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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四回 強訂佳期難移素志 驚傳噩耗已碎芳心

    玉嬌龍被押解回府來了。密載着她和香姑的那輛車,半夜裏到達玉府後花園的後門,由鸞英親自帶着趙媽和兩個貼身丫頭來接進去的。一切都安排得異常縝密,府裏除了玉大人、鸞英、沈班頭、趙媽以及鸞英房裏的兩個貼身丫頭外,沒有一個人知道。沈班頭雖然親自出馬到了安國留村,而且也是這樁事的謀劃者和執行者,但他卻異常小心,決不肯讓自己在玉小姐和香姑面前露上半面。在密送回京的路上,沈班頭總是遠遠跟在馬車後面,相距至少保持五里之遙,以致玉嬌龍雖然因自己的落入陷阱而切齒萬分,卻一直猜不出是何人設的圈套和做的手腳。一路上,她也曾仔細辨察車外偶爾傳來的細小談話聲,可傳進她耳裏的卻全是一些陌生的聲音。一路上,她只能任人擺佈,絲毫也動彈不得。玉嬌龍從小至今,一直養尊處優,即使在玉父面前也任性使氣,哪裏受過這等屈辱,她真是氣忿已極,好幾次把嘴唇都緊咬得流出血來。香姑平時愛笑愛鬧,這番卻顯得十分平靜。也不知她是由於年輕尚不知利害,還是由於習於順受,早把一切置之度外。她既沒感到驚惶,也沒有表示憤慨,只是在她完全清醒過來並已明白是怎的一回事情之後,掙扎着移過身來,緊緊偎在玉嬌龍身邊,帶着一種深深悔疚的心情對她説:“都怪我,都是我的錯,我不該託舅舅去買那坑人的‘一口酥’。”當時。玉嬌龍正在想着別的,沒吭聲。停了停,香姑輕輕地嘆了口氣,又説道:“回府後,你把一切都推在我身上,我和你不同,我命苦,沒牽沒掛。”接着,玉嬌龍便感到有幾顆熱乎乎的淚水滾到她項上,玉嬌龍心裏結滿了的怨恨一下竟被香姑這充滿了真誠的愛衝開了。她的心裏又回升了陣陣暖意,漆黑的車轎裏似乎也閃起了亮光。玉嬌龍又恢復了她平時那種柔甜的聲音,輕輕在香姑耳邊説:“好妹妹,你的心真好!回去了,他們也奈何我不得。有我在,誰也不能把你怎麼樣!今後無論是安樂還是患難,我和你都生死與共。”停了會,她又似乎是自言自語他説了句,“今後還會有患難,還要一起共的。”以後,一路上她倆就很少説話了,直至回到府裏。玉嬌龍由趙媽和兩個丫環攙扶着回到房裏,跟在後面的鸞英立即撲上前來,一把抱住玉嬌龍,叫了聲“妹妹”,便揪心掐肝地哭了起來。哭得是那樣悲痛,又那麼真誠,就是鐵石心腸的人看了都會動心,更不用説侍候在一旁的趙媽和兩個丫環了。她們開始在被一副粗索捆綁着的玉小姐面前,被嚇得臉色慘白,簡直不知所措。經鸞英這麼傷心的一哭,她們也由緊張變得傷感,都情不自禁地跟着哭了起來。火能熔鐵,柔能克剛,情總是能動人的。玉嬌龍剛回房時是一臉冰霜,橫眉冷對,心裏燃着一團怒火,胸中壓着一股怨氣,正待尋機發作,經鸞英這般傷心地一哭,觸動天倫至性,心也漸漸軟了下來,怒火慢慢熄滅了,怨氣也悄悄消散了,只默默地坐在牀邊,低頭不語。鸞英哭得有如淚人一般,直到眼淚都流乾,這才猛然回過神來,手忙腳亂地給她解去身上和手上的繩索。邊解邊疼惜而又滿含內疚地説:“妹妹,這太委屈你了。”趙媽和兩個丫環,見已無事可做,各自知趣地退出房裏去了。玉嬌龍一聲不吭,只用手揉揉已略感麻木的手腕和兩臂。鸞英撫愛地用手理了理玉嬌龍那已顯得散亂的頭髮,哽咽着説:“妹妹,我本該親自去接你的,有我去;你就不會受這樣的苦了。可我卻一點也不知道啊!你要回來了的事,我也是不久前才知道的。”玉嬌龍眼裏突然閃過一道亮光,冷冷地問道:“這是誰的主意?又是誰到留村去的?”鸞英含責帶勸地婉言道:“妹妹是個明理人,就不必計較這些了。不管怎麼説,這次冒犯了妹妹的,都是玉府的忠臣,都是為着咱們玉府好。”