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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回 盜賊縱橫甚密邇 形神寂寞甘辛苦

    巍峨的山嶺連綿起伏,茂密的林木參天蔽rì。這一帶地處六安州之西,廣袤數千裏,分佈着天人山、九仙山、軒轅山、樓子山等無數座山峯,禽獸出沒,難覓人跡。此時正值深秋,紅葉滿山,鮮豔yù滴,鳥鳴幽幽,泉水潺潺。馬蹄擊在山石上,聲傳數里,清脆悦耳,迴音可聞。人處其間,宛如畫中。

    此時的天賜卻苦不堪言。他自幼生長北方,見慣了一馬平川的曠野,低矮平緩的丘陵。乍見此險峯深壑,奇松怪石,雖覺十分新奇,卻難領略到半點詩情畫意。他身邊沒有銀錢,一路露宿山野,獵食鳥獸充飢。憑藉一張硬弓,一身武藝,倒也不愁添不飽肚子。可是這一帶荒無人煙,無處棲身。能找到一處山洞尚好,如果找不到,就只好在野外過夜。深秋時節,夜涼如水,冷風颼颼,砭人肌骨。天賜南下時並未攜帶禦寒的衣物。內力尚淺,無法運功禦寒。每夜都凍得瑟瑟發抖,將所有的衣物都裹在身上,勉強捱過。數rì下來,天賜鬚髮蓬然,塵土滿面,衣衫骯髒不堪,儼然是一個野人。

    今天天賜的運氣實在太差,自早至午沒有打到一樣獵物。正當肚裏飢餓難忍,心中焦灼萬分之時,馬蹄落處,樹叢中忽然驚起了一隻山雞,撲楞楞直上林梢,向遠處飛去。天賜大喜,摘下鞍後弓箭,只見那山雞飄飄搖搖已飛上了半山腰。天賜並不着急,張弓搭箭,瞄的真切。這一箭shè去,山雞應箭而落。

    天賜將馬匹丟在路邊,獨自持弓箭鑽入密林中尋覓shè落的山雞。撥開茂密的枝葉,走出不遠,忽然眼前一亮。前面是一塊林間空地,綠草如茵,陽光明媚。林邊俏立着一位牽馬背劍的藍衫女郎,正在低頭檢視手中一隻sè彩斑斕的山雞。山雞上露出一段烏黑的箭桿,正是天賜shè落的那隻。

    見天賜穿林而來,那藍衫女郎抬起螓首,嫣然一笑,問道:“這隻山雞是壯士shè下的嗎?好神奇的箭術!”只見她十**歲的年紀,穿一身騎裝,外罩披風,長身玉立,剛健婀娜。鵝蛋形的小臉白裏透紅,長眉入鬢,鳳目瞳瞳,嬌柔中流落出男兒的英氣。舉止落落大方,不見分毫尋常女子的矯揉造作。

    天賜頓生親近之心,忘記了他現在的外貌有多駭人。走上幾步,露齒一笑,説道:“不敢當小姐盛讚,僥倖而已。”藍衫女郎上下打量天賜,神sè微變,急退數步,問道:“你是什麼人?”語氣頗為不善。

    天賜暗道:“她討厭我。我的樣子很可憎嗎?”低頭看看身上骯髒的衣着,摸摸扎手的鬍鬚,頓悟所以。面上尷尬,心中悻悻,駐足不前,説道:“在下是過路人,請小姐賜還獵物。”

    藍衫女郎自知失態,將山雞拋給天賜,正待搭話。忽見樹林中衝出兩個俏麗的小姑娘,都是侍女裝束,一着紅衫一着綠衫,攔在藍衫女郎之前,雙雙拔出背上長劍。綠衫侍女叫道:“小姐,當心!”紅衫侍女長劍指住天賜,喝道:“站住,不許過來!”

    天賜哭笑不得,暗道:“這兩個小丫頭以貌取人,把我當成了jiān邪之徒。我真想傷你家小姐,憑你們兩個也攔得住?”既然不受歡迎,何必留下來惹厭。天賜一言不發,轉身便走。

    那紅衫侍女卻不肯放過他,喝道:“不許走!三妹四妹,攔住他。”樹林中又應聲躍出兩名侍女,一黃衫一白衫,橫劍攔住天賜。天賜大為光火,冷笑道:“幾位姑娘意yù何為?”那紅衫侍女不加理會,向藍衫女郎道:“小姐,此人相貌兇惡,攜帶利器,孤身出沒山中,一定是盜匪同夥。不能放走他。”

    一聽盜匪兩字,藍衫女郎長眉陡立,俏臉生寒,喝道:“紅纓,白羽,快將他擒下。”白衫黃衫兩個小侍女聞令而動,直逼天賜。長劍飛舞,招招不離要害。口中叫道:“放下弓箭,聽候小姐發落。饒你不死。”

    天賜叫道:“快住手!在下不是強盜。”兩侍女如何肯信,喝道:“不許狡辯!”兩枝長劍綿綿攻來,快捷狠辣。天賜有口難辯,左閃右避,步步後退,化解來勢。他即不甘心束手就縛,又不能辣手反擊,傷了兩個小姑娘,左右為難,極為狼狽。兩侍女佔盡上風,只當天賜武功不濟,攻勢愈加猛烈,打算擒下對手,在小姐面前出出風頭。

