耿照沒精打采地押解囚車前往濟南,暫且按下不表。且説蓬萊魔女施展絕頂輕功,向連清波逃走的方向追去,追了一程,前面是一條泥濘的小路,馬蹄痕跡分明。蓬萊魔女心中暗喜,想道:“那匹馬馱着兩個人,在這種稀爛的泥路上,一定跑得不快、跟着這蹄印追下去,何愁追不到他們。”
蓬萊魔女提一口氣,使出“八步趕蟬”的本領,腳不沾地,幾乎是御風而行,轉瞬間就走過了那條泥濘小路,弓鞋上不過沾了幾片泥土。蓬萊魔女揩拭乾淨,再向前行,前面是比較乾淨堅實的黃土路,但那匹坐騎剛從泥濘的路上走過,所以仍是一步一個腳印,十分清楚。
可是蹄痕雖然分明,她卻碰到了一個難題,原來前面還有一條岔路,而且兩條路上都有馬蹄痕跡。蓬萊魔女到了路口,仔細審視,兩條路上的蹄印也是一般大小,看得出是同一騎馬踩出來的。蓬萊魔女甚為納罕,尋思:“這妖狐不知弄什麼玄虛?
究竟她是向哪條路走了?”
蓬萊魔女略一猶疑,先向左邊那條路追去,走出了六七里地,忽然不見了馬蹄的痕跡,就似那一騎馬到了此地突然消失了似的。蓬萊魔女更為納罕,心想:“我且回去向另一條路再追,我就不信那妖狐當真就會妖法。”她回到來的路口,向右邊那條小路再迫,不料走了一程,又是如出一轍,馬蹄的痕跡忽然又不見了。蓬萊魔女究竟是個江湖上的大行家,她呆了一呆,驀地恍然大悟:“我上了這妖狐的當了!”原來連清波在一條路上走了一程之後,便用厚布裹住馬蹄,從路旁的草地回到原來的路口,冉解開厚布,又從另一條路走了一程,然後再如法施為,一去無蹤。待蓬萊魔女想出箇中道理,她已是白費了許多時間,而且也還未知道連清波究竟是向哪條路走,當然是無法再追上連清波了。
蓬萊魔女大為懊惱,只好放棄追蹤,心想:“我且到了濟南,見了耿照再説。”她白白走了幾十裏冤枉路,到得濟南,已是二更時分。這時濟南剛被耿京的義軍攻佔,防守得極為嚴密,四面城門都市滿了兵士,每一個進出的行人,都要受到仔細的盤查。蓬萊魔女急着要見耿照,不願多耽擱時候,她情知耿京叔侄和辛棄疾那些人,在攻佔了濟南之後,定是駐在府衙,心想:
“我且和他們開個玩笑,逕自到府衙去作個不速之客。”當下施展絕頂輕功,飛身掠上城頭,從一間間的民房上踏過,直撲府衙。守在牆頭的那些兵士只覺微風颯然,從他們身邊掠過,連蓬萊魔女的影子也未瞧見,只是覺得這陣風來得奇怪,卻怎知已有人在他們眾目睽睽之下,業已進城。
府衙裏燈火通明,斗酒喧鬧的聲音喧騰於外,原來耿京正在大堂擺下慶功宴,大宴今日有功的將士。蓬萊魔女很容易就找到宴會的所在,在屋頂上望下去,只見一眾軍官划拳賭酒,笑逐顏開,好不熱鬧。當中坐着的是個中年將軍,甚為威武,辛棄疾就坐在此人身邊。蓬萊魔女心想:“此人想必就是耿照的叔叔、義軍的統帥耿京了,但卻怎的不見耿照?”
心今未已,只見耿京站了起來,哈哈笑道:“今日旗開得勝,攻下了濟南,又抄沒了那活閻羅的萬貫家財,俘獲了金虜的許多官兒,這都是靠了幼安(辛棄疾之字)的策劃,功勞簿上,應該記上幼安兄的首功!”眾軍官紛紛舉杯向辛棄疾祝賀。耿京又道:“幼安兄文才武略都是出色當行,各位喝了這杯酒,請聽聽幼安兄剛剛填好的新詞!”眾人意興更豪,紛紛道好。
耿京把手一招,喚來了幾條關西大漢,各抱鐵板銅琶,高聲唱道:“渡江天馬南來,幾人真是經綸手?長安父老,新亭風景,可憐依舊!夷甫諸人,神州沉陸,幾曾回首?算平戎萬里,功名本是,真儒事,君知否?……”
一曲未終,已是喝彩聲四起,蓬萊魔女也忍不住大聲讚道:
“壯哉,此詞!”就在銅琶鐵板聲中、自屋頂一躍而下!
眾軍官譁然大呼,有幾個膽子較小的,還未看得清楚,就在高叫:“刺客!”説時遲,那時快,蓬萊魔女腳尖剛剛着地,便聽得金刃劈風之聲,有個軍官已是拔刀向她斫來。
蓬萊魔女微微一凜,心道:“耿京帳下果然人才甚多,這人的武功,就不在耿照之下。”辛棄疾連忙叫道:“張都尉,住手!
