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比武的規定,這個鴨形拳的拳師已經勝了兩場,只要再贏一個武師,他就可以進入複賽,亦即是説有希望擠身於所謂“十大高手”之列了。
趙武仲道:“師父,我去挫挫他的氣焰。”孟霆本來準備讓他出場的,自是不阻攔他,還指點他一個取勝的訣竅。
趙武仲成竹在胸,一照面就使出師傅的大摔碑手,緊守盂霆指點的“以重降拙”的法門,不驕不躁的和那人交手。
鴨形拳的巧妙是在“後發制人”,對方欺他身法笨拙,多半會輕進強攻,輕進強攻就難免有“空門”出現。那知趙武仲出掌比他更慢,每一掌都是足以開碑裂石的重手法。這樣一來,反而是趙武仲深得“後發制人”的要旨了。
鬥到緊處,鴨形拳那拳師雙臂倏張,狀如鴨子拍翅,“呷”的一聲叫,一拳就朝着趙武仲的面門直搗過去,這一招有個名堂叫做“春江水暖”柔中寓剛,是鴨形拳中一記十分厲害招數。
趙武仲紋絲不動,待他的長拳堪堪打到面前之際,猛然一擰頭一側身,橫掌往上一削,“蓬”的一聲,擊着對方手腕,把那拳師震退三步。這一招也有個名堂,叫做“鐵鎖橫江”。
趙武仲在孟霆門下徘行第三,鐵掌的技藝是尚在他的大師兄歸伯奎之上,這一掌換了武功稍差的人,登時就可把池手腕劈斷。這鴨形拳的拳師也真了得,雖然虎口疼痛難當,居然也還能夠敗裏救招,迅速反擊。他一個盤旋,腳步瞞珊,但一退一晃之間,已是穩注身形,把趙武衝眼神往上領,連環步往前一衝,突然飛向一腿,踢趙武仲的胸膛,這一踢腿名為“窩心腳”,似拙實巧,比他剛才那招“春江水暖”更為厲害。
趙斌看得目眩心驚,嚇得叫出聲來。那個鴨形拳拳師的弟子知道師父已是穩操勝算,也都喝起採來。
就在喝彩聲中,只見一個人便以斷線風箏似的,突然給拋了起來,跌出數丈開外,頗出眾人意外,這個人卻是那鴨形拳的拳師。原來他是給趙武仲一招“伏地斬虎”劈斷了腳骨,跟着就是一個“大摔碑手”將他摔倒了。那個拳師的同門師兄弟大怒罵道:“你這小子怎能用這樣狠辣的手段!”
班建侯調解道:“印證武功,當然最好是點到即止,但俗語説的好,拳頭上沒長眼睛,怎能恰到好處?一時失手也是有的。我這裏有大內珍藏的續斷膏,功能續筋駁骨,只要不是斷了手腳,那就不會變成殘廢。”鴨形拳的門人礙着班建侯的面子,又得了靈藥,心中雖然還是氣憤,卻也只能罷休了。
其實趙武仲為了救招,劈斷對方腳骨,這還情有可原,但在打傷對方之後,還把對方摔出數丈開外,這就是有意要逞威風的了。
孟霆皺了皺眉頭,心想:“幸虧我還沒有把看家本領教給他,他這氣質不改變的話,將來一定會禍及師門。”
趙斌見兒子得勝,卻是興高采烈,連連向孟霆多謝,多謝孟霆替他教子有方,聽得孟霆唯有苦笑。
跟着一個紫膛臉的漢子出來。説道:“比拳腳不過癮,我和你在兵刃上見個輸贏。”這個人是山西尉縣“尉遲鞭”的門人,在金京的各派武師之中也算得是頗有名氣的人物。
趙武仲笑道:“不必客氣,你儘管用你的水磨鋼鞭好了,我還是隻憑這隻肉掌。”
各派武術不同,“尉遲鞭”的門人是必須用鞭的,趙武仲跟孟霆練的“大摔碑手”,用兵器則反而難展所長,這道理在武學上稍有造詣的人都懂得的。那人請趙武仲亮出兵刃是由於禮貌,而趙武仲這麼回答卻是寓有“抬高自己,貶低對方”的含意了。場中一班與孟霆有交情的老武師都不禁暗暗搖頭,心想:“盂霆教出的徒弟怎的如此輕狂。”
那“尉遲鞭”的門人心頭火起,説:“久仰令師是鏢行領袖,金刀鐵掌威震江湖。好,我這就領教你這鐵掌功夫。”呼的反手一鞭,便向趙武仲猛掃。
趙武仲不慌不忙,用個“卧地龍”身法,一熬腰,貼地擰身,避開這招。“尉遲鞭”以剛猛見長,那人的本門功夫確也甚為了得,一個“連環盤打”,三旋身,三猛招;纏頭、鞭腰、繞足,攻得趙武仲竟似有點手忙腳亂。
趙斌吃驚道:“盂大哥,這尉遲鞭應該如何破法?”他是希望盂霆出言指點,好讓他的兒子聽見。孟霆卻不説話。
杜玉門笑道:“你別慌,今郎就要贏了。”話猶未了,趙武衝果然就勝了這場。
原來那人攻得太急,招數已使老了,給趙武仲覷個正着,一抓抓着鞭梢,一拉一放,長鞭反彈回去,那人是給自己的長鞭卷着足踝,因而摔倒的。不過,雖然摔倒,並沒受傷。那人一個鯉魚打挺,迅即又跳起來。但趙武仲已是退出圈子,抱拳説道:“承讓了!”
