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賜與孫老頭李伯年在湖邊支起一間小小的草棚,在棚中住下來。孫老頭每rì不分晝夜,jīng心指導天賜練功。李伯年專門跑腿,負責張羅三個人的飲食,又兼為孫老頭打酒。連續幾天在一旁觀看,也得到不少好處。李伯年為討孫老頭的歡心,打來的全是陳年佳釀。孫老頭自然十二分的滿意,卻將天賜的銀兩花去了大半。
在小湖邊一住數rì,孫老頭將一身絕技傳授殆盡,便讓天賜與李伯年過招,試一試身手。一試之下,果然於幾天前大不相同。李伯年不施展苦練數十年的內力,只與天賜拆解招式,已經很難佔到上風。見徒弟資質不錯,進步飛速,孫老頭老懷大慰。不時譏諷李伯年兩句,自然免不了吹捧徒弟,貶低江南八仙。卻忘了大徒弟張清泉也是江南八仙之一。
武功傳授得差不多了,天賜也該走了。問起今後的行程,天賜説yù往江南一遊。一面尋找妻妹的下落,一面增加些江湖閲歷,順路觀賞江南一帶的風光。因為得罪了聞香教,湖廣一帶是不能再逗留了。孫老頭雖然不放心,但天賜去意甚堅。年輕人的天下要靠年輕人自己去闖,老一輩不能永遠跟在他身邊。孫老頭深明此理,也就不加阻攔。
這一rì天賜搭船順江東去,孫老頭李伯年將他一直江邊碼頭。目送一片帆影消失在水天盡處,方依依返回。孫老頭李伯年都是曠達灑脱之人,很快便將離情別緒丟到了九霄雲外。兩個小老頭嘻笑怒罵,先趕往府城,打了幾斤酒。李伯年為孫老頭提着大酒葫蘆,興致勃勃返回湖邊的草棚。
他們走的是府城通往江邊的官道。此時已是rì薄西山,路上行人漸稀,冷冷清清。前邊埠頭方向,緩緩駛來一匹健壯的青騾。青騾後臀上烙着火印,是騾馬行僱與行旅代步的坐騎。府城到埠頭雖然不遠,但徒步而行也是夠吃力的,僱一匹騾馬可以省卻不少氣力。趕到北城門自會有騾馬行的夥計收回騾子。那時民風純樸,不虞有人將騾子偷走。青騾上是一為素裝少婦,小腰肢上懸着一口長劍,臉上蒙着條白紗的面巾。官道上塵土飛揚,婦人家蒙面遮擋塵土,並不是什麼稀罕事。
那少婦行到兩人近前,帶住青騾,淺淺施了一禮,問道:“二位老伯,借問一聲,到府城還有多遠?”孫老頭隨口答道:“不遠,不遠,兩三里路就到了。”那少婦道聲謝,一催坐下的青騾,便yù啓行。忽然一絲微風吹過,撩起面巾。孫老頭看清了少婦的面貌,驚奇地咦了一聲,叫道:“娃兒,慢走!我老人家有話問你。”
那少婦讓一個糟老頭子喚做娃兒,心中頗為不快。帶住青騾,問道:“老伯有何見教?”孫老頭道:“你姓陳,你丈夫姓李,你師父是個老尼姑,對不對?”那少婦大驚失sè,纖手握住腰間劍柄,沉聲問道:“你是何人?問這些做什麼?”
李伯年怕她驟然發難,一橫鐵枴,擋在孫老頭身前。卻忘了孫老頭何等武功,還要他李伯年幫忙?那少婦並沒有將其貌不揚的孫老頭放在眼裏,可見到李伯年的外貌武功,縱躍而上的身法,心中也是一緊,冷冷道:“你就是八仙之首,恨地不平鐵枴李吧?真讓人難以置信,堂堂大俠客也做了昏君的鷹犬。你們兩人一起上吧。別人畏懼你李伯年,我可不怕。”
李伯年一頭霧水,怔在當地,不明所以。孫老頭卻知少婦話中之意,怪笑道:“好!象是老尼姑的徒弟,配得上我那寶貝徒兒。”那少婦叱道:“休得胡言亂語。再敢無禮,當心我割下你的舌頭。”孫老頭不怒反笑,説道:“伯年,告訴她我老人家是何許人也,看她敢不敢割我的舌頭。如果換做旁人,膽敢向我老人家口出狂言,他自己的舌頭先要保不住了。”
李伯年擎起酒葫蘆,得意地説道:“這位老人家便是當年縱橫天下威震武林的醉仙孫老前輩,這酒葫蘆便是獨門表記。”那少婦先是一驚,即而是不信,笑道:“他是醉仙?我看倒象是醉鬼。若説酒葫蘆就是表記,滿天下的酒鬼都成醉仙了。”李伯年怒道:“小丫頭,膽敢口出不遜,對孫老前輩不敬。”話沒説完,只聽孫老頭斥道:“李伯年,不得無禮!”李伯年心中委屈,暗道:“這老頭今天真是邪門,左也不是右也不是。難道又看中這小丫頭,打算再收一個徒弟?這可乖乖不得了,我李伯年又有罪受了。
孫老頭斥退李伯年,又換上一付笑臉,向那少婦道:“娃兒,你不明事情的原委,我也不怪你。我老人家這付尊容,也的確讓人不敢恭維。但我老人家確是貨真價實的醉仙,如假包換。你這娃兒無識人之明,可笑可笑!”
那少婦暗道:“姑且就算你是醉仙吧!”問道:“孫老前輩叫住晚輩,不知有何吩咐?”孫老頭道:“你這孫老前輩的稱呼也該換一換。你那寶貝丈夫已經拜我老人家為師,你也應該隨他叫我一聲師父。”
那少婦正是天賜的妻子陳蘭若。她與丈夫失散半年有餘。不久前風聞神箭天王李渙然的事蹟。她知道渙然是丈夫的表字,也知道丈夫shè的一手好箭。當即大喜過望,千里迢迢趕來九江府,尋找丈夫。不想在此遇到了孫老頭。她聽孫老頭自稱是丈夫的師父,也不知是應該不應該相信。問道:“孫老前輩,令徒貴姓高名?”
李伯年縮在一旁聽了半天,終於理出了頭緒,暗道:“這老頭纏雜不清,還是我來解釋吧!”説道:“我那李兄弟大名天賜,是前任兗州知府李大人的公子。夫人是他的妻子吧?”蘭若點點頭。李伯年道:“尊夫已經拜孫老前輩為師,夫人還不拜見師父?”李伯年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一言九鼎。蘭若對他的話倒有幾分相信,暗暗代丈夫歡喜。翻身躍下青騾,向孫老頭飄飄萬福,説道:“徒媳陳蘭若給師父請安。拙夫天**武,一直苦無名師指點。有幸蒙您老人家青睞,他rì必能揚威武林。我代拙夫謝謝您老。”
孫老頭喜上眉梢,笑道:“好孩子,快請起來。我那傻徒兒天天念着你,你怎麼也不來找他?”蘭若又羞又喜,問道:“他在哪裏?”孫老頭臉sè一黯,嘆道:“真是太不湊巧。你如果早來半rì便能見到他。可現在他已經走了。”當下將天賜的去向如實告知蘭若。
蘭若花容失sè,心急如焚。她本以為馬上就能與丈夫相見,沒想到時運弄人,剛好差了一步。他現在正在東去的江船之上,順流而下,一rì千里,插翅也難追上。李伯年孫老頭也暗自嘆息,心想:“沒法子,只好陪她走一趟江南了。”孫老頭有心向她打聽玉羅剎的近況,卻不知如何開口。一時心事重重,頓改嘻笑之態。
南京城雄踞江南,自古便有龍盤虎踞之稱。時至本朝,南京成為江南藩屏重地,駐紮各衞官兵二十餘萬。京師的各種衙門,兵吏户刑禮工六部以及大理寺都察院國子監等等,這裏一樣也不缺,儼然是一個小朝廷。南京城城周八十里,而京師只有六十里,可見其大。
在這南京城中,開國元勳的後裔,炙手可熱的顯貴,簡直多如牛毛。達官顯貴多了,不務正業的公子哥也就不會少。整rì裏飛鷹走馬,眠花宿柳,爭風吃醋,鬧得烏煙瘴氣。富甲一方的大糧商大鹽商勾結官府,壓榨小民,大發橫財之後,也紛紛到南京來揮霍。俗話説:飽暖思yinyù。各sèjì院應運而生,秦淮河上夜夜笙歌,終宵不絕。黎民百姓的血汗支撐起一個畸形的繁榮。豪門富户但知貪圖享樂,誰又能想到四鄉平民百姓的疾苦,誰又能想到江南已是遍地盜匪,危機四伏。當真應了那句古詩: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
