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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章  宴上拔刀豪驚眾眷 房中讓劍情動鸞英(下)

    第二十章

    馬車穿過大街,不疾不慢地向虎幄街駛去。春雪瓶默默地坐在車裏,回想着在王府裏發生的一切事情。她做夢也沒料到,在僅僅半天的時間裏,她竟會遇上這麼多奇巧的事情:自己身上所穿的一套衣裙,竟引起鸞英的悲思,從而證實了這乃是玉嬌龍的舊物。這究竟是怎麼一回事呢?這衣服並非得自香姑,實是母親箱中之

    物,按理而論,母親就只能是玉嬌龍了。可人們都説玉嬌龍早於十八年前就已死去!而且據説她的墳墓就埋在西郊,一個已經死了而又埋了的人豈能復活!要説母親不是玉嬌龍,她又為何與玉帥有那麼一些又多又深的淵源?又為何與香姑過去身世的關聯和羅大伯十九年前大鬧北京城的傳聞那麼吻合?春雪瓶在沉思中反覆

    推敲,“母親只能是玉嬌龍”這個念頭在她心裏越來越增強,以致竟漸漸凝成了一個固執的信念。最後剩下來的就只有“玉嬌龍已死”這個謎了,只要能把這個謎一解開,一切就都迎刃而解了。春雪瓶暗下決心,一定要解開這個謎底。她正凝神沉思間,突然感到有個好似包袱般的東西沉沉地落壓到她肩上來了。她不由吃了一驚,忙回頭側眼望去,原來德五奶奶不耐睏倦,在車裏打起盹來,使得整個身子都傾斜過來,頭正好垂到她的肩上,看樣子已經熟睡過去了。春雪瓶也不去驚動她,讓她穩穩靠在自己的肩上,又把思緒接回到指環的事情上去了;王妃見到她手上的指環時那異樣的神情,以及對指環來歷的一再追問,還向她探問起了母親的姓名,這一切都使春雪瓶意識到了王妃也一定與這指環有關,她一定熟識曾經戴過這隻指環的人。但那人又是否玉嬌龍呢?春雪瓶忽又想起王妃曾經問她過去是否住過艾比湖的那句話來時,她又猛然閃起一念:這指環莫非原是駝鈴公主之物?王妃追問的莫非就是公主駝鈴?若真是如此,自己又該如何對她説去?是把自己已從羅大伯那兒聽來的實情告知與她,還是為了護顧母親將錯就錯,把真相含糊下去?春雪瓶在心裏反覆掂量,竟為一時拿不定主意而心慌意亂起來。

    春雪瓶想着想着,馬車忽然停下,她掀開車簾一看,已看到了“四海春”門前。她輕輕將仍睡靠在她肩上的德五奶奶搖醒,笑着對她説道:“老奶奶,我沒有打斷你的好夢吧!車已到了‘四海春’客棧,我該下車了。”

    德五奶奶揉揉眼睛,也不禁笑了起來,説道:“人説‘前三十年睡不醒,後三十年睡不着’,我怎越老瞌睡越多了!”

    春雪瓶:“這也是一種福氣,你老一定會長壽的。”

    德五奶奶高興得笑眯了眼,説道:“你説話真中聽,我好像吃了付補藥似的。”她等春雪瓶跳下車後,又掀開車簾對她説道,春姑娘,沒有事便常到我家來走走,別見外,我們都把你當成是親人了。”

    春雪瓶迎着德五奶奶燦然一笑,説道:“我會來看望您的,老奶奶。我還要給您老送‘補藥’來呢!”她隨即又發出一陣清脆的笑聲,然後才一轉身,連蹦帶跳地跑進客棧去了。春雪瓶回到內院,她感到自己滿懷思緒還需要好好清理一下,便不去驚動蔡幺妹,徑直回到西屋,掩上房門,換了衣服,獨自坐到窗前,又將今天在王府發生的各種事情,仔仔細細地想了一遍。想着想着,她又站起身來,去到牀前,把王爺賜給她的那柄寶劍從枕下取了出來,拿在手裏細細把玩着,回憶着。她沒有認錯,這柄劍確是八年前她母親身邊之物,然何王爺又説原是玉帥的故劍,並還説曾在玉帥身邊佩帶多年呢?是從玉帥身邊落到母親手裏來的,還是從母親身邊落到玉帥手裏去的?春雪瓶正在百思不解,蔡幺妹忽然推開房門跨進屋裏來了。她一見春雪瓶便興沖沖地説道:“我還以為德五奶奶又把你拉到她家去了呢,原來你卻已經回來了。”

