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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三回 廟古台荒談宗論劍 林疏月朗別墓辭魂

    玉嬌龍一路逶迤行去,不過二十來日,便已來到銅陵。前面就是莽莽滔滔、煙波浩渺的長江,過了長江,快馬不過一天路程,便可到達九華山腳。玉嬌龍立馬江邊,凝望江南,心逐浪翻,興奮中又不禁有些悵然若失。她想道:自己迢迢千里走單騎來尋李慕白,究竟為的什麼?難道只是為了找他比個高低?她對李慕白一直是心中不服,並懷有一種怨憤之情。可自從在泰山絕頂見到史進之後,鬱在心裏的那種怨憤之情已逐漸消失,慢慢地卻產生了一種敬慕之心。這種潛移默化的改變,玉嬌龍一直未能深省,卻直到九華山已經在望,她才漸漸明白過來。那麼自己見到他時,又將如何處置才好?再説,那行蹤無定的李慕白,這時又是否留在九華山裏?玉嬌龍立馬江邊,真感有些躊躇不定。落日的餘輝把江波映得金光萬道,渡頭砰渡的行人談笑聲喧。玉嬌龍下鞍牽馬正準備往渡頭走去,忽聽後面遠處傳來一陣清脆的蹄聲。她不禁回頭望去,見離岸約一箭之地,一匹雄健異常的棗栗馬疾步馳來。馬上坐着一位姑娘,頭束扎蝶絲帕,身穿淺藍扎袖緊衣,下着褐色素邊布褲。姑娘年近三十左右,黃裏透紅的圓臉上,閃動着一雙威嚴而又機普的眼睛,當那棗栗馬還在五十步開外,玉嬌龍就已認出馬上那姑娘來了,她正是自己已有年餘不見的俞秀蓮。玉嬌龍心裏不由一驚,她怎的也到這裏來了!莫非也是去九華山找李慕白去的?玉嬌龍正詫異間,俞秀蓮的馬已快近她身旁。玉嬌龍忙裝着整理馬鞍,俯下頭去,暗暗地從鞍旁瞟過眼去窺看着她。俞秀蓮在經過她面前時,只略帶驚詫地打量了下大黑馬,便徑直向渡頭走去。船家等俞秀蓮把馬牽到船上,便抽篙開船了。玉嬌龍這才抬起頭來,向已遠離江岸的船上望去,見俞秀蓮也正站在船頭向她望來。玉嬌龍不覺微微一笑,心想:已經相隔甚遠,難道她還能認出我來!玉嬌龍不願和俞秀蓮碰面,以免被她認出,便仍回到銅陵住宿一夜,第二夭一早才渡過江去。她在馳向九華山去的大路上,一路放眼四顧,留心觀察,只要見了前面有騎馬的人,都要停馬察看,直至認準不是俞秀蓮時,才又催馬前行。玉嬌龍來到九華山腳,已是黃昏時候。她尋了一座寺廟暫歇下來。夜裏,她徘徊廊下,獨自沉思,是明日就進山去,還是避避俞秀蓮數日。她正為難進退,不禁心中又盤旋起俞秀蓮和李慕白的事來。玉嬌龍料那俞秀蓮定是為尋李慕白而來。可李俞二人的所行所為,在江湖人的心目中都把他二人認為是忍情守義的奇女義士;在名門士族中也將他二人視為是克己復禮的君子正人,因此,只要提起他二人來,都頗受世人的推崇和稱歎。而今,自己卻偏偏得見俞秀蓮孤身一人尋李慕白來了。她來究竟為了什麼?是順道前來相訪,還是有事專程相求?是仍拘禮由命只作一般敍舊,還是難禁一往情深,特來傾訴自己的幽情?玉嬌龍愈想愈覺好奇,不覺舉頭向廟後望去,見靜靜的夜空中九峯危立,高聳入雲:峯峯環抱,疊崔折壑,隱隱幢幢,幽邃不測。玉嬌龍仰望這九華夜色,想到俞秀蓮和李慕白的事情,更覺迷離撲朔,隱異神秘,她決心不顧一切地跟蹤進山,去窺探個究竟。第二天,玉嬌龍着意喬裝一番,佩上她從王府盜來的那柄寶劍,將大黑馬留寄在廟裏,隻身出廟,徑向後山走去。九華後山那條石徑,原是幾百年前上山舊道,後來由於修了新道,走這條路的人少了,因此,沿途隙草叢生,落葉覆徑,顯得特別荒涼僻靜。玉嬌龍一路越崔過谷,來到五台峯腳,見那兒一片古樹參天,石奇路陡,綠葉蔽日,翠谷生涼,真是好一處幽靜所在。