這位就是我剛才所説的柳女俠了。”那軍官怔了一怔,立即收招。
但僅僅在辛棄疾説這一句話的時候,也已連斫了六六三十六刀,刀法之快,實是難以形容。不過他的刀鋒連蓬萊魔女的衣裳也未沾上,他心中的駭異也是更在蓬萊魔女之上。座上那一眾軍官,幾曾見過蓬萊魔女這等美妙的身法?在蓬萊魔女閃避那六六三十六刀的那一瞬間,個個都是目眩神搖,緊張得幾乎閉了呼吸,直到那軍官收刀之後,眾人才不約而同地吐了口氣,突然間爆出瞭如雷的喝彩聲!
辛棄疾從嚴家回來之後,早已把蓬萊魔女相助之事,對耿京以及同僚説了,這時他們知道來的就是蓬萊魔女,都是不勝歡欣。耿京親自出來迎接,蓬萊魔女笑道:“我無禮闖席,還望將軍恕過。”耿京哈哈笑道:“柳女俠是請也請不來的。多承相助,難得到來,請讓我先敬一杯。”蓬萊魔女與耿京幹了一杯,剛才那個與她交手的軍官,也上來與她相見。
辛棄疾道:“這位是步兵都尉張定國,張將軍。”那張定國伸出手來,哈哈笑道:“久聞女俠大名,如雷貫耳,今日一見,果然勝似聞名!”他伴出手來,這是要和蓬萊魔女拉一拉手,表示親近的意思。雖説江湖兒女,脱略形骸,而這種禮節,也很普遍,但一般都是行於兩個男子之間,若是一男一女,山男的先伸出手來表示親近,這在江湖上卻也是很少見的。
蓬萊魔女心中一動,暗自想道:“是了,我剛才只是閃避他的快刀,未曾還過一招,想是他要試探我的武功深淺來看。”蓬萊魔女性情豪邁,也不放在心上,就大大方方地伸出手去,與他一握,果然感到對方的內力,透過掌心,攻擊過來,試探的虛實。蓬萊魔女玄功默運,將他攻過來的內力化解於無形,但見他一雙眼睛骨碌碌地轉動,神色似是驚疑不定,還自不肯放手。蓬萊魔女不覺有點不悦,心道:“這人怎的如此不識進退?”當下略顯本領,指尖在他掌心輕輕一顫。張定國登時似感到有一根細如遊絲的熾熱火線,從他的虎口鑽人,又似一根無形的銀針似的,剎那間就從虎口上升到時端的“曲池穴”,刺了一下,張定國的一條臂膀登時痠麻,熱辣辣的好不難受,嚇得他慌不迭地鬆手,滿面通紅,連忙説道:“柳女俠真好本領,佩服,佩服!”蓬萊魔女一笑説道,“張將軍的快刀,我也是佩服之至。”旁人見他們互相客氣,還只道他們是為了剛才之事,各表惺惺相惜之意,蓬萊魔女美若天仙,有不少人還暗暗羨慕張定國,羨慕他得到蓬萊魔女的垂青。卻不知他們已暗中又較量了一次內功,而且要不是蓬萊魔女手下留情,不願他太難堪的話,只怕張定國已是不能動彈了。
坐定之後,蓬萊魔女便問耿京道:“耿照回來了嗎?怎的不見?”耿京道:“他回來之後,又出去了。”蓬萊魔女道:“有什麼緊急的軍情嗎?”耿京道:“這倒不是,他是為了一點私事。”蓬萊魔女怔了一怔,説道:“私事?恕我冒昧,不知可以讓我知道麼?”
耿京喝了杯灑,笑道:“這私事和柳女俠倒有點關係,當然應該讓柳女俠知道。”蓬萊魔女更是詫異,不禁問道:“是為了他私放那軍官的事情嗎?”這回輪到耿京有點詫異,問道:“怎麼,他放那軍官的事情和柳女俠有什麼相干嗎?”蓬萊魔女道:
“這軍官是我擒獲的,只怕是一個相當重要的人物。耿照在路上碰到一個從前相識的女賊,渾名玉面妖狐的,他上了這妖狐的當,將那軍官放了。這妖狐也是與我有點過節的。”耿京搖了搖頭,説道:“這件事他已向我稟告過了,不過我卻不知其中還有這些內情。”原來在耿照的敍述中是把連清波説成個好人的,耿京不知相信難的話好,只是心裏想道:“照侄説他們各不相容,這倒是真的。看來孰是孰非,只有待照侄回未之後,再查個水落石出了!……”
耿京接着説道:“他放走那個軍官之事,處置失宜,柳女俠責備他是應該的。但他這次回未之後,又再出去,卻不是為了這件事情,確是完全為了私事。”這回輪到蓬萊魔女大感意外,説道:“哦,不是為了這件事情?哪還有什麼事情是與我相干的?”
