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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變生不測

    第八章變生不測

    於是在郭家鎮的日子就這麼穩定下來,轉眼夏去秋來,秋去冬至,有一天蘇小英忽然想起了桃花山莊的夙願,便跟一梅商量,是否索性把這房子買下來。

    然後我就可以在旁邊種一棵桃樹,給這間房子取個名字叫桃花山莊。一梅把手按到了蘇小英的額頭,問道:你沒毛病吧?

    沒毛病,我怎麼能有毛病。蘇小英道。

    一梅道:那你就趕快乾活去,胡思亂想什麼呢。

    蘇小英道:我跟你説認真的,你想,等咱們孩子出來,他這麼小,咱們就不能四處亂跑了。我看這個地方不錯,不如就在這裏住下,你看怎麼樣?你也不要做殺手了,改日買一畝田,幫我種地。

    這個一梅道,太浪費了吧你一招殺了無憂樓主,要是傳出去,你就是天下第一劍啊!這可比殺手第一劍還要值錢,十足十的金宇大招牌,將來我出門,人家一看是天下第一劍的老婆,還不

    蘇小英在一梅腦袋上輕輕拍了拍:你不要胡思亂想,對身體不好,對你肚子裏的小孩也不好。

    一梅的肚子這時已經很大,她有些遲鈍地轉過身子,將臉對準了蘇小英的臉,中氣十足地大聲道:那你怎麼還不去做飯?

    蘇小英趕緊溜了出去,道:好,好,我一時忘記了。他在廚房忙活了大半天,精心燒了一鍋鯽魚豆腐湯,又炒了兩個小菜,這才心滿意足地端進了屋子。

    一梅瞧着桌上的飯菜,忽然低下頭,不言語了。

    蘇小英笑道:吃呀,怎麼突然愁眉苦臉起來?

    一梅一把拉住了蘇小英油膩膩的手,往他懷裏偎了過去。蘇小英道:吃飯吃飯,你幹什麼呢,這麼大肚子還鑽來鑽去的。

    一梅低聲道:我是不是很不像個女人?

    蘇小英一怔,笑道:胡説,不像個女人還生孩子?

    一梅道:我脾氣不好,老喜歡跟你吵架,還叫你做飯,你不會就不喜歡我了吧?

    蘇小英道:我就是喜歡你跟我吵架,喜歡給你做飯。

    一梅道:你對我這麼好,我的福氣都用光啦

    蘇小英皺起眉頭,道:你怎麼還在想這事,別胡思亂想,福氣哪裏用得光?你的福氣滿滿的,多得都裝不下了。

    一梅輕輕嘆了口氣,低頭不語。

    前一年的冬天,雪下得特別大,這一年卻成了個暖冬,只有在臘月裏頭象徵性地下了場毛毛細雪,過了春節,天氣一下子就暖和起來。彷彿連個過度都沒有,一眨限的時間,草長鶯飛,春天又到了。

    一梅身體健壯,懷孕的時候一直順利,郭少棠給她診過很多次脈,都説應該沒有問題,然而蘇小英心裏沒底,他腦子裏時常浮現出一梅的那句話,福氣都用光了,他每次想起這句話,就覺得很不舒服。

    三月初,離預計時間着實還有幾目,然而蘇小英那天一出門,就被鄰居慌慌張張地叫了回去,説蘇嫂子要生了!

    產婆是早就請好的,還請鄰居郭大嬸幫忙,蘇小英趕家的時候,裏頭倒一點不亂。

    蘇小英掀開簾子就要進去,被郭大嬸一把攔住,郭大嬸嚴肅地道:沒事!你媳婦順得很!裏頭不乾淨,你們男人撞見了有血光之災!