身為裁判之一的年震山説道:“這場可是真的點到即止了,這樣最好,大家都沒傷了和氣。”
其實那個武師的真實本領絕不遜於趙武仲,氣力悠長,還在趙武仲之上,只是沒有趙武仲的靈巧,這才冷不防着了道兒的。要是再打下去,鹿死誰手,殊難預料。
那人本來想要再打的,但給年震山抬出“點到即止”這塊牌子,而他確實又是輸了一招,只好氣呼呼的頓足説道:“好,算你贏啦。”
兒子連勝兩場,做父親的趙斌大力歡喜,説道:“杜大俠,你真好眼力,我還以為這一場小兒是非輸不可呢。”
孟霆搖了搖頭,説道:“幸虧這是同道的印證武功,要是當真和敵人決戰,那就難説了。”
趙武仲聽見師父的説話,心裏很不服氣,想道:“我給師門爭光,師父你不稱讚我也還罷了,卻反而長別人的志氣,減自己徒弟的威風。”
趙武仲希望有人稱讚,果然就有人稱讚他了。班建侯哈哈笑道:“趙兄使得好大摔碑手的功夫,名師出高徒,果然是非同凡響。”
這話雖然是以捧他的師父為主,但總算也是連帶捧了他,班建侯是“王府”總管的身份,趙武仲得他一讚,就像豬八戒吃了人蔘果一樣,八萬四千個毛孔,無一個毛孔不舒服,登時又得意起來,説道:“晚輩不過僥倖勝了兩場,不知還有那位上來指教?”
一個魁梧漢子應聲而出,説道:“趙兄客氣了,‘指教’兩字應該我説才對。”
趙武仲怔了一怔,心裏暗暗叫苦。趙斌看見這人出場,也是吃了一驚。
原來這個人名叫馬淳,不但本領高強,而且是個很有來頭的人。他的父親馬展是九門提督衙門總捕頭。這次的“高手大會”,公門中人本是不許參加的,但他是總捕頭之子,並無官職,是以不算違例。
馬展能夠做到九門提督衙門的總捕頭,武功當然是有過人的造詣,他以鐵琵琶手馳名江湖.據説曾經單槍匹馬,活擒過十八名大盜。他的兒子馬淳已盡得他的衣缽真傳,而且正當壯年,本領恐怕只有在他父親之上,不會在他父親之下。
趙武仲暗暗叫苦,心裏想道:“即使我一下場就和他交手,只怕也是打不過他,如今我已經打過兩場,那是必敗無疑的了。”
趙武仲還只是恐懼自己的本領比不過對方而已,他的父親卻是更多顧慮,因此也就更為吃驚了。情急之下,不自禁的便即説道:“仲兒,你焉能是少捕頭的對手,認輸了吧。”
馬淳説道:“那裏的話,趙老怕不肯讓令郎指教在下,莫非是認為在下不配和令郎交手麼?”
趙斌急忙説道:“少捕頭莫誤會,我、我不是這個意思……”可是,是什麼“意思”呢,他可又説不出口來。
班建侯一笑説道:“這次‘高手大會’早已説明了是比武會友,勝負何必介懷?”
馬淳説道:“小弟獻拙了,請趙兄試招。”口中説話,呼的一掌已是朝着趙武仲的天靈蓋直劈下來。趙武仲只好連忙招架。
兩人鬥了十多個回合,不分上下。趙武仲心神稍定,想道:“人言過實,原來他的武功並非如所傳之甚,我用心應付,未必就會輸了給他。不過他畢竟是九門提督衙門的總捕頭之子,這一場我是勝也難不勝也難。”
鬥了一會,馬淳的腳步漸漸緩慢下來,趙武仲屢次有取勝之機,但由於得到了父親的暗示,心中可是遲疑難決,不知是應該勝他的好,還是讓這一場給他的好?