耿京笑道:“我那照侄是和一位姑娘同來的,這位姑娘名叫珊瑚,聽説是曾服侍過柳女俠的。”蓬萊魔女正自掛念珊瑚,連忙説道:“不錯,這位珊瑚姑娘是我的義妹,是我叫她送耿相公前往江南的。她在這兒嗎?”耿京道:“就是因為她今日突然離開,所以我那照侄去找尋她了。”
蓬萊魔女吃了一驚,問道:“為什麼這樣巧,我一到來,她卻又離開了?她是怎麼走的?”耿京道:“我也弄不清楚他們之間的事情。耿照和珊瑚姑娘住在同一個院子、他將囚犯點交給我之後,就口去看望珊瑚姑娘,珊瑚姑娘還沒走了多久,聽説他就匆匆忙忙地追着出去了。”辛棄疾道:“這事我曾經查問過,聽説在耿照未回來之前,有個人送一封信來給珊瑚姑娘,珊瑚姑娘就隨着那人走了。耿照回來之後,知道這件事情,很是着急,他還帶了那頭虎頭靈英去追蹤呢!”耿京笑道:“也不知他們年輕人鬧什麼彆扭,一個走一個追的,連一句話也沒有留下,倒叫我們給他擔心了。”蓬萊魔女詫異不已,心想:“珊瑚為人爽朗,從那日在桑家堡的情形看來,她對耿照已是一往情深,縱然她和耿照鬧了什麼彆扭,也決不會趁着耿照不在,一句話也沒有圖下便悄悄的離開的。嗯,這件事可真是有點古怪了!”因此間道:“給珊瑚送信是什麼人?”卒棄疾道:“我也不清楚,我是聽得伺候珊瑚姑娘的丫鬟説的。聽説衣裳破爛,倒像個乞丐的模樣。起初守門的衞兵不肯放他進去,他大叫大嚷,才驚動了珊瑚姑娘的。”蓬萊匿女更是奇怪,心想:“珊瑚和丐幫的人可並不相熟呀?”又同道:“虎頭靈菜獒又是什麼東西?”耿京道:
“是西域異種獵犬,我得了兩頭,分了一頭給耿照的。這種獵犬鼻子最靈,善於跟蹤氣味去追尋獵物。要是耿照將那位姑娘的一件衣物給它嗅了,帶着它追下去,那一定是可以追到的。他去了這麼些時候,按説也應該早已經追上了。”
可是過了許久,耿照還是未見回來,己是三更時分了,一眾軍官都喝得酩酊大醉,慶功宴也宣告結束了。耿京皺了皺眉,説道:“奇怪,怎麼這個時候,還未見他們回來。柳女俠,你先歇息去吧。我和幼安在這裏等候他們。”蓬萊魔女道:“我不困,我陪你們等候吧。我不見着我那珊瑚妹子我也不能安心呢?”耿京道:“也好,那咱們就再聊聊。”眾軍官陸續散去,耿京叫下人撤去酒席,換上清茶,大堂中就只剩下他和辛棄疾和蓬萊魔女三人,三人心裏都是有點怔仲不安。
耿京道:“我這侄兒年紀輕、見識少,有時難免糊塗,心地倒是很純厚的,就不知珊瑚姑娘看不看得上他?”蓬萊魔女笑道:
“這個麼,元帥就不必為他們擔心了,珊瑚是我的妹子,她的脾氣我是知道的,要是她不歡喜的人,她半句話也懶得多説。但對於令侄麼,我本來只是要她送到山東境內的,她卻要一直送到江南呢!她為了令侄,連我都拋棄了,説起來我倒真要妒忌令侄了。”耿京哈哈大笑,説道:“這麼説,我這侄兒倒是福氣不淺,但也得多謝柳女俠。”蓬萊魔女道:“多謝我作什麼?”耿京笑道:“一來多謝女俠調教出這樣一位好姑娘;二來多謝女俠對舍侄的好意,讓珊瑚姑娘與他同行,給了他一個好機會;三米,這是我要預先多謝的了,待他們回來之後,我還要請柳女炔從中撮合,讓他們早日成親,成親之後,小夫妻鬧鬧彆扭,那就無傷大雅了。”蓬萊魔女人笑道:“原來元帥是要我作個現成的媒人,別的媒我不會做,做這個媒卻是容易不過。”
他們故意找些開心的話來説,想沖淡不安的心情。但三更過去了,不久,四更的更鼓也敲起來了,耿照和珊瑚仍是未見回來,這時連蓬萊魔女亦已有點心慌,心想:“不知出了什麼意外的事情?不如待我親自去走一趟。”
耿京黯然説道:“這時候還未回來,大約今晚是不會回來的了。柳女俠先歇息吧。”蓬萊魔女道:“元帥還有一頭虎頭靈獒,請借來一用。”耿京道:“柳女俠是要帶虎頭靈獒前往追蹤?這個,這個——”正自沉吟,話猶未了,忽聽得“汪汪”的犬吠之聲,耿京大喜道:“他們回來啦!”