    旁觀的藍衫女郎卻看出了危機。天賜門户嚴謹,步法不亂,只守不攻,未盡全力。一旦出手反擊,二婢絕非其敵。她叫道:“鳴環,凝霜,下去相助。”紅衫綠衫兩侍女應聲而出,縱身上前夾擊。四枝長劍將天賜團團圍住,寒光閃閃,冷氣森森,招招不離要害,攻勢越來越兇猛。

    天賜漸感難以支撐,心中煩躁,大喝道:“你們再不知進退,休怪在下無禮。”紅衫侍女鳴環嬌叱道:“大言不慚,你試試看。”綠衫侍女凝霜叫道:“棄弓就縛,饒你不死。”説話間手中劍並不稍停,劍花朵朵直刺天賜胸肋。

    天賜怒極,不再容讓,大喝一聲:“小心了!”身形疾轉,神出鬼沒,鐵弓倏出,迅捷如風。只聽叮噹脆響連聲,四枝長劍同時飛上半空。四侍女兩手空空,呆立當場,櫻口微張,做聲不得。天賜笑道:“承讓承讓!”轉身便走。

    藍衫女郎又驚又怒又氣又急,喝道:“惡賊!休走!看劍!”叫惡賊時長劍出鞘,叫休走時飛躍而出,待到看劍二字出口,長劍已經直刺天賜後心。這三個動作一氣呵成,劍勢奇疾,破空之聲刺耳。只此一劍,便知她的武功與那四位侍女相比有天淵之別。

    遭遇強敵,天賜不敢有絲毫大意,反手揮弓,自下向上**一撩。弓劍相撞,火花四濺。天賜居然沒佔到便宜,反震之力將他撞得向前猛跨兩步。藍衫女郎身在半空,無處着力,也被震得倒翻而出。她身法輕靈,在空中一個轉折,穩穩落在丈餘開外,藍衫飛舞,煞是好看。天賜暗自心驚。那女郎手中長劍寬不足兩寸,長僅三尺,與尋常長劍無異。劍身烏黑,不見寒芒。但份量十分沉重,弓劍相交之時力有千鈞。女郎能用此劍,可見腕力之強非同小可,對於一位姑娘則更為難得。

    這場爭端莫名其妙,對手又極為難纏,天賜心中已萌退志。拉滿鐵弓,搭上利箭,對準正yù縱身追來的藍衫女郎,喝道:“站住!”女郎神sè大變,駐足不前。天賜冷冷道:“在下與諸位無怨無仇,何故苦苦相逼。再不識進退,莫怪弓箭無情。”弓弦一鬆,聲震如霹靂,箭去似流星,直奔林邊的一塊巨石。五女轉首望去,只見那枝箭已經深深沒入石中,只留下一段短短的箭尾。天賜傲然一笑,轉身鑽入密林,倏忽不見。

    藍衫女郎驚得目瞪口呆,盯着那塊巨石,半晌無語。侍女鳴環緩步上前,輕聲道:“小姐!”藍衫女郎如夢方醒,嘆道:“好霸道的箭術!以前我在書中看到漢將李廣箭shè卧石,白羽沒入石稜。我只當是言過其實,不想今天親眼見到了。”走到那塊山石前,**拔出鐵箭,託在掌中仔細查看,忽然驚呼道:“這是穿雲箭!”

    四個小侍女好奇地圍攏上來,嘰嘰喳喳地問道:“小姐,什麼叫做穿雲箭?”藍衫女郎將鐵箭遞給四侍女傳看,解釋道:“這便是穿雲箭,兵器譜上説它:玄鐵為鏃,jīng鋼為骨,洞金裂石,如入腐土。堪稱箭中神物,犀利無匹。”

    鳴環道:“這箭好重!”藍衫女郎道:“此箭重一斤有餘,尋常強弓根本shè不動它。那人既然能用此箭,手中鐵弓必然是落rì弓。落rì弓據傳是上古神物,后羿shèrì時所用,是真是假不得而知。但落rì弓的確是件寶物,沒有數千斤的臂力別想動它分毫。神物擇主。穿雲箭落rì弓是弓箭中的聖品,居然落入盜匪之手,我真替父親擔心。”

    小侍女凝霜道:“小姐,公爺神勇無敵,威震塞北,海內同欽。量他一個小小的匪徒,縱然shè得一手好箭,又怎能是公爺的對手。小姐不必為此擔憂。”

    藍衫女郎面sè沉重,嘆道:“你有所不知。那人有神弓神箭在手,兩軍陣上取人xìng命易如反掌。雖有藤牌重甲,也擋不住穿雲箭之利。我能不擔心嗎?”

    四侍女面面相覷,暗自發愁。凝霜安慰道:“那人剛才説他不是賊夥,也許真的只是過路人。”藍衫女郎臉sè稍霽,説道:“但願如此。這枝穿雲箭我要帶回給父親看看,讓他老人家早做提防。”

    鳴環道:“那人就算不是賊夥,看他的相貌裝束,也決不是什麼好路數。”紅纓道:“不錯,否則為什麼要逃走。”四侍女七嘴八舌也講不出個所以然。凝霜見小姐神情忐忑,忙岔開話題,説道:“時辰已經不早了,再耽擱只怕今天趕不到大營。公爺可要擔心了。”

    主僕五人上馬離去,穿出樹林,沿着山路南行。這一帶山勢奇險,道路崎嶇,走到險處只能牽馬步行,累壞了五位姑娘。藍衫女郎道:“早知如此,寧可多繞些路,也要從大路走。”侍女中年齡最小的白羽笑道:“都怪鳴環姐xìng急,出了這個餿主意。”眾女齊聲攻訐,鳴環頓成眾矢之的。

