漆黑的天空,閃起了稀疏的星光,一輪昏灰的下弦月在二層中時隱時現。
雨已經停了。但空氣中還飄浮着微寒的水霧。
徐天良接到旨令後,立即從西子莊,鼓返水月軒。
此刻,他已站在水月軒的洞府門前。
今天,不,準確地説是昨天,他剛離開這裏,現在又回來了!
他是懷着十分敬佩和幾分欣慰的心情,離開這裏。
他卻又懷着十分的殺氣和無奈,重新來到這裏。
他沒想到,錢振宇害怕的對手,居然會是自已!
他終於明白了水月軒為什麼會如此驚慌失措。
西子莊能擺平魏公府,其勢力比他預想的還要強大得多,在武林各派中沒有任何一派能單獨與西子莊抗衡。
他感到有些為難,沒想到主人的第一道旨令,就要他去殺錢振宇。
但,他沒猶豫。
他必須不折不扣地執行主人的命令,即便是命他殺自己的爹孃,他也會毫不留情地動手。
這是十八年來,主人精心培訓他的結果。
完成皇祖聖命,是他的天職,沒有人能使他背叛皇陵。
現在他已是皇祖聖命使者了,他是肩負聖命而來,任何人都無法阻止他。
他沉下臉,眼中閃爍着冷厲的綠芒,一掌拍開了水月軒洞門。
門是虛掩着的,一掌拍去,門扇大開,砰然震響。
響聲震動了石壁,整個水月軒都在顫慄。
不見任何回聲,也不見任何人影出現。
難道水月軒洞的人已聞風而逃?
心念閃動之間,他已掠入水月軒內。
四周一片漆黑,一片沉靜。
錢振宇是否還在水月軒?
如果在,他會在房中?
偌大的一個水月軒,要仔細搜索,一個人確是有些困難。
他不懂,為什麼主人不給他派些人手。
驀地,黑暗之中亮起了一點火光。
他先是一怔,隨即迅速斷定這光亮,來自水月軒的涼軒亭。
他沒有遲疑,身形驟起,電射而出。
涼軒欄杆上點着一支蠟燭。
欄杆旁的石凳上端坐着錢振宇。
錢振宇身着鐵血堡堡主的袍服,雙手交叉搭在膝蓋上,面含微笑,神態十分安祥,彷彿並不知災難即在眼前。
徐天良見到錢振宇,心中一塊石頭放了下來。
錢振宇沒有逃走,他可以順利完成旨意了。
他心中的擔擾放下後,又升起一股淡淡的倜倀,卻也説不清是怎麼回事。
因此,他定定地瞧着錢振宇沒有説話。
只聽得池塘溪流的流水聲,如同萬馬奔騰般地響着,在寂靜的夜裏顯得格外的尖鋭、恐怖。
錢振宇打破沉寂:“你終於來了?”
徐天良冷冷地問道:“你知道我會來?”
錢振宇目藴笑意道:“我想他們一定會派你來,果然不錯。”
徐天良的聲音如同寒潭之水,冷酷得令人心悸:“你知道他們派我來幹什麼?”
錢振宇淡淡地道:“來殺我,取我懷中的鐵血令旗。”
徐天良沉地道:“即然你早已知道,為何不逃走?”
錢振宇淺抿嘴唇:“在劫難逃,何必多此一舉。”
徐天良目芒一閃,手按住腰間織錦袋中天神劍劍柄:“你不要以為我會念在錢小晴的份上,饒過你。”
錢振宇鎮靜地道:“我從來沒有這麼想過。”
他的確沒有這麼想過。
他曾想以徐天良對抗魏公府,想以徐天良的人頭,換得魏公府的信任,還想以錢小晴牽住徐天良與閩佳汝兩條狼,但他失算了。
可是,他從沒想過徐天良會放過他。
徐天良臉上泛出青冷的光芒:“拔出劍來,動手吧。看在你款待我三天的份上,我讓你三招。”
錢振宇淡然地道,“我已認命,無須動劍。”
説着,從懷中掏出一面褐色小三角旗,順手一揚。
“嗤”小三角旗釘入徐天良身旁石樁沒至旗柄。
小三角旗竿,乃是一根半小指粗的鐵絲,能釘入石柱之中,深至旗柄,可見錢振宇內力之深厚,在武林中已屬罕見。
夜風吹拂,小三角旗展開放出光彩,光彩中一座城堡和“鐵血令”三個字,耀人眼目。
錢振字道:“這就是你要的鐵血令旗,現在你可以動手了。”
錢振宇內力精深,武功不弱,怎麼會交出鐵血令旗,自尋死路?