玉嬌龍聽嫂嫂説出“忠臣”二字,心裏不由一震,一種潛藏在心裏的羞愧之感,不覺悄悄浮泛上來。臉上頓時覺得熱乎乎的。本想發泄幾句,可話到嘴邊卻又覺難以出唇,只好強嚥下去。房裏暫時陷入一片沉寂之後,玉嬌龍突然問道:“那何招來可曾來過?”鸞英毫不掩飾他説:“來過。可他並未透出妹妹住在他家之事。”玉嬌龍緊緊追問道:“他和府裏哪些人敍談過來?”鸞英仍但然説道:“常大爺稟報進來,是我會見的他。”玉嬌龍凝思片刻,又問道:“管事肖衝呢?他可知道何招來來府之事?”鸞英笑了,笑得十分稱心,説道:“肖衝早就不在府裏了。”玉嬌龍困惑不解地張望着鸞英。鸞英輕輕慨嘆一聲,才又説道:“這還不是為了妹妹,肖衝就在妹妹出走那天即被父親打發出府去了。”玉嬌龍。“我走與肖衝何關?”鸞英:“妹妹出走雖與肖衝無關,但為妹妹和我府着想,也不能不防患於未然。父親是個英明人,肖衝心性險猾,對我府懷着二心,他老人家已有所覺察。上次為了那個賣藝老頭在狀元墳被人殺死之事,弄得來風風雨雨;後來為高師孃的失蹤,又引起流言暗播,父親認定都與肖衝有關。只是不知他為何對我府那般怨恨。妹妹出走後,父親慮他探知後又生出蜚語,有損妹妹和我府聲譽,便於當天斷然將他打發出府去了。”玉嬌龍靜靜地聽着,心頭攪起思緒萬千。一年多來在暗中發生的一件又一件駭人聽聞的事情,以及因此而佈下的陰雲,捲起的駭浪,致為宵小所乘,累及老父優心,都由自己招惹而來,這怨誰呢?玉嬌龍不願再想下去了,打住煩思,漠然問道:“你們既然這般將我弄回府來,又將如何處置我呢?”鸞英眼裏又包滿了淚水,沉痛地説道:“妹妹這樣説話,真叫我心疼。你回來了,就是全家的大喜慶,哪能談到‘處置’二字。你還不知道,母親為了憂念妹妹,一直卧病在牀,已是性命垂危,常常在昏迷中呼喚着妹妹的小字。父親是個剛毅人,一生從不輕易掉眼淚,可就在半月前,他老人家進房去看望母親的病,正碰上母親因思念妹妹,叫丫環取來妹妹在西疆時常愛穿的那件淡紅色衣裙,將它摟在懷裏,嘴裏輕輕喚着妹妹的小字。父親見狀,微微僂下身來,不聲不響地看着那件衣裙,看了很久很久,才問母親:‘這不是嬌龍在烏蘇時常穿着去騎馬的那件衣裙嗎?’老人家不等母親回話,隨即坐到牀邊,伸出手去在妹妹那衣裙上輕輕地撫着、撫着,眼裏竟也淌下了兩行淚水。”玉嬌龍的心被震撼了!她一直是跟在父親身旁長大的。在她和父親相處的十八年中,父親雖然百般寵愛她,但那種寵愛也是帶着威嚴的。即使在父親最高興的時候,她也只能感到父親的笑意,而卻很難看到父親的笑容。父親也會流淚!這更是她從不曾看到過也從不曾想到過的事情。但父親竟然流淚了,而且是為了思念她!一種罪疚的心情使她感到一陣陣顫動和驚心。幼時母親教誨她的古聖箴言,句句聲聲都入眼耳,她感到似有一根無形的強索在捆綁着她,比在車上被捆住時還要緊實得多。正在這時,玉母房中的貼身丫環端着菜盒進房來了。她舉起萊盒畢恭畢敬地給玉小姐請過了安,然後將菜盒擺在桌上,揭開盒蓋,裏面盛着幾碟玉嬌龍平時最喜吃的菜餚和幾枚蝦仁餡餅。另外,盒內還有一隻翠綠鑲邊的連蓋瓷杯,裏面盛着滿滿一杯冰糖燕窩湯。玉嬌龍瞟了眼那隻翠綠瓷杯,她一下就認出來了,那不正是專備父親夜夜睡前進用燕窩的器皿嗎,怎的送到這兒來了?正猜疑間,丫環説道:“燕窩湯是老大人命送來的。老大人還説,今後每晚給他備的燕窩湯都送小姐房裏。”鸞英瞅着玉嬌龍:“妹妹,府裏有誰受過他老人家這般恩寵!我都有點羨嫉你了!”玉嬌龍雙手捧起瓷杯,幾顆眼淚立即滴進了燕窩湯裏。鸞英忙背過身去問丫環道:“老夫人此刻如何?”丫環道:“老夫人剛服過藥,已經安睡過去了。”鸞英又回頭對玉嬌龍説道:“妹妹,你今晚好好歇養歇養,就不必到母親房裏去了。明天等我先把你已回府的事慢慢稟告母親後,你再去看她老人家。”説完,她又補了句,“母親病得很虛弱,過喜也是經不起的。”