    蘇小英怔了怔,他心裏面不祥的感覺越來越深,不禁在外頭急得團團轉。一梅也不喊疼,只是忽然之間,尖聲叫了起來,叫聲異常尖鋭,直把蘇小英聽得心裏發毛,好像無數隻手一起撓了過去。他終於忍不住了,破口大罵道:去他孃的血光之災!一把推開郭大嬸,闖了進去。

    蘇小英進門的時候,便只看見那孩子接在了產婆的手裏。

    哇滿屋子剩下嬰兒有力的哭聲。

    生下來的是個女孩,已經滿了月,還小小的跟貓一樣,一梅左看右看,覺得不像自己,也不像蘇小英,不禁有點兒泄氣,對蘇小英道:這孩子怎麼這樣呀,好像沒吃飽似的

    你在孩子面前抱怨什麼呢?蘇小英不滿意了。

    一梅忍不住笑了出來,道:她這麼小,又聽不懂,你緊張什麼,正正經經的,給她想個名字才要緊。

    蘇小英認真地道:小名早就想好了,叫花花。

    一梅皺起眉頭,道:蘇小英,你瞎説什麼呢!為什麼叫花花?那跟郭嬸子家狗的名字一樣,我們孩子沒這麼不值錢。

    蘇小英曬道:這個是小名,順口就好了,況且我打聽過了,人人叫她這個名字,她就好養,説不定還能多福多壽。不然叫旺財?

    你在哪裏聽來的呀一梅忍不住又笑了起來。

    蘇小英道:老人都這麼説,所以這麼多人叫王阿狗、李阿貓。

    一梅擺擺手,道:算了,花花就花花,不過大名要取得漂亮。郭大夫家裏有很多書,你改天好好查查。將來有人問起她,你爹是誰呀?是暮雨劍;你娘是誰呀?是含光劍;你叫什麼名字呀?叫蘇花花!這像什麼樣子?

    蘇小英笑道:行了行了,我知道了。

    一梅看着花花,忽然想了起來,將腦袋往蘇小英那裏一湊,低聲甜滋滋地問道:小英啊,有件事我一直想問你,那天,就是那天假如我死在無憂樓主手裏,你會怎麼樣?

    蘇小英想了半天,老老實實地道:大概會哭吧

    一梅不滿意了,道:就是哭?

    蘇小英道:把你的骨灰帶到那個叫桃花甸的地方。

    一梅噓了口氣,只好提示他道:我死了以後,你還會不會再找別的女人,嗯?

    這個蘇小英忽然支支吾吾起來。

    一梅氣得跳了起來,嚷嚷道蘇小英!你連話都不會説呀!你這人怎麼搞的,存心想跟我吵架!蘇小英道:我不想騙你麼

    一梅忽然嘆了口氣,認真地道:蘇小英,這輩子我來還你債,才莫名其妙做了你老婆,不但做了你老婆,還要經常給你欺負,不但經常給你欺負,每次看起來吃虧的還都像是你。

    蘇小英嗯了一聲,道:你前世欠我的債,這輩子你也別想還清,下輩子也別想,下下輩子也別想

    一梅叫了起來:蘇小英,你找死麼!蘇小英只是嘿嘿地笑。

    一梅大聲道:你傻笑什麼!還不給我去買菜!

    蘇小英登時愁眉苦臉起來,道:怎麼又輪到我買菜?你上次明明説,花花滿月以後,都你去買

    蘇小英,你怎麼這麼小氣呀?一梅忍不住笑起來,道,你趕快去買,我收拾收拾屋子。

    嗯。蘇小英道,你要吃什麼?

    什麼都成,什麼都成。一梅擺擺手,給他整理了一下衣服,催他快去。花花正睜着烏溜溜的眼睛,一梅抱了抱她,把她放在牀上。

    她剛剛把門打開,將一堆垃圾掃到外面,忽然看見兩個年輕女子,都穿着雪白肅穆的孝衣,一前一後,朝這裏緩緩走來。

    一梅微微一怔,向她們打了個招呼:謝望衣、明姬,你們怎麼來了呀?謝望衣冷冷笑笑,並不説話。明姬道:蘇夫人,我來找傅待月。

    一梅第一次聽別人稱呼她蘇夫人,心裏頓時樂開了花,笑眯眯地道:傅待月?我也很久沒有見過他了。

    明姬露出暗淡的神情,默然不語。

    一梅道:怎麼,你一直在找他麼?他説不定也在找你,你不用急。

    明姬輕嘆,搖頭苦笑。她絕色的容貌顯得有些鬱郁。

    謝望衣忽然冷笑起來,冷冰冰地道:你找到他又怎麼樣,你們還能在一起麼?