天賜在下關碼頭下船,大搖大擺由北城門進城。那城門口仍舊張貼着通緝他的文告,被雨水沖刷得不成樣子。天賜從文告下走過,心中暗自好笑。他現在無所顧忌,身上帶着周天豪贈送的路引,上面清清楚楚寫着:李渙然,兗州府生員。象他這種遊學各地的讀書人,很多是世家子弟,門路上可通天,誰也不願找他們的麻煩。城門雖有官兵盤查,可無論如何也想不到當面之人就是朝廷通緝的要犯,錦衣衞急yù捉拿的李天賜。
天賜在城北找到一家小客棧安頓下來,叫來店小二,詢問有什麼可以消遣的去處。那店夥將天賜當成了遊山玩水的富家公子,百般奉承,眉飛sè舞如數家珍:“公子爺,聽您的口氣是頭一回來咱們南京。咱南京城取樂的地方可太多了。如果您想找個可心的姑娘,可以到秦淮河逛逛。那兒的姑娘又俊俏又風sāo,在江南是出了名的。”見天賜臉上流露出不耐煩的神sè,忙道:“當然,公子爺也許不好這個。您還可以去夫子廟。那兒説書唱戲的,看相問卜的,諸般雜耍,各sè吃食,一應俱全。您若有興致,不妨去逛逛,小的給您指路。”
天賜道:“我不問你這些。難道你們南京城就沒有名勝可以一觀嗎?”那店夥道:“當然有,城西鐘山便是一處。山上有一個靈谷寺,寺內的無樑殿很有名氣。整座大殿不用木材,全由磚石砌成。你説奇不奇?再就是城南台,那兒的雨花石也是江南一絕。如果運氣好找到一塊合意的,便是開價百八十兩銀子也有人肯買。”
這店夥説來説去總脱不開市井俗利。天賜無心再問下去,揮揮手道:“我知道了,你下去吧!給我弄幾樣酒菜送來。”那店夥應聲退出,不多時便將酒菜送上。天賜自斟自飲,酒足飯飽。又練了一會坐功,自覺進境神速,心中喜慰。孫老頭的點撥,確讓他受益非淺。內力運行,天賜絲毫不覺睏倦,直到四更天才解衣睡去。
翌rì一早,天賜依照那店夥的指引,前去遊覽各處名勝。登上鐘山之巔,俯瞰南京城,遠望浩瀚的大江蜿蜒東去,油然而生一覽眾山小之感,心胸為之一暢。趕到城南台時已經是rì將午時。天賜在城外的一所小酒店要了幾樣酒菜,草草用罷午飯。乘着酒興登上城南台,遠望雄偉的南京城,巍峨的鐘山,胸中豪情萬丈,詩興勃發,朗吟道:“大江來從萬山中,山勢盡與江流東。鐘山如龍獨西上,yù破巨浪乘長風。江山兩雄不相讓,形勢爭誇天下壯。秦皇空此瘞黃金,佳氣葱葱至今王。我懷鬱塞何由開,酒酣登上城南台。坐覺蒼茫萬古意,遠自荒煙rì中來。石頭城下濤聲怒,武騎千羣誰敢渡?黃旗入洛竟何祥,鐵鎖橫江未為固。前三國,後六朝,草生宮闕何蕭蕭!英雄來時務割據,幾度戰血流寒cháo。”
正吟到得意處,忽聽身後有人撫掌讚道:“好詩,好詩!”天賜回頭望去,只見發話之人是一個年輕的公子。手搖一把摺扇,穿一身雪白的儒衫。十七八歲年紀,稚氣未脱。彎眉大眼,嬌嫩的面龐白裏透紅,倒象是個大姑娘。天賜修練內功多rì,耳聰目明,卻未能察覺他是何時來到身後的。
那儒生一揖倒地,説道:“兄台吟的好詩,即時即景,無不妥貼。佩服,佩服!”天賜笑道:“小生豈敢掠他人之美。這首詩是本朝高季迪公所作,詩意並不算絕佳。可此時此地吟誦,倒也十分恰當。”那儒生不禁為之臉紅,自知肚子裏學問有限,出言不慎,見笑方家。説道:“慚愧,我還當是兄台的大作。”天賜笑道:“小生如何有這般捷才。胡亂吟誦前人成句,讓兄台見笑了。”
那儒生佩服天賜才學,有意攀交,説道:“小弟複姓東方,單名一個梅字。請教兄台貴姓高名。”天賜道:“免貴姓李,雙名渙然。”“李兄!”“東方兄!”兩人各自抱拳為禮,算是結識了。東方梅道:“咱們一個李兄,一個東方兄,聽起來多彆扭。我看李兄長我幾齡,乾脆你叫我一聲兄弟,我稱你一聲李大哥,豈不甚好。”
天賜暗道:“此人莫不是城裏哪家王公府上的公子哥。他初出茅廬,不明人心險惡。萍水相逢,不知底細,便與我攀交,兄弟相稱。我若拒人於千里之外,豈不冷了他一顆赤子之心。”他既然誠意結交,天賜也就不再謙讓。兩人各自問起來歷,天賜只説是兗州人氏,到江南來遊歷,廣益見聞。東方梅原來也不是南京人氏。他自稱家在西川,到江南來遊山玩水。兩人算是有志一同。俗話説: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讀書人出門遊學,也算是修業的一部分。如果只是死讀書本,閉門造車,只會將自己變成書呆子,決成不了大器的。
東方梅拉着天賜陪他到各處遊玩。這小書生天真活潑,未脱童稚之氣,還有幾分調皮,講起話無所顧忌。天賜與他一起談談笑笑,十分愜意,對他不免有了幾分好感。到rì落時分,兩人相偕回城,原來居然住在同一家客棧。兩人都是孤身在外,有幸得一良伴,都喜出望外。
在客棧裏用罷了晚飯,天賜獨自回房,又練起坐功。漸漸氣運全身,神遊物外。忽然東方梅推門進來,見天賜盤膝而坐,雙目低垂,狀如老僧入定,頭頂白氣蒸騰,這付古怪模樣讓他深感詫異,叫道:“李大哥,你在幹什麼?”天賜緩緩收功,睜開雙目,説道:“我正在練功。讓你一打斷,我這半天就白練了。”東方梅奇道:“這是什麼功夫,練法如此古怪?”忽然眼珠一轉,説道:“我想起來了。記得有人説過,道家的吐納功夫就是這樣練的。幾十年上百年練下來,可以成仙成道,白rì飛昇。大哥,你真行,快教我。”
天賜笑道:“你一個讀書人,練這個幹什麼?所謂成仙成道,説穿了都是唬人的玩意。每天打坐就能成仙,這世上的神仙未免太多了。練這玩意只能強身健體,又枯燥又辛苦,一點也不好玩。咱們不談這個。”
東方梅輕笑一聲,説道:“難道大哥不是讀書人嗎?為什麼也要練這玩意?”天賜笑道:“我這是自找苦吃。”東方梅道:“讓你這麼一説,我還真不想練了。我從小就怕吃苦。讓我每天這樣坐着不動,還不如死了。”
天賜暗道:“看你的樣子就知是個嬌生慣養的公子哥。”問道:“賢弟找我有什麼事?”東方梅道:“大哥,咱們一道去夫子廟逛逛好不好?聽説哪兒的夜市可熱鬧了。不去開開眼界,這趟南京就算白來了。”
天賜道:“我還要練功,沒空陪你去。咱們明天去吧!”東方梅一噘嘴,央求道:“大哥,你就陪我走一趟嗎!功夫明天再練好了。你説過的,這玩意又枯燥又辛苦,有什麼好練的?”天賜笑道:“這玩意雖然辛苦,但我既然練上了,就要練出點名堂,才能對得起我自己。每rì的功課是不能少的。子在川上曰:逝者如斯夫,不捨晝夜。人生苦短,不能不惜寸yīn如尺璧。”
東方梅格格笑出聲,説道:“你就別酸了。就今天這一次,下不為例,算是給小弟一個面子。”天賜拗不過東方梅的小孩子脾氣,無法推辭。好在逛夫子廟也用不了多少時間,回來再補上功課也不遲。於是説道:“好,只此一回,下不為例。賢弟的面子是萬萬駁不得的。”東方梅大喜,叫道:“大哥,你真好!”拉起天賜就往外跑。
兩人結伴趕到夫子廟。東方梅見到許多新奇的物事,興奮得嘰嘰喳喳説個不停。東瞧瞧西看看,諸般零食買了一包又一包,抱在懷裏象一座小山。逛街逛累了,就找到一個小茶館,泡上兩壺茶,聽了一回書。東方梅聽到入神處,臉上喜怒哀樂,七情齊聚。一顆心早就讓那説書先生勾去了,坐下就再不肯走。天賜卻一句也沒聽進去,只在思索武學上的疑難。直到那説書先生一拍驚堂木,結束了今rì這回書,撩袍離座回後堂去了,東方梅才拉起天賜依依不捨地離去。口中兀自不住讚歎,説明rì還要來聽。天賜暗道:“這還得了。説書的最能吊人胃口,只怕咱們在南京住上一年半載也聽不完。”
