采奕奕的神態與傲然氣度然消失,顯得蒼老衰敗,頹唐絕望。
人總是要老的,人了都會這樣麼?
他驟然感到衣不勝寒,找了個冷噤,宛若掉在冰窖裏。
他心中喟嘆着,但謹然亮起了眼睛,如同星熠:“您沒有老,您永遠也不會老。”
丁不偉又是一陣咳嗽,全身打着抖:“你不用安慰我,衰老,這是人生的必經之路,沒什麼奇怪的。”
丁不一“撲”地跪倒在他面前:“爹,我欠您的太多了,要不是您將內力注送給我,您怎麼會……”
丁不偉伸手托住丁不一雙臂:“快起來,我有話要對你説。”
丁不一站起身,在他身旁坐下,一雙亮眼勾勾地盯着他。
直到今天,此時此刻,他才意識到,丁不偉與他之間,存在一種深逾骨血的相依之情,這種情感甚至雙父子之情還要深。
丁不偉凝着他道:“我要走了。”
丁不一目芒灼亮:“您要走了?”
他不明白,他此話的意思。
丁不偉點頭道:“我打算回老家雲南去。”
他亮眼中閃着困惑之光:“回老家雲南?”
他第一聽説,丁不偉是雲南人。
丁不偉深吸了口氣,平靜地道:“我老家在雲南哀牢山,祖輩五人都是樵夫,我們親望子成龍,決意送我去唸書,希望我能掙一官半職,認錦還鄉,榮宗耀祖,可沒想到我竟當上了賊……”
夜風吹過涼亭。
風冷,人冷,話更冷。
“大概是哀牢山這個名字不吉利,我一連三次入獄,爹爹被我氣死,至此我無顏回鄉,也無顏提起老家這個名字。”丁不偉話音有些淒涼,充滿着傷感。
丁不一問:“老家還有人在嗎”
丁不偉搖搖頭:“沒有,如果僥倖的話,也是深山林中的那座小竹屋還在。”
丁不一沉聲問:“既然老家已經沒親人了,您又何必回去。”
丁不偉淺笑着道:“落時歸根,那畢竟是生育我的地方。”
丁不一想了想道:“孩兒跟您一塊去。”
“小你説什麼?”丁不偉驚呆了眼。
丁不一果斷地道:“孩兒跟您一塊回雲南老家。”
丁不偉唬起了臉:“胡説八道!你身為十三洲府總捕頭,身負皇恩,怎能擅離職守?”
丁不一毅然道:“這個總捕頭職務是您和已故的關天英神捕,硬塞給我的,並非我情願,現在您既然能告退,我又為何不能撒手不管?”
“一派胡言!”丁不偉氣呼呼地道:“我當年中為關天英所逼而立約,但一諾千金,從未反悔過,現在關天英遺願末了,你怒能半途而退?”
“可是您為什麼……”
丁不偉一聲長嘆,打斷他的放:“達諒是我叫你來,要告訴你的話,我病了。”
“您病了?什麼病?”丁不一急急地問。
丁不偉對他關切的表情似乎很滿意,含笑地道:“説不上是什麼病,只是日見衰老,周身無力。”
丁不一皺起眉:“連老穀子的御醫也治不好您的病?”
丁不偉道:“京都名醫劉正道替我看過了,此病無藥可治,只能迴歸大自然去治療。”
丁不一似有所悟:“迴歸大自然?”
丁不偉點頭道:“這就是我打算回雲南老家的原因。”
丁不一頗覺為難:“您一人回雲南老家,叫我怎能放心?”
丁不偉道:“皇甫天衣明天在西山等我,一塊去雲南。”
“呃!”丁不一輕呼一聲,“有皇甫叔叔陪您一塊去,我就放心了。”
丁不偉驀然抓住他的手道:“説實話,我去雲南老家,也就是為了不讓你分心。另外……”話音頓了頓,又道,“我先去雲南老家料理,如果……萬一……”他沒繼續往下説,捏住丁不一的手指痙攣似地抽搐着。
丁不一反手握住了他的手,眼中閃爍着犀利的目芒。
他明白丁不偉要説而沒説的放,頓時覺得心異樣的沉重。
他想了想問道:“皇甫天衣沒去河南神書院?”