    春雪瓶連忙站身起來,含笑説道:“我感到有些悶倦,沒去驚動蔡姑,便回屋靜靜來了。”

    蔡幺妹:“那王府雖然豪華,卻也沒甚好玩的,在那裏只能使人感到悶倦,還不如我這小院自在。”她向春雪瓶正握在手裏的寶劍看了一眼,略顯驚異地問道:“怎麼,又有誰要和你比試比試啦?”

    春雪瓶:“哪裏,我只是取來賞玩賞玩罷了。”

    蔡幺妹隨即把劍要了過去,反覆看了一會,不禁十分慨嘆的説道:“這劍也確是一柄好劍,只可惜玉帥一生榮貴也都是毀在這柄劍上。”

    春雪瓶不由全身一震,説道:“我在西疆時也曾聽德老前輩談起過這事,説有人將玉帥身邊寶劍竊去充作兵符,把落入官兵手裏的半天雲又從肖準手裏賺了出去,玉帥也因此獲罪,才被罷職回京的。只是不知那柄被人竊去充作兵符的寶劍,是否就是這柄寶劍?”

    蔡幺妹:“定然就是這柄寶劍。”她見春雪瓶眼裏流露着似仍未信的神色,忙又説道:“若不是這柄寶劍,然何又會到王爺手裏!這正是當年玉帥的副將田項作為罪證送回京城來的。王爺是朝廷的軍機大臣,主持各路兵馬軍務,皇上將玉帥失職的事情交他查辦,這劍就一直作為證物留在王爺手裏了。”

    春雪瓶聽了不禁俯首沉吟,心裏仍然不解。她明明記得當她還在稍解事時便見母親身旁帶有此劍,然何又會是玉帥到了西疆才被丟失的呢!若它原是玉帥之物,那就應在十幾年前便已落到母親手裏的了。母親又是如何從玉帥身邊得到這柄寶劍的呢?至於它被用去充作兵符從肖準手裏救出羅大伯的事情,春雪瓶倒也想起來了,就在羅大伯在塔城被擒,她隨母親回到艾比湖不久,一天,香姑忽然帶着哈里木、艾彌爾、烏都奈還有馬強等人闖進她母親的房裏來了。只見他們一個個都面露驚惶之色,她正想聽聽他們要對母親説些什麼,母親卻把她支出房外去了。她只好獨自去到木柵門前遊玩。一會兒,當香姑等人又從她家裏出來時,她曾看見馬強手裏拿着她母親那柄寶劍。為此,她當時也曾問過母親,母親只説了句“這與你無關,休要多問”。過了幾天母親便帶着她離開了艾比湖,並在古爾圖以北的沙丘上看到羅大伯已被哈里木他們救了出來,正飛馬向艾比湖馳去,從此,她便再也沒有在她母親身旁見到過這柄劍了。春雪瓶回想起這段情景,心裏便已經認定,那次馬強將劍從母親身邊帶去,定然就是為救羅大伯將劍充作兵符用的,春雪瓶由此又聯想起她隨着母親在雪地上馳救玉帥的那幕情景,在她心裏曾經產生過的“母親只能是玉嬌龍”的想法,立即又閃了起來。同時,與這柄寶劍的淵源也就有了關聯,也就使人易解了。

    蔡幺妹見春雪瓶凝神沉思,久久不語,將劍遞還給她,瞅着她問道:“你在想些什麼?是不是聽了我剛才所説的那番話後,擔心這劍會成妨主不祥之物?”

    春雪瓶若有所思地:“佩帶過它的人雖都各自遭到許多不幸,但它卻又使半天雲脱禍得福,事在人為,與寶劍何干!”

    蔡幺妹不由一怔,似覺她話裏有話,卻又不解她所指為何,只緊瞅着她,眼裏充滿疑詫的神色。

    春雪瓶已感到自己失言,忙又説道:“這劍在王爺身邊已有八年,王爺不也是好好的嗎!”

