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在悄然流逝。
淡淡的夕陽光,照着她蓬亂的、絲綢般柔軟的頭髮,破碎的衣裳和破衣裏露出的光滑白晰的肌膚。花容容還未完全甦醒,卻已發出“哎哎”的痛苦呻吟。身上幾處被老鼠傷的傷口,還在滲着鮮血。
霍夢燕靜靜地坐着,表面上看去她十分平靜。
這出奇的平靜中,醖釀着一股沉重鬱悶的氣氛,靜中含藴的可怕的煞氣,令人感到恐懼與不安。
霍夢燕心裏緊張極了,一種強烈的壓迫感,使她感到窒息號顫慄,她只想哭喊,大聲喊叫,以減精神上的壓力。她彷彿已感到了死亡的滋味,腦子裏已是一片空白。
她作出了決定,只要羣鼠再衝進小圓圈裏,她就立即將手中捏着的“絕命丸”塞入嘴裏。
許復生的心緒此刻卻十分激動,他已感覺到天王神水,正在被他的天王神香所化解,用不了一個時辰,他便可以佔有霍夢燕了。
當年,青城派是聯手消滅人的鼠羣,逐他出中原的十大門派之一。現在他能佔有這位青城派的小公主,然後將她餵給他的“孩子們”,他感到一種復仇的快意。
他閉目等待,等待着得意時刻的到來。
這靜中的動,就像重疊在陰雲堆裏即將進發出來的迅雷。
蓄勢待發。院坪裏的光線漸漸暗談下來。
許復生陡地睜開了眼,眼裏暴射出灼熾的悸人的光芒。
羣鼠呼地直立起身子,鼠毛攝刺渭的針一樣豎了起來,雜色“波浪”滾滾,令人毛骨悚然。
她雖然已決心赴死,但想到死後將被這些可惡的老鼠吞食綽,仍然感到惡、與恐懼。許復生抿起了嘴:“孩……”
院釁亞得一片昏黑。
翟夢燕的手指頓在嘴邊,眼裏閃着疑惑與希望之光。
狂風挾着沙石從空中撲下。一個碩大的陰影向院坪罩來。未等主人令下,羣鼠呼地便往院處逃竄,長街上的鼠羣早亂了隊形,或是搶過石橋,或是涉水而過,倉慌逃向荒野。
鼠羣半沒有忘記它們的主人,一大羣紅毛、灰毛鼠圍繞着華。深護着許復生衝出了鹿子村。
鼠羣都走了。
霍夢燕垂下了手。望着空蕩的院坪呆呆地發楞。這隻鷹來自何處,它為何要救自己?
暮色漸漸,彷彿在院坪中撤下了一片茫的霧。
鼠羣簇擁着草蓆,像決堤的洪流在荒野上奔瀉。
鐵鷹展翅從空中追來。他沒想到會有鐵鷹在鹿子村出現。
他更沒想到鐵鷹會攻擊他的鼠羣,而且還窮追不捨。
鐵鷹的陰影從空中逼近。
鐵鷹扇起了翅膀。一陣飄刮向鼠羣。
草蓆不動了,響起了驚恐而尖厲的鼠叫聲,無數黑影像離弦的箭,從草蓆周圍向四面八方射去。
他已看出鐵鷹要對付的是他這個鼠王,而不是他的“孩子”。
他顫抖着手臂,眼中流着淚水。向鐵鷹伏下了身子:“大慈大悲的鷹爺爺,饒我一條鼠命!”鐵鷹似乎並不可憐他。鷹眼裏閃着冷芒,揚起了鐵翅。
他的心突然冷了,周身血液也已凝固。他明白只要鐵鷹這時不在,他就可以……
鼠王該到此畫上一個句號了。
鐵鷹扇出的翅膀凝在了空中。又是一聲笛音。笛音來自很遠的地方。
他已聽出那笛音實際上是嘯聲,發嘯人在二十里地之外。
許復生搶起了頭。
鐵鷹已經飛走,他簡直不敢相信這是事實。是誰救了他鼠王?