天賜只當可以回客棧了。卻不料行至中途,東方梅的眼神又讓一個人吸引住了。那是一個年過半百的看相先生,當街擺了一個卦攤。穿一襲灰布長衫,鬢髮斑白,一雙眼睛只見白不見黑,是個瞽者。
東方梅拉着天賜走到卦攤前。那看相先生雖然看不見,卻聽到了聲息。側着頭,翻起一雙白眼,問道:“兩位是要測字還是要看相?”東方梅大為驚奇,問道:“你眼睛不方便,如何看相?”那看相先生冷冷道:“老朽雖然雙目失明,可是還生了一雙手,可以摸出你的面相手相。”東方梅臉一紅。他可不願意讓一個看相先生在他的臉上亂摸,説道:“你給我們看手相吧!先給我大哥看。”説着將天賜推到卦攤前。
天賜拗不過他,只好依言坐在卦攤前的小凳上,伸出左手。那先生抓起來摸了又摸,忽然問道:“公子是想聽真話呢,還是想聽恭維之辭?”天賜暗道:“這位先生還真有點意思,不同於一般的江湖卜者。”説道:“君子問兇不問吉。先生照實説好了。”
看相先生yīn沉着臉,説道:“我觀公子的手相,實為奇絕,壽運財運子孫運都是極好的。公子不想問這些,我也不必浪費唇舌。”忽然話鋒一轉,説道:“公子既然要問兇,我倒有幾句逆耳之言。公子的手紋在此處斷斷續續,據老朽估算,當主三年劫運。在此期間劫難重重,災禍不斷。公子若不通趨避之道,恐怕難過此關。”
天賜心中暗驚,所謂三年劫運莫不是目下這道難關?問道:“請問先生,如何趨避?”看相先生道:“是非之地,不可久留。遠走天涯,以避災禍。”天賜心中頗不以為然,口中説道:“多謝先生指點,在下感激不盡。現在請為我這位兄弟看一看。”
東方梅迫不及待坐到小凳上,伸出左手。那看相先生卻端坐不動,齜牙笑道:“男左女右,姑娘請換右手。”東方梅坐不住了,跳起來就走,小臉羞得通紅,嗔道:“死瞎子,胡説八道。”
天賜大為驚奇。摸出一小錠銀子,扔在卦攤前。緊追下去,叫道:“賢弟,等我一等。你怎麼了?生氣了?”東方梅停住腳步,臉上仍帶着三分薄怒。天賜仔細打量,只見她肩削腰細,眉彎嘴小,一付女兒家神態,可不正是個大姑娘。天賜暗罵自己糊塗,説道:“賢……賢弟,真對不住。我沒想到你是一位姑娘。”
東方梅嗔道:“死瞎子的話你也相信?看我以後還理你。”身份早已暴露,她還要繼續裝下去。天賜暗自好笑,説道:“賢弟不要生氣。那看相先生胡説八道,愚兄絕不相信。”東方梅道:“你嘴上説不信,心裏卻相信了。”一付佯嗔薄怒之態。天賜不禁想起了妹妹小慧,嘴角泛起了一絲笑意,心中湧上一縷柔情。東方梅又嗔道:“你嘲笑我是不是?”天賜笑容頓斂,忙加勸慰。東方梅讓人識破了身份,很是難為情,玩興大減。一路無言,對天賜不加理會。兩人一同返回客棧。
翌rì一早,東方梅又興致勃勃闖入天賜房中,約天賜去西郊遊玩。看情形早已將昨rì的尷尬丟到了九霄雲外。天賜不忍拂她的遊興,也就欣然應允。兩人一同逛出西門,遊玩半rì,興致不減,又向南來到江寧縣城。江寧縣距南京城不過七八里,卻冷清多了。東方梅遊逛不多時便大為掃興,嚷着要回去。天賜只好依她。離開江寧縣城,已經是午後未時。兩人都覺口渴,便在路旁的一個小茶棚歇腳。這茶棚是一sè的毛竹紮成,竹sè猶青,又幹淨又雅緻。身處其中,口中品着香茗,眼前是一派江南田野風光,令人倍覺愜意。
這時有一人步入茶棚,穿一身青布直襟,一個大遮陽帽擋住了半邊面孔,象是個鄉農。天賜無意之間抬頭看去,那人的相貌似乎有幾分熟悉,好象在何處見過。略加思索,天賜驀然一驚。來人是聞香教的田護法,那rì在純陽莊上曾與方大逵鬥得難解難分。善使一對判官筆,武功十分厲害。天賜暗道:“純陽莊之爭未了,他來此做甚?難道是為我而來,還是另有不軌之圖?”
那田護法剛剛做定,門外又進來三個佩劍中年人。兩個身着藍衫,相貌威武。一個身着黃衫,身材高瘦,雙目jīng光四shè。兩個藍衫劍客守在門口,那黃衫劍客目光在茶客間巡視,似乎在尋找什麼人。天賜暗道:“看裝束他們一定是武林盟的劍士。多半是為田護法而來。”果然不出所料,那黃衫劍客冷冷道:“田朋友,別再藏頭露尾,是漢子就痛痛快快站出來。”
田護法知道躲不過了,甩脱遮陽帽,長身而起。從窗口一躍而出,當路而來,大笑道:“郝大鵬,一入武林盟你就不知自己是老幾了。竟敢管田某人的閒事。”黃衫劍客郝大鵬道:“田煜清,不要口出狂言。你那雙筆判的名頭,郝某人根本不放在眼裏。識相的趕快離開此地,滾回你的湖廣老家去。江南容不得你們這些邪教匪徒胡作非為。”田煜清又爆發出一陣大笑,説道:“你這九天雲鵬是不是自甘墮落,投效官府做了鷹犬?否則田某人只管走自家的路,關你姓郝的何事?”郝大鵬依舊臉sè冷肅,説道:“你如果只是為遊覽咱江南的風物,郝某人竭誠歡迎。可是你此行包藏禍心,另有圖謀。郝某人職責所在,不能不聞不問。”
田煜清大笑道:“好個職責所在。郝大鵬,廢話少説。你有什麼伎倆,只管施展出來。田某接下就是。”郝大鵬yīn沉的面孔浮上一絲冷笑,説道:“好!田兄是個痛快人。郝某就領教一下你的雙筆絕技。”拔出腰間長劍,説道:“田兄是客,請先進招。”田煜清從懷中摸出一對判官筆,雙筆互擊,鐺鐺作響,火花四濺。叫道:“田某有僭了。”縱身而上,左筆虛晃,右筆徑點郝大鵬的前胸。幻起無數筆影,籠罩各處大**。這一招叫做鳳凰三點頭,練到田煜清這等境界,何止是三點頭,十點八點也不止。
郝大鵬深知此招的厲害,此時決不能與他拆招,以攻為守方是正途。當下不理會對手種種虛招,長劍當胸平出,化毒蛇出洞之勢,直刺田煜清咽喉。劍氣森森,去勢奇疾。田煜清步法靈動,側身讓開來劍。不退反進,雙筆如風,又攻向郝大鵬右肋。在對手凌厲的攻勢下,郝大鵬被迫後退一步,但招法絲毫不亂。長劍斜刺,又將筆招化解。劍長筆短,雙筆長於近身搏擊,卻不利於遠攻。田煜清深明此理,步步進逼。郝大鵬卻將長劍舞成一團光幕,不露些許破綻。田煜清屢次強攻均無法得手。但田煜清身法飄忽,倏進倏退,遊走於森森劍光之中,狀如閒庭信步。郝大鵬想傷他也不容易。
這兩人棋逢對手,一時難分高下。旁觀的兩名藍衣劍士有心上前相助,卻又怕有損於郝大鵬的聲名,心中焦灼萬分。天賜卻看得心神俱醉,暗自叫好。這些天他沉溺於武學,幾乎不可自拔。這兩位好手的生死之搏使他受益非淺,層出不窮的jīng妙招數與他心中的想法相互印證,許多疑難迎刃而解。東方梅睜圓了一雙秀目,臉上神sè千變萬幻,不知心裏想些什麼。
忽然茶棚中又有兩人飛躍而出,叫道:“這兩位朋友也別閒着,咱們比劃比劃。”兩名藍衣劍士拔劍迎敵,四人捉對廝殺在一起。突然現身的兩人中有一個使金背砍山刀的老者,是天賜的老相識。那rì在純陽莊上與蔡元綜以刀對刀,旗鼓相當。何繡鳳稱他樊護法。方才在茶棚中他一直背轉身,天賜沒能認出。另一人是個瘦小的中年人,手持一對寒光閃閃的短劍,天賜卻沒見過。想必也是聞香教護法一流的高手。