丁不偉輕嗯一聲:“不錯,去河南神書院的只是諾葛獨景,皇甫天衣實際上是去了雲南哀牢山。”
丁不一凝眸道:“我明白了。”
丁不偉沉重地點點頭:“五天之內,諸葛獨景定會帶蔣玄玄來見你。”
丁不一臉色幾分凝重:“他能請得動六指妙手蔣老前輩?”
丁不偉道:“這和穆仲齡請郝倚老三殺手一樣,都是當年有約在先,蔣玄玄不能不來。”
丁不一仍是擔心地問:“蔣老前輩出手,能偷得到華士傑暗藏的翠玉塔?”
丁不偉拍拍他的手背,反話道:“你可曾聽説過,天下可有南神書院偷不到的東西?”
丁不一猛搖頭,他的確未曾聽到過這樣的話。
丁不偉凝視着他道:“你得到翠玉塔後,取出塔內先帝的遺旨,即可發兵掃平隱君莊了。”
丁不一睜大了眼:“就這麼簡單?”
丁不偉臉色凝肅:“事情決不會這麼簡單,定會有意想不到的事發生,這也是我今天想給你的警告。”
丁不一沉下臉:“危險來自梅山七妖?”
丁不偉翹翹嘴:“梅山七妖有郝倚老,甄稽首和柳長青對付,料無大礙。”
丁不一揚起眉:“是那位西宮太后的秘使?”
丁不偉手一抖:“不錯,他是你的最危險的敵人。”
丁不一咬咬下唇:“怎樣才能找到他?”
丁不偉沉默片刻:“不知道,但聽皇甫天衣説,這位秘使的武功還在你之上,你要小心謹慎。”
丁不一胸中騰起一股熱浪,眼中精光暴熾:“我知道了。”話音稍頓,又道,“您對華士傑此人如何看法?”
丁不偉端正地道:“此人性情古怪,令人捉摸不透,武功深不可測,雖有天下神劍,隱君游龍,勝神劍者,唯有七邪之説,但你的七邪劍,究竟能不能勝他的游龍劍,還終究是個謎。”
“可是剛才郝倚老説的話,似乎他是個有正義感的人。”丁不一若有所思地説。
丁不偉沉聲道:“可我親不完全相信畢不凡的話,這個瘋鬼,有時侯會説真話,有時侯也會説瘋話。”
丁不一凝眉道:“可畢不凡為什麼要在幽魂堡傳我九真神功?”
丁不偉道:“華士傑和畢不凡對你的舉動,確實很出人意外,令人費解,但他們既然這樣做,就一定有所目的,你更須小心。”
丁不一默然不語,眼前晃現出華士傑和畢不凡的身影。
這是一團難解的謎。
丁不偉又道:“我今天要告訴你的第三件事,你須要提防徐温玉。”
“哦!”丁不一驚呼出口,“他怎麼啦?”
丁不偉扳着臉道:“他是個女人。”
丁不一臉上戲緋一現即道:“我知道,請爹爹放心,我不會。”丁不偉嘴角浮起一絲笑意:“我不是這個意思,有線上消息,她與華士傑、畢不凡和郝倚老等人都有甚密的交往,她多次救你,恐怕是別有用意。”
丁不一道:“謝爹爹,關於這一點,沈素貞已經提醒地我了。”
丁不偉抿抿嘴:“小貞既然提過,我就不用説了,小貞大公主的事,她也告訴你了?”
丁不一臉上掠過一片陰雲,默默地點點頭。
丁不偉又道:“白如水、江春花是公主的事,你也知道了。”
丁不一再點點頭。
丁不偉問:“你有什麼打算?”
丁不一沒有遲疑:“只要她們愛我,我仍打算娶她們。”
“好,有膽量!”丁不偉贊日道,“這才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樵夫之子!”
丁不一目光一愣。
丁不偉這話是什麼意思?
他已把自己當成了他親生的兒子?
丁不偉嘿嘿笑道:“願天下有情人都成眷屬,只要她們愛你,你就一定能娶到她們。”
丁不一偏偏嘴道:“要是皇上不同意怎麼辦?”
“皇上?”丁不偉仍笑道,“你是要娶皇上,還是娶皇上的女兒?”