馬淳見他屢失良機,似乎也有點焦躁起來了。忽地用個“搖龍出洞”之勢,揮臂一格,趙武仲不敢強攻,一閃身繞到馬淳背後,馬淳右腳探前,身子身後倒仰。“卧虎回頭”,雙拳向後猛發。
這一招敗中求勝,功夫確是精純之極,趙武仲大吃一驚,心道:“原來他是故意藏好,真功夫直到這個緊要關頭方始顯露。”但知道已經遲了,馬淳這雙拳他已是決計化解不開。
馬淳的拳勢來得如此兇猛,看來這一拳着是打到趙武仲的身上,趙武仲只怕不死也得重傷!這霎那間,趙斌固然是失聲驚呼,連一向臨事鎮定的老鏢頭孟霆,也是不禁為徒弟捏了一把冷汗,臉色也都變了。
一個人在性命交關之際,保護自己乃是出於本能,何況是練過十幾年武功的趙武仲?
這霎那間他已是無暇思量,什麼顧慮全都拋之腦後,本能的就用一招“如封似閉”,封住對方拳勢。明知抵敵不了,只盼能夠把對方打來的力道稍抵幾分,以免自己性命不保。
拳掌相交,趙武仲只覺一股強勁的力道震得他的虎口發麻,但跟着大出他的意料之外,對方非但沒有繼續用力,反而突然把拳勢熬住,那股力道一下子就消失得無影無蹤。
趙武仲身體失去了平衡,蹌蹌踉踉的衝出了六七步,險些摔倒。
趙武仲“險些”摔倒,馬淳則是真的摔倒了。趙武仲身形未穩,只聽得“蓬”的一聲,回頭一看,只見馬淳已是四腳朝天跌在地上。趙武仲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不過趙武仲這一招確實是以全力施為的,武學造詣稍差的人,只覺他這一招使得又狠又勁,一點也看不出對方乃是故意讓他。這些人雖然討厭他,也都不禁為他喝彩了。
趙武仲勝得莫明其妙,站在場中發呆。馬淳爬了起來,拱手説道:“趙兄的大摔碑手名不虛傳,小弟是輸得口服心服了。”班建侯笑道:“恭喜恭喜,趙兄你已經連勝三場,請過這邊歇歇吧。”跟着又到孟霆面前道賀,無非是説什麼“名師出高徒”這類套語。
別人看不出來,孟霆當然是看得出來的,馬淳為什麼要讓給他的徒弟呢,這還不是出於班建侯的授意,有意籠絡他麼?“我可不能上他們的當”盂霆心想。
於是在班建侯的“套話”説完之後,孟霆就冷冷説道:“武仲得勝,這是他的事情,我可不敢居功!”
班建侯怔了一怔,笑道:“他是你調教出來的好徒弟,怎會不是你的功勞?”
盂霆道:“班大人,別的人或許不知道,我想你必定是知道的。”
班建侯莫明其妙,問道:“知道什麼?”