誰又會肯救他鼠王?
他坐在草蓆上歪着頭,伸長着脖子尖叫着,細眼裏閃爍着冷酷的毒焰。
他剛才還在後悔,轉眼間卻是另一個模樣,這就是他的鼠王從未有一次真正的後悔過,也從未接受過後悔的教訓。荒野二十里外,停立着一隊人馬。
白髮老人站在隊伍最前列,忠福站在他的身旁。
黑影漸大,馬上人只覺風沙撲面如同刀刮,隊列稍稍有些混亂。
鐵鷹斂翅落下,落在白髮老人肩上。鐵鷹眼瞧着白髮老人,垂着身子沒動。
白髮老人右袖內滑出一個小精鋼圈,一字一字地道:“你很不聽話,我不得不給你戴上這個魔箍,以免你壞了我的大事。”
鐵鷹雙翅無法完全展開,但白髮老人也無法讓它把雙翅收起。
空氣中激盪着一股竄動的旋窩風。空中最後一點遊移的光亮,也已看不見了,荒野漸漸被籠罩還黑暗裏。
鐵鷹的雙翅開始顫抖,然後慢慢地收起。
一個奇妙的精心製作的魔箍。只要他用指氣彈開箍上的卡片,箍內鋒利的刀片便會自動彈出來,將鷹頭從頸脖上切落。
他安好魔箍後,輕撫着鷹頭道:“你不要怪我,我這也是不得已,只要我聽話,我決不會傷害你。”鐵鷹展翅默默地在白髮老人頭頂旋了一圈後,撲翅射入夜空陵忽不見。
忠福靠近白髮老人,用極輕的聲音道:“主公,依屬下看來它平時對您還是不服氣,既是如此,何不將它殺了,以免意外!”
白髮老人擺擺手,一名黃衣武士牽來的一匹渾身如雪的駿馬。
忠福見狀急忙躍上身旁的黑馬,挽起了繩絲。馬隊立即整好隊形,默立在白髮老人身後,準備出發。
“是。”忠福低頭座了一聲,想又想又道,“稟主公,駱坤飛鴿傳書到了。痴兒已登上去山西永樂宮的路程,沿途接應都已安排妥當。”
這卜老歷來與我們大行宮作對不起,這次救走鹿子村病人分明是與我們過不去,他現在已到隆昌落花莊,要不要屬下去幹掉他?”
白髮老人目中泛起一股冷森的煞氣,冷緩地道:“這是你的主意?”白髮老人利刃般的目光盯着他道:“我説過你不要自以為聰明,不要自作主張,因為自以為聰明和喜歡自作主張的人,大都是短命鬼。”
忠福應選連聲:“是,是。”
一隊人馬像一支黑色的箭,射向太吉鎮。
院坪裏黑暗而幽靜,風仍在吹,風中還泛着那吹不散的淡淡地幽香。花容容盤膝坐着,低着頭,雙手接着膝蓋:正在運功試圖打通被制的穴道。
許復生在他惶逃走時,丟下了徐大川交給他的那個小盒。
燙傷膏很靈驗,看起來藥效絲不比閻王宮十大膏藥之首的萬應膏差。花容容塗上藥膏後,很快地停止了呻吟,並甦醒過來,開始運功解穴。
她在等待花容容解開穴道,她希望能從這個瘋女人嘴裏知道些什麼,以解開心中的種種謎團。風是冷的。
劍柄是冷的。
她原以為自己武功僅只在忠哥等極少數人。之下,現在看來白髮老人、徐大川、花容容,還有那幾個黃衣人,甚至許復生等人,哪一個武功不在她之上?
花容容身子斜動了一下。她扭轉臉,面向花容容道:“瘋婆子,好了麼?”