他此刻的風姿,朗朗的笑聲,使他驟然同年輕了許多,又恍若回到了揚州十里坡桃花園的時代。
丁不一格格地笑了。
他笑得很開心,心中充滿了信心。
此時,涼亭外走過來一名僕人。
丁不偉向僕人招招手。
僕人走近前來垂手稟告道:“丁老爺,餘小爺已經甦醒過來了。”
“哦!”丁不一霍地站起,“他的傷要不要緊?”
僕人躬身道:“回稟丁大人,餘小爺的傷不要緊,他一醒過來就又吃又喝又鬧,一點也不礙事。”
丁不一吁了口氣:“這就好。”
“丁老爺……”僕人眼光瞟了丁不一一下,欲言又止。
丁不偉道:“但講無妨。”
僕人吞吞吐吐地道:“餘小爺説要兩……個姑娘,不要讓了……大人知道了,小人……不敢作主,恐傷餘小爺身子,所以……”
“這個混小子!”丁不一一掌拍在石桌上,石桌面龐聲襲開一條縫。
僕人嚇白了臉,趕緊隨地朝丁不一磕頭道:“奴才罪該萬死,望大人恕罪。”
丁不一衣袖一拂:“起來吧,這不關你的事。”
“謝大人開恩。”僕人謝站起,退至一旁。
丁不偉微笑着輕聲對丁不一道:“想不到,花花公子把這種事,也看得這麼認真,真是樵民本色。”
在天老邪丁不偉的眼裏。這種男女事看的是不很認真的。
下不一心中卻又閃一個意念。
丁不偉為何又提到樵民本色?
又是一團難解的謎。
他胸中縱橫交錯的謎團,在心中翻滾着。
丁不偉對僕人道:“告訴餘小爺,他傷剛愈不能近女色。”
“是。”僕人垂首應着,但沒有離開涼亭。
丁不偉道:“還有什麼事?”
僕人低聲:“穆莊主請丁老爺他卧房議事。”
丁不偉稍稍一頓,即道:“你先去惠告穆莊主,本人隨後就到。”
“遵令。”僕人躬身退下。
丁不偉瞧着丁不一道:“我今夜就走,剛才説的話你可要記着。”
丁不一眼中藴含淚水:“孩兒謹記。”
“嗯。”丁不偉肅容道:“徐剛正大人,你可以相信他,凡事多向他請教,照他的吩咐去做,爭不要自以為是,強行出頭。”
丁不一點點頭。
他沒想到丁不偉這種江湖人物,居然也這樣信任徐剛正。
丁不偉又道:“你要小心保護好徐剛大人,他是你日後的靠山。”
丁不一沒聽懂這句話的意思,但也沒問,依然點點頭。
丁不偉拍拍他的肩低聲道:“我去雲南哀牢山,不要告訴任何人,就連穆莊主和老爺子問起,也不要説。”
丁不一到有些奇怪:“為什麼?”
丁不偉正色道:“你忘了徐剛正對郝倚老説的話:江湖險惡,官場更險惡。”
話落,轉身大步而去,他步履有些蹣跚,但卻堅定有力。
丁不一瞧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黑暗中,移目天空。
天空,飄來一團烏雲掩住明月。
天地混掩一片,漆黑一團。
他眺望着墨黑的天穹,久久地眺望着,宛若漆黑的盡處,便是破曉。
他面臨的是一個漆黑的夜。
濟南府衙門面臨的,也是一個漆黑的夜。
夜是漆黑的。
朱富貴的眼前卻是一片光明。
四盞琉璃燈在眼前晃動,四個嬌豔的女人在雲霧中翻騰。
這裏是朱富貴欽差大臣的卧房。
卧房陳設很典雅,根據朱富貴的要求,四壁都掛滿了名家字畫,充滿了書香。
然而此時,書香卻全被煙霧批淹沒。
這中了煙癮的朱富貴,正斜躺在四個女人的懷中,盡情享受。
這是四個特殊的使女,有着應付各種不同男人的特殊本領。
自從上一次使女遭到凌辱之後,府衙內再也沒有使女敢來待候這位欽差大人,知府靈機一動,暗從下街僱來四名經驗豐富的妓女,假扮使女待候朱富貴。
朱富貴這下樂而忘返,三天都泡在府衙內,未曾起駕。
四個女人,八條水蛇也似的粉臂,纏在朱富貴身上。
這已夠要人的命,但更要命的,卻是四個女人幫作的嬌喘和低聲的呻吟,還有那肉體的顫動。
只要是人,那怕是鐵石男人也會動心,更何況是這位好色的貴王爺。
朱富貴眯起色迷迷的雙眼,雙手在四個女人的衣兜裏捏來搓去。
正是上火的當日。
卧房門“砰”地被撞開,一名待衞闖了進來。
“大膽!”朱富貴手在女人衣兜裏狠狠地捏了一把,撐起上身,“擅闖本爺卧房,該當何罪?來人!”