    蔡幺妹:“我和你的看法都一樣,遇上不幸的事情,不在自己身上找原因,卻去怪命怪運,甚至怪到房宅物件身上,都只不過是在自己欺騙自己罷了。”

    二人正談着,劉泰保也進屋來了。他向春雪瓶問了一些在王府賞菊的情況後,忽又半打趣半認真地説道:“那天我在王府看姑娘比武時,就已經看出王妃對你顯得特別喜愛的那種神情來了。今天請你進府賞菊,不知她賞賜點什麼給你沒有?”

    春雪瓶:“臨出府時,她賜給了我一隻玉鐲,是從她手上褪下來的。”

    蔡幺妹忙説:“賜的也是一隻玉鐲?!快拿來給我看看。”

    春雪瓶對她話中所有“也是”二是雖然感到有些奇怪,但又不便探問,便忙走到牀前,將適才褪放枕邊的玉鐲取來遞給了她。蔡幺妹將玉鐲拿在手裏反覆把玩了會,不禁將它舉到劉泰保面前,顯得十分驚歎地對他説道:“你看看,這是什麼樣的玉鐲呀!是上色翡翠,通身碧綠,只有宮裏才有這樣的東西,可説是價值,一般平民百姓,就靠這隻玉鐲,一生都吃著不盡了。”

    劉泰保也拿過手去看了一會,忽有所觸地問蔡幺妹:“聽説王妃二十年前召見玉小姐時,賜給她的也是一隻玉鐲,你看這隻比她那隻如何?”

    春雪瓶一聽劉泰保提到玉小姐,立即注意起來。

    蔡幺妹凝思片刻,説道:“我當時也只注視了下,並未細看,只記得玉小姐那隻也是翡翠,碧綠碧綠的,與這隻也差不多,不同的只是那翡翠玉鐲上鑲有鏤花包金,精巧極了,也是無價之寶。”

    春雪瓶不由全身一震,她母親手上戴的那隻玉鐲也正是碧綠色的翡翠玉石,也是鑲包了鏤花金的。她趁蔡幺妹遞還玉鐲給她時,只顯得有些好奇地問道:“蔡姑是在哪兒見到過玉小姐手上那隻玉鐲的?”

    蔡幺妹又回想片刻,説道:“十八年前的正月初旬,玉小姐第一次上妙峯山進香那天,我陪她到廟旁樹林裏會見一個人時,她舉手整理鬢髮時,那玉鐲便露了出來,迎着太陽,光芒閃射,我當時只偷偷地看了幾眼,還是走在我身旁的香姑告訴我,我才知道是王妃賜給她的。後來又曾見到過一次,就是那年的三月初四,也就是玉小姐投崖那天。她全身素衣,頭上手上任何珠花首飾未戴,只帶了那隻玉鐲。後來我想:玉小姐興許是平時特別喜愛那隻玉鐲,才戴着它投崖,讓它給她殉葬的。”

    春雪瓶感到驚訝已極:她萬萬沒有想到玉嬌龍投崖那天,蔡幺妹竟也在場,而且在投崖時那隻玉鐲卻是戴在她手上的。一瞬間,衣裙、寶劍、玉鐲,母親身邊的一切都與玉嬌龍緊緊地聯在一起了。春雪瓶還不罷休,又緊緊地追問了句:“玉小姐投崖時,香姑也在她身邊嗎?”

    蔡幺妹忽已察覺到自己説得過多,便只淡淡地應了聲:“香姑不在,她已離開京城回西疆去了”隨即就把話拉開,回頭和劉泰保談別的事情去了。

    春雪瓶也不便再多問什麼,忙收起玉鐲和寶劍,隨着蔡幺妹和劉泰保去東屋,準備吃晚飯了。

    晚上,春雪瓶躺在牀上,久久未能人睡,她已選定玉府作為守候母親的最可望的地點了。

    日子在無聊的清閒中消磨過去。春雪瓶有時牽着大白馬出城去遛遛,有時到各名勝古蹟去看看玩玩。晚上吃飯時,每天都總要從劉泰保口裏聽到一些各種各樣的消息或傳聞,既有京城各名門望族的寵辱榮憂,亦有各州縣的奇災異端。春雪瓶在無聊中也常有所獲,在清閒中卻總不平靜,晚上回到西屋後,便是她自己的天地,她可以把整個身心都沉入到對母親和西疆的最深沉的思念。還有鐵芳,也常常在不知不覺間,驀然闖入她的幻境,把她的思緒搞得一團麻亂。

    一晃又過了十天。這天已是九月二十。春雪瓶吃過早飯,正準備到德秀峯家去看看羅燕,蔡幺妹帶着一位年輕的女子到她房裏來了。蔡幺妹一跨進房門便指着春雪瓶對那女子説道:“這位就是春姑娘,你自對她説去。”

    那女子帶着滿臉驚奇的神色,恭恭敬敬地走到春雪瓶面前深深一福,説道:“奴婢給春小姐請安了!”