蓬萊魔女卻是好生詫異,暗自想道:“怎麼只是耿照一人的腳步聲?腳步又是這麼沉重,難道是耿照受了傷了!”心念未已,只見耿照已大踏步走了進來,懷中抱着一個少女,正是珊瑚。原來不是耿照受傷,而是珊瑚受了傷了。
蓬萊魔女這一驚非同小可,上前看時,只見珊瑚雙目緊閉,面如金紙,眉心卻現出一團黑氣。蓬萊魔女是個大行家,一看就知珊瑚是中了毒,吐了口氣,説道:“還好,中的毒還不算很重。”連忙從耿照手中接下珊瑚,一掌貼着她的背心,將本身真氣貫輸進去,助她驅毒,過了一炷香時刻,珊瑚面色漸見好轉,蓬萊魔女又取出一顆藥丸,叫耿照拿來一杯熱茶,撬開她的牙關,塞了進去,珊瑚喉頭咯咯作響,手足微微顫動,蓬萊魔女説道:“好了,好了,不久她就會醒了。幸虧她的功力已大有增進,拔毒清血之後,對身體不會有什麼妨礙。”
眾人放下了心上的石頭,蓬萊魔女也才有餘暇向耿照問話,當下問道:“這是怎麼一回事情,我的珊瑚妹子,遭了誰的毒手?”
耿照顫聲説道:“桑家的小妖女桑青虹。”蓬萊魔女很是奇怪,沉吟説道:“怎麼是桑青虹?好端端的她為什麼向我的珊瑚妹子下了毒手?你碰上了那妖女沒有,把經過的情形説給我聽聽。”耿照與桑青虹的一段糾紛,蓬萊魔女尚未曾知道,耿照面上一紅,也不好意思向蓬萊魔女細説,當下只是簡簡單單地將他到場之後的情形約略説了出來。耿照到場的時候亦已是桑青虹與珊瑚的一場惡鬥將近結束的時候,桑青虹被珊瑚刺傷了好幾處,但珊瑚也被桑青虹的毒掌擊中,傷得更重,正自支持不住,幸虧耿照來得及時,才救了她的一命。桑青虹見耿照抱起珊瑚,不惜用身子來掩護她,氣得面色鐵青,但她這時受傷不淺,情知奈何不了他們,只好悻悻地大罵了耿照一場,便即走了,耿照念及她以前的一番情義,也不願與她計較,一聲不響,抱了珊瑚便即回來。可憐珊瑚受傷之後,又遭刺激,在他的懷中早已暈過去了。所以耿照對於珊瑚何以會被桑青虹騙來相會,也是毫不知情。
蓬萊魔女聽了耿照的敍述,很覺奇怪,心裏想道:“這桑青虹是我師哥的小姨子,那日他們遭受圍攻,還是我給他們解救的。她難道不知珊瑚是我的侍女?真是莫名其妙,豈有此理!”
心念未已,忽見珊瑚翻了個身,星眸半啓,呻吟説道:“水,水,我要喝水。”耿照正要給她拿來,蓬萊魔女道:“且慢!”攔住珊瑚的右手,取出一枚銀針挑破她的中指,只見一股黑色的血箭噴射出來,腥臭僕鼻,過了半晌,血色漸漸鮮紅,珊瑚的眼睛也張開來了。原來是蓬萊魔女用上乘內功給她推血過宮,將毒血都擠了出來,兔留後患。
珊瑚眼睛一張,就看見蓬萊魔女,喜出望外,叫道:“姐姐,這不是作夢麼?”蓬萊魔女道:“不是作夢,我和耿相公都在你的身邊呢,妹子你吃了苦了。”耿照將煎好的一碗蔘湯給她端來,珊瑚失血甚多,身體虛弱,喝了蔘湯,精神這才漸漸恢復。
珊瑚説道:“姐姐,我真是慚愧礙很,我跟了你這麼多年,自以為已熟悉江湖各種門道,哪知個次還是上了那桑家小妖女的大當。”蓬萊魔女道:“你是怎麼上她的當的。”
珊瑚道:“那妖女派一個冒充丐幫弟子的人前來,帶給我一個口信,説是耿相公在路上遭受敵人圍攻,受了重傷,剛好他們路過,將耿相公救了出來,耿相公説出我的名字和地址,要我趕快去接他回來。”説到這裏,蓬萊魔女插口道:“你這麼容易就相信了?”珊瑚道:“那個人帶有耿相公的信物,不由我不信。”耿照奇怪之極,問道:“我有什麼信物在他手裏?”
珊瑚將衣袖一抖,“當”的一聲,一件環狀的飾物落在几上,乃是一枚玉塊。耿照大呼奇怪,原來這枚玉塊正是他的東西,當時的風俗,據説戴上玉製的飾物可以辟邪,這枚玉塊還是他的母親在他幾歲大的時候就給他佩上的,一直沒有離開過,卻不知怎的會落在那人手上?珊瑚笑道,“我還以為是你送給那小妖女當作定情之物的呢。現在看來,這枚玉塊是幾時失落的,你敢情也還未知道呢?”。耿照在身上摸了一摸,説道:“我沒有送過東西給桑青虹,她倒是送過一樣東兩給我,那是一顆夜明珠,我也不是想要她的,只在當時我是被囚在石窟之中,要藉它的光華,練那石壁上的大衍八式,後來就隨手放在身上,準備還給她的。哪知隨後就發生了羣雄圍攻公孫奇夫婦事,而我又被公孫奇點了穴道不能動彈,直到柳女俠來了,方才給我解開穴道,我一直沒有機會還給她。”珊瑚詫道:“這些事情我早知道了,現在我和你説的是這枚玉塊,你卻為何要連帶提起她的那枚夜叨珠?”蓬萊魔女忽地笑道:“我猜到了幾分了,是不是這顆夜明珠和那枚玉塊都不見了?”耿照一片茫然訥訥道:“是呀!