    翻過了幾道山樑,山勢漸趨平緩,道路稍闊。眾女放馬飛馳,好不痛快。藍衫女郎一馬當先,四侍女隨後緊追。馳出不遠,忽見山路上橫放着兩根巨木,正好擋住了眾女的去路。巨木斷處猶新,枝葉茂密,顯然是剛剛砍倒的。藍衫女郎慌忙帶住坐騎,身後四女猝不及防,幾乎撞在一起。

    山路邊的密林中傳出幾聲尖鋭的呼哨,隨即躍出數十名身着勁裝手持利刃的彪形大漢,將五女團團圍住。當先那人擋在路zhōngyāng,是一個兇猛的中年漢子,虯髯若戟,相貌猙獰。大冷的天卻坦胸露懷,現出小山般的胸脯。手中提着一條粗大的鐵杵,只怕有數十斤重。

    藍衫女郎臉sè大變,喝道:“爾等何人?快快讓路。”那猙獰大漢笑道:“蕭大小姐,在下有要事相商,在此恭候多時了。大小姐何必拒人於千里之外。”藍衫女郎道:“你是什麼人?為何知道我的姓氏?”猙獰大漢道:“賢父女大名鼎鼎,無人不知。在下人稱神力拔山,令尊想必向小姐提起過。”

    藍衫女郎俏臉生寒,喝道:“原來是天人山的狗強盜。”猙獰大漢狂笑道:“咱們正是天人山的英雄好漢。在下劉奎,奉大寨主之命,請蕭大小姐到咱們山寨盤桓幾rì。希望大小姐賞在下一個面子,不要推辭為好。”

    藍衫女郎冷笑道:“只要你勝得過我手中利劍,我便隨你走一遭。如果勝不過,便留下你的狗頭。”説罷長眉陡立,拔出背上那枝烏黑的重劍,飛身下馬,直撲神力拔山劉奎。

    劉奎怒叫道:“小丫頭,不要敬酒不吃吃罰酒。”掄動鐵杵迎戰。只見一道藍影如飛而至,長劍化做一條烏龍,直刺前胸。劉奎沒料到女郎招法如此快捷,慌急間舉杵橫擊。女郎並不閃避,硬接硬擋,劍脊重重擊在杵上。劉奎號稱神力拔山,可見臂力不小,卻擋不住女郎長劍一擊。巨大的鐵杵被遠遠盪開,身子一側,胸前空門大露。藍衫女郎一聲嬌叱,劍勢驀變,直取劉奎咽喉。

    劉奎大驚失sè。他臨敵經驗頗豐,慌忙着地滾倒,翻至數丈開外才躍起身。鬧了個灰頭土臉,狼狽萬狀。在眾兄弟之前大失顏面,他惱羞成怒,大叫道:“弟兄們,併肩子上!”眾大漢聞令一擁而上,刀劍重重,將藍衫女郎圍在垓心。四侍女驚呼道:“小姐當心!”拔劍上前相助。劉奎大叫道:“弟兄們,攔住着幾個小浪貨。”山賊人數眾多,立刻分出二十餘名大漢,相一堵刀牆,將四侍女擋住。

    劉奎萬分得意,邪笑道:“蕭大小姐,我大哥請你上山沒別的意思。只要你答應做大哥的壓寨夫人,我大哥決不會虧待你。咱們兩家變做一家,結成秦晉之好,不再打打殺殺。令尊又能得一乘龍快婿。兩全其美,何樂而不為。”

    藍衫女郎羞怒交集,喝道:“惡賊!閉上你的狗嘴。”有心上前斬劉奎幾劍,卻被眾賊人纏住,脱身不得。她武功雖高,可是孤身一人,力敵數十名悍賊,縛手縛腳。心中焦躁,yù速則不達。四侍女見小姐陷入重圍,急於會合,四枝長劍一輪疾攻,數名賊人中劍倒地。侍女鳴環在四人中年齒最長,武功也最高。此時衝在最前面,招招狠辣,當者皆靡。

    劉奎大怒,叫道:“弟兄們,加把勁。擒下這四個小浪貨,大家樂上一樂。”眾賊人見四侍女模樣嬌俏,早就sè心大動。聽劉奎這一叫,無不奮勇向前。四侍女立刻陷於危境。

    酣鬥良久,藍衫女郎心神漸定,招式使出也漸漸得心應手。窺出一絲破綻,奮起反擊,劍光落處,一名悍賊被攔腰砍為兩斷。眾賊大驚,攻勢稍挫。藍衫女郎乘機殺招連發,轉眼間又有幾名賊人中劍斃命。圍攻之勢立刻瓦解。藍衫女郎jīng神振奮,長劍飛舞,矯若遊龍,恰似一頭雌老虎,殺得眾賊人四散奔逃。一旁的四侍女此時也穩住陣腳。她們四人聯劍禦敵之術平時便練得純熟,不求有功,但求無過,四劍連環,宛然一道劍幕。眾賊人攻勢雖然兇猛,卻無法近身。

    壓陣的神力拔山劉奎見大勢已去,自知不是藍衫女郎之敵,不敢貿然上前送死。大叫道:“風緊,扯乎!”只見藍衫女郎已經殺散了賊眾,挺劍撲來。劉奎心膽皆裂。逃命要緊,也不管手下兄弟死活。轉身向樹林中竄去,跑得比兔子還快。