這四人交手不出數招,高下立判。聞香教兩位護法的武功遠在兩個藍衣劍士之上,金刀短劍進退自如,將對手殺得只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兩名藍衣劍士漸漸陷於危境,勉力支撐,終將落敗。田煜清得意忘形,雙筆招招進逼,口中嘻笑道:“姓郝的,讓你不識進退,現在想走也走不掉了。要管田某人的閒事,你還不夠斤兩。”郝大鵬深知形勢於己不利,面上卻不動聲sè。長劍陣陣急攻,只盼先收拾掉眼前的對手,再去對付聞香教的另兩名護法。
正在此時,忽聽有人叫道:“都給我住手!光天化rì之下,聚眾鬥毆,爾等眼中還有王法嗎?”只見沿着官道急急跑來一行人,看裝束都是捕快。為首者是個粗壯的中年漢子,腰間挎着一口佩刀,手中持着一條鐵尺。
大家見有官府中人到場,立刻停手罷鬥。郝大鵬抱拳道:“鄭大人!”那鄭大人是江寧縣的捕頭。捕頭官卑職小,沒有品級,是吏而非官,當然稱不上大人。但這鄭捕頭被郝大鵬叫了一聲大人,心裏卻十分受用,胸脯立刻就挺了起來,彷彿真成了朝廷命官,一方父母。説道:“原來是郝大俠,這些人都是什麼來歷?為何在此打鬥?”郝大鵬道:“這兩位是在下的兄弟。那三人是聞香教的匪徒,來南京尋釁滋事,圖謀不軌。在下方才質問了幾句,他們便企圖殺人行兇。請大人明斷。”
聞香教三名護法皆面呈怒sè。田煜清道:“你不要血口噴人。尋釁滋事者是你郝大鵬,而不是我田煜清。鄭大人,你可要想想清楚,咱聞香教豈容他人欺侮。”
鄭捕頭也知聞香教的厲害,聞言吃驚非小。但他被郝大鵬吹捧為大人,頓時忘乎所以。田煜清的威脅又讓他肝火上升,頓忘利害。指着田煜清三人,説道:“你們三個小賊,隨我到縣衙走一趟。弟兄們,上去拿下。”郝大鵬暗叫不妙。他本意是想讓鄭捕頭趕走這三人。江湖中人多半不願招惹官府,田煜清等人有所顧忌,必然不會抗拒。但要帶他們去縣衙就未免太過分了,一定會動手拒捕。憑鄭捕頭那三招兩式不入流的武功,十個八個也不是田煜清的對手。
果然不出所料,田煜清一聽此言,大怒道:“你這狗頭大言不慚。田某人就在此處,看你如何拿法。”鄭捕頭勃然大怒,喝道:“好賊子,膽敢拒捕!”拔出佩刀當頭便砍。他帶來的那幾名捕快也亮出兵刃,一擁而上。田煜清冷笑一聲,抬手之間便抓住了鄭捕頭的手腕,叫道:“去你媽的!”只見鄭捕頭一個碩大的身軀凌空飛出,重重落地。腰幾乎摔斷,一時難以爬起。
郝大鵬大驚失sè,怕田煜清乘機傷人,慌忙上前相救。樊護法橫身攔住,叫道:“姓郝的,咱倆玩玩。”金背砍山刀當頭直劈,力猛刀沉,虎虎生風。郝大鵬jīng於劍術,內力卻非他所長。當下不敢硬接,閃身避過,走偏鋒進擊。兩人鬥在一處。兩名藍衣劍士也被那使短劍的中年人攔住,以二敵一,仍然落在下風。田煜清獨鬥那幾名捕快,更是遊刃有餘。不出數招,眾捕快全被他放倒在地,斷腿的斷腿,折臂的折臂。
正在這時,官道上馳來十數騎快馬,馬上俱為佩劍挎刀的軍官。當先那人是個高壯漢子,四十餘歲年紀,虎背熊腰,黑磣磣的一張四方大臉,yīn沉着不見半絲笑意。他身後的眾軍官個個腆胸疊肚,一付不可一世之狀。見到躺在地上的幾名捕快,那黑臉軍官怒不可遏,大喝道:“都給我住手!何人在此殺官造反?真是無法無天。”聲若洪鐘,震得人耳骨生痛。大家知道來了高手,立刻停手。
那黑臉軍官眉頭緊鎖,冷冷掃視着眼前這幾位武林豪傑。吩咐道:“曹謙,你去問一問他們的來歷,發生了什麼糾紛?”那曹謙是個乾瘦的中年軍官,催馬上前,趾高氣揚。向鄭捕頭道:“喂!你是哪個衙門裏的公差?發生了什麼事?”他這一開口,天賜的目光便被吸引過去。看清他的相貌,天賜暗自吃驚。這曹謙正是在兗州府被他一箭shè穿護心鏡的軍官,這一行人不問可知全是錦衣衞。天賜生怕讓曹謙識破身份,連忙低下頭去。
鄭捕頭久在官場,見多識廣。只看黑臉軍官這一行人的氣派,便知來頭不小。疾步上前施禮,説道:“回大人的話,卑職是江寧縣的捕頭。那三個傢伙是聞香教的匪徒,尋釁滋事,拒捕傷人。請大人協助擒拿。”
一聽是聞香教,曹謙禁不住暗暗叫苦。回到那黑臉軍官的馬前,説道:“楊大人,請您示下。”那黑臉軍官冷冷道:“這三人橫行不法,抗拒官府,罪在不赦。你等去將他們擒下,交給這位捕頭,帶往江寧縣發落。”曹謙遲疑道:“楊大人,恕卑職多嘴,這樣恐怕不妥當。”楊大人道:“本官依律執法,有何不妥?”曹謙俯在楊大人耳邊,低聲道:“聞香教教主龍虎天師當年曾是京裏的大紅人,與咱們劉大人也有交情。他的徒子徒孫咱們應該照應着點。以免將來劉大人怪罪下來,大人您也不好交待。”
楊大人一瞪眼,怒道:“屁話!他們與劉大人有交情,便能目無法紀嗎?你們只管擒下這三個賊人。本官依律執法,劉大人也怪罪不得。”楊大人聲音宏亮,在場之人全聽清了。天賜暗想:“原來聞香教與劉進忠那jiān賊沆瀣一氣。而這位楊大人鐵面無私,連劉賊的面子也不肯通融。想不到錦衣衞裏也不全是十惡不赦之徒。”
曹謙不敢違令,翻身下馬,走到田煜清身前,説道:“三位聞香教的朋友,咱們大人有話,讓你們到江寧縣投案。識相的乖乖束手就縛,別讓咱們為難。”田煜清斜視楊大人一眼,冷笑道:“這位楊大人是何方神聖,好大的架子。有話何不自己過來講。”曹謙喝道:“休得無禮!這位大人是錦衣衞的楊左使。楊大人的話你們也敢違抗,活膩了嗎?”所謂左使,就是錦衣衞的指揮左使。劉進忠是指揮使,左使就是他的副手,錦衣衞中一人之下萬人之上。這位楊左使武功之強,在江湖上也頗有名氣。曹謙報出他的官號,等於催田煜清等人見機逃走。如果妄圖負隅頑抗,激怒楊大人,只怕想走也走不成了。
田煜清吃驚之餘,果然在暗打逃走的主意。向兩名同伴遞了一個眼sè,説道:“好説,好説!楊大人之命咱們豈敢不從。不過,要讓咱們信服,還得留下兩手真功夫才成。”曹謙裝腔作勢,佯怒道:“憑你也配楊大人親自動手,只我曹謙足矣。弟兄們,拿下。”拔出佩劍,揉身而上。眾軍官也都不是庸手,大家一擁而上,將田煜清三人圍在當中。刀劍齊舉大聲吆喝,卻不上前動手。
論武功曹謙當然不是田煜清的對手。但兩人交手數招,田煜清只守不攻,步步後退。曹謙攻勢似乎非常猛烈,卻沒有一記殺招,不住向田煜清使眼sè。田煜清心領神會,忽然飛身躍起,雙筆敲向曹謙頭頂。曹謙閃身避讓,田煜清乘勢前衝,打聲呼哨,幾個起落,竄入路邊的樹林中。另兩人聽到他的招呼,也虛晃兩招,一齊竄走。眾軍官大聲喝罵,作勢yù追。田煜清三人早已逃得無影無蹤。
曹謙如釋重負,回到楊左使馬前,稟道:“回大人,賊人狡猾,突圍逃走。卑職辦事不力,請大人治罪。”楊左使冷冷盯着他,説道:“曹謙,你很會辦事,即敷衍了上司,又不得罪聞香教。很好,很好。”曹謙暗打冷戰,辯解道:“大人明鑑,卑職已經竭盡全力,決不敢有所敷衍。”楊左使冷笑道:“你這叫竭盡全力?我看活象是在趕蚊子。你用的狗屁劍法只配屠狗割雞。那三個反賊與你有何淵源,要你如此費心照應?”
眾人聽楊左使調侃曹謙殺雞趕蚊子,不免暗自好笑。東方梅忍俊不禁,格格笑出聲來。這一笑引出了一場大禍。聲音傳出,錦衣衞軍官一齊向這邊望來。天賜連忙低頭,卻早被曹謙看清了相貌。曹謙半年前險些被天賜一箭穿心,切膚之痛無rì或忘,驚呼道:“李天賜!他是李天賜!”