    明姬斜覷了她一眼,嘴角也露出一絲嘲諷,不緊不慢地道:二姐,你不用提醒我,我雖然不能跟他在一起,總比你強得多,烏衣峯的骨頭早就化成爛泥了。

    謝望衣臉上肌肉一顫,驀地裏尖聲大叫道:你説什麼!你説什麼!一梅看着謝望衣猙獰的面容,覺得這兩個人,實在不應該呆在一起。

    謝望衣的尖叫才落得,屋裏頭花花忽然哇哇哭了起來,一梅嚇了一跳,知道被謝望衣驚到了,於是趕忙進屋,拍着花花鬨了一會兒,才走出去。這時她的臉色已經變得有些不耐煩起來。

    我説,一梅沒好氣地道,你們假如要吵架,就走得遠一點。在我家門口大喊大叫,算什麼事啊。

    謝望衣容色扭曲,盯着一梅,尖聲道:你這個不要臉的賤貨,憑什麼站在這裏跟我們説話。

    一梅的臉色也變了,冷冷道:我不過看在傅待月的面上,你別不識好歹。謝望衣發出一陣尖鋭而難聽的笑聲,道:你那個叫蘇小英的姘頭甩了你了麼,怎麼又跟傅待月勾搭上了?

    一梅冷笑,正要回擊,忽然哧哧之聲大響,數枚五角梅花釘從明姬手中激射,打向謝望衣。謝望衣拔出長劍,將梅花釘悉數掃落,叫道:傳妝!傳妝?

    一梅冷笑道:當年烏衣峯要娶你,真是昏了頭了。

    謝望衣橫起長劍,往一梅身上刺了過去。一梅往側邊掠開幾步,冷笑道:難道不是麼?不昏頭的男人,怎麼會娶你?

    一梅的神態逸然,她甚至沒有拔劍。明姬陡然醒悟過來,謝望衣不是傅待月!她們二人合力,也不是殺手一梅的對手!明姬雖然不喜歡謝望衣,到底也不願意她死在一梅的劍下,明姬道:我們是來找傅待月的,既然蘇夫人也沒有線索,我們就告辭了。

    那你們就趕快走。一梅冷冷道。

    你們,一個聲音忽然從鄰邊傳來,要找傅待月麼?

    三人往聲音處看去,只見一個黑衣蒙面的男子,佩着一把耀眼的薄刃軟劍,站在不遠的地方。

    謝望衣的臉上忽然露出了閃爍不定的神光,她的眼睛死死盯住他的佩劍,然後尖聲問道:你怎麼會有這把劍?

    那男子極坦然地取下了蒙面,露出了自己的面容,淡淡道:這把劍本來就是我的佩劍,二小姐認不出我謝三哥了麼?

    一梅吃了一驚,隨即皺起了眉頭,問道:你沒有死在半勺山莊?

    謝三哥微笑道:我自然沒有死,風無畫的那一套,怎麼會瞞得了我?一梅又一怔,她心中騰起一陣涼意,道:既然如此,你怎麼眼睜睜讓他燒了半勺山莊,殺這麼多人?

    謝三哥道:毀掉半勺山莊,有什麼不對的地方麼?我倒覺得,毀得很好,死得很好。謝望衣臉孔煞白,一時之間,竟然沒有説話。

    謝三哥看向明姬,露出一種神秘莫測的笑容,道:三小姐,你不是要找傅待月麼,我知道他在哪裏。

    明姬嘴唇微微顫抖,過了一會兒,她問道:你怎麼知道?

    謝三哥微笑道:我可以帶你去找他,假如你不相信,我也沒法子。

    明姬道:好,你帶我去。他現在在哪裏?