真是奇怪,我記得昨晚臨睡的時候還在身上的,真不知怎的忽然不見了?”珊瑚心中一動,問道:“姐姐,你怎麼一聽見他説起這顆夜明珠,就想到這夜明珠也失落了呢?”蓬萊魔女道:“我還想到了偷他這兩件東西的是什麼人。不過,還是請你把經過先説出來,然後我才可以知道我的猜疑對是不對?”
珊瑚急着要打破這個悶葫蘆,於是便接下去説道:“照哥以前在咱們山寨裏養病的時候,我曾服侍過他,知道他有這枚玉塊,因此當我看見那個冒充丐幫的人,拿得出這件信物,就深信不疑。我急着要見照哥,就勿勿隨他走了。
哪知走到一處荒林,桑家的小妖女突然出現,指看我冷笑道:‘你搶走了我的耿照,現在卻要到我這兒來我回他嗎?哈哈,你要再見到他,那除非是來世了。’話猶未了,立即便對我施展殺手。”説到這裏,珊瑚固然是杏臉飛霞,耿照也是面紅過耳。但蓬萊魔女卻已是心中雪亮,明白了桑青虹何以向珊瑚下毒手的緣故。
珊瑚呷了一口蔘湯,接着往下説道:“那妖女的武功本來高我許多,幸虧這個多月來,我勤練柳姐姐你傳給我的柔雲劍法和天罡拂塵三十六式,也頗有點進境,這才能和她打個平手。倘若不然,只怕等不到照哥趕米,我已喪在她的手上了。那妖女給我刺傷了好幾處,終於用毒掌打傷了我,照哥業已趕到,石來的事情,想來照哥已經對你説了。”
蓬萊魔女聽完了珊瑚的説話,笑道:“我己猜到了八九分了。
耿照,你還未知道嗎?”
耿照呆了一呆,訥訥説道:“知、知道什麼?”蓬萊魔女道:
“是誰從你的身上取去了玉塊與夜明珠?是誰指使桑家那小妖女來害珊瑚?”耿照忐忑不安,避開了蓬萊魔女的目光,一時間竟不敢回答。
珊瑚聽説還有個主謀害她之人,心中驚詫之極,急不可待,便即叫道:“到底是誰?姐姐你就説了吧!”她還以為耿照確未知情。
眾人的眼光都集中在蓬萊魔女身上。蓬萊魔女卻看了一下耿照,然後緩緩説道:“這人是玉面妖狐連清波!耿照,事到如今,你還相信她嗎?”
其實耿照也已經猜疑是連清波了。昨晚臨睡的時候,這兩件東西還在身上,可知那不是很久以前失落的而是今天失落的了。要從他的身上神不知鬼不覺地偷去他的東西,除非是一個曾靠近他的身子而又是他毫不提防的人,而且這個人還得是個武林高手。具備這些條件而又是他今日所接近的人那就只有一個連清波了。連清波曾和他並轡同行,曾在他手上接過囚車的鎖匙,當他全神貫注給那軍官解穴的時候,她又一直是緊靠在他的身邊。有這許多機會,以連清波的身手,又在他毫不提防的情況之下,要偷走他身上的東西,當然是有如探翼取物。
珊瑚嘆了口氣,憂形於色地對耿照説道:“我早説過這妖狐不是好人了,偏偏你卻不肯信我的話!你是怎樣碰見她上了她的當的?”耿照面紅耳赤,只好將遭遇又説一遍,這一次是説得詳細多了。
蓬萊魔女道:“這妖狐正是因為珊瑚識得她的底細,怕有個珊瑚在你的身邊,你就不會上她的當,因此使用借刀殺人之計。
她將夜明珠拿去見桑青虹作為信物,又代桑青虹定計,叫人冒充丐幫弟子,將那玉塊拿來見珊瑚作為信物,她卻躲藏起來,避免出頭,以便以後在耿照面前還可冒充好人。她以為桑家那小妖女定可將珊瑚殺掉,哪知珊瑚的武功已是今非昔比,而耿照又得虎頭靈英之助,及時趕封,她的好謀也終於給我們識破了。
哼!這妖狐實在是一個最陰險的敵人,只怕其志不小,還不單單是想除掉珊瑚呢!”