眾軍官又驚又喜,剛剛歸鞘的刀劍又拔出來,一擁而上,將茶棚團團圍住。曹謙持劍在手,耀武揚威,喝道:“李天賜,快出來領死。這一次看你往哪裏逃。”眾軍官也同聲喝罵,嚇得茶棚中的眾茶客面無人sè。膽大的抱頭鑽到桌下,膽小的體似篩糠,不知所措。
天賜暗叫糟糕。沒帶兵刃,無法迎敵。沒有馬匹,又無法逃走。事到如今,只有裝作下去,等待機會脱身。當下強定心神,笑道:“這位大人,你説小生叫李天賜?大錯特錯了。小生大名渙然,雖然姓李,卻不是李天賜。”天賜報出名號,武林盟三位劍士同時sè變。郝大鵬叫道:“李渙然,神箭天王李渙然!”神箭天王三箭退三仙,此事傳遍江湖。李渙然三字實有震懾人心的威力。
曹謙大喜,冷笑道:“好小子,別裝模作樣了。你叫神箭天王,這還會有錯嗎?兗州府那一箭之仇你不會忘吧?你的弓箭呢?你的寶馬呢?沒有這兩樣東西,看你如何逃脱。”神箭天王沒帶弓箭,無異於虎落平陽。曹謙與天賜交過手,以為天賜除箭術外其他武功稀鬆平常,不足為懼。當下闖入茶棚,挺劍就刺,叫道:“小子,拿命來!”
天賜半年來內力大進,又得孫老頭傳授,武功已經遠在曹謙之上。可是在茶棚中動手,礙手礙腳,即怕誤傷無辜茶客,又怕嚇壞了東方梅。天賜不願與曹謙過多糾纏,腳下橫移,閃開來勢,縱身躍出茶棚。
眾軍官叫道:“別讓這小子跑了。”一擁而上,將天賜團團圍住,刀劍如雨點般落下來。天賜空手迎敵,頗有些手忙腳亂。忽見一名肥大軍官手中持着一口鬼頭刀,看上去份量沉重。天賜心中暗喜,腳下疾走神仙步,眾軍官招數全落空。天賜穿行於刀光劍影之中,勝似閒庭信步,三晃兩晃便搶到那肥大軍官身側。那軍官舉刀便砍,天賜施展空手入白刃的功夫,迎刀而進,出手如電,抓住那肥大軍官的手腕,轉瞬間鋼刀易手。天賜腳下橫掃,那軍官被踢上半空,摔落在數丈開外,脛骨折斷,慘叫不止。
天賜一刀在手,膽氣頓增,反身殺入人叢之中。這一次不再閃躲,而是硬接硬架。只聽叮噹之聲不絕於耳,眾軍官手中刀劍接連飛上半空。曹謙從茶棚中追出,這jīng彩絕倫的一幕驚得他目瞪口呆。壯着膽子縱身撲上,長劍直刺天賜後心。天賜身形驀轉,快如鬼魅,繞到曹謙背後,鬼頭刀劈向他的後腦。曹謙眼前一花,便知不妙,棄劍抱頭,奮力前躍。天賜這一刀沒劈開他的後腦,卻在他後背上劃出一道長長的刀口。入肉雖然不深,但長有尺餘,鮮血淋漓。曹謙痛的哇哇怪叫,有心再上前拼命,卻失去了勇氣。
楊左使自恃身份,一直不肯出手。此時見手下軍官不是天賜對手,再也沉不住氣。這李天賜是朝廷欽犯,萬萬不能讓他逃脱。大喝道:“曹謙,你們都閃開,我來擒他。”從馬鞍上飛身躍起,一個碩大的身軀劃空而過,輕飄飄落在天賜之前,悄然無聲,纖塵不驚。
天賜對這位楊左使有幾分敬意,又有幾分忌憚。抱刀而立,説道:“楊大人,請進招吧!”楊左使見他威風凜凜,氣勢懾人,也不敢稍存輕視。喝道:“看拳!”搶上一步,鐵拳當胸猛擊。拳風虎虎,雖未及體,卻已經感覺到沉重的壓力。天賜遭遇強敵,jīng神陡振,奮千鈞神力,鬼頭刀迎拳直劈。楊左使收拳變爪,抓向天賜刀背。天賜變招迅捷,削向楊左使手肘。楊左使叫道:“好!”倏然矮下身形,雙退連環橫掃,攻向天賜下盤。
兩人拳來刀往,鬥得難解難分。交手十餘招,天賜暗叫不妙。楊左使拳上暗勁洶湧,逼得他步步後退。而鬼頭刀不等沾到楊左使的身體,就被他的護身真氣震開。兩人的內力修為相差太遠,再jīng妙的招數也無法施展。如此拼鬥下去,必然是有敗無勝之局。天賜越戰越膽寒,出招漸趨生澀,對手的絕頂內力令他縛手縛腳。楊左使鬥得興起,拳上運足十成功力,拳風捲起飛沙走石,更增威勢。天賜一招用老,楊左使窺出破綻,一掌劈在刀面上。渾厚的內力攻至,天賜雙臂劇震,鬼頭刀脱手飛出。楊左使大喜,長嘯一聲,變掌為爪,凌空撲下。天賜半身痠麻,眼看就要束手待斃。
忽然白影一閃,有一人擋在天賜身前,雙掌翻起,迎向半空中的楊左使。掌爪相交,真氣相撞,發出刺耳的尖嘯。以楊左使的絕頂內力,居然也無法抵擋。身體倒翻而出,落在數丈開外。那白衣人卻卓立當地,紋絲不動。天賜驚得目瞪口呆。只見那人白袍儒巾,正是他的同伴東方梅。想不到她竟有一身曠世絕俗的武功。
楊左使一招受挫,心有不甘,再次搶步上前,大喝一聲,一拳擊向東方梅的前胸。拳風颳起她的長衫,獵獵作響,聲勢懾人。東方梅不慌不忙,屹立不動。右手輕揮,五指接連彈出,五道指風直取楊左使前胸,擊破護身真氣,透體而入。楊左使真氣頓泄,拳勢一緩,腳下踉蹌,幾乎跌倒。他是個識貨的行家,一招失手,便知對手厲害。急忙縱身後躍,驚呼道:“天魔指,你用的是天魔指!你是不是複姓東方?”
東方梅神sè冷然,不再象天真未鑿的孩子,而是震懾敵膽的煞星。説道:“你很識貨。即知天魔指的厲害,此時退走為時未晚。不許再為難我的朋友。”
楊左使猜出這白衣小書生的來歷,自知惹她不起。卻又不甘心就此將天賜放走,硬的不行只好來軟的。抱拳為禮,説道:“東方少俠,楊某並非有意為難少俠的朋友。可是少俠這位朋友是朝廷通緝的要犯,曾畏罪潛逃,殺傷錦衣衞官兵多人。罪大惡極,國法難容。楊某職責所在,不敢徇情枉法。”
東方梅怒道:“胡説!李大哥是個本分的讀書人,決不是逃犯。你不要血口噴人。”楊左使大笑道:“他如果是個本分的讀書人,這世上就沒有惡人了。不信你可以問問你的李大哥,看他如何回答。”東方梅面現疑惑之sè,回身問道:“李大哥,他們説的是不是真的?你是逃犯嗎?”天賜暗自嘆息,説道:“他説的不錯,我是個逃犯。賢弟,此事你不必再插手。”
此言一出,東方梅臉sè立變,猶如罩上了一層寒霜。冷冷道:“原來你一直在欺騙我。我還當你是個正人君子,誰想你竟是個大壞蛋。”想到新交的朋友是個十惡不赦的逃犯,她心中又是傷痛又是委屈,眼淚直在眼圈裏打轉。楊左使心中暗喜,説道:“東方少俠,你不必難過。這世上貌似善良的惡徒不知凡幾,誰都有看錯人的時候。少俠協助逃犯,出於無心,我不會計較。”
東方梅狠狠瞪了天賜一眼,向楊左使道:“對不住,是我太鹵莽。楊大人請動手拿人吧,我不再插手。”説罷閃在一旁,暗道:“爺爺説這世上盡是惡人,卻偏偏會裝出一付偽善面孔,一不小心就會上當受騙。以前我總以為爺爺言過其實,沒想到全是實情。這個李渙然就是明證。他花言巧語,道貌岸然。若不是今天湊巧遇上楊大人,我幾乎讓他騙了。”