    藍衫女郎惱他出言輕薄,不斬他幾劍難消心頭之恨,豈能讓他逃走。叫道:“惡賊休走!”仗劍向樹林中追去。俗話説:逢林莫入,窮寇勿追。四侍女慌忙叫道:“小姐別追!”可是藍衫女郎恍如未聞,早已鑽入密林。四侍女不能讓小姐獨自涉險,殺散賊眾,也隨後追去。

    劉奎在樹林中飛竄,身形飄忽,時隱時現。藍衫女郎緊追不捨,相距不過十來步,似乎伸手可及。她殺機正盛,又是初生牛犢不怕虎,沒想到中了賊人的誘敵之計。追出不遠,忽然一縷勁風當頭撲來,是一張巨網,籠罩數丈方圓。藍衫女郎駭然變sè,縱身躍起,揮劍斬去。這一招又錯了。她此時如果貼地飛竄,或者能脱身而出。飛身縱起,卻正好撞入網中。這張網是牛皮索結成,長劍雖利,卻無法盡數斬斷。一張巨網罩上身,埋伏在一旁的賊眾疾受束網的長索。藍衫女郎掙扎不止,網卻越收越緊,將她束成一團,摔倒在地。

    四侍女追入樹林,聽到小姐的驚呼聲,便知發生了意外。隨即聽到劉奎的狂笑,十幾名大漢簇擁着劉奎走出密林,四名大漢抬着被巨網緊緊束住的藍衫女郎。四侍女大驚失sè,就待上前搶救。劉奎撈過一把長刀,指住網中的藍衫女郎,喝道:“站住!否則我殺掉你家小姐。”

    四侍女缺乏應變之能,見小姐被擒,頓時手足無措。鳴環驚叫道:“你要幹什麼?”劉奎狂笑道:“要幹什麼?這話問得多古怪。咱們要將你家小姐請上山寨做壓寨夫人。她要撒野,咱們只好動粗。你們四個最好乖乖聽我吩咐,如敢妄動,休怪我辣手摧花。”

    鳴環又驚又怒,叫道:“你敢!”劉奎冷笑道:“不敢?笑話!我便殺給你們看看。”手中長刀一緊,深深陷入藍衫女郎頸部的嫩肉。藍衫女郎痛呼出聲,四侍女駭然sè變。凝霜叫道;“不要傷害小姐。我們聽你的。”

    藍衫女郎急道:“你們不要管我,快回去報信。”劉奎大笑道:“妙極妙極!咱們正要找人報信。這個穿紅衣的可以回去,其他人乖乖留下。”手中長刀只管在女郎頸項上比劃,一臉的獰笑。

    鳴環在四侍女中年齡稍長,還算有點主意,説道:“放了小姐,我跟你們走。”劉奎嘲笑道:“你跟我們走頂個屁用,你家小姐才是真正的活寶。有她在手,咱們便可以要挾蕭老賊,看他敢不敢再猖狂。你這小丫頭一文錢不值。如果想留下來快活,本寨主當然不會拒絕。換這穿綠衣的回去報信。”

    藍衫女郎冷笑道:“別做夢了。我爹才不會受人要挾。”劉奎怒道:“老子現在就殺了你,看蕭老賊心疼不心疼。”手中長刀作勢向女郎頸上砍去。藍衫女郎毫不畏懼,螓首一昂,説道:“有種你就殺了我。我爹一定會為我報仇,將你們這些狗強盜殺得乾乾淨淨,一個不留。”

    劉奎收住刀,**道:“小浪貨,本寨主不會馬上殺你。花朵一樣的大姑娘,一刀殺掉有多可惜。本寨主要把你帶回山寨,先送給大寨主享用。等大寨主玩膩了,再讓我劉奎樂上一樂。然後將你赤條條捆到六安州的城門樓上,讓過往的英雄都看一看。蕭老賊養了一個好閨女,真能替他爭氣。這主意妙不可言。”劉奎越想越樂,放聲大笑。眾賊人也鬨然叫好。

    藍衫女郎急怒攻心,幾乎昏去。大叫道:“你們這羣狗強盜,毫無人xìng,天理難容。你們最好馬上殺了我,否則總有一rì我要將你們生吞活剝,劍劍誅絕。”

    劉奎**道:“小浪貨,你等不到這一天了。別看你現在象只雌老虎,等本寨主挑斷你的手腳大筋,你就會變成一隻乖巧的小貓咪。這樣才有女人味。”四侍女驚叫道:“不要,不要!”藍衫女郎叫道:“快把他們都殺了,別管我。”四侍女投鼠忌器,面面相覷,誰也不敢動手。

    劉奎大笑道:“好極了!快放下兵刃,隨本寨主回山。本寨主找幾個能幹的弟兄,好好弄弄你們幾個小浪貨。包你們樂不思蜀,再也不想下山。”

    四侍女雖然年幼無知,卻也明白劉奎説的不是好話,氣得嬌軀亂戰,小臉鐵青。鳴環被怒火矇蔽了靈智,喝道:“惡賊,拿命來!”挺劍飛身撲上,不顧生死,只管亂砍。一人拼命,萬夫莫敵。羣賊居然被她殺得步步後退。凝霜等有心上前相助,卻又顧忌小姐安危,一時拿不定主意。

    藍衫女郎叫道:“殺得好!凝霜,你們還愣着幹什麼?快上!”凝霜三侍女如夢方醒。她們自幼與小姐一起長大,深知小姐xìng情剛烈,縱然丟掉xìng命也決不會向賊人低頭。三侍女強忍淚水,仗劍而上,與羣賊戰在一處。