孟霆説道:“武仲是我這位趙大哥的兒子,趙大哥的武功只有在我之上,決不在我之下。”
班建侯只道孟霆是特地向他推薦自己的“合夥人”趙斌,當下笑了一笑,説道:“對啦,我還沒有向趙大哥恭喜呢。人的名兒,樹的影兒,趙大哥的名聲我當然也是久仰的了。”
趙斌給他們這麼一捧,歡喜得骨頭都酥了,連忙説道:“那裏的話,我這點三腳貓的功夫,怎能和孟老鏢頭相提並論?不錯,小兒從小就是我親自教他功夫的,但要是沒有孟老鏢頭的點拔,他又焉能得有今日?所以,我雖然是他的老子,説到把他調教成材的功勞嘛,可還是你這位師父比我大得多了。”言下之意,他這個做老子的當然也有一份不小的“功勞”了。
孟霆哈哈一笑,緩緩説道:“趙大哥,你怎麼和我客氣起來了?説老實話,你老哥是真人不露相,最初我還不知道你有那麼好的武功呢,後來,我給令郎飲招,這才發現他的家傳武功極有根底,我其實是不配做他的師父的。剛才他雖然是用我所教的“大摔碑手”連勝三場,但根基還是家傳的本領,是以我説我不居功,決非尋常的客氣説話!趙大哥,這活我早已想和你説了,今日令郎武功成名就,我就爽快的説了吧,從今之後,令郎在武學的門派上理該‘歸宗認祖’,他是你趙家的傳人,我孟霆可不能再做他的師父了。”
趙斌好像給一盆冷水當頭潑了下來,這才知道原來盂霆的真意乃是要把他的兒子逐出門牆,不再認為徒弟。他嚇得顫聲説道:“孟大哥,你,你不是和我開玩笑吧!這,這怎麼可以
孟霆沉聲説道:“我是十分認真的,你應知道我的脾氣,我説過的話,決不收回。趙大哥,你別多説了,這裏是高手大會,人家還要比武呢。”
這樣的結果也是大出班建侯意料之外,不過他要替完顏長之維持大會的秩序,可也不能為了趙斌的私事阻礙比武的進行。
趙武仲連勝三場,取得了複賽的資格,按規矩坐在演武廳中指定的座位。他聽得師父在小花廳裏的説話,不由得又是發慌又是氣憤。忽地有個人擠到他的後面,隔着一個座位,貼着他的耳朵説道:“孟霆不認你做徒弟,你又何須希罕這樣糊塗的師父?他不要你,王爺可要重用你呢。將來震遠鏢局的總鏢頭也是你的。”趙武仲回頭一看,卻原來是黑鷹年震山的那個徒弟趙登禹。趙武仲一想不錯,登時化愁為喜,飄飄然起來了。
比武繼續進行,有心獵取功名富貴的爭着出場,很快的便有三個人取得連勝三場的成績。這三個人是崆峒派的石青,是大同石家莊的人,海砂幫的羅大虎,和保定的名武師渠存孝。
這三個人是在十九場的比賽之中,各自取得連勝三場的成績的。(由於有幾場是別人先勝了兩場再給他們打敗之故,因此總的場數自是超過九場。)這十六場比賽都是很快的就分出勝負,最快的甚至只有三招兩式,便即有人認輸。看得出有些人限本就是不願意參加比賽,迫於無親,故此只是出來敷衍一番。完顏長之和龍象法王看得都是不禁皺皺眉頭,那知再看下去,更不成話。
原來那些有心向上爬的武師在前面的十九場比賽之中,或如所願或受淘汰之後,剩下來的就是迫於無奈才來比武的了。他們裝作遵守“點到即止”的同道印證武功的規矩,只要對方一打着自己便即認輸,甚至還沒給人家打着,自己先自露出破綻,説是“輸招”而退場了。有兩個人竟然為了爭着認輸而吵了起來,結果由鏢行老前輩也是擔任裁判之一的馬如龍給他們調解,其中一方才肯“委屈”自己當作勝方。這一段亂七八糟的比賽,不到一枝香的時刻便進行了十六場,選出了四個優勝者。這四個人是大都的名武師薛兆、精武門的拳師鄧銑、游龍幫的弟子金亦堅和青城派的弟子李向華。
班建侯看見完顏長之不悦,暗暗向趙登禹拋了一個眼色,趙登禹便出場。他雖然和師父一同莊在“王府”,但並不掛名當差,所以不算違例。但也還是有人知道他是黑鷹年震山的弟子的。
和他比武的是羅漢拳的名手羅宏,拳法屬於剛猛一路,但不過三招,只聽得“唰”的一鼠羅宏的一條右臂就給趙登禹硬生生拗斷了。其實羅宏本來無意與他爭勝,準備稍為敷衍幾招就讓他的,不料才不過三招,他就下了毒手。
完顏長之點了點頭,微笑説道:“對,雖然説是‘點到即止’,可也得拿出一點真功夫才像佯啊!”
羅宏的同門人人都是怒氣填胸,但礙於完顏長之業已説出這樣的話,只好把羅宏扶了回去。
天馬鏢局的鏢師向奎和羅宏是好朋友,忍耐不住,跳出來二活不説,便與趙登禹交手。
向奎的掌力柔中帶剛,在天馬鏢局中是一等的強手,開首二十餘招打得趙登禹連連後退,但不知他是一時躁急還是招數確實不如對方精妙,掌影翻飛之中,他一個欺身進撲,突然就着了趙登禹的道兒,“咔唰”一聲,他的一條左臂竟然又給趙登禹以剛才拗折羅宏的同樣手法拗折了。
此時還未出場的各個武術門派只有十四個了,這十四個門派的弟子自問都是比不上向奎,人人心頭火起,可也沒有誰敢出場。
天馬鏢局的老鏢頭馬如龍一頓足便站起來,正想出去,他的兒子連忙把他一拉,低聲説道:“爹,咱們的鏢局已經出了人了。”馬如龍霍然一省,心裏想道:“我把這小子打傷並非難事,可我怎能去做完顏長之所封的什麼撈什子十大高手?”