東方梅答應不再插手,楊左使大為放心,向天賜道:“李天賜,快快束手就縛。”天賜心念疾轉,思忖逃脱之法。口中説道:“你儘管出手,李某決不會束手就縛。鹿死誰手,現在言之尚早。”楊左使大笑道:“好!你是不見棺材不落淚。就讓楊某再陪你走幾招。”大步上前,探手抓向天賜肩頭。天賜側身讓開此招,反手去扣他的脈門。兩人拳來掌往又鬥在一處。楊左使成竹在胸,招式揮灑自如。雖然站盡上風,卻不急於求成。天賜似乎施展了渾身解數,遮攔封架,守多攻少,狀甚危急。其實天賜心中另有打算,留下幾成功力含而不發,等待機會謀求脱身之法。
楊左使見天賜拳腳如此稀鬆,心中愈發輕視。天賜腳下凌亂,一步步向後退去,似是不敵,但越退距眾軍官的馬匹越近。纏鬥良久,終於等到了機會。乘楊左使一招鬆懈,天賜倏然大喝一聲,一拳猛擊而出,力有千鈞。楊左使也不敢輕攖其鋒,閃身躲避。天賜乘機轉身便逃,腳下疾走神仙步,身似閃電,轉眼之間便繞過眾軍官的阻攔,搶到馬匹近前。那拉馬的軍官在這一行人中地位最低,武功也最差,才一交手便被天賜一腳踢飛。
變出突然,眾軍官目瞪口呆,沒有一人做出反應。楊左使想要追趕,卻因眾軍官礙手礙腳,擋住了去路,眼睜睜看着天賜逃走。天賜脱身而出,欣喜若狂。抓過一匹健馬,飛身而上。就在左腳踏上馬鐙,右腿還沒跨上馬鞍之時,東方梅突然出手。玉指輕彈,只聽嗤的一聲,一縷勁風直奔天賜後腰命門**。天賜身在半空,被指風點個正着,勁力透體而入,身子一軟,落下馬鞍,仰面摔倒在地。再想縱身躍起,只覺渾身無力。天賜自知**道被封,心中暗叫:“我命休矣!”一番苦心付諸東流。
楊左使大喜道:“東方少俠,多謝相助。”曹謙恨天賜入骨,跑上去狠狠踢了兩腳,叫道:“臭小子,你的一刀一箭曹爺爺不能白挨,現在要向你討還。”東方梅喝道:“住手!殺人不過頭點地。不許你們虐待他。”她雖氣憤天賜謊言相欺,但見天賜受辱,也於心不忍。
楊左使道:“曹謙,他身犯重罪,自有國法懲處。不許你濫用私刑,公報私仇。”又向東方梅道:“若非少俠相助,幾乎又讓他逃走。要捉獲又不知何年何月了。”東方梅冷冷道:“我是氣他撒謊騙人,可不是有心助你。你也不必謝我。”大袖一拂揚長而去。
送走這位大菩薩,楊左使如釋重負。向眾軍官道:“你們將他搭在馬上,帶回城中處置。”曹謙等人一齊動手,將天賜抬到馬上。眾軍官本來一人一匹馬。這樣一來,有一名軍官就只能牽馬步行。楊左使不放心獨自離去,也只得隨手下人緩緩而行。
天賜此時的心情説不清是絕望還是傷痛。落在錦衣衞之手,無異於死路一條。他一死事小,父親的冤仇如何洗雪,胸中的雄心壯志都成畫餅。更使他難過的是東方梅。他一直將東方梅當作可親可愛的小妹妹,對她百依百順。卻被她誤解至斯,居然幫助錦衣衞將他擒獲。天賜心裏對她是憤恨還是憐惜。自己也弄不清楚。
官道邊是一片樹林,密密叢叢,直連着南郊連綿起伏的山嶺。楊左使一行走出不遠,忽然從樹林中竄出一道灰影,來勢奇快。越過眾人的頭頂,落在馱天賜的那匹健馬上。將天賜向肩上一扛,又返身向樹林中縱去。事出突然,那人倏來倏去,眾軍官不但來不及阻攔,就連那人的身材相貌也沒能看清。
楊左使首先回過神,喝道:“大膽賊子,哪裏逃!”從馬鞍上躍起,飛身追去。那人雖然肩上扛着天賜,去勢仍然快如閃電。也不回身,反手打出一道黑影,直奔楊左使面門。這黑影帶着勁風而來,楊左使大吃一驚。不知何物不敢硬接,急忙閃身躲避。黑影擦着面門飛過,險而又險。楊左使身後的一名軍官遭了池魚之殃,那道黑影重重打在他肩頭上,直嵌入肉,肩骨也被擊碎。那軍官大聲慘叫,仰面摔倒。眾軍官這時才看清楚,釘在肩上的那物原來是一段枯枝,那灰衣人用重手法打出,竟比飛刀袖箭還要犀利。楊左使怒不可遏,可是那人早已經鑽入樹林,蹤影皆無。楊左使只有望林興嘆,頓足不已。
天賜雖然被封住**道,神智卻清醒如常。知道蒙高手相救,得脱大劫。可是即無法開口詢問,更不知救他的是何人。那人扛着天賜飛奔。天賜臉向着地,只能看到那人疾奔的雙足,耳畔風聲虎虎。那人輕功之佳,決不在恨地不平李伯年之下。
奔行良久,翻山越嶺,也不知到了何處。那人的腳步漸漸緩下來,眼前一暗,似乎走進了一間房屋。只聽那人道:“小兄弟,現在沒事了。”聲音蒼老而且有幾分熟悉。出指點了他的昏**。天賜頭腦昏沉,很快就睡去了。不知過了多久,天賜悠悠醒來。只聽那蒼老的聲音道:“小兄弟,你醒了?現在感覺如何?那丫頭好狠,用這等重手法傷人。老夫幾乎無法化解。”
天賜知道是此人救他脱險,心中感覺莫可名狀。説道:“晚輩很好,多謝您老相救。”吃力地睜開雙目。只見天sè已經黑下來,室內沒有燈火。但藉着窗口透入的朦朧月光,老者的面貌仍清晰可辨。灰袍罩身,鬚髮蒼然,竟是昨rì在夫子廟遇到的看相先生。天賜不由得脱口叫道:“老前輩,原來是您!”
那老者微微一笑,説道:“小兄弟,我的話你為何全當成了耳旁風。錦衣衞佈下天羅地網,不捉拿你歸案決不會罷休。你居然還有膽量到處閒逛。若非正巧讓我遇上,你只怕xìng命難保。年輕人就是不知輕重利害。官府畫影圖形通緝你,告示在城門口張貼了好幾個月。昨rì我乍一見你便覺眼熟,一路跟蹤下來,查探究竟。沒想到你果真是李大人的公子。真是不幸中的萬幸。”
這老者是個有心人,天賜更為感激,説道:“前輩大恩大德,晚輩沒齒難忘。”忽然心中一動,暗道:“他不是一個盲人嗎?他如何知道我的相貌?”心中疑惑,目光便不由自主落在老者只見白不見黑的雙眼上。老者立知其意,説道:“你一定以為我是個瞎子。其實我是天生的一雙白眼,可不是真瞎。世態炎涼,是非善惡,我看得比誰都清楚。”
天賜心中感慨,嘆道:“世上全是些有目如盲之輩,是非不分,黑白不辨。説來還不及一個瞎子。前輩,恕晚輩失禮,還沒請教您老貴姓高名。”老者微笑道:“老夫姓顧。你如果不見外,就稱我一聲顧老哥。”天賜驀然想起,在純陽莊時歐振嶽曾向他提及,江南九怪中有一怪,姓顧名一言,人稱一言斷生死。這名號一是説他鐵口神相,斷**福吉凶,一言就中。再就是説他武功通玄,一言之間即可以定人生死。這老者難道就是顧一言?天賜問道:“您老姓顧,莫不是一言斷生死顧老前輩?”
顧老頭傲然一笑,説道:“老夫正是顧一言。江湖傳言,荒誕不經。老夫在夫子廟看相問卜,不過藉此謀生。生死禍福,皆憑天數。我顧一言豈能一言斷之。”天賜大喜,連忙翻身下牀,長揖到地,説道:“原來是顧老前輩當面,恕晚輩眼拙。”顧一言一吹鬍子一瞪眼,佯怒道:“我若不是顧一言就當不起你這一禮嗎?你一口一個顧老前輩,是不是將我當成外人了?”