玉嬌龍噙着淚,點了點頭。鸞英又談了一些府裏近況,乘機察色地對玉嬌龍慰解和勸導一番,然後又把樓下的冬梅、秋菊叫來,要她們好好侍候玉小姐,不得稍有懈怠。還説:“玉小姐不管需差什麼,你們就來告我,或叫管事辦去。”説完才出房帶着趙媽和兩個丫環回到內院去了。玉嬌龍在車上一夜一日滴水未沾,她本已下定決心,回府後仍不食不飲,以死相抗,任父親如何處置。不料經鸞英一哭一訴,把母親因她優傷成病、命在垂危,以及父親為思念她竟流下老淚等情相告,加上父親又命人送來他夜夜慣服的燕窩等,孵雛之愛,舐犢深情,不僅融化了她胸中的怨忿,而且還引起了她的罪疚和愧責。她懷着感恩的心情喝下了那杯蜜甜的燕窩,一會兒便覺口內生津,精神亦為之一振,接着便感到腹裏飢餓起來。她轉念一想:“自己任性出走已經傷透了雙親的心,如再拒不進食,兩位老人將何以堪。再説《孝經》上不是已有明訓,‘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可毀傷,孝之始也’嗎,哪能再作此不孝之舉!”於是,她便拈起蝦仁餡餅不聲不響地細嚼起來。正在這時,香姑進房來了。她微撅着嘴,站在一旁盯着玉嬌龍。玉嬌龍無可奈何地笑了笑,問道:“你用過了飯沒有?”香姑粗聲粗氣地説道:“我才不想吃呢!”玉嬌龍閃過一絲不快,覺得既已回到府裏,就不比在外面了,香姑不該這樣對她説話。但她很快又釋然了。她把香姑拉了過來,柔聲地説:“別賭氣,損了自己的身子,飲食總還是要吃的。”隨即挾了一枚餡餅遞給香姑,又説道:“你嚐嚐,許久沒吃到過這樣鮮美的餡餅了。”香姑伸手按過餅,並沒吃,説道:“少奶奶和你説的那些話,我在隔壁房裏都聽到了。”玉嬌龍默然片刻,問道:“你是怎樣想的?”香姑道:“少奶奶人好,心也好;玉大人和夫人也確是疼你的。但我總覺得少奶奶説的那些都是為了他們好,並不真在為你好。”玉嬌龍十分詫異地注視着香姑,眼神里已顯露出在向她探問個究竟。香姑直率他説:“這場風波,歸根到底,還不是為魯翰林惹起的,少奶奶講的那些孝也好,愛也好,歸根到底,還不是要你答應嫁給魯翰林。只要你答應了,你就是孝,他們就疼你;要是你不答應,我看他們還會來逼你的。”玉嬌龍的臉一下變成慘白。剛剛恢復平靜的一顆心,又直往下沉。她感到心裏突然被攪成一團亂麻。一個已經淡下去了的令她厭惡的陰影,又在她心頭顯現出來。香姑幾句話,既攪亂了她的心,也撥亮了她的心。這本是一個十分簡單而又明顯的道理,自己為何竟未能想到,而香姑卻一針見血的道了出來。是自己真的不如香姑聰敏,還是自己被什麼矇住了心竅!玉嬌龍木然不動地呆立了許久,才從心裏發出一聲痛苦的呻吟。接着,她回過頭來沮喪地望了眼香姑,説道:“我想靜一靜,你也該歇息了。”香姑退出房去以後,玉嬌龍強打起精神,換了衣裝,她為了鎮住自己心裏的煩亂,點燃案頭紫銅爐裏的檀香。剎時間,便有一縷淡淡的青煙嫋嫋升起,像條薄薄的紗帶一般在案頭輕飄,在房裏繚繞。靜謐的房裏頓時溢滿了清香。那香氣非蘭非麝,不馥不幽,沁入肺腑,使人頓有滌俗忘塵之感,漸漸地進入一種淨意除煩的境界。玉嬌龍面對香爐在案前坐了很久,直到她那被香姑幾句攪亂了的心情完全鎮靜下來,方才上牀安息。牀是軟軟的,錦緞被子又是那麼柔滑,墊的軟緞滾邊細絲蘆蓆使她感到特別涼爽。經歷了長期旅途艱苦辛勞的玉嬌龍,一下重温這種金包玉裹的生活,侯門尊榮之感又隱隱浸上她的心頭。她一會兒便沉沉入睡了。第二天,玉嬌龍剛用過早點,鸞英上樓來了。她告訴玉嬌龍説,晨早她去省候玉母時,見玉母神志尚好,便將嬌龍已經回府之事稟告了她。玉母聞知此息,欣喜得如癲似醉,差點昏迷過去。老人家急於要見到嬌龍,她特來接她過去。玉嬌龍正在惦念母親,聽鸞英這樣一説,便忙起身下樓,隨嫂嫂直向內院母親房裏走去。