班建侯笑道:“反正是以武會友,貴鏢局多出一個人那也無妨。”“黑鷹”年震山跟着説道:“小徒能夠得馬老鏢頭的指教,那是他的天大面子,諒他能有多大功夫,怎能是馬老鏢頭的對手,馬老鏢頭大可無須顧忌。”
言下之意,馬如龍若是不敢出場,就是怕了他的徒弟。馬如龍年將七十,卻是薑桂之性,老而彌辣,給他一激,忍不着又站起來。
正在他要出場之際,忽聽得一個人朗聲説道:“雖然説是印證武功,可也得講究輩份啊。還是讓我來領教這位趙兄的高招吧!”
這個人是滄州名武師梅花拳掌門人梅鍔的侄兒梅清和,年約三十餘歲,論年紀比趙登禹稍大一些,論輩份則是同輩。
馬如龍看見是他出場,放下了心,笑道:“梅老弟,多謝你提醒了我。不錯,輩份不當,我這老糊塗可要給人家罵我是以老欺幼了。”
趙登禹看見是他,也是不禁吃了一驚,心裏想道:“這人原籍滄州,卻是在西北闖出名頭的。聽説他和追魂劍杜玉門的叔父杜長青在西北並稱老少雙俠,他的功夫比他的掌門叔父梅鍔還強,我不知打得過他打不過他?”當下拱手説道:“多謝悔大俠責回賜招,咱們點到即止,小弟不到之處,請梅大俠多多指教。”
梅清和冷冷説道:“少説廢話,王爺要看的是真實功夫,拿出你的看家本領來吧!”
趙登禹碰了一鼻子灰,又是尷尬,又是氣惱,心想:“世問多傳浪得虛名之輩,不見得我就打不過你。”果然一出手就是師門的殺手絕招。
黑鷹年震山的大擒拿手號稱武林一絕,轟天雷也會給他抓得遍體鱗傷,手法的狠辣可想而知。趙登禹是他最得意的弟子,師門的殺手絕招使了出來,倒真亦是非同小可!
掌風人影之中,只見趙登禹雙指戳向梅青和的眼睛,手肘又撞向他的小腹。看來梅清和要想保護眼睛就難免要給他撞傷了。不知怎的,人影倏的一分,趙登禹一個“鷂子翻身”縱出一丈開外,梅清和身形飄動,卻是如影隨形的緊緊釘牢了他,一下子就反客為主,佔了上風了。馬如龍讚道:“好一招梅花飄雪的掌法,梅老師,令侄這一招依我看來恐怕是青出於藍了。”悔鍔微笑道:“英雄出年少,我怎麼還比得上他?”
趙登禹的殺着未能得手,心裏慌了幾分,不過仍是越打越狠。劇鬥中梅清和雙掌一帶,使出借力打力的內家柔勁,封住他的掌勢,依樣劃葫蘆的接着竟然使出了趙登禹曾經用過的一招大擒拿手法,只聽得“咔唰”一聲,趙登禹雙臂齊折。
杜玉門喝彩道:“好一個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王府”武士,相顧駭然。年震山礙着自己的身份,不能出場為徒弟報仇,只好把趙登禹扶了回來,為他接臼。忙亂中,年震山的師弟婁人俊趁着眾人不注意他,偷偷向一個人使了一個眼色。
一個短小精悍的漢子排眾而出,説道:“悔大俠,我想在兵刃上領教你的高招。”悔清和不識此人,當然也不知他是敵是友,態度便客氣許多,説道:“大俠二字愧不敢當,閣下高姓大名?”那人説道:“小姓石,單名一個昆字。”悔清和道:“好,石兄請亮兵刃。”
這個石昆,不但悔清和不知他的來歷,金京幾十個武術門派的弟子,包括交遊最廣的盂霆和馬如龍在內,都不知道此人是何等人物,甚至連他的名字都沒有聽過。只有杜玉門皺了皺眉頭,不過他也沒有説話。
石昆亮出兵刃,眾人都是不禁讚道:“好刀!”原來他這柄鋼刀,刀光耀目,恍似一汛秋水,任誰見了,都知道是一柄寶刀。
梅清和見是寶刀,精神陡振,説道:“請進招吧!”他仍然是用空手應付。
想不到他和石昆客氣,石昆卻不和他客氣,一出手就是極為狠辣的刀法,閃電間連劈三刀,左兩刀,右一刀,不但刀法古怪,斫來的方位,也是大出在場的一眾行家意料之外。
梅清和心頭一凜,這才知道是碰上了勁敵。當下一個“移形換位”,使出了全副本領化解敵招,好不容易才避過了他的連環二刀。但給對方搶了先手,饒是梅清和拆解得宜,暫時也是隻能有招架之功了。石昆一口氣攻了他二十多招,刀中夾掌,招招狠辣。
李思南心裏想道:“青龍幫龍幫主手下的四大金剛之一的羅浩威,聽説會使失傳的五虎斷門刀,可惜我沒見過。這人的五虎斷門刀,刀法雖然使得不全,卻已勝過保定這一派的嫡傳刀法多多了。悔清和只憑拳術,只怕打不過他。”
心念未已,忽見梅清和一聲清嘯,招數倏變,左手捏着劍訣,右手中食二指伸出,刺、抹、點、戳,竟然在刀光閃耀之下,以指代劍,使出了上乘劍術,連連進招!