玉嬌龍按劍撩衣,一路緩緩前去,她走至半山,來到一片平地,見那片乾地上長滿雜草蓬蒿,蒿草中遍是瓦礫斷柱,看樣子是一座已頹毀多年的古廟。玉嬌龍正舉目四顧間,忽見路旁草叢中立着一塊殘碑,碑上字跡尚依稀可辨。玉嬌龍忙走到碑前,拂拭細看,見碑上隱隱橫書“摘劍碑”三個大字。她看到“摘劍”二字,不解何意,再一細認大字下面碑文,方才明白過來。那碑文大意是:“九華劍法,天下所宗。出神入化,氣貫長虹。上山摘劍,以示尊崇。”玉嬌龍站在殘碑面前,也不禁感到一陣肅然。她撫了撫腰間佩劍,又看了看殘碑,不由突又失笑起來,她心裏默默想道:“我才不摘劍呢!何況我也算是九華門外弟子,就是九華子弟,我也偏不摘劍!”玉嬌龍又邁開腳步,向着峯頂走去。一路上,那塊殘碑一直使她縈繞於懷。她觸景生情,不禁由這殘碑想到當年天下對九華劍法推崇的盛況。可曾幾何時,而今竟衰落如此!她不禁又想起李慕白曾在橋頭對她説的“我九華劍法從不輕易傳人”那句話來。正是因為這樣,所以九華劍派才弄得哀落如此!如此看來,李慕白之輩卻成了九華劍派的罪人。可惜他尚不自省,反而以此自得。玉嬌龍暗暗打定主意,她見到李慕白時,定要以此和他理論。於是,她不禁加快了上山步腳。玉嬌龍直行至日已偏西,方才來到峯頂後山的老君觀前。那老君觀背崖而建,只有三重殿宇,石柱雕雲,殿壁塗朱,雙門環鏽,廟瓦草生,確是一座千年古廟。這老君觀乃是九華山寥寥幾座道觀之一,雖然顯得冷落荒涼,但卻也幽靜肅潔。玉嬌龍找到香火,施了一些香銀,由香火給她安排了一間客房住下。玉嬌龍見那香火佝僂着背,一舉一動雖然顯得老態龍鍾,但言語誠樸,面目也極和善,就和他攀談起來,她問了一些山上勝蹟和觀內香火興衰之後,把話一轉,問道:“久間九華拳劍名楊天下,不知竟出自山上哪座寺觀?”老香火説道:“若説九華拳劍,其實都與山上各觀道友無關。只因百年前,從西蜀來了一位不知姓名的雲遊道人,因愛九華山幽靜,就結廬在這老君觀旁,終日習拳練劍,經過幾十年苦苦揣摩,竟練就一套出神入化的拳技、劍法來了。以後那道人就自號為九華老人,把他揣摩的那套劍稱為九華拳劍。其實,那九華老人並不曾住過山上廟觀,也未傳給各觀道友。後來,九華老人死了,他那套九華拳劉,也快失傳了。”玉嬌龍:“九華老人難竟不肯將他的九華拳技劍法傳給別人?”老香火:“也曾傳給了幾個子弟,只是他那些弟子有的失意隱遁,不知去向;有的被人謀害,死得不明不白,而今還懂得九華拳劍奧秘的,就只剩下個慕白了。”玉嬌龍趁勢問道:“我亦曾聽人説起過此人;又聽説他亦住在山上,只是不知他競住何處?”裏。“l玉嬌龍略一思忖:“不知近日可曾有人來訪過他?他此時可在屋裏?”老香火:“昨日傍晚,俞姑娘上山看他來了。今天他又陪俞姑娘到前山遊東崖、四香閻等處去了,恐尚未回屋。”玉嬌龍詫異地:“道長早就認識那位俞姑娘?”老香火:“認識。十一年前李慕白的師伯江南鶴就曾把她帶上山來住過一些日子。十一年過去了,她面貌依然未變。”玉嬌龍:“李慕白孤身獨處,那俞姑娘住在他屋裏如何方便?”老香火:“李慕白可不是那種欺暗室的人。昨晚他是到這觀裏來和道長下了半夜的棋,才和道長同宿的。”玉嬌龍聽老香火這樣一説,臉也不禁微微紅了起來。她想到自己去王莊找尋羅小虎的那夜,心裏總覺有些羞慚。她默然片刻,若不在意地問道:“不知李慕白今夜還到觀裏來否?”老香火:“若俞姑娘未走,他一定還是要來觀裏借宿的。就是平時,他每天夜晚也都要到觀前壩上練劍,十年來從未間斷。”玉嬌龍已從老香火那無意的談話中,探知了李慕白夜夜必到觀前練劍的情況,心裏十分高興。她已拿定主意,就選在那時會他,以免旁人礙眼礙事。老香火離房後,玉嬌龍取出隨身帶的乾糧,胡亂吃了一些,便盤坐牀上閉目養神,等候天黑。窗外天色已漸漸暗淡下來,松枝上拴着一鈎新月。