進到房裏,見母親側身卧在牀上,滿面病容,形容憔悴,正大睜着眼帶驚帶喜地張望着她,玉嬌龍見母親病得如此沉重,知道其咎皆由己起,心頭不覺一陣酸楚,忙撲到母親榻前,雙膝跪下,叫了聲“母親”,便咽哽着再也説不下去了,只伏在母親身上低低哭泣起來。玉母這時卻反而顯得十分平靜。她側下頭來默默地打量了玉嬌龍片刻,接着便長嘆一聲,説道:“菩薩保佑,你終於回來了。”説完,伸出她那枯瘦的手來撫着嬌龍的肩背,又道,“你能迷途知返,也算你的造化。這事就不再提了,都怨我管教不嚴,在西疆時就把你寵壞了。”玉母那微弱的聲音裏,有對女兒的告誡,也有對自己的省責。玉嬌龍也不説話,只一個勁地伏在玉母身上哭泣,哭得是那麼哀怨,又那麼傷心,也不知她是出於對自己的悔恨,還是在澆灑自己的委屈。鸞英在旁陪着玉母和嬌龍流了許多眼淚。她也不去勸慰嬌龍,心想:“妹妹這人平時不冷不熱的,還沒見她哭過。今天竟哭得這般傷心,總有她的傷心處,就讓她去哭個夠吧!”玉嬌龍一直哭了很久,玉母才疼憐他説:“好了,你也別哭了,抬起頭來讓我好好看一看。”玉嬌龍立即順從地抬起頭來,只見她雖是淚痕滿面,兩眼也略呈紅腫,但她那彈指欲破的臉蛋,和那粉裏透紅的腮膚,染上着點點淚痕,有如帶雨梨花,卻顯得分外楚楚動人。玉母見女兒雖在外經歷了幾月風霜,卻仍似在府裏時一般豔麗,眼角眉悄毫無一絲變異,心裏不禁感到一種莫名的欣慰。她又想起了嬌龍在西疆時曾把自己比做天山雪蓮的事來。玉母唇邊露出了一絲微笑,鸞英亦在旁端詳着嬌龍那張動人的面孔,她只感到暗暗的驚異:玉嬌龍那雙經過淚水浸泡的眼睛,突然變得更清澈了,清澈得那樣深邃,簡直看不透她裏面隱藏着一些什麼東西,只覺流波解語,顧盼主輝,使鸞英感到是那樣嫵媚動人。她怎麼也想不到,有着那樣一對秀麗眼睛的大家閨秀,如何能與江湖上那些三教九流的人廝混!更令鸞英驚歎的是,她明明知道玉嬌龍是被賺回府裏來的,昨天還披捆在車上忍受着長途的跋涉顛簸,今天卻還是那樣嬌豔,既無一分風塵僕僕之感,也無半點困頓萎萎之意,使鸞英真是不解。她正驚異間,見玉母臉上微微露出笑容,心中感到一陣寬慰,忙上前説道:“只要妹妹回來,一天雲霧就散了。願母親好好將息,過幾天也會好起來的。”説完,親自給嬌龍送過一杯茶來,又忙着給玉母看藥去了。玉嬌龍一直坐在牀邊守候着玉母,直至玉母服藥後又昏昏睡去時,方才離去。從此,玉嬌龍每日一早便來到玉母房裏,親自服伺起居,侍奉湯藥,吹湯試暖,察意承顏,對玉母照顧得無微不至。玉母一來見嬌龍已經回到身邊,心中放下一樁隱優,二來由於嬌龍的細心照料,病也一天天好轉起來,已能在牀上自由起坐和舉著進食了。房間裏也不時傳出母女的笑聲。內院各房的丫環僕婦,也都展了愁眉,添了笑意。幾月來籠罩着玉府的一片陰霾,又漸漸開始消散。再説玉父自玉嬌龍回府後,雖然心中也感欣慰,並派人送去過幾次美味珍玩,以示他一片愛撫之情,但卻總是不肯見她。他好幾次獨坐書房,聽到夫人房裏傳來母女的笑聲,那笑聲仍和在西疆時一般無二,也是那般清脆,也是那樣嬌嗔,不由引起他對嬌龍思念之情,也曾拋下書卷,想踱到夫人房裏去見見女兒那副可使他解優開顏的容態。可他每次剛踱到房門,卻又返回身來,含着未全消盡的餘恨,長嘆一聲,又拿起書卷。玉嬌龍也是這般,她很想見到父親,卻又怕見到父親。幾番走到書房門口,終於怯下步來,又從窗外過去。日月如流,時光易逝,玉嬌龍回府已經一月有餘。玉母病情雖有好轉,卻仍未見大好,有時仍反反覆覆。玉嬌龍幾乎把整個心情都用在侍奉母親身上,只深夜回樓後,才得閒靜下來,有時和香姑聊聊西疆舊事,談談出走途中苦樂;有時獨坐支頤,懷念着淪落天涯的羅小虎。往事歷歷,夢繞魂牽,玉嬌龍常常凝坐神馳,直至深夜。一天,玉嬌龍正在服侍玉母服藥,忽見鸞英房裏的兩個丫環端着茶盤、點盒匆匆從窗外經過,直向客廳走去。一會兒,玉母的貼身丫環進房來了。