徐天良心中頓起疑雲。
錢振宇像是看透了他的心思,道:“西子莊代魏公府向鐵血堡問罪,鐵血堡縱有十旗人馬,也根本無法與其對抗,為保鐵血旗數百弟子生命,我只能出此下策,以自已一條命,換鐵血旗數百條命。”
徐天良沉聲道:“你不要以為你這麼説,我就會同情你。”
錢振宇睜圓了眼道:“誰要你同情了?快動手吧。”
徐天良目光寒冷如冰:“你真打算放棄抵抗的機會?”
錢振宇道:“是的,我意已決,無須多言。”
徐天良冷目中閃起綠芒:“好!我就成全你了。”
話音剛落,身子卻往後一躍。
呼呼呼!風聲掠響,火光晃動。
十餘名臉罩蒙面巾的執着火把的青衣武士出現在涼軒洞!
原來主人已安排了接應人手!
青衣武士中,走出一個身不滿四尺的矮漢。
因為蒙面巾遮着臉,徐天良無法斷定,他是不是在西子莊皇祖聖靈中見到過的,那個侍立在皇祖身旁的矮子。
矮子款款兩步,擺在徐天良身前,亮出了手中的碧玉如意。
徐天良立即躬身道:“皇祖聖命使者徐天良見過主人。”
矮子低低地哼了一聲,舉起雙掌,輕輕一拍。
涼軒走廊裏,火把驟然多了幾支。
火把光焰下,兩名青衣武士押來了錢小晴。
“爹”錢小晴哭喊着撲向錢振宇。
“當!”兩把明晃晃的鋼刀,勒住了錢小晴的頸脖。
徐天良冷如寒潭之水的目光,在她臉上一掃而過。
錢小晴見到了徐天良,不覺退後一步,臉上展開一片驚詫。
“天良!”她像是突然清醒過來,叫喊着,“快救我爹!”
徐天良冷木着臉,不予理睬。
她此刻看到的,是一張殘酷薄情的男人面孔,那面孔上充斥着的是冷漠與孤寂,沒有情感,也沒有人性。
矮子冷冷地對徐天良道:“殺了他。”
“是。”徐天良身形微側,手按住了腰間劍柄。
錢小晴面現驚慌之色,惶然喊道:“不要……不要殺我爹。”
徐天良冷如冰霜的聲音道:“看在你的面子上,我留他一個全屍,從今以後你我誰也不欠誰!”
説話間,寒芒耀日,天神劍隨着一聲夜狼似的嗥叫聲,刺入了錢振宇的左胸。
一股噴濺的鮮血,將欄杆的蠟燭濺滅。
錢振宇的身子晃了晃,砰然從石凳上栽倒在地。
錢小晴的牙齒咬破了嘴唇,鮮血順着嘴角往下流淌。
她的心也在流血。
她心中僅存的一點締思,一點幻想,已完全消散了。
世外桃源的美夢,浪跡天涯的奇想,對未來的希望,對鍾情人的依戀,這一切都隨着殘酷的現實,消逝在蒼穹之中,永遠的去了。
她心中充斥的只是仇恨和憤怒。
她望着倒在血泊中的爹爹,面色蒼白,目藴淚珠,使勁地咬住已被咬破了的嘴唇,強忍着難以忍受的痛苦!
徐天良插劍入鞘,拔出釘在涼軒石柱上的鐵血令旗,雙手捧送到矮子面前。
矮子仰起短脖,一陣大笑,笑聲中接過了鐵血令旗。
“徐天良!”錢小晴突然大聲喝喊,“你這個狼心狗肺的東西,我一定要殺了你,替爹爹報仇!”