玉嬌龍帶劍出房,向着觀外走去。她來到觀門前的平台壩上,仔細向周圍打量一番,見平台約有十丈見方,全用花崗石嵌砌,十分平整,確是一個好的練劍所在。平台前面立有白石雕欄,欄前安有一張石桌,並配有四個石凳,大概是供道友論道下棋之用。平台左側的木架上吊着一口大鐘,鐘口離地兩尺,重約萬斤,把平台襯得愈加幽古,更見靈氣。玉嬌龍步下台階,沿着台旁荒徑向前走去。她轉過一片疏林,前面出現一排危崖石壁,腳下的荒徑已變成羊腸小道,沿着石壁婉蜒而去,有如棧道一般,奇險已極。玉嬌龍循着險道望去,見前面不遠的崖邊,有間小小的茅屋。那茅屋依壁面崖,有如高枝上的鳥巢一般,看了不禁今人驚心叫絕。玉嬌龍心想:那一定就是李慕白居住的茅廬了。正在這時,忽見茅屋裏亮起了燈光,窗前映出兩個人影,似在對坐談話。玉嬌龍已從那人影的輪廓和姿態上認出一個正是李慕白,一個正是俞秀蓮來。她幾次想潛身過去,聽聽他二人談些什麼,可她剛想抽身,卻又怯步不前。她知道,李慕白和俞秀蓮都非等閒之輩,輕易近他不得。從這裏去到茅屋,只有險徑一條,毫無隱身之處,若貿然前去,必被他二人所覺,結果只落得自己狼狽。玉嬌龍仍只留在原地,遠遠地注視着他二人動靜。從窗前映出的人影上,只感到他二人是在對坐敍話,卻聽不到半點聲音。人影端坐不動,那男子身影不時舉手拈鬚;女子身影不時低下頭去,玉嬌龍雖如霧裏看山,不識廬山真面目,卻也感到他二人是在自重自持,忍情守禮,她又不禁為他二人的這般相會感到悵惘起來。過了一會,她見那兩個人影一同立起身來,接着又見他二人走出茅屋,一前一後地向觀廟這邊走來。玉嬌龍趕忙回到平台上,一時找不到個一處妥善藏身之地,回頭望望那口大鐘,便忙將身一俯,躲到大鐘裏面。過了片刻,她從大鐘上端的圓孔裏,看到李慕白在前,俞秀蓮隨後,步上台階,來到台旁的石桌前坐下。李慕白有些感慨地説道:“大妹來也匆匆,去也匆匆,明日一別,又不知要何年何月才能再得一晤了。你還有什麼要説的話,不妨再在此談談。”俞秀蓮:“德五哥和五嫂對我雖然百般體恤,視如骨肉,但寄人籬下,終非長策。幼銘、燕姑已漸長大,我教給他二人的武藝已夠防身。我此番回到北京,決心辭別德府哥嫂,仍回鉅鹿,不時去祭掃一下爹孃墳墓,從此不再聞問江湖上的事情了。”李慕白聽了默默無語,只微微嘆息一聲。他那一聲嘆息雖輕,卻是發自肺腑,裏面不知包含了多少欲訴還休之情,又包藏了多少難言之隱。俞秀蓮:“我此番上山來看望大哥之意,日間已經向你説明,還望大哥三思,不要自誤。德五哥亦常和五嫂在背後談起此事,説大哥在李家單傳,還説什麼‘不孝有三,無後為大’。我想大哥也是讀書人,哪能背上這等罪名,受人議論。”李慕白:“多感大妹和德府兄嫂好心,我已早斷塵念,習於獨處,決心在山上練劍終身。婚娶之事,請大妹勿再提勸了。”俞秀蓮低下頭去,默然不語了。二人相對無言,靜靜的平台上突然顯得更為寂靜,以致一片落葉的聲音也響得令人吃驚。李慕白興許是為了打破這難堪的沉默,突然問道:“你日間所説前天在銅陵渡口曾見到玉嬌龍,不知你果看得真切?”玉嬌龍猛然一驚,一時間,幾乎完全屏息了呼吸。俞秀蓮:“她雖喬裝打扮,哪能瞞過我的眼睛!準定是她!她在妙峯山投崖,我本已疑她是假。我猜她已去西疆,卻不知她為了何事竟到安徽來了?”李慕白:“她既向九華方向而來,我料她多是來找我的。”俞秀蓮:“她來找你何事?難道僅僅是為了一報去年你在瀦龍河邊和她結下的奪劍之恨?”李慕白沉吟片刻:“此人逞強任性,一時負氣而來,也是有的。”俞秀蓮:“她如果是為你而來,我量她也將在數日之後才會上山。因她在銅陵渡口,必然亦已看見我了。她知我在此,當是不便來的。”豐慕白:“不然,她可能已經上山,説不定此時正隱身附近也未可知。”