玉嬌龍問道:“客廳裏來了誰?”丫環答道:“吏部主事方老爺來了。”玉嬌龍不覺微微一震,心想:“他來幹什麼?”也就不再深問了。第二天早上,玉嬌龍到玉母房中去時,走過窗前,正聽到鸞英在和玉母談話。鸞英説道:“母親,妹妹心性,我豈不知。這事,鸞英不便去説。”玉母:“嬌龍雖然任性,也是明理人。婚姻大事,豈能由她!你是長嫂,常言道:‘長嫂當母’,你不便去説,誰還去説?”鸞英還想答話,玉嬌龍一步跨進房去,衝着鸞英問道:“嫂嫂,你和母親在議論什麼?鸞英先是一怔,膘了眼玉嬌龍,然後硬着頭皮説道:“妹妹大喜了!”她只説此一句,便立即打住話頭,又瞅了瞅玉嬌龍,見她臉色雖然微微發白,卻只漠然聽着,並無愠意。鸞英這才鼓起勇氣,繼續説道,“昨日方塹世兄來府拜謁父親,送來魯府喜帖,擇吉於八月十五中秋佳節與妹妹完婚。這事父親已經當面應允。方世兄告辭出府後,父親還把我叫到書房,囑咐我定要將妹妹的嫁妝辦得豐盛一些,府裏一切字畫古玩,均隨妹妹選去。”玉嬌龍聽了後,不言不語,不怨不憂,只木然地站在那兒,唇邊露出一絲諷意。鸞英已經察覺出她神情有異,忙把已經湧到嘴邊的話語又咽了回去。玉母掙扎着從牀上半撐起身子來,説道:“嬌龍,前番為你抗命出走之事,你父親被氣得幾乎想解甲離京。你既已回府,可見你對過去所為已悔悟知非。這番你就順從父命,不再任性,我就了卻一樁天大的心事,縱死亦瞑目了。”玉嬌龍冷冷地:“此事女兒不能從命。”玉母睜大着眼,露出驚憂之色,伸手指着玉嬌龍道:“你父親已經面允婚期,有如箭在弦上,已成不得不發之勢;你如再行抗命,你父豈能容你!這不孝之罪,你如何擔當得起!”鸞英見玉母説得激烈,怕把事情弄僵,忙插話道:“母親不必着急,萬勿為此違和病體,妹妹年輕任性,只樂長依膝下,尚不甚解人倫,容我慢慢開導於她就是。”説完便上前連勸帶拉地拖着玉嬌龍,想將她帶回樓去。不料玉嬌龍卻如生了根一般,任鸞英怎樣推拉,只是紋絲不動。鸞英不禁暗吃一驚,心想:“風聞妹妹有身好武藝,自己原也不信,難道果是真的!”她正思忖間,玉嬌龍又向玉母説道:“母親,魯家婚事,女兒斷難從命。父親縱按軍法從事,女兒亦甘願領罪。”説完,這才隨着鸞英回樓去了。香姑見小姐由少奶奶陪着上樓來了,她從她二人的神色中,便已猜到幾分,忙去沏了一壺茶送來放在桌上,便各自退出房門去了。鸞英陪着玉嬌龍,勸她允了魯翰林家婚事,開始動之以情,繼而喻之以理,接着又曉之以義,繩之以禮,苦口婆心,費盡百般唇舌,無奈玉嬌龍只是默默聽着,卻一句不答,一聲不吭。最後。鸞英急了,帶哭地央求道:“妹妹,你是允,還是不允,總得説句話呀?”玉嬌龍將眉毛微微一挑,説:“我意已決,此事斷難從命。請嫂嫂照此回稟父親就是。”鸞英:“難道妹妹就不怕父親震怒!”玉嬌龍:“父親常説:‘三軍可以奪帥也,匹夫不可奪志也!’我雖女流,志不可奪。以威相逼,有死而已。”鸞英:“你也應為玉府尊榮想想。”玉嬌龍:“玉府尊榮是祖輩汗馬功勞所建,與和魯家聯姻何干!父母親怎不也為我想想!”鸞英:“‘天下無不是的父母’,你就不伯被人議論!”玉嬌龍冷冷一笑,説:“外人我不管,只要嫂嫂不議論就行了。”鸞英見話已到頭,知道再勸也是無用的了,決裂起來,反而傷了姑嫂感情。於是,又婉言勸解幾句,便告辭下樓回房去了。鸞英剛下樓去,香姑進房來了。她用滿含着同情和景仰的眼光注視了小姐一會,然後又慢慢移到她身邊,為她換上一杯熱茶,輕聲問道:“小姐,你打算如何辦?”玉嬌龍沉思着,沒吭聲。香姑憂心忡仲地説道:“我看這番很難對付,要早拿定主意才行,逃是逃不了啦!”玉嬌龍聽了香姑這話,並未露出驚異之色,只略帶好奇地注視着她,似在探詢,又似在聽她主意。香姑:“花園後門已被封閉,牆外也增加了打更巡哨。”玉嬌龍淡淡一笑,毫不在意地説道:“這些我倒並不放在心上,只是我得想個兩全之策才好。”