    謝三哥道:離這裏不遠。

    明姬走了過去,在他身前數步外站定,淡淡道:走吧。

    謝三哥微笑道:三小姐請。

    一梅瞳孔收縮,大聲喝道:小心!話音方落,只見銀光微閃,一道極細的血線在空中拋起,消失在下落的時候。明姬雙眼大睜,仰面倒下。她在沒有落地的時候,已經氣絕。

    明姬的心臟處,一條小巧猶如繡花的劍痕,剛剛割斷了她心臟的血管。謝望衣這時才回過神,歇斯底里地叫起來:謝三哥!她猱身而上,發瘋似的朝謝三哥掠了過去。

    謝三哥輕巧地避開,道:二小姐,你不必如此,那日半勺山莊大火,若非我將你救到水池邊,你早已被風無畫燒死了。

    謝望衣撲了個空,聽到這句話,猛地呆在當地,然後她叫道:是你!是你救了我!你為什麼要救我?你為什麼要救我!

    一梅俯身看過明姬,她認出了明姬心口上那條精緻漂亮的傷痕。這條傷痕剛剛割斷了心臟的血管,就跟謝遠藍的傷一模一樣。一梅這時直起身來,道:謝三哥,謝遠藍是你殺的?

    謝三哥微笑道:你説得不錯,謝遠藍是我殺的。

    一梅嘆了口氣,道:你跟風無畫一樣,想滅謝家滿門,那是為什麼?

    謝三哥微笑不語。忽然砰一聲,謝望衣軟下來,呆呆坐在地上,嘴唇喃喃,也不知在説什麼。

    謝三哥看着謝望衣,眼中露出一絲憂愁。

    謝望衣陡然又跳了起來,叫道:你殺了我的父親!你為什麼要救我!

    謝三哥微微一笑,卻輕嘆道:因為你很像你的母親,你的這種神態,簡直像極了我當然要救你,你不知道麼?你母親是我的妻子。

    謝望衣的眼睛睜得很大,她卻不像在看誰,過了一會兒,她道:你胡説。謝三哥道:我沒有理由要騙你,當年我劍挑岐山十三寨,受了重傷。謝遠藍逼迫你母親嫁給他,作為救我的條件,你母親迫於無奈,只好答應了。事情就是這樣。

    謝望衣臉色閃爍不定,低聲道:你就是為了一個女人,殺了我父親?謝三哥道:那個女人是我的妻子,是你的母親。謝遠藍把她要過去才一年,就娶了新的小妾,你母親是怎麼死的,你還記得麼?她的身體在房樑上一蕩一蕩,舌頭伸出那麼長。

    謝望衣道:我不恨父親,我不恨他。

    謝三哥微笑道:你是他的女兒,隨你怎麼樣,反正現在他已經死了,就連屍體都被風無畫砍成那個樣子。

    謝望衣的臉色變得慘白。

    一梅一直都沒有説話,這時她緩緩拔出了含光,含光烏黑無澤的劍身在陽光下顯得十分寒冷。謝三哥。她道,半勺山莊的事跟我沒有關係,可是,生意上我算欠謝遠藍一個人情。

    謝三哥道:殺手一梅,位列江湖四大快劍之一,今天正好見識一下你的含光。

    一梅道:請。

    殺氣陡然大盛。一梅的身影只在前微微一晃,已經掠到了謝三哥的跟前。謝三哥的劍是銀薄軟劍,因此雙劍相觸時的聲音不是很響。然而這細微的聲響一擊一擊都撞在謝望衣的心頭,把她全身震得劇烈顫抖。

    謝望衣手中緊緊握着自己的佩劍,足尖一頓,滑將出去,她盯住了那個人,長劍盡力送出,波的一聲,整支劍刺穿了那人的肉體。

    謝三哥軟劍脱手,氣絕身亡。

    他的心臟被含光挑破,鮮血噴湧而出,好像一道直射的泉水。他的身體轟然倒下,那些血卻彷彿還留在空中,形成一大片紅色的霧。

    這些霧跟空氣陽光的顏色混合在一起,怪異極了。

    一梅眼前就是一片這樣的顏色。她站在那裏,過了片刻,緩緩回頭,看向謝望衣。謝望衣還握着劍柄,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

    我報仇了。謝望衣道。然後她哼哼地笑了起來,越笑越響亮,她淒厲地尖叫,我報仇了!