石昆這才知道悔清和的真實武功,遠在他的估計之上,大驚之下,唯有硬着頭皮和梅清和拼命。
眾人看得眼花繚亂,表面看來,梅清和在對方刀光籠罩之下,似乎還是石昆稍佔了一些便宜。
劇鬥中石昆身隨刀走,使出“鳳凰奄巢”的招數,避開梅清和一掌,那一刀就似“斜切藕”的式子削梅清和的手臂。
刀光閃閃,梅清和正在向前撲去,等於是把一條右臂湊上去給對方劈斫一樣,看來刀鋒一落,他這條手臂是決計難以保全的了。“王府”的武士都情不自禁的為這個石昆大聲喝彩。
就在這電光石火的剎那,只聽得“轟隆”一聲響,石昆摔出了一丈開外,跌了個四腳朝天,他的那口寶刀,已是到了梅清和的手上。
原來梅清和不但拳劍精妙,腿上功夫也是一絕,石昆一刀劈下之時,他身軀往後一仰,右腿疾發如風,這腿法有個名堂,叫做“巧踹金燈”,一下子把石昆踢翻了。
石昆被踢着心窩,比趙登禹傷得還重。婁人俊將他扶了回去。梅清和道:“石兄,你忘了一樣東西啦,這口刀你收回去吧。”
石昆這口寶刀是給悔清和空手搶去的,按江湖規矩,自家的兵刃到了敵人手中,再要回來,那就等於是向對方投降的了,稍有一點身份的人,為了顧全面子,都是不肯忍受如此屈辱的。
但石昆卻是委實捨不得這口寶刀,他在婁人俊扶持之下,回過頭來,正想厚顏接刀,但卻給婁人俊捏了他一把,他的傷口本來就痛的很厲害的,被婁人俊一捏,忍不住叫出聲來。婁人俊代他説道:“梅大俠,他説這口寶刀他不能要了,但願你能夠保得住它。是不是這樣?”石昆是啞子吃黃連,説不出苦,只好點了點頭。
梅清和笑道:“我可不想要這個彩頭。”班建侯説道:“這樣好吧,寶刀留給今日技壓全場的高手作為彩物。”此言一出,大家都在叫好。其中一個瘦長的漢子叫得特別高聲,頗為引人注目。坐在小花廳裏面的迫魂劍杜玉門看見此人,不禁又是哼了一聲,孟霆問道:“這人是誰?”