香姑不解地:“兩全之策?!”玉嬌龍點點頭,自語般地説道:“父母生我育我,劬勞之恩縱不能報,也不能不念啊!”香姑已經明白了玉小姐的意思,她感到一陣迷惘,嘆了口氣,説道:“人人都有父母,可你不同啊!誰叫你生在侯門呢,就像螺獅背了個殼。‘兩全’當然好,就怕兩不全。你要拿定主意才是!”香姑悶悶不樂地退出房門去了,只剩下玉嬌龍一人坐在桌旁出神。由於玉嬌龍的抗命拒婚,玉母又氣又急,病又加重起來。玉父聞知嬌龍對魯家婚事抗死不從,大為震怒,幾次想到女兒房中,將她痛斥一頓,強她就範。但想到前番為魯家婚事鬧出的情景,又慮逼出事來,正舉器未投,鬱怒於胸,不想一日他進房去看望夫人病情時,夫人又提起此事,説嬌龍年紀還小,要求把婚期推遲一年,讓嬌龍有個迴心餘地,以免參商骨肉。誰料這“參商”二字進入玉大人耳裏,頓時間,新怒舊忿一齊湧上心頭,勃然大怒,指着玉夫人道:“你養的好女兒,目中可還有君父!似她這等違禮放任,將來必致敗我玉門家風。我意已決,魯府婚期不能更改,或從或死,由她選擇!”説完怒猶未止,還抓起架上的古瓷花瓶擲地摔個粉碎。又指着那迸滿一地的碎片忿忿他説道:“我如食語,願以此瓶為誓!”這才拂袖而出,帶着凡名兵衞,騎馬出城到軍營去了。玉夫人又驚又急,一時接不上氣來,竟暈厥過去。玉府內院頓時忙亂起來。玉嬌龍聞聽丫環報説,急忙來到玉母房中,見母親雖已回過氣來,但仍雙目緊閉,不能言語。玉嬌龍撲到牀前,連呼幾聲,不見玉母回答,急得只是痛哭,也沒有了主意。鸞英在旁早已哭得成了淚人一般,她邊哭邊將玉母病情突然轉惡的緣由,帶責帶譴、夾怨夾悲、數數落落地告訴了玉嬌龍。玉嬌龍聽得心如刀絞,感到自己在母親面前真是罪孽深重,九死難贖。一時間,她只有一個念頭:要是母親就此溢然長逝,自己一定碰死牀前,相隨她老人家於泉下。姑嫂二人正惶惶無計間,派管事去請的郎中來了。鸞英忙擦去眼淚,將郎中迎進房中。玉嬌龍舉目望去,見進來的郎中年約六十開外,面容清瘦,背已微微佝僂,但神情中卻露山一種豪慨與傲然之氣。郎中進到房裏,略坐片刻,連獻上的茶點都未沾唇,便到牀前與玉母診脈去了。他將玉母兩手脈經切過,又細細看了看神色,這才不急不忙他説道:“玉夫人的病是積寒積鬱所致。存寒久化為熱,積鬱久聚為痰。痰火積胸,犯氣上湧,中焦阻塞,宜化痰理氣、通竅開胸以治。”接着開了一張處方,遞給鸞英,又語重心長地説道:“藥須用引,病各有因,引由醫用,因靠自尋。玉夫人的病情按理不至於此,當亦有因,還望少夫人尋因求順,服藥方能奏效。若單靠用藥,恐怕就難起沉痾了。”鸞英連連點頭,將藥方付與丫環交人揀配去了。玉嬌龍見郎中説得精要中肯,心中不禁暗暗佩服。又見他衣履簡樸,但無寒傖氣;舉止謹嚴,而卻無迂腐氣,心裏更覺奇怪。鸞英説了幾句稱勞感謝的話後,問道:“請問先生尊姓大名?在京城何處掛牌行醫?”郎中欠身答道:“在下姓梁,名巢父,本山東人,因避難流落京城,寄寓高廟。適才去仁壽堂配藥,正遇貴府管事前去請醫,因常與玉夫人看病的徐老先生出外去了,蒙仁壽堂掌櫃推薦,在下不揣冒昧,就隨來應急來了。”玉嬌龍剛一聽到梁巢父這個名姓,覺得好不耳熟。仔細一想,才又想起來了:原是羅小虎在草原上講他身世時,曾説起過這人名姓。説他原是滄州州衙內一名師爺,與羅小虎的父親十分交好,羅父被害後,州官孫人仲還欲斬草除根,多虧這個梁巢父前來報信,並設法救走了羅小虎的弟妹。後來又聽説孫人仲還欲暗害於他,逼得他逃離滄州,不知去向。眼前這位郎中,莫非就是當年羅小虎的那位恩人!玉嬌龍雖尚在猜疑,但心裏卻已對郎中充滿了一種崇敬、親切和感激之意。趁鸞英出房張羅別的事情去了之機,玉嬌龍輕聲問道:“梁老先生可曾在滄州住過?”梁郎中吃了一驚,但當他從玉小姐眼裏看出並無惡意時,慨然地説道:“確曾在滄州住過。