    一梅淡淡一笑。謝望衣的長劍已經貫穿了她的身體,她的血順着劍淌了出來,一滴一滴,落在地上,混進塵土。

    屋子裏花花驀地大哭,哭聲提醒了謝望衣,讓她清醒了過來。謝望衣朝一梅冷冷笑道:你該死。她用力一拔,將劍抽了出去。一梅雙眼一睜,所有的力氣便在這時全然散掉,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倒下的,只知道她忽然就看見了藍色的天、白色的雲,一行不知名的鳥在雲下悠悠飛過。

    然後這一切都沒了,只有一片混沌中,悄然閃過蘇小英的影子。

    唉,一梅想道,小英啊她緩緩閉上了眼睛。

    謝望衣哈哈狂笑,仰面叫道:衣哥!衣哥!我殺了她!我殺了她!她一時笑得聲嘶力竭,猶勝哭音。

    謝望衣陡地安靜下來,仔細聽着屋裏花花的哭聲b她忽然深深嘆了口氣,橫起淌血的長劍,在脖子上重重一抹,割斷了自己的氣管。

    郭少棠在路口遇見了蘇小英。蘇小英提着一條鯽魚,一棵大白菜,正往回走,於是拉着郭少棠,請他也去家裏坐坐,喝上一杯。

    你還沒嘗過一梅的手藝,蘇小英笑呵呵地道,她做的魚湯味道還不錯。

    郭少棠也就恭敬不如從命。小蘇,你上次託我辦的事,我已經幫你打聽好了,那塊地就在鎮子外面不遠,價錢也公道。

    蘇小英笑道:多謝,多謝,明天我就跟一梅去看看。

    轉了個彎,到巷子的入口,那時蘇小英正笑了一半。他在那裏猛地駐足,臉上的笑容凝固在嘴邊。郭少棠也停了下來,他的聲音開始惶急而發抖,道:這這

    他後面半句話沒來得及出口,眼前一花,蘇小英已然躍了過去。他手中的魚和菜,不知什麼時候滾在了地上,粘上了帶血的灰塵。

    蘇小英奔過去的時候,險些被謝三哥的屍體絆倒,一個踉蹌撲到一梅身邊,蹲下來抱起她的上身。一梅的頭無力地側在一邊,頭髮散開一半,垂落下來。

    蘇小英拿手探到了她的臉上,這才發現自己的手劇烈顫抖着。然而不管怎樣,總算摸到一梅臉上猶暖,他叫起來:郭少棠!郭少棠!

    郭少棠也已經反應過來,趕上只一看,便露出了悽然的神色。

    蘇小英卻沒看到他,還在叫:郭少棠!郭少棠!

    郭少棠伸手拿住了一梅的脈,其實他拿住的只不過是一梅的手腕,因為她的脈息已經完全斷了。郭少棠覺得背脊上嗖嗖地發寒,他沒有挪開右手,眼睛卻朝蘇小英看了過去。

    蘇小英的表情顯得很鎮定,臉色卻很可怕。

    隔了一會兒,郭少棠用力掙扎着,低聲道:小蘇

    蘇小英的手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握住了一梅的手,他的聲音顯得有些許嘶啞,卻異常鎮定地對郭少棠道:你讓她醒過來,再説上一句話。

    郭少棠默然不語。

    蘇小英的指節握得有些發白,如果一梅還沒有死,一定會痛得跳起來,然後把他臭罵一頓。可惜這時一梅還是很温順地躺在蘇小英的懷裏。

    她總得留下句話吧,蘇小英對郭少棠喊,花花要怎麼樣,我要怎麼樣,她總得留下句話吧,嗯?