玉嬌龍又是一驚,心裏不由感到一陣悚慄。俞秀蓮不以為然地説道:“大哥度事過於謹慎,玉嬌龍的情性我豈不知,她雖然任性,卻極有心計,為人沉着機警,行事慎微,處心積慮,對自己所行所為,一向諱莫如深。她怕被我認出她來,我料她一二日內是不會在山上露面的。”李慕白:“對她這樣的人,不能以常情來審度。正是由於她任性負氣,有時難免做出輕率失策之事來。她這次單身來九華山就是輕率之行;盜走鐵貝勒王爺寶劍亦是失策之舉。她在京城鬧得滿城風雨,亦多是由她任性引來。”李慕白的這番話,玉嬌龍聽得清清楚楚,她的心被震動了。她覺得李慕白對她的一切好像瞭如指掌,甚至有如《秘傳拳劍全書》上圖示的穴位一般,竟把她心上隱藏着的一處穴位也點到了。而這處穴位卻是她自己都還不十分清楚的,她對李慕白不禁又從心裏增添了幾分敬意,玉嬌龍正思忖着,俞秀蓮又説話了:“大哥説得也有道理。不過那玉嬌龍也是遭遇不幸受夠折磨了。她雖然也做了一些錯事,多是為勢所迫,她不該生在那樣一個門第,我倒是十分同情她的。她如來了,還望大哥不要和她計較,多多開導於她才是。”李慕白:“大妹放心,她就是挾怨而來,我亦不會為難她的。”接着,他二人又彼此談了一些寒暖温涼,説了一些心頭的祝願,時已深夜,寒露沾衣。李慕白站起身來,脱下身上長袍,親手給俞秀蓮披在身上。俞秀蓮既不推拒,也不稱謝,只用手撫弄着袍襟,説道:“這件衣衫你已穿了十年,破舊如此,也該換件新的了。”李慕白抱膝無言。二人又默然相對,坐了一會,俞秀蓮才站起身來,説道:“我明晨一早便下山回河北去了。大哥可不必再來相送。”李慕白沉吟片刻,説道:“也好,你一路保重!”接着,二人便離開石桌走向台階。到了階前,李慕白站立下來,目送着俞秀蓮一步步向階下走去。玉嬌龍從鐘頂圓孔望去,見俞秀蓮的身影漸漸在階前縮短下去,一瞬間,她的頭也隱沒到台階下面去了。台階上只留下李慕白那頎長的身影。玉嬌龍也不禁為他二人的這般離別感到黯然。正在這時,忽又聽到階下傳來俞秀蓮的話音:“我給你帶來葛袍一件,布鞋兩雙,留在枕底,大哥明日回屋,自去試試。”李慕白:“多謝大妹,這又夠我穿上十年了。”玉嬌龍感到心裏一酸,隨着又不禁有些憤怨起來,暗暗嘟嚷道:“真是自作自受,何苦如此暗飲苦杯!”玉嬌龍見李慕白站立階前凝然不動,竟如石像一般,她趁此輕輕一閃,從鍾裏鑽出身來,躡腳走到台心,立於李慕白身後,凝神注視着他的背影,等他轉過身來。等着等着,已經過了許久,李慕白卻仍在階前呆呆地立若。玉嬌龍難耐愈來愈感緊張的情緒,正想跺腳驚他,使他轉過身來,不料李慕白卻突然説了句:“你果然來了!”然後慢慢轉過身來,雙目炯炯地打量着她,臉上微微含着愠意。玉嬌龍吃了一驚,她真沒料到自己行動已經如此輕捷卻仍被李慕白察覺出來,由此也可見他功夫之深。她只站在那兒望着李慕白,並不出聲。李慕白:“你來這九華山上何事?”玉嬌龍:“特來會你!”李慕白:“是否為去年橋頭之事還耿耿在心?”玉嬌龍:“我知你劍術高深,特從鐵貝勒王爺府裏暫借來寶劍一口,準備和你見個高低。我如敗在你手,願意獻出寶劍,敬你為師。”李慕白欣然地笑了:“好,好,好!你的劍法確是九華正宗,只是按圖索驥,未能入室,我也想看看你年來進步如何。”説完,他抽出佩在腰間的寶劍,向玉嬌龍招手道,“來,我就陪你練練。”玉嬌龍也拔出劍來,只見那劍鋒在星光下發出熠熠的寒輝,在乎台上映射出條條光路。玉嬌龍仗恃着手中的利劍,本來有些膽怯的心又壯了起來,一下變得精神百倍。她將劍一端,説了聲“當心,這劍利!”便弓步進身,向李慕白腰間一劍刺去。李慕白也不閃退,只用劍尖往她劍頁尖上輕輕一撥,那劍便斜飄過去。玉嬌龍翻手換式,使出那套石破天驚的劍法,驀然間,只見寒光閃閃,劍鋒夾着風聲,猶如千道閃電,直向李慕白上中下削刺過來。