四名待衞應聲而入。
朱富貴擺擺手:“拖出去砍了。”
“是!”四名待衞欺身向前。
闖房的待衞急忙跪地,一邊磕頭,一邊惶急地:“主人恕罪!是您叫小人,只要找到那人,隨時來向您報告,就是半夜也……”
説話間,四名待衞扭住了他的手臂。
朱富貴眯着的眼睛,猛然一睜:“那人找了?”
闖房的待衞忙道:“找到了,小人是特地來向大人……”
朱富貴朝四名待衞呶呶嘴:“放開他。”
四名待衞人開手,退到一旁。
闖房的待衞長吐了口氣,再磕頭,不慌不忙地道:“小人盧義川叩見欽差大人。”
朱富貴不耐煩地翹翹唇:“你少跟本爺來這一套,那人在哪裏?”
盧少川先毛一怔,隨即道:“現在內院花門外。”
朱富貴咧嘴一笑:“傳他進來。”
“是。”盧義川從一上爬起,急急退下。
四名待衞留在房內沒動。
四個妓女從朱富貴身上爬起來,準備退入紗椎帳後。
朱富貴雙手左右一抄,將四女摟入懷中:“不關你們的事,好好待候本爺,本爺重重有賞。”
四女聞言又各顯媚姿,纏附在他的身上。
四名待衞木然而立,彷彿對眼前的春色狂浪視而不見。
這是貴王爺的四名貼身待衞,他們並非是眼看不見,而是對這種場面司空見慣,早已不足為奇了。
盧義川領着一名四十多歲的中年男子,低頭進入卧房。
“小人見欽差大人。”盧義川拉着中年男子跪下,向朱富貴磕頭行禮。
此刻已不似剛才那麼害怕了,行禮之時,兩道眼光溜溜地在四個妓女半裸的肉身上,掃來掃去。
朱富貴一手按在一名妓女的大腿上,緩聲問:“你叫什麼名字?”
盧義川用手肘碰碰中年男子輕聲道:“大人問話呢。”
中年男子忙道:“小人姓馬,賤名元生。”
“馬元生?好名字!”朱富貴咧嘴道,“抬起來。”
馬元生膽怯怯地抬起頭,四個女人的醜態映入眼簾,他禁不住心一陣狂,臉上泛起一層紅雲。
一個沒見識的鄉下男人!
一副幾乎和王吉卿長相一模一樣的面吼!
朱富貴笑了,手伸進了妓女的褲衩裏:“很好!”
馬元生的臉紅得像落鍋似的。
盧義川瞪圓着眼勾勾地盯着朱富貴的手,忘記了還須掩飾。
“家裏還有什麼人?”朱富貴問。
馬元生喘着粗氣:“有娘……和一個妹……妹妹。”
朱富貴陽笑着道:“我會替你照料好她倆的,你去領賞吧。”
“大人……”馬元生閉了閉眼,努力定住心神,“大人放小的一個什麼官?”
朱富貴怔了徵,隨即“嗤”地一笑:“放你一個欽差大臣!”
“欽差大臣?”馬元生傻眼。
朱富貴朝侍立在門側的四名侍衞眨了眨眼。
四名侍衞齊聲喝道:“還不趕快謝恩?”
這一喝,喝慌了馬元生,也喝醒了盧義川。
盧義川拉着馬元生一起磕頭道:“謝王爺恩賜。”
朱富貴輕咳一聲道:“盧義川,你這次功勞不小,一併到側廳領賞。”
“謝王爺。”盧義川喜露於色,眼光仍瞅着四個妓女。
四名侍衞領着盧義川和馬元生,往房外行去。
目送盧義川和馬元生出了房外,朱富貴唇邊浮現出一絲令人難以會意的笑意。
四名侍衞陰沉着臉,將盧義川和馬元生帶到後院一間小房內。
房很小,看樣子是間雜屋。
房內擺設十簡陋。
一張木桌。
一條木板凳。
桌上擺着一個盛着石灰水的木盆,和一個木盒。
侍衞在木桌前站定,然後左右分開,對馬元生道:“跪下。”
馬元生困惑地道:“為什麼要下跪?官狀在哪裏?”