不知小姐何以知道?”玉嬌龍泰然答道:“聽我哥哥玉璣談起過,説你是位能託孤仗義的君子,真是令人尊敬。”梁巢父頓覺感慨萬端,正想借此一抒幽憤,窗外已傳來鸞英的聲音,玉嬌龍又把話岔開了。梁巢父也是個深深諳於世故的人,他感到其中必有蹊蹺,但又不解這其中的蹊蹺,只好不再提起滄州之事。丫環獻過果點,鸞英包出禮銀,梁巢父便告辭出府去了。玉母服了梁郎中處方的藥後,神志已漸清醒,但病勢仍處垂危。玉父日前一怒出府,帶着幾名親兵侍衞馳赴居庸關一帶巡營去了。府裏內外大小事情,全落在鸞英一人身上,眼見玉母病情險惡,急得有如熱鍋上的螞蟻一般。玉嬌龍日夜守候在玉母牀前,夜不解帶親自送水喂藥,不幾天功夫,便見消瘦下去。一天深夜,玉母稍稍清醒過來,見嬌龍守候在她旁邊,便伸出她那枯瘦的手來拉住嬌龍的手,喘息着説:“女兒,我自知已無生望,咽不下這口氣去還是為了你的婚事。只要你允了魯府婚事,我死也瞑目了。”玉嬌龍含淚答道:“母親,兒無他求,你老人家在世一天,兒侍奉你老一天;你老歸天了,兒願隨你去。”玉母滿懷心事充滿感傷地説道:“世間事總不能盡如人意。盈則損,這是天道。各府親眷們都羨你長得俊,我卻很憂心。我看魯府這門婚事對你未必非福,況你父已碎瓶為誓,勢難逆轉,家門興衰都系在你的身上,你應以全家為重。”玉嬌龍從未聽到母親説過這樣的話來,她心裏似隱隱感到有種不祥之兆。但她也無心去多想,只埋着頭,不吭聲。玉母喘息一陣,呻吟數聲,又衰弱地閉下眼去。且説鸞英正為玉母的病勢垂危焦慮得坐立不安、束手無策時,玉璣奉召進京陛見回府來了。鸞英見丈夫這時突然歸來,真是喜從天降,等他先到母親房中省視以後,才將府中年來發生的種種事情一一告他。玉璣聽後,真是驚異不已,感慨萬分。特別是嬌龍抗命出走之事,幾乎使他不敢信以為真。他百思不解地問鸞英道:“妹妹向處深閨,嬌嗔成性,哪有這等能耐和膽量,竟敢帶着香姑在外闖蕩數月!”鸞英神秘地附耳道:“你莫小覷了妹妹,有人説她藏有一身好武藝,可比當年花木蘭呢!”玉璣:“你也去聽那些胡説!”他凝思片刻,又道,“妹妹隨父親在西疆長大,見慣軍營生活,又雜處戎狄,可能染上一些野性。”鸞英又把父親已允了魯府婚期,嬌龍抗命不從以致急病母親、氣走父親的事告訴了玉璣。玉璣聽後又憂又急,惱悶半天,問道:“妹妹犯顏拒婚,如此決裂,究竟是何緣故?”玉璣這樣一問,竟把鸞英問得啞口無言。玉璣又説道:“看來要使妹妹回心轉意,還先得摸準她拒婚的原因。”鸞英聽丈夫這樣一説,連連點頭稱是。於是夫妻二人又商談一些家務瑣事才罷。再説玉嬌龍侍候在玉母身旁,一連幾天幾夜,已經神勞容瘦。玉璣回府後,見此情景,心中不忍,勸她回樓歇息。玉嬌龍也想回樓換換衣服,便順了玉璣之意,回到後園樓上。不料剛進到房裏,便見香姑已經默默地坐在桌旁,雙眉緊鎖,滿面悲慼之色,臉上還留着淚痕。玉嬌龍不禁微微一怔,忙走到她身邊問道:“香姑,你怎麼啦?”香姑沒應聲,只抬起頭來,張大着眼,緊緊地盯住她。玉嬌龍從她那帶着驚恐、充滿悲痛和略含哀憫的眼神里,已感到了一種凶兆,似覺有什麼大禍來臨,她的心也立即緊縮起來,聲音也變得短促了:“講呀,出了什麼事?”香姑仍未答話,卻一下緊摟住玉嬌龍的腰,摧肝摘肺地失聲痛哭。玉嬌龍急了,用手捧起她的臉來,急切地問道:“你説,究竟是為了什麼呀?香姑咽哽着,斷斷續續他説道:“他死了……被殺了……在滿城。”玉嬌龍用力搖着香姑的頭,她的聲音也變得沙啞了:“誰?是誰?誰被殺了?”香姑從五臟裏進出三個字來:“羅大哥。”玉嬌龍突然鬆開了手,站着不動了。房間裏頓時寂靜下來。一切都死了,一切都結成了冰。香姑害怕了,心裏冷得直打戰。她的悲痛,她的淚水,像突然被截斷了似的,只膽怯地抬起頭來窺視小姐,見她兩眼發直,整張臉好像變成玉石雕的。香姑不敢叫她,不敢問她,就讓她紋絲不動地站着。