    蘇小英説得很認真,郭少棠卻想不出用什麼話來回答他。郭少棠覺得自己的心臟彷彿已經沉到了腹部,連呼吸都不能順暢。

    蘇小英後來一直沒有開口。

    他開始的姿勢是半蹲在地上,好像隨時都想把一梅抱起來,但是過了一會兒,他的雙腿好像變軟,沒有力氣,於是就在血泊裏坐了下來。

    郭少棠在側邊看見他的表情有些木然,心中一驚,連忙跑到屋內,將哇哇大哭的花花抱了出來,塞到了蘇小英的懷裏:你你看花花彷彿沒有事

    花花夾在父母之中,聞到了濃重的血腥,覺得不舒服,哭得更加響亮,手足亂動,小手拂到了蘇小英的脖子。蘇小英看着嬰兒,忽然將她與一梅緊緊摟住,剎那間泣不成聲。

    這天晚上是好月色。蘇小英爬到屋頂,在屋頂上躺了下來,就像他與一梅在熱天經常做的那樣。一梅在那時總是很挑剔,一會兒會嫌屋頂上很熱,一會兒會嫌屋頂太窄,然後就把他趕到屋頂的邊沿,自己佔老大一塊地方。但是每當他們一覺醒來,兩個人總是緊緊擠在一起。

    蘇小英在剛才已經痛痛快快地哭過,所以他現在一點也不想哭。他只是有一點奇怪,原來人生的孤獨,可以這麼突如其來。他一直以為一梅是個有驚無險的女人,她曾經做過這麼多年的殺手,從來沒有出過一點事故。

    蘇小英在回憶一梅對自己説的最後一句話,但是他想不起來。他回憶的時候,想起的東西實在太多。他早已經習慣了這個大聲説話的女人。

    沒有這個女人,他應該怎麼生活?這確實讓蘇小英有種措手不及的感覺。

    但是他必須好好地生活下去,好好地將花花養大。雖然接下去的日子,或許會有一點傷感和艱難。

    郭少棠放心不下蘇小英,晨曦微現的時候,他就帶着飲食,趕到了蘇小英的住處。屋子的門虛掩着,郭少棠使勁敲了敲門,蘇小英很快就將門拉了開來。

    哦郭大夫。蘇小英道。

    郭少棠見他的神情倒很平靜,於是噓着氣道:小蘇,我給你送一點吃的東西。

    哦那很好。蘇小英又淡淡地道。他接過了郭少棠的食籃子,將郭少棠請了進來。小屋子被打掃得乾乾淨淨,一個大大的包裹擱在牀上。

    郭少棠吃了一驚,匆匆忙忙地問:你,你收拾包裹做什麼?

    蘇小英道:想請你幫一個忙那是一梅的東西,你替我把它們通通扔掉。

    郭少棠吃了一驚,怔了半天,才問道:為什麼要扔掉?

    蘇小英反問道:這些東西在,我還怎麼過日子,嗯?

    郭少棠朝他看了過去,呆呆看了半天,嘆了口氣,走上去把包裹一提,就走了出去。郭少棠沒敢回頭,急匆匆地走了,一口氣走到拐彎的地方,才將包裹放了下來,然後他回頭一張,見蘇小英並沒有追上來,這才拿袖子抹了一抹眼角的淚花。

    直到一個多月以後,喪事穩妥下來,郭少棠又去看望花花。屋子照樣被收拾得很乾淨,但是屋子裏的一些東西,郭少棠覺得很眼熟。

    然後他想了起來,不禁有些詫異。

    小蘇啊郭少棠囁嚅着道,那些東西,我確實拿去丟掉了

    蘇小英道:我知道。我又去撿回來了。

    郭少棠一怔,脱口問道:為什麼?

    沒有這些東西,我還怎麼過日子,嗯?我還怎麼過日子?

    蘇小英這次説得理所當然,郭少棠只好默然不語。

    蘇小英也沉默下來,沉默了很久,忽然長長嘆了口氣,喃喃道:唉,一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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