李慕白不急不忙,抖動劍尖,避過虛招,只向實處劍頁連點帶撥,一一解去。説也神奇,玉嬌龍見李慕白運劍既緩且慢,卻一點一撥全着實處,不差毫釐。每一相觸,他雖用的劍尖,玉嬌龍的手指竟被震得麻木。玉嬌龍一咬唇,突然使出險路,身隨劍進,一連三劍向李慕白左右胸及咽喉刺去。李慕白並不用劍去格,只悠然柱後一仰,左腳着地,人平如丁字,同時飛起右腳向玉嬌龍手腕點去,玉嬌龍頓感一陣痠麻,劍也幾乎從手裏掉落下來。她不由感到一陣羞忿,趕忙運氣凝神,正想使出鬼哭神愁的劍路以求一逞,她剛亮出一式,李慕白忙退後一步,以一種長者的口氣喝止住她:“且慢!你腕力未復,這路劍法使起來也不得心應手。還是我使一路你來破破。”説完,只見他張臂如鶴,運劍如龍,徐盤慢刺,劍鋒彈抖如波,發出陣陣龍吟。玉嬌龍雖然不識這套劍路,她那本《秘傳拳劍全書》亦未曾錄及,但她畢竟深諳劍法,早已被這種形弛實緊,似緩而速,狀柔而剛的劍術驚得呆了。幸而李慕白對此一劍一招,只是意到,並不真正襲來。玉嬌龍心想,要是我遇上一個真正的仇敵,他也具有這樣的劍法,難道我就畏縮不前,讓他恥笑不成!她心一橫,咬緊嘴唇,恃着手中利劍,使出她在書上已學到的最後一路愉天換日,全用削斬,只向着李慕白的劍鋒迎去。不料一連數劍,劍劍落空,剛一收劍,卻又被李慕白抖來的劍纏住,每一相碰,總是擊在她的劍頁上,只聽噹噹幾響,她頓覺痠麻至臂,而李慕白的劍竟不偏斜半分。玉嬌龍正想使用這一路中最險的一招,誘他過來,猛然換手一刺,不料李慕白卻突然收劍説道:“好了,彼此同出一宗,何必定要分個高低!我也有些累了,還是坐下談談吧!”玉嬌龍也趁此收了寶劍,隨李慕白來到石桌前坐下。李慕白誠率地説道:“適才我和俞秀蓮所談的一番話,想你已經聽得,我就不重提了。我只有一事相問,尚望你能開誠相告:我從今晚你所使的劍法來看,似未將那本《秘傳拳劍全書》學全。不知那本書是否還保存在你千里?”玉嬌龍:“上次在橋頭碰到你後,我一氣之下,便把書焚燬了。”李慕白十分欣慰地:“果然如此,我就放心了。”玉嬌龍不悦地説道:“你不欲我把書上的全學得手?!”李慕白莞爾一笑:“並非如此。我只擔心那書萬一落入歹人手裏,將來後患堪憂。因我九華拳劍是不輕易傳人的。”玉嬌龍:“你就為此寧讓九華派衰落下去,以至失傳。這恐非九華老人苦心創立九華劍派的初衷,你也將會成為九華劍派的罪人。”李慕白神情立即變得肅然起來,説道:“你這確是金石之言。我也時時為此憂慮不安。只是我十年來一直未曾遇到一個可以傳授九華拳劍的人品,所以至今尚無一人算得是九華派的子弟。”玉嬌龍笑了:“我這劍法能否算是九華正宗?又能否算得是九華劍派的弟子?”李慕白沉吟片刻,説道:“論劍法,你確屬九華正宗,但卻尚不能算九華弟子。”玉嬌龍:“為何不算九華弟子?”李慕白:“因你無師。武術最重師承。”玉嬌龍:“我認你為師如何?”李慕白又是一陣沉吟:“我既不便留你在山上學劍,我也不願徒務虛名。認師之事就不用提了。不過,彼此既然同源一派,且和你談談九華劍派源流,論論劍術得失,也不枉你遠來一趟,如何?玉嬌龍雖感有些失望,但也無可如何,只好正襟凝神,虔心敬聽。李慕白這才娓娓地將九華拳劍的淵源談了出來:九華拳劍源出西蜀的青城,本為張三峯天師所創:後傳至九華老人。九華老人在青城山上清宮苦學十年,精益求精,獨將張天師所創的拳劍秘法融通悟透,於是下山雲遊,遍歷蜀中名山大川。他被名揚天下的蜀中四大名山所陶迷,多次裹糧入山,留連觀賞。九華老人感劍閣之雄,法巫山之險,取行城之幽,悟蛾嵋之奇,將雄、險、幽、奇融入張天師所傳拳劍,使之出神入化,渾然一體,因而創出自成一派的九華拳劍。故九華拳劍之精要即在雄、險、幽、奇四字。