就這樣,過了很久,很久,香姑才微微地聽到小姐的胸口裏發出一聲哀吟,眼睛也閉下了,隨着便有兩行有如聯珠般的眼淚滾了下來。玉嬌龍緊咬着唇,沒讓哭出一聲。直到她眼淚已經流乾,只感到整顆心都快要嘔出來時,她才強鎮住自己那錐心位血般的悲痛,問香姑道:“香姑,你羅大哥已死的消息是從何處聽來?又是如何死的?”香姑見小姐開口問話了,這才定下神來,答道:“是‘四海春’客棧蔡家姐姐告訴我的。她説羅大哥已在滿城被官軍殺害。”玉嬌龍似已支撐不住了,頹然坐到牀上,顛聲問道:“這消息真的確切?”香姑微微地點了點頭。玉嬌龍忽然抬起頭來,端正了身子,眼睛裏閃現出一種異樣的虔誠,她那顯得特別端莊的儀態,已經隱去了她那悲痛的神情。玉嬌龍又恢復了常態。她平靜他説道:“香姑,你且將見到蔡幺妹的事源本講來。”香姑道:“今天早上冬梅、秋菊兩位姐姐要我上街去代為配幾色絲線,我剛出府門,就碰到蔡家姐姐打從府門前經過。她告訴我説,她已於今年春天和‘四海者’客棧的劉掌櫃成親。她倆剛一道送她爹爹蔡九爺的靈樞去陝西安葬了回來。我們説得投機,蔡家姐姐便強拉我到‘四海春’客棧她家裏去坐坐。我隨她去了。閒談中,她透出了羅大哥已慘死在滿城的消息。去年羅大哥改名仇雙虎,曾在‘四海春’客棧裏住過,她和劉掌櫃都認識。我問她羅大哥是怎樣死的,她告訴我説,羅大哥到滿城尋訪西疆流人親眷,正遇上滿城官鹽無故提價,老百姓羣起反對,聚集到官府衙門評理,官府誣為造反,派兵鎮壓,抓了許多人犯,採用嚴刑拷打,逼他們承認是陰謀作亂。在官府的嚴刑拷逼下,有的人犯被苦打承招,定成死罪;有的慘死刑下。一時間,逼得許多人犯的親眷上吊的上吊,投河的投河,真是悽悽慘慘,哭聲遍地。羅大哥見此情景,忍無可忍,聚了一些血性人,乘夜闖進衙去,殺了鹽官,砍了獄吏,打開牢門,放了所有人犯。羅大哥為護人犯出城,他獨自斷後,因而被趕來的官兵、衙役截住。他們將羅大哥圍困在縣衙旁邊的一座廟子裏。碰巧衙役中有人認出羅大哥來,説他曾獨自一人在德州白天闖入公堂,殺死府官孫人仲,然後又從容逃去。因此,官兵、衙役都懼怕他的勇敢,誰也不敢帶頭衝進廟去。他們亦估量羅大哥因人孤勢單不敢貿然衝突出來。正相持間,忽聽外圍一聲大吼,羅大哥卻突然從官兵、衙役背後殺了過來。一時間,竟把那些官兵、衙役驚慌得亂成一團,也不知這位煞神是什麼時候、又是如何溜出廟來的。羅大哥砍翻幾名官兵後,便轉身向着城外逃去。官兵、衙役仗侍人多,蜂擁而上,緊追不捨。羅大哥且戰且走,直到逃到護城河邊,官兵、衙役四面圍上,羅大哥背靠一株大樹,揮起一把寒光閃閃的短刀,奮勇拼殺,又一連被他搠倒幾個。可笑其餘那二三十名官兵衙役,都被嚇得遠遠地站着,只是吶喊示威,卻誰也不敢靠近前去。後來又從城內調來了一隊弓手,一齊開弓放箭向羅大哥射去,直射得羅大哥身上所中的箭桿有如刺蝟一般,方才停射。可是羅大哥依然背靠大樹,站在那兒屹然不動,只大睜着眼忽視着他們。官兵、衙役都被驚得面面相覷,弄不清他已是死了還是活着。他們在他身旁逡巡了好久,直到他確已毫無動靜後,才敢慢慢靠近。羅大哥就這樣被他們殺害了。人説虎死不倒樁,羅大哥也是死不倒樁,他真不愧是個英雄漢。”香姑説完後,又不禁低低囁位,悲痛萬分。玉嬌龍只默默地聽着,神態顯得出奇的平靜。過了很久,才淡談説了句:“真不該作對官府!”香姑突然抬起頭來,大張淚眼,抱怨地望着玉嬌龍。玉嬌龍沒理睬她,呆然神馳地望着窗外,斷續着喃喃自語般地説:“……我就把你埋在這兒……親手把你埋好……為你守孝。”房裏靜靜的。香姑大張着驚詫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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