    劉奎怒道:“不知死活的小賤貨,不給你點苦頭吃,你還以為本寨主可欺。”掄起長刀就向藍衫女郎足跟大筋砍去。這一刀如果真的砍中,雙足立廢,這輩子算完了。四侍女大驚失sè,搶救已經來不及,緊緊閉上眼睛,不敢再看,忍不住大聲尖叫起來。空山靜寂,乍聞此聲,令人心驚不已。

    正在此時,忽聽樹林中有人大喝道:“賊子,看箭!”弓弦彈震之聲,利箭破空之聲同時傳來。一枝利箭隨聲而至,正中劉奎後心。穿胸而過,力道不竭,又飛出數丈開外,釘在一棵大樹上,入木寸餘。劉奎一聲痛呼也未及發出,屍體撲倒。手中長刀深深插入泥土,背後的箭孔鮮血汩汩而出,其狀甚慘。

    情勢突變,出乎意料。四侍女知道來了幫手,jīng神振奮,怒火化為殺機。四枝長劍化成團團銀光,衝入羣賊之中,一陣亂砍亂斫。羣賊此時如果聯手拒敵,未必抵擋不住。可是首領已死,心膽早寒,無心戀戰,四散奔逃。四侍女如同猛虎入羊羣,衝到藍衫女郎身邊,七手八腳將巨網斬破。藍衫女郎從網中脱身而出,鳳目幾yù噴火,心中的委屈恨意全部出在羣賊身上。拾起地上的鐵劍,緊追逃散的賊眾,一頓好殺,砍翻了十幾名悍賊,血染藍衫。四侍女怕小姐再出意外,緊隨其後,不敢稍離。

    殺散賊眾,仍不見那放箭之人露面。五女回到原地,藍衫女郎恨意未消,將劉奎的屍體一陣亂斫,砍為肉泥。忽然,鳴環驚呼道:“小姐,穿雲箭!”眾女轉首望去,只見鳴環纖手遙指着不遠處釘在樹上的那隻利箭。那箭雖然沾滿鮮血,仍看得出烏黑的本sè,正是洞金裂石如入腐土的穿雲箭。

    眾女深為詫異。藍衫女郎疾步上前,不顧箭上的血漬,伸手拔下,仔細端詳,嘆道:“果然是穿雲箭。是他救了我們。”凝霜喜道:“原來那人不是山賊同夥。小姐可以放心了。”

    鳴環心有不服。她方才斷言天賜是山賊,惹起一場糾紛。現在仍不肯認錯,強辯道:“就算他不是天人山的賊夥,難保他不是其他山上的強盜。這叫做狗咬狗。”凝霜道:“鳴環姐,你可別亂説。他如果是強盜,為什麼要救我們?”鳴環道:“誰知他在打什麼壞主意。也許是故示恩惠,有心討好。”

    藍衫女郎責備道:“鳴環,他不計前嫌,仗義相救,可見一定是個胸襟博大,俠肝義膽的奇男子。決不可能是山賊同夥。就算他是山賊,我們也不能忘恩負義,惡語相加。”凝霜笑道:“鳴環姐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把人家瞧扁了。”鳴環不敢頂嘴,心中卻有十二分的不服,小嘴噘得半天高。

    藍衫女郎嘆道:“神力拔山劉奎在山賊中算得上屈指可數的好手。父親多次與他交鋒,均被他衝陣逃走。這位不知姓名的壯士卻能將他一箭shè死,不費吹灰之力。父親軍中若有此等勇將,何愁山賊不平。”

    鳴環道:“我看未必。公爺軍中高手如雲。就象王少俠,人稱銀劍潘安,武功就勝過劉奎甚多。那人一箭shè死劉奎,不過是乘其不備,湊巧而已。”凝霜等三侍女見她提及王少俠時,兩頰微紅,雙目透出異樣的光彩,不免暗自好笑。

    藍衫女郎道:“這不能相提並論。王少俠練的是小巧功夫,在兩軍陣前卻沒有太大的用處。那位壯士卻有一身超人的勇力,箭法如神,不亞於漢將李廣。如能從軍殺賊,報效朝廷,不難成為一代名將。可惜,可惜!”

    鳴環心裏也説不清是什麼滋味。她暗戀銀劍潘安王少俠已非一rì,卻知他志在小姐。投效公爺軍中,不辭勞苦,忠心耿耿,為的也是小姐。她只不過是一個身份低微的侍女,決不能與小姐相爭。此時聽小姐似乎對王少俠並無垂青之意,不免心中竊喜。又聽小姐對王少俠評價不高,卻有幾分不樂。

    山中的天氣説變就變,冷風乍起,捲起枯枝敗葉,漫天飛舞。山雨yù來,yīn雲蔽rì,濃密低垂。狂風吹過,翻卷飛騰,宛若狂濤巨浪。凝霜疾呼道:“小姐,要下雨了。我們快走吧!”