概言之,即以雄為氣,以險為意,以幽為技,又奇為制。後九華老人離開蜀中來到九華山,他愛九華靈秀,便結廬山上,定居下來。他那九華老人的道號,亦是在到九華山後晚年才取的。九華老人一生只收了三個弟子:一是江南鶴,二是紀廣傑,三是啞俠。紀廣傑早已去世;啞俠亦於四年前在河北為碧眼狐所暗算;江南鶴因痛遭婚變絕跡江湖,不知所終……。李慕白談到這裏,不禁喟然長嘆,説道:“而今懂得九華拳劍奧秘的就只你我兩人了。你雖不算九華弟子,卻也根在九華,尚望你能修身養性,克已慎行,切勿恃藝自驕,江湖險惡,闖蕩非你所宜,願你從此蠖曲龍潛,守善自重。”李慕白這番話説得十分委婉含蓄,態度也很誠摯,玉嬌龍當然完全懂得他的用意,心裏也不禁湧起一陣感激之情,她懷着真誠的敬意説道:“你看我的劍法終能入室否?”李慕白:“我看你的劍法,雄險有餘,幽奇不足,還須在精深二字上下功夫。能否入室,事在人為。《秘傳拳劍全書》所載,也只九華拳劍要略,運用變化,存乎一心,若一味按圖墨守,是很難窮其奧秘的。”玉嬌龍心領神會,對九華拳劍之精要已忽有所悟,她想起剛才李慕白所使的那套劍路,已覺恍然能解,原都是從各路劍法中變化而來。她滿懷高興,好像自己的劍技突然增進了許多。她從腰間解下劍來,雙手奉到李慕白麪前,説道:“這就是我從鐵貝勒王爺府裏盜來的那柄寶劍,聽説這劍王爺曾經贈給你過,如今又將派人前來請你幫他追尋此劍,我現將它留在你處,由你歸還王爺好了。”李慕白忙推過寶劍,説道:“五日前王爺曾派入送來書信,專門談起此事。我以不再涉染江湖為辭,已婉言作復,並勸王爺:古人失姬尚可不究,王爺何須為失劍煩惱。鐵貝勒王爺是個大度人,我想他氣平之後,是不會深究的。你孤身遠行,帶在身邊,亦多一助。”玉嬌龍見李慕白説得如此懇切,只好收回寶劍。她見夜已深沉,便向李慕白深施一禮,告辭進廟,各自回房安息去了。次日,玉嬌龍不欲和俞秀蓮碰面,起牀較晚,也去峯前各處遊覽一番,便仍沿舊路下山,回到山腳那座寺觀裏宿了夜。第二天清晨,她正準備去備馬起程時,忽間那大黑馬在觀門外發出一陣陣深長的悲嘶,那悲嘶在清晨的寧靜中震動山谷,顯得特別悲壯蒼涼!玉嬌龍吃了一驚,趕忙走出寺門一看,只見大黑馬已掙脱繮繩,站立石階,首昂向西,引頸悲嘶不已。玉嬌龍忙去將它牽住,低呼輕拍,百般撫慰,大黑馬雖然也不住回頸親她,頻頻示意,但仍不斷昂首向西,注目凝神。玉嬌龍摸不清這大黑馬發了什麼脾性,正無計安撫間,恰好觀裏的老道踱出寺門來了。他把大黑馬的動態神情打量一番後,上前説道:“居士這馬可是產自西宛?”玉嬌龍茫然不解地:“確是來自西疆。”老道:“居士可是它第一個主人?”玉嬌龍:“原是西疆一位朋友的坐騎。”老道:“這就是了。古書曾載驛騮戀土,白駒戀主。畜性如人,亦是有情之物。居士這馬如此神駿,一定也通靈性。貧道想它這般西向長嘶,定是在懷戀它的故土和思念它的舊主了。馬猶如此,真是可敬可佩!”玉嬌龍這才恍然明白過來,老道一席話,有如乍起的一陣東風,吹縐了她心裏的滿池春水。她呆呆地望着大黑馬,它那似乎還帶着眼淚的眼睛,觸動自己對羅小虎的一往情深,驀然間,她競是那麼深沉而熾熱地懷念起他來。帳篷裏的耳鬢相磨,林道上的依依惜別,花園中的綿綿傾訴……以及兩年的生死相思,一夜魂銷的夫妻恩愛,……這一切禁錮在心的情愫,突然變成洪波,在心裏翻滾起來。一瞬間,玉嬌龍只切望大黑馬能四蹄騰空,載着她直向西疆飛騰而去。她清不自禁地拍撫着大黑馬,在它耳邊輕輕説道:“別悲傷,咱們一同回到西疆去。”玉嬌龍匆匆給大黑馬備上馬鞍,搭好行囊,跨上馬背,放鬆繮繩,既不擇鞭,也不擇路,一任大黑馬自己行去。大黑馬也真靈怪,每到路口,它總是往西,在西,往西。行了幾天,不覺進入湖北來到漢江邊上。