    春雪瓶感到把“奴婢”和“小姐”兩個稱呼連在一起非常刺耳,不禁皺了皺眉頭,望着蔡幺妹問道:“這姑娘是誰?”

    蔡幺妹:“玉夫人玉大奶奶的貼身丫環翠蘭。”她隨即又瞅着那女子説道:“翠蘭,快給春姑娘説出你的來意呀!”

    翠蘭低眉垂首恭敬地説道:“我家夫人派奴婢來請春小姐過府敍話。”

    春雪瓶沒做聲,只抬起眼來將翠蘭上下打量了下,見她和自已的年紀也差不多,一張生得也還算清秀的臉,卻因過分的拘謹而變得呆板起來;一雙明亮的眼睛也由於低垂而顯卑微的神色。春雪瓶也不知為什麼,看着她那模樣,心裏競突然感到難過起來。她忙移步走到翠蘭面前,拉着她的手,親切地問道:“你今年多大啦?”

    翠蘭惶然地:“十六歲。”

    春雪瓶:“我叫春雪瓶,快滿十七歲了,比你也大不了多少。今後別再叫我小姐,你也別再自稱奴婢了,咱們都是姐妹。”

    翠蘭不由抬起頭來,張着她那雙大大的眼睛望着春雪瓶,眼裏充滿了驚奇,閃滿了淚花。

    春雪瓶對着她親切地笑了笑,問道:“玉大人可在府裏?”

    翠蘭:“老爺一早便上朝去了。”

    春雪瓶:“好,你先回去稟告夫人,説我隨後便來。”

    翠蘭為難地:“轎子已候在門外,請春小姐立即動身。”

    春雪瓶又皺了皺眉,回頭望着蔡幺妹:“坐轎?!我才不坐那玩意呢!怪彆扭的,叫人感到不是滋味!”

    蔡幺妹也説道:“我已告訴過翠蘭了,説你不會坐那轎子的,她怕夫人怪她不周,我才要她親自來試試。”她又把臉轉向翠蘭,“本來嘛,都在一條街,總共才不過幾百步的路程,憋着一口氣就能走到的,哪用坐什麼轎子!你回去稟告夫人,説一會兒由我親自把春姑娘給她送到府裏來。”

    翠蘭這才稱謝告辭,退出房外去了。

    蔡幺妹又對春雪瓶説道:“玉夫人你已在王府見過的了,也是個心慈面軟的賢惠人,在她面前儘可不必拘束,她很大量,又很能體貼人,你去了就會感到這點的。”

    春雪瓶:“我在王府見到她時,就已經感到這點了。”

    蔡幺妹:“你快換換衣服,收拾收拾,我到櫃上去安排一下,咱們一會兒便動身。”她隨即返身走出房門去了。春雪瓶沒料到,她一心想到玉府看看的願望,立即就將實現,心裏不由暗暗感到一陣欣喜。欣喜之餘,她又不禁有些躊躇起來:這座使她心往神馳,使她感到親切而又神秘的帥府侯門,她能在裏面尋到什麼,又能探到什麼呢?母親若果真是玉嬌龍,她對自己的這種行徑又將是感到怒惱還是欣慰呢?春雪瓶一邊思忖一邊從革囊裏取出一疊摺好的衣服。穿哪一件呢?她心裏不覺一動,便取出另一件也是台奴給她從母親衣箱中挑出的衣裙穿在身上。這是一件淡藍色的衣裙,衣裙上只繡綴着幾朵粉紅色的牡丹,顯得分外厴雅悦目。她穿好衣裙,又對鏡梳理好頭上的鬢髮,戴上王妃賜贈的玉鐲。她剛好穿戴整齊,蔡幺妹便在窗外催她動身了。二人出了客棧,並肩穿過虎幄北街向南端玉府走去。不一會便來到玉府門前,春雪瓶又情不自禁地繞到石獅身旁,伸出手去拍拍它的頸項”笑着對蔡幺妹説道:“它一定已經認識我了,只是不會説話罷了。”