蓬萊魔女這一番推測合情合理,又有那玉塊作為證據,不由得耿照不信,但心裏仍是想道:“連清波知道珊瑚是蓬萊魔女的侍女,她和蓬萊魔女是勢不兩立的仇家,因此意欲加害珊瑚,只怕也是有的。但若説她是和金虜勾結的一個陰險敵人,似乎還未能找到真憑實據。”
蓬萊魔女接着説道,“那軍官是什麼人現在我還未十分清楚,但我知道他決不是那妖狐的哥哥。我不妨告訴你們一件事情。”
當下蓬萊魔女將在泰山上碰見金主完顏亮的事情説了出來,聽得眾人目瞪口呆。辛棄疾拍案而起,憤然説道:“豈有此理,完顏亮狼子野心,竟敢口出大言,要進兵江南,將中國滅了?哼,哼!咱們偏叫他不能如願!他能夠投鞭斷流,咱們也就能夠叫他喪身魚腹!”珊瑚卻連聲嘆道:“可惜,可惜!給那金狗皇帝逃了性命。”
蓬萊魔女道:“要不是有那‘武林天驕’暗中作完顏亮的保鏢,我早已將這狗皇帝一劍殺了。”接着説道,“那軍官的身份來歷,我雖然全無所知,但從他的武功家數看來,他和‘武林天驕’定有淵源,殆無疑義。我正要從這軍官身上,查個水落石出,誰知你卻又上了那妖狐的當,將他放了。那妖狐為什麼要編造謊言,救這軍官,現在你總可以明白了吧?妖狐、軍官與那武林天驕,身份高下,各有不同,但那是一條路上的人!”
耿照面上一陣青一陣紅,心中難過已極,暗自想道:“難道連姐姐當真是金虜的鷹犬?卻為什麼她當日又從北宮黝的鞭下救了我性命?但蓬萊魔女説得這樣確實,卻又不容我還有懷疑,”蓬萊魔女看耿照眼光流轉不定,心頭一動,説道:“耿相公,你也不必太難過,只要以後不再上當,那就好了。你在想些什麼?”
耿照愧悔交迸,終於咬了咬牙,説出來道:“柳女俠,事情是、是我做錯了,但、但還有一點希望,可、可以補救。”蓬萊魔女同道:“怎麼?”耿照道:“那、那,那連清波與我相約,三口之後,在、在大明湖畔的一座道觀與我相會。”蓬萊魔女道:
“三日之後,大明湖畔?咦,這大明湖不就是在濟南城中的?這妖狐竟有如此膽量?”
耿照道:“大約她、她是相信我不會傷害他的。但,但家國之仇是件大事,我也顧不得她對我有過好處了。事情是應該查個水落石出才行。柳女俠,到時我想請你同去,你先躲在一邊,讓我問她。”原來耿照還是有一兩分懷疑,未敢全然相信連清波就是敵人。所以他沒有跟着她們叫連清波做“妖狐”,而且又擔心蓬萊魔女一見面便殺掉連清波,因此才要如此安排。
蓬萊魔女知他心中之意,笑道:“耿相公,你放心,我不是胡亂殺人的。當然要問個明白。怕就怕那妖狐又是説謊,到時不來。”
珊瑚道:“這妖狐只怕還有黨羽,這幾日耿將軍只怕還得多加小心。”蓬萊魔女明白,珊瑚説的妖狐黨羽,主要就是指那“桑家小妖女”桑青虹,但礙於她的面子,所以不好明説。蓬萊魔女心中也是難過之極,卻不是為了桑青虹,而是為了她的師哥。“桑青虹與那妖狐有所勾結,唉,我的師哥不知是不是也與她們一路?”
耿京説道:“玉姑娘説得是,我當然要多加小心,嚴防刺客,我也已經有了周密的佈置了。”回過頭來,忽地對辛棄疾説道:
“幼安,我與你相約一事,你意下如何?”辛棄疾道:“請元帥示下。”耿京掀須笑道:“這不是公事。我知道你酒量甚豪,我平日也愛喝兩杯。從今日起,你我都不喝灑,到了臨安,咱們再開懷痛飲如何?”“臨安”乃是南宋的國都,辛棄疾聽了,大喜説道:“元帥願意南歸投宋了?”原來辛棄疾早就勸過耿京歸宋,只是耿京頗想擁兵自重,割據一方,不受南宋的約束,故此遲遲未決。
耿京説道:“幼安,你的話我已反覆思慮過了。你説得很有道道:‘皮之不存,毛將焉附。’咱們舉義,雖很順利,但這點兵力,還不足以應付金同的大軍,如今完顏亮已如箭在弦上,即將大舉進犯江南,咱門率部南歸,止可以更好地為國效力。我準備自請防守江防,倘若胡馬渡江,我就當先打頭陣。”辛棄疾道:“南宋自嶽少保(飛)被害之後,人心消沉,元帥起義南歸,不但國家多了咱們這支軍隊,而且還可以大大振奮士氣,當真是最好不過。”耿京接着説道:“我還想請你代我寫幾封信,給與咱們有來往的義軍首領,請他們早日準備,一到完顏亮興兵侵宋之時,他們就在各處起事,或切斷敵人的糧道,或騷擾敵人的後方,總之要配合人中,打得金狗手忙腳亂。這麼一來,説不定咱們還可趁反攻,收復中原失地。”辛棄疾大為興奮,説道:
“元帥策劃周密,我預祝元帥成就千秋功業!這些信我馬上就去寫好。”耿京笑道:“也無須如此急迫,天就快要亮了,天亮再寫不遲。”歇了一歇,又笑道:“所以我要與你相約戒酒,以免喝得糊里糊塗,誤了軍情。我就只是怕你沒有酒喝,寫不出好詞。”辛棄疾笑道:“我只怕沒有豪情壯志,有豪情壯志,就可以寫得好詞,與酒何干?元帥放心,未到臨安,我滴酒不沾便是!”耿京哈哈大笑。
蓬萊魔女也是大為高興,説道:“我若不碰見你們,本是準備前往江南報訊的,如今元帥親自率部南歸,那比只是派人報訊又強得多了。好,我也可以少走一趟了。”辛棄疾道:“柳女俠與我們同去,豈不更好?”蓬萊魔女説道:“我留下來,也還有些事情可以做做。”耿照説道:“柳女俠是冀魯綠林領袖,各處山寨,都聽她的號令的。”耿京説道:“那麼柳女俠留下來是更好了。你已經知道我們的計劃,我也就不必另外給你發信了。”
蓬萊魔女之所以不往江南,其實還有一個原因,那就是為了她的帥哥公孫奇。她要探究個明白,公孫奇是否和金人也有勾結?