此老既然名列江南九怪,xìng情自然不同與常人。天賜不得不順着他,説道:“顧老哥,小弟失言。”顧一言這才轉怒為喜。天賜問道:“顧老哥,我那東方賢弟會用天魔指。天魔指又是一門什麼武功?”顧一言嘆道:“你還叫她東方賢弟,她可不認你這大哥了。天魔指是一門武林絕學,據説當年瘋僧狂道中的狂道人最擅長這門功夫。取人xìng命於彈指之間,再強的護身真氣也難抵擋。那小丫頭既然姓東方,一定是狂道人的兒孫輩。她的天魔指至少有六七成的火候,武功只在老夫之上,不在老夫之下。她如果不離開,我還真不敢貿然現身。”
天賜暗暗心驚,想不到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姑娘居然身負如此高深的武功。他曾向孫老頭誇下海口,要為師父掙面子,將瘋僧狂道等人的弟子一一打敗。今rì思之,實感汗顏。今後若不好好用功,要與這些名門弟子一爭長短無異於痴人説夢。
顧一言道:“李老弟,我看你那幾手也不賴嗎?好象是傳説中的神仙散手。老弟的師門是?”天賜黯然長嘆,説道:“小弟慚愧,有負師父教誨。雖習過幾天神仙散手,無奈所學不jīng,連幾個錦衣衞也鬥不過。就連一個小姑娘也勝我百倍。”顧一言大喜,説道:“李老弟,原來你果然是孫老前輩門下。別灰心,有這樣的高明師父,努力用功,何愁將來不能勝過那小丫頭。錦衣衞那姓楊的更不在話下。”
天賜談起半年來的遭遇,純陽莊上的變故,一箭退三仙的事蹟。顧一言聽得鬚髮無風自動,撫掌叫好。説道:“老弟,李渙然這名號你以後不能再用了。南京城也不能再做逗留。錦衣衞一定嚴密緝拿於你。你應該馬上更名換姓,遠走避禍。你的包裹我已經從客棧取來,你不必再冒險回城了。”將天賜的行囊弓箭等物取出,一樣不缺。
天賜深為感動,説道:“一個包裹所值幾何?顧老哥為小弟冒此風險,讓小弟如何謝您才好?”顧一言笑道:“俗,俗不可耐!我一來是衝着孫老前輩和清泉賢弟的情面,二來是感於令尊大人的忠義,可不是為博得一個謝字。將來老弟如果有什麼麻煩,只管來找我。我顧一言別的不敢説。殺幾個jiān臣賊子,自信還有這個能力。”天賜大為動容,緊握顧一言的雙手,千言萬語盡付此一握之中。
當天夜裏,天賜就在顧一言家中留宿,一直暢談到深夜。兩人雖説年齡相差懸殊,又是初次相識。但一番推心置腹之後,兩人頓成知己。翌rì一早,老少二人依依話別。天賜本打算見識江南風物。雖然錦衣衞追捕正緊,他也不打算改變初衷。辭別顧一言,天賜直奔句容縣,預計取道丹陽武進,前往素有人間天堂之稱的蘇州一遊。
天賜改換了一身裝束,不再扮成讀書人,改扮為一個落魄的江湖武士。一身布衣,佩劍攜弓。他本來身材魁梧,這身打扮倒也相稱。為躲避官府的盤查,天賜不走大路,專撿荒僻的鄉間小徑,直向東行。南京之東山高林密,廣袤不下百餘里。時令正值chūn末,林木葱蘢,山花爛漫,修竹竿竿,禽鳥啼鳴,一派江南鄉野風光。天賜漫步山間,心曠神怡,胸中抑鬱為之稍解。
因為走的是山路,一路上只見些小村落。到了正午時分,天賜在一個鄉村野店用過午飯,又繼續上路。晴空萬里,烈rì當頭。天賜穿行於山間,樹林yīn翳,涼風習習,也不覺炎熱。轉過一座葱翠的小山,穿過一道流水潺潺的小木橋,眼前出現了一片茂密的竹林,景sè清幽。忽然,不遠處傳來陣陣金鐵交鳴之聲,夾雜着慘呼怒喝。空山靜寂,聽來分外清晰。不知是什麼人大煞風景,在此清幽之所大動干戈。天賜一時好奇心動,急yù看個究竟。快步趕去,隱身林中窺視。
山坡之下,兩山相夾,中間是一條蜿蜒的小路。正有十數人在此殊死相搏,居然都是老相識。一方是芙蓉妖仙何繡鳳和她手下的幾名護法,另一方是錦衣衞楊左使與他率領的眾軍官。錦衣衞這一行人已經危在旦夕。楊左使被田煜清和樊護法死死纏住。樊護法刀法大開大合,正面迎敵。田煜清專走偏鋒,尋隙出招。楊左使赤手相敵,憑藉渾厚的內力苦苦支撐,眼見就要落敗。那是雙劍的瘦小漢子與幾名壇主圍着幾名軍官狠鬥。曹謙卻不在其中,想必是讓天賜一刀砍傷,留在城裏將養。幾名軍官都身上掛彩,情急拼命,背靠背圍成一團,舞起刀劍拼死抵抗。地上躺着兩名軍官的屍體,都是被那瘦小漢子一劍穿心而亡。
何繡鳳卻不出手。她對幾名屬下深具信心,站在山路的東首觀戰。山路的西首是玉笛郎君韓玉郎,玉笛插在腰間,負手而立。這兩人一東一西,阻住眾軍官的逃路。楊左使戰至油盡燈枯之境,腳步虛浮,出招無力。他心中焦灼,仰天長嘯,聲傳數里。可是在此荒郊野外,無論如何也呼喚不到幫手。何繡鳳得意萬分,嘲笑道:“楊大人,你再鬼哭狼嚎也不會有人來救你。你昨rì的威風到哪裏去了?你愛多管閒事也應該仔細想想,聞香教豈能任人欺侮。”
楊左使怒道:“姓何的妖婦,休要猖狂。楊某今rì寡不敵眾,一死而已。你們聞香教殺官造反,來rì朝廷必發大軍征剿。到那時天下雖大,也無你何繡鳳容身之地。”他一開口説話,拳招立刻就緩下來。田煜清樊護法乘勢一陣疾攻,形勢更加危急。
何繡鳳格格笑道:“楊大人的如意算盤的確不錯。可今天的事情沒有人會知道。我這些兄弟不會亂講,你那些手下到時候也開不了口。要説只能到閻羅王那裏説了。我的楊大人,你以為自己是誰呀?你這一死還不如死只螞蟻,沒人會當會事。劉大人根本不會放在心上。他早就看你不順眼了。咱們替他除去眼中釘,他只會拍手稱快,説不定還給咱們記上一功。楊大人就認命了吧!”楊左使怒不可遏,拼盡全力,殺招連發。田煜清樊護法抵擋不住,步步後退。何繡鳳卻不着急,又笑道:“楊大人死得不甘心是不是?誰讓你不識時務,處處與咱聞香教為敵。讓你活在世上,聞香教永無寧rì。是你自己找死,別怪我心狠手辣。”
天賜暗自詫異,忖道:“原來這其中還有許多隱情。楊左使不過偶然伸手管了件閒事。聞香教全身而退,並無傷損。何繡鳳何必要冒天大的風險,必yù除之而後快?難道聞香教有什麼把柄落在楊左使手中?聞香教高手盡出,潛來江南,究竟有何圖謀?”算起來雙方都是他的仇人,最好你殺我我殺你死光死絕。但昨rì楊左使秉公執法,不徇私情,天賜便對他有了幾分好感。現在又得知他與劉進忠不睦,好感更增三分。究竟是否出手相助,一時拿不定主意。
正在此時,西邊山路上傳來一陣急促的鑾鈴聲,一騎飛馳而來。馬上乘者白袍儒巾,正是東方梅。她經昨rì的一場變故,遊興大減,不願再做逗留。今rì一早便動身東來,不想在途中巧遇聞香教殺人行兇。
攔在西邊路口的是韓玉郎。他並不認得東方梅,更不知她是絕頂高手。見有外人闖入,便橫身攔在馬前,喝道:“滾回去!”揚起大袖迎面擊去。惡戰中的楊左使見到東方梅,大喜過望,彷彿溺水者抓到一塊木頭。叫道:“東方少俠,你來得正好。這羣惡賊要殺官造反。”話沒講完,田煜清樊護法又是一輪疾攻。楊左使只好凝神接戰,閉口不言。
東方梅涉世不深,並不明白其中內情。得知惡賊殺官造反,便有心相助。韓玉郎出言無禮,見面就打,更令她惱怒。滿腹不快全出在韓玉郎頭上,嬌喝道:“狗頭該死!”從馬鞍上飛躍而起,半空中長劍出鞘。劍光如匹練,當頭劈向韓玉郎。白衫飄動,好似一隻穿花蝴蝶。劍氣森森,又似一頭撲向獵物的雄鷹。
韓玉郎目睹如此輕功劍術,心中微驚,拔出腰間玉笛,向劍上迎去。劍笛相碰,發出悦耳的鳴響。玉笛是件寶物,堅逾鋼鐵,分毫不傷。東方梅知道遇上了高手,借勢再次躍起,人不落地,從韓玉郎頭頂飛過。長劍疾如閃電,又削向韓玉郎後腦。韓玉郎倏然回身,又將這一劍封開。東方梅兩招無功,收拾起輕敵之念,攻勢更為猛烈。步走蛇形,招招進逼。長劍倏發倏收,快似靈蛇,劍風凜冽,勢不可擋。韓玉郎落於下風,一時之間竟無法扳回頹勢。他心中暗驚:“這小書生是什麼來歷?年紀輕輕,居然身懷如此武功,看樣子還在咱江南八仙之上。”
何繡鳳心細如髮,一見東方梅便看出她是位姑娘。見韓玉郎守多攻少,步步後退,何繡鳳醋意大盛,嬌笑道:“玉郎哥,難道你又動了憐香愛玉之念。為什麼不下殺手?”韓玉郎得知對手是位姑娘,又聽到何繡鳳的嘲諷,心中又羞又怒,叫道:“繡鳳,這時候你還有心開玩笑。這小丫頭扎手,快來幫忙。”
何繡鳳胡言亂言,東方梅更為惱怒,劍招愈發凌厲。韓玉郎遮擋不住,形勢危急。何繡鳳顧不得吃醋,拔地縱起,一躍數丈,從山路的東首直飛到西首,撲向東方梅。兩隻長長的衣袖抖起,真氣貫注,就如兩根鐵柱,擊向對手後心。東方梅驀然轉身,劍似矯龍,翻滾騰躍,盪開何繡鳳的衣袖。劍氣森森,擊破護體神功,直刺何繡鳳前胸。何繡鳳嚐到對手的厲害,不敢再存輕視之念,慌忙縱身後躍。韓玉郎緩出手,又揉身而上,玉笛敲向東方梅後腦。東方梅武功原在何繡鳳韓玉郎之上,如果單打獨鬥,穩cāo勝券。但何韓二人名列八仙,亦是武林中的絕頂高手,聯手出擊,實力不容輕侮。即知對手厲害,便立意纏鬥,一前一後,你進我退,輪番攻擊。東方梅劍法雖利,卻傷不得他們。
三人纏鬥了數是招,東方梅的劍招漸漸緩下來。她畢竟年輕,心浮氣燥,後勁難繼。何韓二人見纏鬥之法見效,轉守為攻,長袖飛舞,笛影幻化,齊向東方梅攻去,很快便搶得了上風。就在此時,錦衣衞軍官又有兩人中劍身亡。餘下的幾人遍體鱗傷,只能作負隅頑抗。楊左使氣喘如牛,揮汗如雨,同樣狼狽不堪。
天賜目睹東方梅勢危,對她的惱意漸漸化為憐惜。畢竟兩人有過交往,東方梅出手制住他完全是出於誤解。她年輕識淺,有心可原。況且楊左使也是個盡職盡責的好官,不能見死不救。心意一決,天賜從背囊中取出弓箭,飛身躍出竹林,大喝道:“住手!”