    守衞在門前的兩名帶刀校衞,也被她這帶着稚氣的舉動惹得笑了起來。蔡幺妹一邊招手把春雪瓶喚回身邊,一邊對兩名校衞説道:“這位春姑娘是玉夫人請來的客人。”

    兩名校衞一聽蔡幺妹説出“春姑娘”三字,顯得十分驚異,神情也立即變得恭敬起來。一名校衞忙欠了欠身子,説道:“啊,原來是春姑娘!夫人已經派人關照過了,快請進府!”

    春雪瓶隨着蔡幺妹進入府門,沿着左側經過一座宮宇的階前,直向內院走去。春雪瓶邊走邊舉目四望,只見庭連廣宇,深院重樓,滿園古柏森森,雕欄隱隱,曲徑迴環,雖不比王府莊嚴壯麗,卻更較王府寧靜清幽,清幽中還別有一番威嚴氣象。春雪瓶正驚歎間,蔡幺妹悄聲告訴她説:這原是前朝一位王爺的舊第,因玉帥的父親為朝廷戰死,皇上念其忠烈,才將這座府第賞賜給玉帥的。春雪瓶聽了,也不由肅然生起一種崇敬之情。二人正説着,不覺已到了內院,眼前出現一道長廊,長廊這端接連內院石階,長廊那端通向一道圓門,圓門兩側是一道粉牆,正是那道粉牆把玉府整座庭園分為兩半,粉牆那邊顯然就是後花園了。春雪瓶不由停下步來,抬頭向粉牆那邊望去,只見滿園樹木,扶疏枝葉,墨綠濃蔭,把一座後園覆罩得幽幽靜靜。透過樹梢,可以望見一角樓台,孤零零地座落在後園深處。使春雪瓶感到奇怪的是:那道通向後園的圓門緊緊閉着,不僅在門環上加上雙鎖,而且還在門上橫釘上幾根木條,看樣子似乎已將那座後園死死封閉。春雪瓶正望着後園凝思,蔡幺妹卻指着那一角樓台對她説道:“看,玉嬌龍小姐過去就住在那座樓上。她死後,那樓便一直空着,好好一座幽靜的後花園也荒廢了!”

    春雪瓶不覺微微一震,又舉眼向那樓角凝望片刻,問道:“人都已死了,為何她死後便讓樓空着,讓整座花園都荒廢了呢?”

    蔡幺妹遲疑了會,才淡淡地説道:“興許是玉府裏的人怕睹物思人引起悲痛,都不願再到這後園去了,所以才荒廢下來的。”

    春雪瓶又指着那道圓門説道:“不去也就是了,又何用加上雙鎖,還釘上那麼一些木條呢?!看去倒好像是在防賊似的。”

    蔡幺妹也不由向那圓門望去,當她的目光一觸及到那門的雙鎖和那幾根釘上的木條時,也不禁驚詫起來,説道:“奇怪,我往日來府時,見那門是關着的,也是鎖着的,但並未見釘有木條。今天為何又加鎖又釘上了那麼幾根木條呢?!”

    二人正站在那兒望着圓門驚疑不解,鸞英已經得報迎出廳門來了。她一見春雪瓶便笑逐顏開地説道:“我正惦盼着,還怕春姑娘不肯賜駕呢!已派翠蘭到府門外去探望過兩次了。”

    春雪瓶忙上前與鸞英見禮,説道:“玉嬸相招哪能不來呢!”鸞英又對蔡幺妹稱謝道勞兩句,便攜着春雪瓶的手穿過大廳向內室走去。鸞英一邊走一邊不斷地打量着春雪瓶身上衣裙,眼裏不時閃露出驚詫的神色。因有蔡幺妹在旁,鸞英雖然未便問起什麼,但春雪瓶心裏卻已經明白:鸞英定已認出這件衣裙來了,鸞英把春雪瓶和蔡幺妹帶進她的卧室,讓二人在一張圓桌前的繡凳上坐定,才又説道:“大廳裏太拘謹,還是在房裏敍話自在些。”

