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邊山頭上的易狂邪剛負手走出了轎子,一見冷寂然倒下,立即拉起蒼老破啞的聲音長喝道:“病、死、墓、絕,給本座殺了諸葛!”四老伏身道了一聲:“是!”站起來時,都不自覺揚首看了易狂邪一眼,然後才紛紛從長袖內滑出長劍,掠往陣中。心裡仍停留在適才的畫面中,百般震慄!無論他們幻想力如何豐富,腦裡如何猜想,都絕難猜到無上聖主竟是一個白髮飄揚的年青人,但他們迅即回覆清醒,聖主練的神道武功當有道家修真的氣質,能令人掩蓋真實的年齡。四劍抖出八朵陰森的劍花,飛臨戰場上方。劍未至,陰風怒號般的劍鳴聲已掩蓋大地。單打獨鬥,四老也許不被列入高手排名內,但四人聯手,情境便不同了。如心喚臂,如臂使指,如指運劍,如劍奔招!一出便是四劍,四劍攻向一人!七覺!他們並非不急於殺諸葛,而是他們覺得沒有了七覺在,殺諸葛就有把握得多了,因為七覺身上仍有意無意間發出禪門氣機,保護著諸葛先生,要完成聖主的命令,此人先不可留。況且若有其他變故,還有強橫無比的聖主為他們押陣。七覺正被雖敗猶有餘威的冷寂然吸引了整副心神,要不是突然間有四股氣勁破空的聲音,分別由四方八面凌空灑然傳至,他還不知四僕已駕臨自己上方,對自己維護師叔的動作展開擊殺!不知是否一身修為境界提升了,七覺立即判斷出四老似是向己攻出劍勢,但實質要對付的卻是諸葛師叔,所有感覺是清晰了,但知道歸知道,他一身內力幾竭,接不接得下這四劍,護不護得了師叔,又是另一回事。本來以在場虯髯客和寒山子的功力和應變能力,絕對有截擊四老的可能,甚至他的師弟,能負起護法的職責,對七覺而言已是一個轉機。偏生就在此際,四方八面風起雲卷,殺機洶湧,幾乎在同一時間,虯髯客、寒山子、十劫紛紛遇襲。五枝黑黝黝的菱形鐵箭驀地裡帶著凌厲的勁風,穿雲破日的自虯髯客右後方激射而來。赤發雄偉的虯髯客緩緩回頭,但見鐵箭箭翎狀如鳳尾,箭鋒狀如劍刃,五箭呈梅花形態射來,正是橫行漠北的突厥騎士的慣用兵器。鳳尾刃箭!五箭之後又是五箭,一連五起,共是五五二十五箭,專往虯髯客身上招呼。從來箭的勁力、角度和佈局手法,虯髯客絕對肯定是一人所為,但此人只有一雙手臂、一把強弓,在短短數息內連發二十五箭,發箭之人若不是一等一的射術高手,只怕說出去也沒人相信。發箭之人,是雪杉上的白衣高手!可是,虯髯客卻沒有轉身的舉動,是不屑動,還是不能動?這廂,十劫一掌擊殺了傲視魔門的第一高手冷寂然,心中掀起了翻天巨浪,他腦內霎時之間只想到四個字。一戰成名!有誰想到,連天下六道的武林高手都忌憚驚懼的魔王,會死在一個寒山劍派一個小比丘手上,雖說冷寂然的倒下,未必是十劫的功勞,但包括場內場外的一眾高手,都隱隱感到十劫若不是在那時乘勢擊出一掌,冷寂然仍有反噬的機會和可能,那說冷寂然是死在十劫掌下,既是千真萬確,亦是毋庸置疑。十劫自幼便抱著邁晉武道極峰的宗旨,也懷著比別人更優勝的武學天份,當他一眼開破了天亡訣的氣機出口時,他有一個荒謬的想法。這位武學巨人將會倒下,由自己取而代之!他無懼無畏地屹立在冷寂然面前,正因這種突如其來的堅強信念,他要親眼看著上一代的強者沒落。