玉嬌龍沿着漢江,繼續往西行去。一日,她經過一片梅林,當時她毫不口渴,可她一看到那樹上的梅子,卻立即滿口生津、饞涎欲滴,竟是那樣迫不及待地想吃起梅子來。她不覺好笑,心想:自己從小就最不耐酸,在西疆時,即是上等的葡萄蜜瓜,稍未熟透,也不輕嘗,然何今天卻饞起梅子來了?她不禁又想起了“望梅止渴”的典故,可自己此時並不感渴,為何欲食梅子之念卻愈來愈熾。她環顧左右,又未見有人守望。她停下馬來,猶豫片刻,心想:自己何不摘食幾枚,也學古人懸錢於樹,當就無愧於心了。於是,她站立馬背,摘下十餘枚來,然後又取錢一串懸掛樹枝,便坐在鞍上,吃了起來。不料那梅子一經人口,雖仍覺它酸不可耐,可心裏卻感到一種從未有過的舒適和解饞。她一連吃了數枚,似覺意猶未足,她不禁暗暗覺得奇怪起來。心想:自記心性未變,難道口味竟已變了不成?!她正奇怪間,猛然心裏一動,竟想起一件事來:幾月前自己還在府裏時,一次鸞英嫂嫂不適,她去到她房裏問安。在房門口碰到哥哥,她問哥哥“嫂嫂何病”?哥哥笑着説:“無甚要緊,不過病酸。”自己不懂病酸是何症,去問嫂嫂,嫂嫂只是笑而不答。後來才聽趙媽説嫂嫂懷孕害的喜病。玉嬌龍想到這裏,不禁猛然一震,手裏剩的幾枚梅子已掉落地下。一瞬間,玉嬌龍只感到一陣莫名的惶恐和驚詫,心也劇烈地跳動起來。她雙手捧腹,不禁低聲呻吟般他説道:“天啦!我莫非已有孕了?!”緊隨着一陣惶悸之後,又是一陣難禁的驚喜,精神也突然變得振奮起來,身上好像平添了一股所向無敵的力量。閃現在腦子裏的,只有一個念頭:這是羅小虎的骨血,我一定要將他撫養成人:我可以為他受盡熬煎,哪怕再投一次懸崖!玉嬌龍想得羞紅了臉,梅林裏雖然靜寂無人,可她還是嬌羞得用於捧掩着自己的臉孔。她的心浸入一片蜜蜜的喜悦。玉嬌龍穿出梅林,來到一處渡口,她下馬待渡時,心裏又不禁猶豫起來:是直奔西疆,還是最後再回北京看看。因為她知道,出了玉門,從此老死異域,永無回京之日了。她在路上也曾到處聽人談論起皇上下旨為她建坊修墓之事。特別是幾天前她過漢陽順便渡江去遊黃鶴樓時,就曾在樓上聽到一羣士子在讚歎她的孝烈,互相邀約準備於今秋上京赴考時去她墓前憑弔,都以能親去一瞻她的坊墓為榮。玉嬌龍當時是一陣悵然之後,隨之而來的便是一種啼笑皆非的感覺。而今,自己有了身孕,與那孝烈坊墓更是情理相悖、冰炭難容了。為了自己的家聲,為了羅小虎這點骨血,自己已義無反顧,從此雲天各別,一切只有認命由命了。玉嬌龍倚馬江邊,翹首北望,她突然閃起一個念頭:“回北京去,到玉嬌龍墓前憑弔訣別,從此我和玉嬌龍便割斷一切,彼此幽冥各異了!”玉嬌龍呼舟渡江,勒回馬經,直向北京方向馳去。回書再説京城王府,自從玉嬌龍投崖殉母之後,不僅皇上下旨旌表建坊修墓,玉大人亦官還原職,一時滿城口碑交譽,朝野眾口鹹欽,玉府尊榮,侯門顯赫,更倍往日。玉大人心裏時時深感隱優之事,雖時過三月,毫無敗露馬跡,但卻仍未安下心來。因副將田項,見他東山再起,自己又改調駐守京畿西北,仍歸玉大人提轄,更是懷恨在心,處處尋他把柄,窺機待隙以求一逞。三月下旬,沈班頭深夜來向玉大人密報:“衙署捕快在青龍橋道上發現烏蘇旗營千總帶着兩名隨從營兵又離開京城,取道山西回西疆去了。”沈班頭稟報後,還着意補報説:“聽偵邏在那一帶的捕快所描形狀,那千總不似曾來府裏拜見老大人的那位軍爺,卻極似羅虎。”沈班頭過了一會,趁玉大人拈鬚沉吟之際,又淡談地補了一句:“據報未見有女同行。”玉大人心裏當然明白,沈班頭所説的女人,好像是指的香姑,其實當然不是説的香姑。玉大人聽了沈班頭這番密報,放下一半心來,卻又給藏在心頭的另一半心事增添了幾分隱憂。