眾人酣戰正緊,誰也緩不出手。何繡鳳眼角餘光望去,只見半山腰上那人左弓右箭,神威凜凜,正是令她痛恨的神箭天王李渙然。何繡鳳大吃一驚,虛晃一招,跳出戰團。嬌笑道:“我當是誰,原來是李兄弟。咱們緣分不淺,又見面了。”又向手下教眾道:“弟兄們,先都停手。給李兄弟一個面子,聽聽他有何話講。”聞香教眾人立刻住手。楊左使壓力一除,手足痠軟,無力再戰。東方梅持劍而立,凝神戒備,不明所以。
天賜笑道:“多謝何仙子看得起李某。仙子現在可以走了。”何繡鳳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奇道:“李兄弟,你這是弄的什麼玄虛?昨天的事我已經聽説了。李兄弟原名李天賜。錦衣衞害死令尊,這姓楊的是錦衣衞的指揮左使,就是你的殺父仇人。這小姑娘昨天也出手傷過你。你為何要帶他們出頭?難道有意與咱聞香教過不去?李兄弟,聽我一次勸告,莫多管閒事。你我之間的過節就算揭過了,從今而後聞香教把你當朋友。”何繡鳳懼怕天賜箭術,又不甘心將楊左使等人放走,故而委屈求全,言辭十分客氣。
天賜道:“仙子此言差矣。李某與錦衣衞之仇是私,不能因私仇而忘公義。仙子以眾凌寡,已經大錯特錯。復yù殺人滅口,連這位東方兄弟也不放過。李某既然遇上,豈能置之不理。請仙子賞我一個薄面,放他們走。咱們之間的過節留待以後在算。至於與聞香教交朋友,仙子雖有此心,李某卻不敢高攀。”
何繡鳳目光瞟向東方梅,臉上現出神秘的笑意,説道:“原來李兄弟為的是她。兄弟真是個多情人,到處都有相好的姑娘。在九江府有一個呂小姐,現在又有了一位東方兄弟。明天不知又會搭上哪家姑娘。”天賜笑道:“就算是吧!李某的薄面仙子萬萬不能駁回。”
聽到他二人的調侃,東方梅心中大怒,叫道:“胡説八道!誰同你……,哼!”她本想説誰同你相好了,只是這話卻不便出口。何繡鳳笑道:“李兄弟,人家可不領你的情。”天賜臉sè一沉,説道:“救不救人是我的事,誰要她領情。仙子莫再拖延,否則別怪李某無禮。”
何繡鳳心中暗恨。她畏懼天賜的箭術,卻不願就此退去。那使雙劍的漢子大為不忿。在純陽莊天賜神箭退敵,他只是聽人説過,當時並不在場。對天賜神箭之威便有些懷疑。聽天賜大言不慚,不將聞香教眾高手放在眼裏,他早就耐不住了。叫道:“臭小子,不識抬舉。”挺劍向山坡上衝去。何繡鳳急叫道:“王護法,不可鹵莽!”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天賜有意立威,正好拿這王護法開刀。穿雲箭離弦而出,快如閃電,正中王護法小腿,洞穿而過。王護法慘叫一聲,摔倒在地,從半山腰上滾落下來。
一箭之威,令在場諸人凜凜自危。東方梅楊左使知天賜武功平平,正在暗自奇怪,何繡鳳為何對他如此畏懼。如今方識得厲害,心驚之餘,又有幾分慶幸。
天賜大笑道:“看在何仙子面上,饒他不死。一箭穿股,以儆效尤。誰敢再上,我要shè穿他的咽喉。”何繡鳳只覺後頸上冷颼颼的,強擠出一付笑容,説道:“李兄弟,多謝你手下留情。”她對天賜的箭術十分忌憚。在純陽莊上方大逵一掌未能擊傷天賜,何繡鳳便以為他身負奇功,一時摸不清底細,不敢輕舉妄動。事到如今,只有先行退去,另做打算。向手下教眾一揮手,一行人抬起受傷的王護法,鎩羽而去。
楊左使目送聞香教眾人遠去,掃視遍地錦衣衞軍官的屍體,心中暗叫僥倖。向天賜抱拳為禮,説道:“李公子解圍之德,楊某銘刻在心,來rì必有所報。”天賜笑道:“楊大人太客氣了。區區小惠,何足掛齒。”楊左使驀然黑臉一沉,説道:“不過私歸私,公歸公。楊某職責在身,不敢因小恩而忘大義。下次見面仍要出手擒你。”
天賜正sè道:“楊大人鐵面無私,令人相敬。李某今rì救你,正是為此。錦衣衞乃朝廷重器,為jiān賊所把持,為禍天下。幸而尚有楊大人如此忠義之士,使劉進忠那賊子有所顧忌,不敢妄為。如今朝政**,天下將亂。大人身居高位,此正用武之時也。望大人善察忠jiān,明辨是非。切莫為jiān賊所用,令天下人失望。”
楊左使大為動容,黯然無語。良久方道:“可嘆,可嘆!可惜,可惜!公子真乃楊某知己。若非朝廷重犯,咱們倒可以結為摯友。”天賜笑道:“就憑大人這句話,咱們就算是朋友了。好朋友貴在知心。從今而後,大人所至,李某避退三舍,決不與大人朝面,以免大人為難。”楊左使目放奇光,説道:“好!久聞兗州李知府忠義之名。今rì有幸得見其後人,當知所言不虛。李公子,你的金石之言楊某將永銘在心。令尊的冤屈楊某願為一盡心力。”
天賜心中大慰,抱拳道:“多謝楊大人,李某告辭了。”又向東方梅道:“東方賢弟,後會有期。”東方梅被冷落一旁,心裏正不是滋味。叫道:“誰是你的東方賢弟。你這騙子,別以為你救了我,我就會對你心存感激。下次見面,要你好看。”
天賜今rì出手,多半是為了救東方梅,不想好心不得好報,被她斥為騙子。他被錦衣衞追緝,隨時都有殺身之禍。對東方梅有所隱瞞,也是人之常情,並非有心相欺。卻被東方梅誤解至深。天賜黯然嘆息,説道:“東方姑娘,君子絕交,不出惡言。你我總算相識一場,蒙你不棄,稱我一聲李大哥。你雖恨我入骨,我卻不能忘記這段友情。今rì一別,不知何rì才能重逢。我有幾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東方梅杏眼一瞪,説道:“有什麼廢話就講好了。自稱什麼大哥,也不知害臊。”天賜深深吸了一口氣,説道:“東方姑娘,你涉世未深,不明真情,我不怪你。李某絕非你心目中的無恥之徒。是是非非,我也不yù多言。你只要隨便找個人去打聽,就能明白我究竟是什麼人,為什麼會流落江湖,被人煎迫至斯。傻姑娘,你已經不是三歲幼童,遇事當有主見,切莫人云亦云,為他人所用。那枚穿雲箭是件寶物,其犀利足以洞金裂石,就留給你做個紀念吧!也不枉咱們相識一場。”言罷返身鑽入竹林,失去了蹤跡。
東方梅望着他遠去的方向,黯然出神。細細品味他的言語,心中略動。拾起地上的穿雲箭,箭上兀自帶着血漬。想起相識後他的所言所行,想起他今rì不計前嫌,仗義相救,無論如何也不似jiān邪之徒。對方才惡語相傷微覺後悔,想追去問個清楚已經不及。她掏出絹帕,擦淨穿雲箭上的血漬,收入囊中。暗道:“李大哥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我是應該找人問問了。他説的對,不能人云亦云。這楊左使只怕不會説實話,我要多找幾個人去打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