    一行人收拾兵刃馬匹,匆匆啓程。可是天氣不等人,疾風捲着豆大的雨點撲面而至。眾女冒雨狂奔,渾身濕透。深秋雨涼,寒風刺骨,凍得她們瑟瑟發抖。雨越下越大,已有傾盆之勢,風勢卻漸漸緩和,天sè也明亮起來。

    五女冒雨頂風而行,也不知翻過了幾道山樑,穿過了幾處山谷。已經是申末酉初時分,天sè漸黑。她們中途兩次發生糾紛,又恰逢暴雨,山路難行,今晚只怕趕不到目的地了。正當心急如焚之時,忽聽遠處有人高聲作歌。歌曰:

    夢繞神州路,悵秋風,連營畫角,故宮離黍。底事崑崙傾砥柱,九地黃流亂注。聚千村萬落狐兔。天意從來高難問,況人情易老悲難訴。更南浦,送君去。涼生岸柳催殘暑。耿斜河,疏星淡月,斷雲微度。萬里江山知何處?回首對牀夜語,雁不到,書成誰語。目盡青天懷今古,肯爾曹恩怨相爾汝?舉大白,聽金縷。

    歌聲高亢悠遠,悽風夜雨之中乍然聞之,動人心魄。藍衫女郎心馳神搖,眉宇間籠上了一絲輕愁。四侍女卻是年少不識愁滋味,嘰嘰喳喳道:“小姐,前面既然有人,一定有避雨之所。咱們不必露宿山野了。”

    一行人循聲而去,穿入樹林,趟過一道溪水。只見不遠處有一個巨大的山洞,洞口爬滿藤蔓之屬。若非有紅紅的火光透出,很難發現。鳴環喜道:“小姐,咱們快進去。”也不等小姐吩咐,就要闖進去。

    藍衫女郎道:“鳴環,不要冒失。此人先我們而到,就是此洞主人。未經主人許可,怎能貿然闖入。”

    凝霜叫道:“洞裏有人嗎?我家小姐山行遇雨,yù入洞一避。請尊駕行個方便。”洞中人道:“荒山野洞,無分賓主。諸位是客,在下也是客,但進無妨。寒夜孤寂,得諸位相伴,在下求之不得。”話音清朗,是個青年男子。

    五女鑽進洞中。這山洞入口狹窄,洞內卻十分寬闊。洞zhōngyāng篝火熊熊,一個青年壯士蹲坐火邊,將幾隻穿在木棍上的山雞野兔烤得滋滋作響,香氣撲鼻。火光映紅了他的臉龐,濃眉大眼,英挺不俗。

    藍衫女郎在洞外曾為他蒼涼的歌聲所動,又見他人品矯矯不羣,心中便有幾分好感。抱拳當胸,山洞:“打擾了!”那青年也不抬頭,只用眼角的餘光一瞟,笑道:“原來是幾位女英雄。咱們緣分不淺,又見面了。”這話未免有幾分輕薄的意味。藍衫女郎雖然大方,臉蛋也不禁微紅。上下打量,一時想不起何時曾有過一面之緣。那青年笑道:“不認得最好,以免再將我當成天人山的賊夥,捱上幾劍才叫冤枉。”藍衫女郎一怔,忽然發現那青年身邊斜倚着一張烏黑如墨的鐵弓,她頓時醒悟,説道:“原來是你!”語調有幾分詫異,又有幾分驚喜。

    那青年笑道:“正是區區。小姐不算健忘。”青年人正是天賜。他冒雨趕路,被雨水衝去了臉上泥垢,煥然一新。

    藍衫女郎暗道慚愧,一揖到地,説道:“壯士救命大恩,粉身碎骨也難報答。只怪我有眼無珠,多有得罪,請壯士海涵。”行的是男人禮,説話也是江湖口吻,頗具鬚眉之風。

    天賜笑道:“一場誤會而已。我生相兇惡,的確不象好人。怨不得諸位姑娘。”半是調侃,半是實情。藍衫女郎啼笑皆非,叫過四位侍女,吩咐道:“快謝謝這為壯士救命之恩。”凝霜等也學着小姐的樣子,長揖為禮。鳴環雖有幾分不樂,卻不敢違抗小姐的命令,也隨在眾女身後行禮。

    天賜笑道:“快坐下來烤烤火。你們淋得象落湯雞,大冷的天,染上風寒可不是鬧着玩的。”眾女早就等不及了,紛紛圍坐到火邊。篝火燒得正旺,很快身上便冒起騰騰白汽,暖融融寒意盡除。

    藍衫女郎道:“失禮得很,還沒請教壯士尊姓大名。”天賜道:“我姓李。”他説姓不説名,藍衫女郎也不好深問,説道:“聽壯士的口音,似乎不是本地人。”天賜道:“我是山東兗州府人。請問小姐又是何方人氏?”藍衫女郎道:“我叫蕭若男,老家是哪裏我自己也弄不清楚。就算是雁北吧。”女兒家往往羞於向外人道出閨名。這位蕭姑娘卻直言無諱,落落大方,當真人如其名。

    天賜道:“小姐説笑了。哪有不知自己家鄉的道理。”蕭若男道:“不是説笑。我自幼在軍中長大,隨父親東征西討,居無定所,從不知家鄉為何物。父親的部屬多是雁北子弟,在雁北駐留的時間也最多,所以我勉強算得上雁北人。”

    她姓蕭,又是雁北人。天賜陡起戒心,問道:“令尊如何稱呼?”蕭若男尚未回答,鳴環卻搶着道:“我家公爺官號上定下乾,官拜河南總督。你聽説過嗎?”小嘴一撇,七分炫耀三分威脅,好不得意。蕭若男狠狠瞪了她一眼,似乎是怪她多嘴多舌。

    天賜暗自吃驚,強笑道:“原來小姐是鎮國公蕭大人的女公子。失敬失敬!令尊英名威震華夷,在下仰慕久矣。”蕭若男道:“壯士過譽了。家父不過是一介武夫,唯知盡忠報國。僥倖立了幾件功勞,略有薄名,卻當不起威震華夷之譽。天人山的賊人便不把家父放在眼裏,否則也不會有今天這場糾紛。”