“你怎麼啦?”她伸出手,但卻又迅即的縮了回來。
她無法幫花容容,只好呆呆地盯着她。
花容容一張面孔在慢慢變色,佈滿了血絲的眼睛,愈瞪愈大,兩隻眼珠像是要突眶而出。她明白花容容已到了生死倏關的時刻,若花容容不能及時衝開自己被制的穴道,她必將脈震斷,心臟炸裂而亡!
她並不關心花容容的生死,然而花容容的生死卻關係到她的命運,因此她不自覺地感到緊張。
她急忙對花容容道:“瘋婆子別走,我有話要説。”
“哎!你別走!”霍夢燕急身追了出去。花容容掠過長街,像風一樣刮出村口。
但沒多久,她在輕功上的自信,如同她在武功上的自傲一樣,很快地就消失了。
其實,她錯了,她的輕功不愧是一流的,決不會比花容-差,她之所以追不上花容容,只是因為花容容內力比她超出太多的緣故。
眸子裏閃過一道標稜芒,咬緊了銀牙,忿忿地道:“瘋婆子,死婆子,臭婆子!你敢戲耍本姑娘?待本姑娘再找到你時,定要你化骨揚灰,碎屍萬段!”且不説花容容是瘋子,剛才這一確是救了她一命。
她若留在村裏,必會喝溝糟裏的水,而溝糟裏的水正是散佈瘟疫的源頭,她染上瘟疫就死定了。
片死寂,紅塵中的一切喧譁,似已被完全隔絕在荒野外。
她身子突然發科,卻不知是因為恐懼還是寒冷。她從來沒有現在這樣害怕過,她希望有人在身邊,那怕是那個痴小子也行。
她剛走出數丈距離頓住了腳步,臉上露出驚恐之色。
野兔、野狗、野狼?也不像。
是老鼠,她的血液凝固了。因為有草遮掩,加上黑暗,她看不清究竟有多少老鼠,彷彿整個荒野都是,眼前又是一片雜色的“波浪。”
“是鼠王那傢伙的孩子們?”她心有餘悸地想。
果真是那畜牲!
“霍姑娘,別動手!”荒野裏響起了許復生尖細的喊叫聲。她故意重重地哼了一下大聲道:“你這畜性別過來,否則本姑娘要叫你化為一灘血水!”
半握拳揚在空中,厲聲道:“快退後!不然本姑娘這一把追魂雨霧,叫你變成這荒野上的孤魂野鬼!”
許復生縮縮鼻,猶豫了一下,嘻笑着道:“本鼠王爺並不怕你的追魂雨霧,但我今天已沒有興趣與你玩了,我們改日再見。”
説話間,他已領着鼠羣退後了數丈距離。他雖然知道自己武功要比霍夢燕高出許多,但霍夢燕佔住了風頭,他仍然害怕她的毒物。
霍夢燕怕許冥生識破自己的虛招,便當機立斷向前走,她順着風頭往前走,腳步很穩定,但蒼白的臉上已全無血色!幸好天黑他臉上又有血變,許復生看不清她真正的臉色。
身後許復生運功吐出來的話,像根針刺痛了她的耳膜。
天剛放亮,霍夢燕奔進了太吉鎮。街口有霧,冷清的霧。
地上有血,血是更夫駱坤的。
任焉夢!只有找到任焉夢,才能解開這謎團。
無論是為了鹿子村的瘟疫,還是為了五天腹瀉和院坪上的險遇,都得要去找那痴小子!這裏面肯定有什麼陰謀。
去永樂宮!她當即拿定了主意。
片刻之後,她已換上衣裝,洗了手臉,騎着匹棗紅馬出了大門。
鎮外有兩條路。有邊的路,是她來時走過的路,從這裏可回到拆木城。
她似乎還在選擇。
她拍馬竄上了左邊的路。
一邊縱馬奔馳,一邊在想。她當然不知道,駱坤留在太吉鎮並非自願而是奉命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