就在這時,一種像是揉合了墓穴的腐敗之氣和青銅的腥臭味道的特殊氣息撲鼻而來,跟著他瞥見一個渾體魁梧的漢子幽靈般飄將過來,他心中一驚,這漢子看不到容貌,只戴著一個詭異莫名的黑白麵譜。這張面譜相信給人看過一次以後,這生之中沒有人再想看第二遍。這是代表著生與死、成與敗的面譜!橢圓形的雪白麵譜上,用漆黑的塗料繪畫出人的眉、目、鼻、嘴。每一筆都是粗中見細,動中有靜,完全達到筆跡繪法的平衡,把人臉栩栩如生地表現在面譜上面,加上黑白色澤的對比,異常悅目。但這張面譜卻不類一般貨色,而是同時被繪上兩個人臉的奇特面譜。面譜中分為二,左邊的人臉眉目間鋒芒畢露,嘴角微掀隱帶笑意,是三分欣喜、七分傲然的得意神情;相反地,右邊人臉垂頭喪氣,眉嘴之間頹然若失,無神的眼睛更露出一分懼怕、四分無奈和五分抱怨的複雜情緒。前者是一個得天下者的神采飛揚、志得意滿;後者是一個面臨失敗和死亡邊緣的絕望表情,正好反映了人世間成敗得失的強烈對照。兩者為一,形成這張詭譎的面譜。戴此面譜者,是天下第一刺客嬴千秋!嬴千秋來得很快,用踏雪無痕來形容恐怕還不貼切,上一個晃身,他才在五丈開外,下一個飄身,已移近十劫面門,一拳擊出!殺氣奔騰,不留餘地!在冷寂然氣絕斃命的一剎那,寒山子並無欣喜之色,寒山滿目皆是暗紅的鮮血和支離破碎的屍首,畢竟人死得太多了,而且還是正道八大劍派的成宗立派者,對武林來說,是元氣大傷,對佛門而論,是殺孽太重,對自己的心境言道,則是痛失同道。萬物皆有佛性,眾生皆有感情,這句話一點不假。但最重要的,是冷寂然倒下了,他始終未能如釋重負。大敵已除,還有甚麼放不下?有!禪修之士最重心境,一點外來之物也能惹起極大波動,這時寒山子的心頭便湧起了前所未有的不祥之兆。這念頭才生,他已看到四老攻向七覺、箭矢射向虯髯客、面譜劍客擊向十劫。幾乎在同一時間,一聲濁哼聲響自身畔。寒山子像是早有此料,白鬚飄動,揚起了眾聚時衣,霍地一個轉身無龍鍾老態,已往來人打出一掌佛印。來者不善,善者不來!只看來人敢挑自己來戰,且殺氣收放自如,不到臨近不暴發,來人是不是第一流高手,已不用思索。映入眼廉的是一個白髮長垂的年青人!群邪一直耐著性子觀戰,一方面佔據著居高臨下的地利,可以飽覽戰況,窺探別人的長處以補救自己的短處,甚至得知別人的弱點以之攻敵,另一方面,等待雙方拚個你死我活,坐收漁人之利。待得冷寂然戰敗身亡,虯髯客等人的身心鬆弛下來,正是伏擊的最佳時候。試想一想,倘若連虯髯客、寒山子、諸葛淵等人也命喪於寒山上,整個武林將會由誰主宰?是以寒巖上的嬴千秋,山頭上的易狂邪和邪道四老,雪杉上的白衣漢子都不約而同選取了這一刻出手,而且一出手便毫無保留,必擊必殺!虯髯客的反應最快,躲藏雪杉上的白衣客箭才離弦,他已擬妥應對之策,因此當首五枝刃箭橫過百丈遠距射至時,他只稍稍回頭,獨立不動。他在聽,以一身氣機感應鐵箭的位置和外間的風向氣流,寒山之巔風勢急勁,能掌握風向氣流,是極關鍵的要素。貫注內力的箭從他右後方奔至,虯髯客的左手鬥地在虛空一引,五箭來到他三尺範圍前,便猝然轉動了襲取路線,改從他頭頂上空掠往左方,射向四僕。