    春雪瓶正在環顧房裏的陳設佈置,翠蘭手捧花茶盤來到了她的面前。她趕忙站起身來伸手接過茶杯,並向翠蘭稱謝。翠蘭不禁愣了愣,隨即輕聲説了句“春小姐快別這樣”!她的臉也不禁忽地漲紅起來。蔡幺妹瞬了春雪瓶一眼,嘴邊浮起一抹欣慰的笑容。翠蘭獻過茶,便又退到玉夫人身後,站那兒不動了。春雪瓶望着翠

    蘭,心裏突然感到不安起來。鸞英似已體察到了春雪瓶那不安的神情,便回頭對翠蘭説道:

    “春姑娘和劉嫂都不是外人,你自閒着去,有事我再叫你。”翠蘭應了聲“是”,退出房外去了。房裏便顯得寬鬆和寧靜。鸞英這才帶着幾分歉意對春雪瓶説道:“我早就想請春姑娘到舍下來敍敍的了,不巧家裏發生了一些事情,又叫我忙亂了一陣子,這才閒下心來,正好昨天有人給我家老爺送來了兩隻熊掌,我就趁此

    請姑娘來一起嚐嚐。”

    春雪瓶:“多謝玉嬸美意。西疆也有熊,可熊掌我卻還不曾吃過哩。”

    鸞英又看了看她身上的衣裙,竟一下又把話題轉到香姑身上去了。她帶着十分眷戀而又關切的心情,問了許多香姑近況。春雪瓶都一一告訴了她。最後鸞英又呆呆地凝視着她身上的衣裙,滿懷傷感地説道:“我那嬌龍妹妹最疼香姑,香姑也最能體貼我那妹妹,要是當時香姑不離開我家,興許我妹妹也不會走上那條路了。”

    春雪瓶只默默地聽着,不再吭聲了。

    房裏突然陷入一片沉靜。蔡幺妹又似若有所觸,又似想把話岔開,隨即插口説道:“我適才進院來時,見通向後園那道圓門已經完全封閉,這樣一來,偌大個花園就將完全荒廢,豈不可惜!”

    鸞英顯得有些心緒不寧地:“那後園這些年來本就很少有人去,早已是荒廢的了。不料前幾天又發現了一些可疑形跡,我家老爺擔心怕有盜賊乘虛潛入,把那裏作為藏身之所,為了防盜,才命人把通向後園之門封閉了的。”

    一直在旁默默凝神聽着的春雪瓶,當她聽鸞英説出前幾天後園發現一些可疑形跡,又聽她説起盜賊可能乘虛潛入把那兒作為藏身之所時,她心裏不覺怦然一動,立即閃起一個奇怪念頭:那後園原是玉嬌龍生前居住的地方,假若玉嬌龍果然未死而又重回北京,她定然要潛回那兒看看,這是情之所使;她興許還會就以那兒作為藏身之所,這也是勢之所迫。春雪瓶想到這裏,她的心也不禁急劇地跳動起來。她立即凝神運氣,強鎮下心裏的激奮,讓自己重歸平靜,細細地去推敲她二人的談話。

    蔡幺妹聽了鸞英那番話後,又不以為然地説道:“堂堂吏部侍郎大人的府第,哪個盜賊有這麼大的膽量竟敢偷到這裏來了!要防他們潛入後園把那兒作為藏身之所,封門還不如派人住進後園去,這樣豈不更為妥當!”

    鸞英嘴邊掠過一絲苦笑,説道:“偌大一座府第,府里人又不多,若讓外院男丁住到後園,進出亦多有不便,內院丫環女僕,誰又願去住荒涼的地方!”

    蔡幺妹似已會意,忙附和道:“大奶奶説的也是。”

    二人又閒聊了幾句,蔡幺妹便稱説店裏有事,起身告辭了。鸞英哪肯應允,一再苦苦挽留。蔡幺妹見鸞英顯得十分情急,便笑着説道:“大奶奶別以為我是因為你今天沒有請我,我劉嫂介意了才要走的。我要真是這樣,我就不會來了。確是因為今天泰保不在家,店裏又離不開人,我必須回去照料一下才行。”

    鸞英見她説得懇切,方才讓她抽身離去。房裏只剩下鸞英和春雪瓶二人了。鸞英和春雪瓶談話也更為隨便,對春雪瓶的態度也更加親熱起來。鸞英又緊緊靠坐在春雪瓶身邊,拉着她手,不停地問這問那,充滿了關切,充滿了疼惜。二人談着,問着,忽又談起和巫朵司比武的事來6鸞英把她所聽到的人們對春雪瓶的誇讚,興沖沖地一一告訴了她後,忽又問道:“聽説王爺還賞賜給你一柄寶劍,你喜歡那柄劍嗎?”