蓬萊魔女正自心事如潮,忽地感到外間似有輕微的聲息,悚然一驚,正擬悄悄出去察看,耿照已在小聲説道:“外面似乎有人!”原未他也聽見了。
辛棄疾喝道:“外面是誰?”那人立即應聲道:“是我。”走了進來,原來就是那個曾和蓬萊魔女交過手的張定國。
耿京詫道:“張將軍還未睡麼?”張定國道:“咱們剛剛打下濟南,今晚大家喝酒,又都喝得醉了,未將放心不下,不敢安眠,是以陪同十兵巡夜。”耿京道:“哦,你一夜都未曾睡過覺麼?太辛苦了!”張定國道:“元帥都未曾安寢,未將怎敢辭勞?”
耿京大為感動,拍拍張定國的肩膊笑道:“我有這樣忠心耿耿的好部下,何愁金虜不平。張將軍,你放心,有柳女俠在這兒呢,還怕刺客麼?”張定國道:“總是多些小心,着意提防的好。”耿京哈哈大笑道:“諸葛一生唯謹慎,咱們當軍人的,往往有勇無謀,更要記着這謹慎二字。”大大的誇耀了張定國一番。
蓬萊魔女本是有點疑心。但見張定國是耿京的愛將,耿京又正在對他誇讚,蓬萊魔女也就不方便再説什麼了。心裏想道:
“張定國武功高強,他怕守衞防守不周,故而親自守夜。今晚的慶功宴,軍官們十之八九又是都喝醉了,他放心不下,這也是情理之常。”
耿京抬頭看看天色,笑道:“天已發亮了,你辛苦了一晚,現在可放心去睡覺啦。”張定國打了個“千”,説道:“是,請元帥也早點安歇。”
當下各人散去安歇,蓬萊魔女與珊瑚同住一間房間,就在耿照的隔壁,到得房間,己是天光大白。耿照喃喃自語道:“又是一天啦。”珊瑚笑道:“不錯,再過兩天你就可以見到你的連姐姐啦!你數着日了,當真是這麼渴望見她麼?”耿照滿面通紅,説道:“瑚妹説笑了。”其實他的確是在想着連清波,在事情尚未水落石出之前,他的心頭就似墜了一塊鉛塊似的沉重,既怕連清波真是敵人,又怕萬一只是誤會,蓬萊魔女卻把連清波傷了。他的心中似有十五個吊桶,七上八落,日子過去一天,他的心情就多沉重一分。
兩天的時間,轉眼即過。這兩天中,金兵沒有來攻,營中安然無事,珊瑚的傷也部完全好了,武功恢復如初。耿照與連情波之約,是這日中午時分,在大明湖畔相會,這日吃過了早飯,珊瑚笑道:“你可以動身了,咱們不必同路,免得嚇走了你的連姐姐。”耿照怔了一怔,道:“你也去麼?”珊瑚笑道:
“怎麼,你怕我去礙你事麼?”耿照紅了臉道:“瑚妹,別這樣開玩笑啦,我是怕你精神不濟。”
珊瑚笑道:“這次又用不着我動手,我和柳姐姐同去,精神再差,也不至於遭受那妖狐的毒爪,不必你替我擔憂。”蓬菜魔女道:“你先走一步,我們隨後就到。那妖狐約你中午時分相會,你就依時進那道觀,也不必到得太早。以免有什麼意外,彼此照應不及。”耿照應了聲:“是!”心裏卻想:“柳女俠和珊瑚她們也未免太多疑了,清波若是有意傷害於我,早已不知有多少次機會可以下手了,還等到今天嗎?”要知耿照如今雖然對連清波的身份已有所懷疑,但始終仍認定連清波是他的救命恩人,央非意圖謀害他的兇手。
大明湖在城的南邊,千佛山下,耿照屹了早點,步行到鵠華橋邊,僱了一隻小船,向對面劃去。千佛山的梵字僧樓、蒼松翠柏,高下相間,倒映湖心,又有那初夏的丹楓,在朝陽下將湖水映得金碧,賽過工筆畫圖,端的是湖光山色,美不勝收。
但耿照有事索懷,卻是無心欣賞。
時間尚早,且又剛是戰事過後,遊湖的客人極少,偌大的湖邊,只有寥寥幾隻小船,在這美妙的畫圖中作為點綴。耿照悠然存思,茫然若夢,在船邊看湖心的倒影,心頭悵觸,暗自想道:“清波,清波,但願你名副其實,是澄明似大明湖水的一片清波。唉,到底是清波還是濁流,等一會兒,也就可以全然分曉了。”正自胡思亂想,忽有櫓聲咿呀,一隻小船,風帆疾駛,過了他的前頭。耿照眼光一瞥,隱隱看見艙中一個少女的背影,很是眼熟,心間一震,那小船已去得遠了。那少女背向着他,兩人都沒有打照面。耿照驚疑不定,心裏想道:“這是誰呢?怎的這樣眼熟?該不會是她?是她吧?”轉瞬間那小船已變成了一個黑點,在他目光所及的範圍中消失了。連清波的影子也重新佔據了他的心頭,這是他今日最關心的事情,他已無暇去思索那似曾相識的背影是誰了。