杜玉門道:“這人是西北的雲中雙煞之一,名喚焦霸。我和池有點小小的過節。”孟霆雖然見聞廣博,卻也不知“雲中雙煞”的來歷。他是個老江湖,聽得杜玉門説是和焦霸結有樑子,不便再問下去。另一“煞”是誰,杜玉門也沒有再説了。
梅清和接連重創兩個高手,依附“王府”的那些武師都不敢出來和他動手。焦霸哼了一聲,正要隊人叢裏走出來,虎威鏢局的總鏢頭鄧山君忽地搶先出場,説道:“悔老弟,我和令叔是喝酒的朋友,但一談到武功,他總是不肯和我印證。難得有這機會,我和你切磋切磋,也就等於是向令叔請教了。”
這一下倒是頗出梅清和意料之外,他業已看出那個瘦長漢子頗有躍躍欲試之意,心裏想道:“不知鄧叔叔何以要搶在前頭,阻攔那人和我比武?我若是勝了鄧叔叔,那就是勝了三場,也不能再比下去了。當然我是不能勝鄧叔叔的。”
鄧山君和孟霆、梅鍔等人是同一輩份,不過年紀較輕。梅清和是梅鍔的侄兒,論輩份比他低一輩。但他説明和梅清和切磋武功等於是向他的叔父請教,梅清和卻是不能推辭的。
梅清和道,“鄧總鏢頭客氣了,小侄這點功夫,怎比得上家叔。請總鏢頭指點、交手之後,兩人都有相讓之意,不過鄧山君是成名的老英雄。縱然要讓,也不得做得大過明顯,總要過了數十招才行,梅清和沒有這些顧忌,他裝作氣力不加,未到二十招便賣了一個破綻,認輸退下。他那裏知道,他以為這樣是顧全了鄧山君的面子,卻反而在下一場就令鄧山君失了面子。
梅清和剛一退下,那個瘦長漢子便即出場,報了姓名,就和鄧山君交手。
鄧山君是知道焦霸的來歷的,但卻還未想到焦霸的本領竟是還在他的估計之上。
一交手焦霸便採攻勢,使的一套拳法也是眾人都未見過的。但見他拳風虎虎,掌影翻飛,拳掌兼施,斫、剪、切、打、撥、壓、沉、拿,招招都是沉穩迅捷,兼而有之。場中武學造詣稍有基礎的人,一看就知他的真實本領。還在剛才那個石昆之上。梅清和暗暗吃驚,心裏想道:“我即使氣力全未消耗,只怕也未必能夠勝他。”這才知道鄧山君阻攔自己和這人比武的用意。
鄧山君是金京老一輩的三大名鏢頭之一(其他二人是馬如龍和孟霆)挾數十年功力,本領當然亦非泛泛。兩人拳來掌往,打得十分猛烈。場內羣豪,屏息以觀,勝負殊難預料。但在武學高明之士如李思南、杜玉門、孟霆等人細心注視之下,卻已是看得出來,鄧山君吃虧在年老體衰,久戰下去,必定不是焦霸的對手。
果然在劇鬥了數十招之後,焦霸唰的一個“怪蟒翻身”,橫掌如刀,斜劈鄧山君右臂。鄧山君跨上一步,雙掌斜飛,以“野馬分鬃”的招數拆解,接着用“倒攆猴”一式反擊敵手下盤。這兩招柔中帶剛,本來是攻守咸宜的拆法,無奈氣力不到,精妙的招數亦是難以發揮,焦霸欺身疾進,一閃便攻,長臂一伸,噗的就把鄧山君手腕刁住。鄧山君氣力已是絲毫也使不出來,這一下只要焦霸借力使力,往外一帶,就可以把鄧山君摔個四腳朝天了。
班建侯輕輕哼了一聲,焦霸瞿然一省:“可不能讓這老兒太過難堪。”當下哈哈一笑,鬆開了手,説道:“鄧老鏢頭果然是有廉頗之勇,佩服,佩服!”
要知鄧山君在金京正派的武林人士之中,乃是眾望所歸的領袖人物之一,完顏長之還是想要籠絡他的,班建侯和焦霸自是不能不稍稍給他一點情面了。
焦霸雖然立即鬆手,而且説了兩句客氣的話,但已是誰也看得出來,那是鄧山君分明落敗、焦霸手下留情的了。以鄧山君的身份,在眾目睽睽之下,受敵人饒讓,他的面子更是難堪!鄧山君氣呼呼的道:“是你本領高強,你用不着説風涼的話了,老頭兒算是栽啦。”班建侯笑道:“勝負兵家常事,老鏢頭不要介懷,請到這邊歇歇。”
杜玉門心想:“這廝只怕要我親自出馬,才能收拾他了。”剛要走出小花廳的時候,卻見另一個人已經出場,這個人是他的叔父社長青。
社長青説道:“我來領教焦先生兵刃上的功夫。”唰的一響,拔劍出鞘,社家以“迫魂劍”聞名江湖,這一拔劍出鞘,動如脱兔,靜如處子,姿勢美妙之極,雖然尚未出招,已是顯出名家風範。