    春雪瓶唯恐引起鸞英難過,只淡然應道:“喜歡。”她正想把話拉開,不料鸞英又緊緊地問了一句:“你可知道那柄寶劍的來歷?”

    春雪瓶再也無法閃避了,只好説道:“知道。王爺在賜劍時就已經對我説了,那劍原是玉帥舊物。”

    鸞英的臉上不禁露出傷感的神色。她默然片刻,才又黯然説道“那柄劍曾在先父身邊佩帶多年,乃是先父生前極為.心愛之物,後來亦因那柄劍坐罪丟官,我家玉璣曾幾次想上疏陳情,懇請朝廷賜還故劍,都因心懷餘悸,未敢輕率,不想卻落入姑娘手裏了。”

    春雪瓶聽了,心裏感到又是十分難過,又是歉疚不安,便忙説道:“既是這樣,小雪瓶將寶劍送還給府上就是。”

    鸞英連忙説道:“姑娘休要誤會,我決無要姑娘還劍之意。”她隨即又顯得非常後悔地説道:“我這人也真是,怎麼竟在姑娘面前談起這些來了!”

    春雪瓶仰起臉來望着鸞英,充滿了真誠地説道:“我小雪瓶確是出自一片真心,早在玉嬸未説這活之前我就曾起過還劍玉府之意。”

    鸞英不由一下將春雪瓶擁在懷裏,將臉緊緊貼在她的額上,充滿疼憐地在她耳邊説道:“你的心真好!比你的武藝還好!”她隨着話音,眼裏竟湧出一串熱淚。

    二人默默地相偎了會,才又坐正身子。鸞英眼裏雖仍噙着淚水,臉上卻又掛滿了笑意。她又對春雪瓶説道:“説真心話,那劍能落到姑娘手裏,我和玉璣都為此感到十分欣慰。”她説了這話,又凝着春雪瓶看了一會,見她臉上露出困惑不解的神情,便又説道:“那劍落入了姑娘手裏,還是玉璣對我説的。他當時就曾對我説過這樣的話:‘這樣也好,這也算不辜負了那柄寶劍!’他還説:‘寶劍本應贈與烈士,紅粉才應送與佳人,像春姑娘這樣非凡的女子,就又當別論了:送她紅粉還不如贈她寶劍!’可見玉璣確是為此而感到十分欣慰的。”

    春雪瓶只閃起一雙亮亮的眼睛,望着鸞英燦然地一笑。笑裏帶有謙遜,笑裏充滿謝意。

    鸞英也隨着寬慰地一笑,説道:“但願姑娘好好珍藏那柄寶劍,別再讓它落入賊人手裏就好了。”

    春雪瓶顯得十分好奇地問道:“聽説玉帥就曾丟失過那柄寶劍,不知是在府裏還是在軍營被人盜去的?”

    鸞英:“我至今也還弄不明白。先父當年平時總是將它掛在書房壁上,只記得自從妹妹死後,我去書房就再也沒有見到過那柄劍了。”

    春雪瓶不覺又是一怔,便不再吭聲了。

    正在這時,翠蘭進房來了,她向鸞英稟報道:“啓稟夫人,蘇管事回府來了,他説請妙峯山元君廟道士做道場超薦玉小姐亡靈的事,已和廟裏的道長談好了:定在十月初一開壇請靈,十五日午時超薦上表,請夫人到了上表那天準時上山進香祭奠。”

    鸞英只點了點頭,便又讓翠蘭退出房外去了。

    春雪瓶知道妙峯山是玉嬌龍投崖的地方,也知玉嬌龍投崖是在三月初四,十月三十又非忌辰,鸞英為何要在這時上山祭奠,她感到疑詫不解。春雪瓶決心到時也上山看看,她對妙峯山充滿神秘,對玉嬌龍之死充滿疑雲,她決心要撥開密佈在她眼前的那層迷霧,解開她多年來藏在心裏的那個迷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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