徐天良靜地站着,冷漠的臉上沒有任何反應。
矮子擺擺手,立即有兩名青衣武士進入涼軒,檢查錢振宇的屍體。
青衣武士把過錢振宇的頸脈,又在鼻孔上捂了捂,這才出涼軒,道:“稟右護法,錢振宇確死無疑。”
右護法?徐天良目芒一閃。
他立即斷定,此矮子便是他在皇祖聖靈中見到的,站在聖祖右邊的那個矮子。
原來皇祖聖靈也是由活人扮裝的!
剎時,他似乎明白了不少。
剛剛安靜下來的錢小晴,又吼叫起來:“徐天良,我饒不了你!就是死了變成厲鬼,也要找你算這筆血債!”
矮子並沒有叫人阻止錢小晴的叫喊,卻是兩隻閃着森森然亮點的眼睛,盯着徐天良。
徐天良神色自若,用一種冷漠得毫無人性的聲音道:“要不要殺了她?”
説話聲中,他手又已按住了劍柄。
他的話,像利劍一樣刺穿了錢小晴的心。
她停止了叫喊,目光凝定在徐天良臉上。
她的神色是這樣悽楚、悲傷,形態可憐,令人同情,也許,女人在極度傷心的時候,都會給人這種感受。
然而,他卻似無動於衷,面上是冷酷與無情,手依然按住劍柄。
矮子和在場的青衣武士,誰都不懷疑,只要矮子點點頭,他就會毫不猶豫地殺死錢小晴。
矮子緩緩地道:“不要殺她,皇祖吩咐,要把她送到魏公府去。”
“是。”徐天良低下了頭。
此時,誰也沒有注意到,躺在涼軒裏的錢振宇臉上,居然慢慢地綻開一絲笑意。
矮子揮揮手:“帶她走。”
青衣武士押着錢小晴往外庭走去。
走不出幾步,錢小晴扭回頭,目光盯着了徐天良。
驀地,她在徐天良目光相接的瞳仁深處,看到了一絲光亮。
那是温柔的、充滿着深情的光!
難道徐天良尚未完全泯滅?
難道他還愛着自己?
可是……
他眼中的那絲光亮一閃而逝。
可她卻將這一瞬間的感覺,視為永恆,留在心中。
她咬着牙道:“你想要我死,可我偏不死我要好好地活着,無論多麼痛苦也要活下去,日後再找你報仇,你等着瞧!”
徐天良突然揚聲大笑,笑聲中帶有一種反常的狂亂。
青衣武士帶着錢小晴走了。
涼軒恢復了寧靜。
只是多了一個矮子,少了個活人,添了具屍體。
徐天良垂手轉身對矮子道:“主人還有何吩咐?”
矮子尚未答話,一陣尖厲的笑聲,從軒外林中傳來。
兩條人影如同飛燕,掠過涼軒池塘,來到涼軒前。
人影尚未落穩,徐天良已認出二人來。一位是師傅徐滄浪。
一位是皇祖聖靈中扮裝先帝的老人。
徐天良因不知該如問稱呼這位扮裝先帝的老人,只好楞在原地。
徐滄浪站穩身子後,立即道:“狼崽,這是西子莊西門復莊主,皇陵守者、聖命特使,即是你我的主人。”
徐天良聞言,跪拜於地道:“狼崽徐天良叩見西門莊主。”
西門復雙手托起徐天良道:“這裏不是皇祖聖靈現身之地,不必如此多禮。”
“謝西門莊主。”徐天良復施一禮,才站起身來。
矮子將手中的鐵血令旗和碧玉如意,交給西門複道:“莊主,錢振宇已……”
西門復擺手阻住他的話道:“剛才發生的一切,我全都看到聽到了,徐天良,你很不錯,你很不錯,沒有辜負皇祖對你的期望,你過關了。”
“過關?”徐天良迷惑地道。
西門復點頭道:“不錯。今天並不是要你執行聖命,而是考驗你是否能過情義二字之關。你做得很好,今天起你正式是皇祖聖命使者了。”
“謝主人。”徐天良目光掃過涼軒,神情冷漠而孤僻。
西門復指着矮子道:“這位是西子莊護法伍奉旨,綽號武大郎。”
伍奉旨摘下頭上的蒙面巾,拱手對徐天良道:“好劍法,好身手,好狠的心腸,好辣的手段,佩服佩服!”