焦霸不敢輕敵,當下也就取出了他的獨門兵器。
他的獨門兵器是一把摺鐵扇,扇沿兩邊鋒利,扇面上畫有三個猙獰可怖的骷髏頭。一看他的兵器,就知他是邪派人物。
社長青立了一個門户,手捏劍訣,剛剛説出個“請”字,焦霸摺鐵扇一張,倏的就向他的面門撥。
社長青惱他猖狂無禮,劍訣一領,陡地飛起三朵劍花,就似有三柄長劍同時向焦霸刺來一樣。原來他這一招名為“三花聚頂”,上刺咽喉,中刺心窩,下刺小腹,正是“追魂劍”中的殺手絕招。
焦霸讚道:“好劍法。”摺鐵扇一挑一撥,竟然當作短刀來使,鋒利的扇子邊沿幾乎是貼着社長青的肩頭削過。社長青一個“沉肩縮肘”迅即還招,刺向對方的“魂門穴”。焦霸已是竄過一邊,兩人的身形倏的由合而分了。
焦霸哈哈一笑,説道:“追魂奪命劍果然厲害,不過卻也還未見得就追得了人家的魂,奪得了人家的命。”
社長青冷冷説道:“閣下的霸王扇也未見得就能稱霸稱王。”焦霸的獨門兵器給他喝破,心頭一凜,強笑説道:“杜大俠果然是名不虛傳,見多識廣。”
兩人再度交鋒,大家都是不敢有絲毫輕敵。社長青使出了迫魂劍中的刺穴劍法,一口氣攻了十六八招。焦霸待他這路劍法使完,冷笑説道:“來而不往非禮也。如今也該輪到我請壯大俠指教我的點穴功夫了。”摺鐵扇一合攏來,登時就當作判官筆使,指東打西,指南打北,扇頭所指之處,處處不離要穴。也是一口氣就攻了社長青十六八招。
眾人看得心驚目眩,手心裏都是捏着一把冷汗。“王府”的武士固然為焦霸擔驚,正派中人也是為社長青害怕。
雙方越鬥越緊,只見劍光閃爍,扇影翻飛,大廳上只兩個人比武,卻似有數十個高手此追彼逐一般。眾人眼花繚亂,已是分不出那個是社長青,那個是焦霸了。
猛聽得焦霸一聲大喝,社長青一聲長嘯,兩人忽地又是由合而分,各自站在東西一角。班建侯連忙出來,當中一站,笑道:“點到即止,兩位可以罷手啦!”
只見社長青站在東面,胸膛部位的衣裳穿了一個破口。焦霸站在西面,情形更是狼狽,他本是滿頭亂髮有如怒草叢生的,如今卻似給利剪剪了他的半邊頭髮一樣,雖然尚未剪至髮根,卻也是參差不齊,十分難看了。
原來在最後那招,雙方各施殺手,社長青胸膛的衣裳給對方那把邊緣鋒利的鐵扇一勾一旋,穿了一個碗口般大小的破孔,但焦霸的半邊頭髮,卻也給他一劍削得幾乎只剩髮根。
眾人看得目定口呆,又是吃驚,又是佩服他門的招數的精妙。
最後這招是驚險絕淪的一招,對雙方來説,都可以説得是死裏逃生!要是焦霸沒有及時的霍的一個“鳳點頭”,給社長青的利劍削低三寸的話,他的頭顱已不能保住;要是社長青沒有及時一閃閃開,對方那把摺鐵扇,也能夠洞穿他的胸膛。
幸而毫髮之差,兩人都保住了性命。焦霸的情形雖然稍為狼狽一些,也應該説得是恰好打成平手了。
班建侯就是因為恐防他們兩敗俱亡,這才出來制止他們,宣佈這一場作為打和的。
焦霸打了兩場,社長青打了一場,大家都還未達到連勝三場之數,可是卻沒有人跟着出來向他們挑戰。
班建侯向完顏長之道:“王爺,這怎麼辦?”
完顏長之哈哈笑道:“難得他門兩人武功都是這樣高明,為這“高手大會”生色不少。既然沒人要和他們比武,那也就不必叫他們強分勝負了。他們兩人並列“十大高手”之內,這就是啦。”
班建侯道:“好,其他的人,繼續比賽!”接連叫了三聲,可是仍然沒人出場。
在大會開始之時,完顏長之本來是宣佈要挑選十名“高手”的,但現在數來數去,卻只有九名“高手”。
完顏長之皺了皺眉頭,説道:“五十六個武術門派,全都比試了麼?”
班建侯訥訥説道:“似乎還有五個門派未曾有人出場。”
完顏長之曾經説過,不出來比試也是可以的,但卻必須和他手下的武士比試。他再間一聲:“還有沒有人出來比賽?”結果仍然沒人出來,他哼了一聲,也就不再説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