過了數月,玉嬌龍的旌表孝烈牌坊和孝烈墓均已在工部的監督下建成,坊柱坊牌,墓碑墳台,全用白色漢玉裝嵌雕砌,莊嚴肅穆,真令人望坊起敬,臨墓肅然。牌坊雄立在去妙峯山的大道路旁,墓地則靜卧在離大道不遠的一片松林地內。墓坊剛一竣工,京城士庶紛紛前往憑弔瞻仰,人來車去,絡繹不絕,又足足熱鬧了將近一月,方才漸漸平靜下來。再説就在玉嬌龍墳墓即將竣工之時,玉府按照禮俗須得派人前去守墓。鸞英原已派定一名老家院前去,不想沈班頭卻來到玉大人書房前要求換他前去。他稟告説:“小姐如此孝烈,小的能去給她守墓,也是莫大的榮幸。想小姐既然已在天為神,當有靈應,的還想趁此向她英靈祈求降福,保佑小的無災無難。”玉大人當即點頭應允,説道:“我也覺得還是你去為好。”説完,他回到房裏,取出他平時最為珍惜的寶劍一口,交給沈班頭,説道:“你將這劍帶丟,可能有些用處。”沈班頭雙手接過寶劍,只説了聲“謝謝老大人”,便退出書房去了。沈班頭心裏明白,這劍乃玉大人最為心愛之物,它雖不如鐵貝勒王爺那柄寶劍古老,卻也極為鋒利,一般刀劍迎鋒立斷;劍鞘上嵌有七寶珍珠,每顆價值百金;佩鏈亦系純金所鑄。玉大人將此劍交他,決非作他防身之用,意在希圖以此換回王爺那柄寶劍。一來可向王爺交代,二來也是出於對女兒一片疼憐之意。沈班頭來到松林,在離玉小姐墓地數十步處搭個草棚住了下來,每天除打掃墳台,幫忙替前來祭弔的人點香化紙外,便暗中留意周圍情況。因他料定,只要玉小姐尚未遠走西疆,她聞知這般哀榮盛況,一定會潛來看看。因此,特別是到了夜深人靜時,他總是躲在棚裏凝神聽視,注意着林裏的動靜。沈班頭一連守候半月,毫無可疑跡象。這天,正當十五,一輪明月懸空,把寂靜的松林照得有如白晝。時近半夜,沈班頭忽聽林外大道上,遠遠傳來一陣清脆的馬蹄聲,他不由一驚,側耳聽去,只聽那馬蹄聲由遠而近,直向松林這邊走來。他全身不禁立即感到一陣戰慄,趕忙竄出草棚,將寶劍掛在墓旁一棵松樹的樹枝上,然後跑到墓後,閃身躲在一株大松樹後,屏息靜氣地等待着。那馬蹄在林邊停下了,緊接着便見一個人影,像幽靈般地向墳台這邊飄閃過來。那人影越來越近,在快到墳台時又突然站停下來,警覺地向周圍察看了下,然後快步奔上墳台,直撲到墓碑面前便凝然不動了。這時,透過疏林的月光正照在那人影的身上。沈班頭從樹後探出半邊臉來愉偷望去,雖只看到一個茵條的身材和一張在月光照映下顯得清瘦而白皙的面孔,但他卻已經認出來了:來人正是玉嬌龍小姐。沈班頭雖然天天盼候着她的到來,但到了這時,他卻又不禁感到毛骨悚然,冷汗浸透全身。玉小姐在墓碑前一動不動地站立了許久許久,然後又在墓碑前像祭奠似地拜了兩拜,她拜得竟是那樣的恭敬、虔誠,以致使得沈班頭這樣一個不易動情的人也感到悽楚起來。玉小姐拜畢,又走到碑前,以手撫碑,嚶嚶吸位。她哭了許久,才止住哭聲,低聲祝告道:“你代我死,我替你生。你歸泉壤,我墮紅塵。從今以後,各不相親。”祝告已畢,她一轉身,快步走出墳台,頭也不回地徑向林外走去。沈班頭急中生智,趕忙拾起一片小石直向掛劍樹旁投去。隨着響聲,玉小姐猛然回過頭來,她已發現了枝頭掛劍。只見她先是一怔,然後疾步上前,取上掛劍,看了一看,將劍抱在懷裏,立即跪了下去,悲痛地輕喚了聲“父親”。然後,她略一沉吟,又站起身來,解下自己腰間那柄佩劍掛回原處,提着玉父那柄寶劍,飛快地向松林外面走去。不一會,便聽林外傳來了一陣急驟的馬蹄聲。等沈班頭追出松林時,只見灑滿清輝的大道上,玉小姐騎着一匹大黑馬,馬蹄下閃迸着點點星火,蹄後捲起一縷塵煙,箭一般地向西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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