他話音雖然辛辣,卻是充滿了熱情,是出自肺腑的真言。
“伍護法過獎。”徐天良聲音冷冰冰的,顯然一副拒人於千里之外的樣子。
伍奉旨受到意想不到的冷落,臉色頓變,但礙於西門覆在,不便發作,只好強行忍住心中怒火。
西門復抿着嘴,臉上露出一種説不出的滿意。
徐滄浪一旁道:“伍護法,狼崽長期與狼為伍,天生的冷傲性格,還望見諒。”
伍奉旨尚未答話,西門復突然沉下臉道:“你未免也太過於操心了。”
徐滄浪垂下頭,惶恐地道:“屬下不敢。”
西門復冷哼兩聲,聲音變得冰冷:“徐滄浪!”
徐滄浪跨前一步:“屬下在。”
西門複眼中閃出冷厲的青芒:“你擅離死亡谷,違抗聖命該當何罪?”
徐滄浪“撲通”跪地:“屬下罪該萬死,不過,屬下是恐狼崽有失,有辱聖命,所以才擅自離谷……”
西門復冷聲截斷他的話,問伍奉旨道:“皇陵聖規,擅離職守者,該以何懲處?”
伍奉旨眼中閃着紅光,冷聲地道:“殺無赦。”
徐滄浪垂首不語,臉上呈現出一片沉靜。
徐天良形如木偶,冷漠地看着這一切,目光中透出難以形容的複雜神色。
西門復青冷的目光,從徐天良臉上掃過,沉緩地道:“違反聖規,本應處死,念你十八年苦守大漠培訓狼崽的份上,將功折過,從輕發落,廢除武功,遣回大漠死亡谷。”
徐滄浪頓首道:“謝莊主開恩。”
徐天良別過臉去,心中交雜着海潮一般的複雜情緒。
西門複目光轉向徐天良:“聖命使者。”
徐天良心絃一震,扭回臉:“屬下在。”
西門復泛着冷焰的眼睛,盯着他道;“廢了他的武功。”
徐天良身子抖了一下,隨即道:“是。”
他一抬足,兩步走到徐滄浪身前。
徐滄浪抬起了頭,目光凝定在他的臉上,那表情是落寞的,沒有希望的,但似有種熱切的哀求意味,使人為之心動。
徐天良的心像被蛇在咬一般。
徐滄浪是他的救命恩人和師傅,有十八年的養育,怎能對他下手?
人為什麼要相互殘殺,如此冷酷無情?
他一腔對皇祖聖命的熱念,頓時如冷水澆頭,化為烏有。
他感到茫然不知所措。
西門復冷冷的目光望着他。
伍奉旨雙掌微抬,臉上露出一團煞氣。
徐滄浪的脖子中亮起冷漠的光。
那是一種請求他動手的,卻又帶着一絲仇恨的的光芒。
剎時,他胸中騰起一團烈火。
眼前閃過徐滄浪逼他練冰渣練功。
唆使狼羣撕咬他的慘景。
他眼中閃爍出狼眼兇殘的綠芒,右手掌突然拍出,擊在徐滄浪頭頂上。
徐滄浪身子一陣顫慄,頭額冒出豆般大小的汗珠,神情痛苦已極。
西門復含着莫名的笑意,凝身未動,伍奉旨垂下雙掌,臉上煞氣盡退。
片刻,徐天良收回掌,對西門複道:“稟主人,徐滄浪武功已廢。”
西門復微嘆了一聲,道:“其實我也不想這樣,但聖規任何人都不能違背,包括我也是一樣。徐滄浪,我希望你不要怪我,也要怪狼崽。”
徐滄浪面色蒼白,磕頭道:“謝聖命特使不殺之恩。”
西門復的聲音,突然變得前所未有道:“我很高興,你已經是一個真正的殺手了。”
“謝特使。”徐天良沉冷地回答,臉上卻浮起一片倜倀的神色。
西門復冷電似的目光,掃過徐滄浪的臉,凝定在徐天良臉上:“從今後起,你已不再是徐天良了。”
徐天良微微一怔,困惑地道:“屬下不明白主人的意思。”
西門復扁扁嘴,冷聲道:“徐天良已死了。”
徐天良困惑地望着西門復,心頭閃過一道不解的陰影。
西門復抿唇發出一聲唿哨。
亮起一支火把。
一個瘦高的人影,押着一人,從涼軒後轉出。
徐天良見到來人,驀然一驚,臉色變得有些蒼白。
他吃驚的並不是那個瘦高的人,雖未經介紹,他已認出這人是皇陵墓前的護法。
令他吃驚的是左護法押着的人,那人竟是“徐天良”。
一個與他長得一模一樣的人!