小舟橫過了大明湖,耿照打發了船錢,走上岸來,時間尚早,距離正午,大約還有半個時辰。耿照漫步從湖邊走去,走到了歷下亭前,亭子裏懸有一副對聯,寫的是:“海右此亭古,濟南名士多。”這本是唐詩人杜甫“陪李北海宴歷下亭”詩中的兩句,本地人士覺得這兩句詩正是合用,便拿來作了歷下亭的對聯。這歷下亭是濟南一處名勝,遊人多喜在亭中歇息,欣賞山色湖光。耿照到了此地,也到亭中暫時駐足。
忽聽得“咚咚”的梨花鼓響,原來有幾個説書的江湖藝人,在亭子旁邊擺開了攤子,敲起鑼鼓,招徠觀眾。遊客雖然不多,但過了一會,也有三二十人圍攏了來,將清靜的氣氛破壞了。
耿照見時間還早,便也去聽説書。説書的是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瓜子臉兒,長得倒還秀氣。旁邊給她彈弦子的卻是個滿臉疙瘩的山東大漢,弦了錚錚淙淙彈起,這姑娘便丁丁冬冬地敲響了梨花簡,律呂調和,忽地響鼓一聲,歌喉遽發,如新鸞出谷,乳燕歸巢,聲聲宛轉,字字清脆,抑揚頓挫,人耳動心。唱的是紅拂慧眼識英雄,逃出相府,追隨李靖的故事。紅拂是隋未太師楊素的婢女,李靖向楊素獻策,楊素不受,紅拂其時恃立在旁,愛上他的軒昂氣概,識得他是個英雄人物,當晚就女扮男裝,逃出相府與李靖私奔,後來又結識了虯髯客,結為兄妹。李靖得虯髯客之助,終於成了唐朝的開國功臣,佐李世民成就帝業。這段故事,就是流傳千佔的“風塵三俠”的佳話。耿照聽了,頗有感觸,他雖然不敢自比李靖,但想起珊瑚的身份卻與紅拂有相似的地方,而珊瑚的俠氣豪情,只怕也不在那古代俠女紅拂之下。要知耿照並不痴呆,珊瑚與他一路同行。對他一片芳心,他也隱隱感覺到了。只因他心中還有所牽掛,所以一直不敢明白表示情懷。近未他正是為了這些兒女私情苦惱。
説罷了這段“紅拂傳”,這姑娘又説了一段“陳世美不認妻”的故事,這是發生在宋朝初年的事情,時間較近,故事家喻户曉,人人熟悉,聽起來也更加有味。這説書的姑娘賣弄精神,將陳世美的寡情薄義,他妻了的痛楚辛酸,都刻劃得淋漓盡致,轉腔換調,百變不窮,宛轉悲涼,曲盡其妙。絃聲一止,聽眾都大叫起好來。
在叫好聲中,耿照忽似隱約聽得一聲嘆息,遠遠傳來。耿照不覺又是心頭一震,抬起頭來,遠遠望去,只見一個少女的背影正沒入竹林之中,正是他剛才在湖中所見的、那個似曾相識的背影!耿照夾在人叢之中,一時擠不出來,他本來要追上去看個明白的,但見那女的已去得遠了,而且自己也有事在身,心裏想道:“未必真有這樣巧,也許是個身材稍微相似的人,我自己疑心生暗鬼了。”他前後左右都是男人,記礙也似乎沒有女的來聽過説書,那似曾相識的背影,大約是個路過此地的少女,遠遠聽到幾句唱詞,勾起了自己的傷心之事,因而發出了這一聲嘆息的。
耿照這抬頭一看,也看見了紅日已到天中,不由得驀地一驚,心裏想道:“我只顧着聽人説書,卻幾乎忘了時間,誤了正事了。”那大漢正託看盤子向聽眾收錢,耿照等不及來到身邊。便掏出了幾錢碎銀子扔盤中,匆匆忙忙地走了。
走不一會,那道觀已經在望,耿照放慢了腳步,心裏又似有十五個吊桶,在七上八落了!正是:
舊夢塵封休再啓,此心如水只東流。
欲知後事如何?請聽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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