圍攻七覺的四僕還滿以為一奔四劍是天衣無縫,無人能阻,那知五箭說來便來,虯髯客在虛空一引的動作裡,又加附了自己的力道,合起來便是一種巨力,聲勢甚是驚人,正是攻人者人亦攻之,這下子禍從天降,四僕登時嚇得魂飛魄散,尖銳的破風聲自遠而近傳進耳鼓裡,四老連忙轉攻作守,五下沉悶得極不舒服的敲鐵聲震驚全場,附有勁道的鐵箭已紛紛激彈半天之上。四老手上的利刃啪啪連聲先後折斷,虎口迸裂出鮮血,胸口更如遭大鐵錐直轟,哇的噴出血箭,身受重傷。他們聯劍的戰術不錯是天衣無縫,但勁箭臨身,便不是聯劍的威力可以制止。換句話說,四老變成分拆開來的四個人,要獨自應付箭勢。力合者強,力分則弱!結果一個回合,四老便吃虧當場。七覺心思通透,一步跨出,噗噗噗噗四聲,指尖凝出氣機,在跌退的四僕身上各補上四指,封了他們的穴位。然後一個旋身,搶近北位,與師弟十劫雙戰天下第一刺客嬴千秋。儘管他知道自己內力拚盡,可能會成廢人,但要他見死不救,置師弟的性命於不顧,他是做不到。因為這面譜劍客似曾相識,與他和一道生都有一面之緣,是那個與一道生隔著雪松擊斗的高手。嬴千秋透過面譜上的眼孔看著親兒一股勁般無懼自己不留餘地的拳勢,心頭一陣狂喜,當下化拳為掌,輕輕與這位將成強秦民族繼承人的兒子對上一記,一吞一吐間,已渡出一道真氣,讓他盡數吸納,自己則藉掌勢退出數步,避過從天而降的五道利箭,瀟灑得悅目好看,然後他看到七覺到了自己身後,佛掌印至。十劫莫名其妙吸收了這詭異劍客的真氣,還道對方不懷好意,待見師兄也加入戰陣,精神一振,當下暴喝一聲,展開身形,施出佛門掌勢,攻向敵人。兩師兄弟劍器盡失,不得不以佛掌對敵,不知是否敵人有意相讓,兩人這番聯手,竟是攻守得頭頭是道,有條不紊。嬴千秋背劍負手在兩人掌影間穿梭往來,並不還手,像是放任他們盡攻盡擊,弄清楚他們的內在潛力究竟是何份量。另一邊,寒山子亦與那白髮青年短兵相接,互有攻守的拚了三招!這白髮青年黑袍披身,身形瘦骨嶙峋,臉上略帶病容,偶爾山風吹得他白髮飄揚,仍難掩其一雙迸發出巔峰神采的深邃眸珠,看上去只怕不過二十五歲,其實卻是與冷寂然、寒山子、拾得大師年秩並垂的神道高手,易狂邪!寒山子神僧身懷三派絕技,他早有心剷除,現在時機已到,易狂邪自不白白錯過。因過度興奮而震抖的雙手與神僧拚了三招後,忽地幻化出千層疊浪般的勁氣,連綿翻滾,不絕如縷,正是無上伏羲罡氣的凌厲殺著!一出手便是壓箱底本錢,易狂邪殺敵之心已是昭然若揭。寒山子白眉下雙目一亮,立時看到一股勁氣如浪湧般起伏覆蓋,赫然是沒有一絲破綻,不禁心中大懍:“不意冷寂然之下,尚有武功如斯深厚的邪派狂士,此人是誰?”天下武學,都是透過身體打出的氣勁攻殺敵人。高手相競於道,爭勝的因素往往取決在氣勁的掌放操控上,須知氣勁無形有實,極難捉摸,倘能將之縱控得飄忽無塵,將是無懈可擊的攻敵絕技。當然,能擠身武林的高手,俱可憑一身感應探知氣勁的方位走向,像寒山子刻下般能以肉眼瞧出氣勁的走勢,更是武術的大成就者,不過要在波動不息,拗彎變向的氣勁中辨別殺著所在,又是一門學問。這亦正是無上伏羲罡氣的精義所在!千層萬疊,殺勢潛藏!——版權保留,非授權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