他似乎猜到了西門復的用意,五指微微發抖。
西門復指着瘦高個道:“這位是西子莊左護法,綽號白無常。”
徐天良雙手一拱,神情不卑不亢,聲音不冷不熱:“見過左護法。”
左護法冷傲地點點頭,也沒答話,站到了西門復身旁,左手高擎着火把。
他與伍奉旨,站在西門復左右兩側,一高一矮,一胖一瘦,反差極大,可謂相映成趣。
西門復指着像徐天良的人道:“這位是徐天良。”
話音剛落,二道耀目的寒芒乍起,一股噴柱般的鮮血裹着“徐天良”的頭顱,衝上了天空。
血雨紛飛,人頭砰然落地。
人頭就落在徐滄浪的腳下,血珠還在空中飄灑,但眾人身上卻未沾一滴鮮血。
風將血珠吹到了左邊的草地上。
“徐天良”是左護法殺的,他左手仍擎着火把,右手垂在胯邊,斜在肩背上的鋼刀似乎根本不曾動過。
好快的刀法!
徐天良暗自吃驚不已。
西門復冷森森的聲音響起:“徐天良已經死了。他的人頭,將與錢小晴一同送往魏公莊,這一使命,就交給你去完成。”
西門復的手指指着了徐滄浪。
徐滄浪垂下蒼白的臉:“遵命。”
西門復抬頭望着灰灰的月色,緩緩地道:“你武功已廢,徐天良已死,錢小晴已送還,鐵血堡已歸順魏公府,想必閩少南也會滿意了。”
徐天良眉頭一皺,臉上掠過一絲輕蔑的笑。
西子莊原來就是用這種方法,來擺平魏公莊的!
西門覆沒有理睬任何人的反應,似是自言自語地道:“知彼知已,百戰不殆,善守者,藏於九地之下,善攻者,動於九天之上……”
徐天良心一動,臉上泛現一片異樣的光彩,在火把光下,顯然很不調和。
西門複目光緩緩地從天空,轉註到徐天良臉上,再次重複道:“徐天良已經死了。”
徐天良嘴角浮起一絲似嘲弄,又似譏諷的難解的笑意:“是的,徐天良已死了。”
西門復點點頭:“這很好。”
徐天良問道:“那今後我是誰?”
西門復盯着他道:“你就是你,誰也不是。”
徐天良眼中目光一閃:“我連狼崽也不是?”
西門復沉冷地道:“到恢復狼崽名號的時候,我自然會告訴你,目前,你什麼也不是,無名無姓,無家無師,是皇祖聖命使者化為的幽靈,明白了嗎?”