    天賜如坐針氈。這位蕭姑娘居然是蕭定乾的女兒。她如果得知當面之人就是朝廷通緝的要犯李天賜,會不會擒他去報功,這可難説得很。天賜暗自慶幸剛才沒有報出名號,低下頭去翻弄山雞,沉默不語。

    蕭若男卻沒有留意他神sè的變化。從箭囊中取從出那兩枝鐵箭,説道:“這是壯士的穿雲箭,原璧奉還。”天賜接過鐵箭,問道:“小姐説這箭名叫穿雲箭?”蕭若男笑道:“壯士居然不知自家物品的來歷,不是説笑吧?”天賜笑道:“六月債,還得快。小姐真是睚眥必報。這副弓箭是一位朋友所贈,在下的確不知其來歷。請小姐賜教。”蕭若男道:“壯士的朋友肯將此神兵利器相送,這份交情可謂不薄。”天賜默然點頭,想起王致遠孟文英,心中悵然。

    蕭若男道:“《兵器譜》中記載,壯士的弓箭名叫落rì弓穿雲箭,皆為兵中聖品,犀利無匹。據傳是上古神物,遇亂世方出,非有德者不能持之。説它源於上古我不相信,説它是神物卻名副其實。”

    天賜道:“《兵器譜》在下也曾讀過,似乎並未提及落rì弓穿雲箭。”蕭若男道:“壯士讀的一定是時下所流行的《兵器譜》,其中所述並不詳盡。我説的《兵器譜》卻是前朝無名氏所作,又名《談笑知兵錄》,內中記載紛繁博雜。許多奇門利器,兵中神物,見所未見,聞所未聞。今rì有幸目睹壯士的神弓神箭,始信所言不虛。”

    天賜道:“小姐不愧為將門之後,家學淵博,勝在下多矣。以後如有機緣,一定要讀一讀這本奇書。”

    蕭若男道:“這可難了。此書據説是海內孤本,只有滄海書閣藏有一部。別處恐怕是找不到的。”

    天賜道:“在下雖不敢説學富五車,卻也讀過幾天書,識得幾個字。對天下藏書之地大多有所耳聞。為什麼從沒聽説過滄海書閣?”

    蕭若男道:“滄海書閣在東海之濱,雁蕩山下。閣主人是位風雅文士,以收藏書籍為樂。閣中藏書汗牛充棟,諸子百家無所不包。他卻頗為自謙,閣名滄海,隱含滄海一粟之意。他與家父是早年故交。年前登門拜訪,他家的一位小姐與我很投緣,帶我在閣中讀過幾天書,令我大開眼界。他們父女不求名達,所以少有人知。”

    天賜心生嚮往。他出身書香門第,自然對書籍特別偏愛。説道:“原來如此。這真是個好去處。有機會我一定去長長見識。”想到身負血海深仇,不知何年何月才能有此閒情逸致,不免心頭沉重,如同壓了一塊巨石。

    蕭若男道:“他們父女不喜交往,只怕不會歡迎壯士入閣讀書。不過壯士人品脱俗,也許能讓他們父女破例一次。”天賜笑道:“還是不去為妙。憑我這付尊容,説不定又被當成偷書的雅賊,碰一鼻子灰。”

    這功夫野味已經烤得透熟。天賜深深吸了一口香氣,讚道:“我的手藝還真不賴。幾位姑娘想不想嚐嚐?自己動手,不必客氣。”

    四侍女大喜,七手八腳,爭搶着撕扯野味。凝霜扯下兩條山雞腿,遞給蕭若男。野味入口,眾女一齊皺眉。蕭若男笑道:“壯士shè的一手好箭法,卻不是一個好廚子,手藝糟透了。”天賜道:“巧婦難為無米之炊。身邊缺油少鹽,再好的廚子也無用武之地。”

    鳴環飛跑出洞,很快便抱着一大堆零碎回來。先將兩個盛滿酒的大皮囊交給天賜和蕭若男,又取出油鹽醬醋各sè調味品。四侍女一齊動手,很快就將幾隻淡而無味的山雞野兔調製成美味佳餚。天賜垂涎yù滴,鳴環送上半隻野兔,他一口咬去,幾乎將舌頭也吞下。讚道:“好手藝,勝我一百倍。”又解開酒囊,狠灌一口。讚道:“好酒,過癮!”鳴環大樂,笑逐顏開,前嫌盡釋。

    蕭若男捧着酒囊一口接一口,象是在喝水。不多時一囊酒被她飲去了大半,紅暈上臉,嬌豔yù滴。天賜看得呆住了,不知是驚於她酒量之豪,還是感於她容顏之麗。蕭若男嫣然笑道:“沒見過女兒家喝酒是不是?在我們雁北這平常得很。塞外苦寒之地,一到冬天,冷風刺骨,滴水成冰。我常年隨父親行軍打仗,風餐露宿是家常便飯。飲酒可以暖暖身子,rì久天長就成了習慣。”

    天賜道:“天子拜令尊為河南總督,清剿河南匪患。小姐武功不俗,為何不在軍中協助令尊,卻千里迢迢跑到六安州。”

    蕭若男道:“家父最近將大營移到六安州,專門對付天人山一帶的山賊。我正是來協助家父的。”

    天賜道:“我聽到一些傳言,河南各處山賊流寇已經結成同盟,共同對抗官軍的清剿。蕭大人知道此事嗎?”