盧義川在他身後道:“這是捐官必行的禮節,官狀就在木盒裏。”
“原來是這樣,”馬元生扭回頭,“我三百兩銀子捐的是什麼欽差大人?省欽差、府欽差,還是縣衙欽差?”
領頭的侍衞不耐煩地道:“少羅嗦!快跪下磕頭,再去當你的欽差吧。”
盧義川湊過頭:“快跪下,你不想當官了?”
馬元生仍咕嚕着道:“當上欽差官,有沒有女人?”
盧義川笑道:“當然有,朱王爺就是欽差,剛才你不是全都看見了。”
“我跪,我要當官。”馬元生轉身跪下。
盧義川悄然撥出腰間的佩刀,抑手在馬元生肩上輕輕一拍。
刀元生身子往上一挺,脖子驀然伸直。
刀光一閃,“咔嚓”一聲輕響,一柱鮮血衝在木桌的圍布上。
沒有叫喊,沒有反抗,人頭已飛到了木桌上。
好刀法!好麻利的手段!
侍衞上前拎起馬元生的人頭,在石灰水中浸過,然後放入木盒內,將木盒遞給盧義川。
“請盧爺到側廳領掌。”四名侍衞中的兩名出了小房。
盧義川捧着木盒追出:“爺可知王爺賞小人什麼賞賜?”
七爺是名侍衞頭領的稱號。
七爺邊走邊道:“盧爺這次功勞不小,王爺賞黃金十錠,美女兩名。”
“真的?”盧義川笑歪了嘴。
七爺道:“你到廳房就知道了。”
步入側廳房。
裝飾豪華典雅。
正中雕花紅漆桌上擱着一個蓋着紅綾布的桃花木盤。
盧義川將盛着人頭的木盒放到桌上,手伸向木盤。
“這是王爺給小人的賞金?”他眯着眼問。
七爺點點頭,沒説話。
盧義川顫抖着手揭開紅綾布,十錠黃燦爛的金錠令人眼花繚亂。
“哦!”他驚呼出口,他這一輩子還見過這麼多黃金。
桃花木盤裏還有一盅酒。
七爺道:“美女大廳內房等你。”
盧義川,鞠躬行禮後,捧起酒盅,一飲而盡。
“嗯……”他發出一怪哼,驀地退後兩步。
七爺冷道:“這是鶴頂紅藥酒。”
盧義川瞪着血紅的雙眼,驀然倒地。他這一輩子當然沒喝過鶴頂紅,沒喝過災種皇上賜死臣子的毒酒。
他在地上打滾、啞嚎,形態仿人慘不忍睹,終於聲嘶力竭,痙攣氣絕。
七爺冷笑道:“該死……”
“死”字還在嘴中,他臉變成了灰白色,一道冰涼涼的冷氣從他脖子上吹過,脖子上多了一條裂口。
汨汨的血流出。
七爺和另一名侍衞倒在了盧義川身旁。
一隻手伸向桌面,拎起了盛着馬元生人頭的木盒,卧房內。
朱富貴又在上火的當口。
王吉卿的人頭已經“找”到,大功即將告成,怎不興趣盎然?
四個使女的功夫使他欲醉,欲仙,欲死,怎不上火?
然而此時,在這緊當日的時侯,突然有人揪住了他頭髮,他然地扭頭,大聲斥喝。
頭扭回了。
嘴也張開了。
但,沒有聲音。
因為,此刻他的人頭已離開了脖子。
他比七爺幸運,他在意識飛離腦海之前,總算是看清了殺他的人。
那人是個蒙面人。
中等身材,有一雙很亮很亮的眸子。
那人左肩上掛揹着一團漆黑。
半個時辰後,府衙的黑漆大門打開了。
一快騎從府內急馳而出。
冷風在吹。
快騎敲擊路面清脆的蹄聲,剛剛響起就被風吹散。
第二位欽差大臣被殺的不幸消息,連夜飛速送往十三洲府總捕頭丁不一位地,禹城縣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