徐天良面色凝重,點頭道:“屬下明白。”
西門復凝目道:“真的明白。”
徐天良正色道:“是的。”
話音未落,西門復倏地奪過護法手中的火把,往徐天良臉上戳去。
徐天良凝身未動。
他確是真正聽明白了西門復話中的含意。
火把戳在徐天良臉上。
響起了火燒皮膚的“噗噬”響聲。
空氣中飄開一股肉燒焦的臭氣。
徐天良仍然未動。
西門復猛然縮回手,將火把遞到左護法手中。
徐天良消失了,變成了另一個醜鬼。
眉毛已被燒掉,前額的頭髮也被燒去大半,但更為可怖的是那張臉,臉上額頭、鼻樑、臉腮及半邊嘴唇都已被燒壞。
徐天良緊閉着眼,咬着牙,全身在顫抖,顯然在忍受着難熬的劇痛。
徐滄浪的臉扭曲了,手在發抖,但不敢有任何的表示。
伍奉旨和左護法滿臉驚愕,嘴張得很大。
他倆驚楞的並不是西門復的舉動,而是徐天良的反應。換了他倆中的任何一個人,見到戳來的火把,不管心中是有意還是無意躲避,一定都會往後躍退的。
徐天良的表現,使他倆自嘆不如。
西門復衣袖一撩,摸出一隻小瓶,扭開瓶蓋,親自替徐天良上火傷藥。
他一邊敷藥,一邊道:“這是天山冰蓮玉液膏,敷上它後,馬上就會見效。”
徐天良已幾乎無法忍耐面部的火辣刺痛,他竭力地支撐着,不讓自已後退,西門復説些什麼,他根本就沒有聽見。
忽然,一陣冰涼蓋了過來,臉上的火辣減退,接着刺痛也逐漸減弱。
他終於緩緩地睜開了眼睛。
西門復站在他身前,犀利的目光盯着他道:“你的表現出乎我的意料,我料定你要躲閃,你卻沒躲閃,儘管你雖然躲閃,我仍能將火把燙到你的臉上。”
徐天良振作起精神,抿嘴道:“我知道沒法躲……所以我沒有躲。”
他説話斷斷續續,神情十分痛楚,説話時引起的面部劇痛,使他難耐。
“不要説話。”西門復打斷他的話,將小瓶塞到徐天良手中。
“將天山雪蓮玉液膏,一日三次,早中晚塗在傷處,三日後便可全愈。”
徐天良點點頭,收起了小瓶。
西門復又道:“去大鋪鎮悦來店棧,等待旨令,三日後自會有人找你。”
徐天良輕叱一聲。
西門復沉聲道:“記住,你已不再是徐天良了,與西子莊毫無關係,你現在可以走了。”
徐天良深沉地看了徐滄浪一眼,拱拱雙手,轉身就走。
他面色冷峻,步履堅定,拱手的神態十分恭謹,但舉止之間卻有一種蔑視一切的狂傲。
西門復凝視着徐天良的身影消失在黑暗中,對徐滄浪道:“你將錢小晴、這顆人頭和鐵血令旗,送到魏公府後,立即回大漠死亡谷,不得違令。”
“是”徐滄浪支吾了一下道:“這鐵血令旗……”
西門複道:“你有什麼話,儘管説。”
徐滄浪道:“鐵血族交給閩少南,魏公府憑添鐵血旗十旗人馬,豈不對咱們西子莊不利?”
西門復凝視他片刻,道:“想不到你被廢武功,居然還對皇祖聖命一片忠心。”
徐滄浪立即跪伏於地道:“為完成皇祖聖命,鞠躬盡瘁,死而後已。”
西門復擺擺手道:“精神可嘉,你起來吧。”
“謝莊主。”徐滄浪抖身爬起。
西門復沉聲道:“你不用擔心鐵血旗的事,這面鐵血令旗送到魏公府時,已是面不管用的旗幟了。”
伍奉旨忍不住插話問道:“究竟是怎麼回事,這鐵血令旗怎麼會不管用?”
西門復冷笑着道:“你以為錢振宇真會拱手送出十旗人馬,而自已在這裏等死嗎?”
伍奉旨摸了摸後腦勺。
西門復繼續道:“早有人給錢振宇通風報信,錢振宇已下令改換令旗,十旗人馬全部疏散,轉入地下了,現在錢振宇已死,這面令旗豈不是一面廢旗了?”
伍奉旨又問:“是誰有這麼大的膽,竟敢給錢振宇通風報信?”
“這你就不必問了,西門復揚起手,走吧。明天西營武士護送徐天良等人去魏公府。”
西子莊一行人離去。
水月軒又罩在昏灰的月色和水霧中。
風吹着,風中有血的腥味。
水月軒的管家黃老頭,從假石的暗洞裏鑽出,溜進了涼軒。
風仍在吹。
一片烏雲飄過,下弦月露出半邊臉。
冷清的月光灑進涼軒,照亮了地上的鮮血。
血還在,血泊中錢振宇的屍體卻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