    蕭若男長眉陡立,鳳目生寒,説道:“確有此事,天人山的山賊便是其中一夥。這羣山賊實在猖狂,自以為投靠卧龍山莊,有老賊龍在天做靠山,家父便奈何他們不得。簡直是白rì做夢。總有一天我要將龍老賊的卧龍山莊一道平滅。”

    天賜道:“令尊既知龍在天是羣賊之首,自當擒賊先擒王,發兵直搗卧龍山莊。卻為何捨本逐末,與天人山的小嘍羅們周旋。”

    蕭若男神情一黯,嘆道:“家父苦於證據不足,無法定罪。龍老賊在南陽一帶潛勢力龐大,與地方官狼狽為jiān,更有朝中權jiān為翼助,輕易動他不得。”

    天賜道:“將在外,君命有所不授。臨機處置,先攻破卧龍山莊,擒下龍在天,何愁找不到證據。”

    蕭若男道:“壯士有所不知。家父雖有總督之名,卻無總督之權。朝廷向來重文輕武,對武臣不肯賦予重權。在家父軍中有內廷派下的監軍,有錦衣衞的密使,還有兵部吏部都察院名目繁多的官員,名為協助,實為監視。他們上可通天,都是家父的頂頭上司。俗話説:得人錢財,與人消災。他們收了龍老賊的賄賂,自然對他事事關顧,對家父事事掣肘。”

    天賜嘆道:“重文輕武,到頭來統軍者不知戰不識兵,而善戰者卻無統軍之權。此乃本朝積弊,一時也無法改變。為今之計,只有先一一剪除羽翼,緩而圖之。卻不知令尊有何良策平剿天人山之賊?”

    蕭若男道:“盜匪不過是一羣烏合之眾,不必有什麼良策。只需直搗賊巢,一戰而定之。這些天官軍已攻破多處賊寨,只可惜沒有擒到賊首。”

    天賜驚道:“不可,萬萬不可!”蕭若男道:“家父的策略有什麼不妥嗎?”天賜道:“蕭大人久歷戰陣,用兵之道自然遠勝我這門外漢。不過,在下一得之愚,對蕭大人也許能有所幫助。”

    蕭若男道:“願聆高論。”天賜道:“談不上什麼高論,一點淺見而已。管中窺豹,紙上談兵,有辱尊聽,萬勿見笑。”蕭若男笑道:“別酸了。我是誠心求教。”天賜道:“我有上中下三策,小姐要聽哪一個?”蕭若男道:“咱們循序漸進,先從下策説起。”

    天賜道:“下策簡便易行,正是令尊所取之策。如果能尋到山賊巢**,迫使山賊決一死戰。依蕭大人的神勇,必能一戰克之,得成全功。”

    蕭若男道:“壯士稱之為下策,難道是預料家父將無功而返嗎?”

    天賜道:“恕在下直言,這法子簡直糟透了。這一帶山勢連綿千餘里,無處不可以藏身。官軍攻得急了,山賊必做鳥獸散,躲進深山密林,縱有百萬大軍也難以尋覓。況且山民賊夥混雜難辨。賊眾廣置眼線,官軍的一舉一動無不盡知。而官軍卻無從得知山賊動向。久而久之,必將困於山中,進而不可求勝,退而心有不甘。師老兵疲之時,大禍至矣!此楚霸王所以敗於漢高祖,蕭大人不可不察也。加之rì久無功,而它處的盜賊乘機作亂。天子怪罪下來,蕭大人又將如何交待?”

    蕭若男如夢方醒,説道:“若非壯士提醒,幾乎壞了大事。家父的策略的確不妥。請壯士再説中策。”

    天賜道:“中策乃反客為主,以逸待勞之策。這一帶山區赤貧如洗,人煙稀少,不產糧谷,也不出鹽鐵。蕭大人只須令四方各州縣深溝高壘,嚴令不得與山賊通商,斷絕其糧米鹽鐵之源。不出數月,賊眾食盡,必出山劫掠。那時各處堅壁清野,使賊眾顆粒無獲。再以jīng鋭輕騎相機截殺之。如此賊眾必亂,賊首可擒矣。”

    蕭若男喜道:“好主意,這是上上之策。”天賜笑道:“非也!這只是中策。依此策略固然可以暫時平息匪患,卻只能治標,不能治本。蕭大人在時平靜無事,蕭大人一去則盜賊復起。蕭大人一人一軍,豈能兼顧各處。在下另有一策,依之而行,必能根絕匪患。”

    蕭若男秀目一亮,説道:“中策已然不凡,上策一定妙不可言。”天賜道:“這條上策毫無妙處,説來簡易,行之卻難上加難。請問小姐,河南各地為何匪患猖獗,屢剿不滅?”蕭若男道:“河南這幾年災害不絕,捐税過重。百姓衣不蔽體,食不果腹,走投無路,鋌而走險。又有不法之徒因之成勢,以致愈演愈烈,不可收拾。”

    天賜道:“小姐所言極是。既知病源,便可下藥。治國之道當寬猛相濟,恩威並施。單憑甲兵之利,可平盜賊卻不能平民怨,可獲賊首卻不可獲民心。兵法有言:不戰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又言:攻心為上,攻城次之。蕭大人如果能開倉賑災,減捐減税,救百姓於倒懸。剷除惡霸豪強,懲治貪官污吏,以平民怨。則百姓可安於田畝,山賊可歸為順民。盜賊之首頓成孤家寡人,又焉能與朝廷百萬雄兵相抗。”

    蕭若男黯然長嘆,説道:“壯士之策雖好,家父卻無法實施。家父職權僅限於軍中,而壯士所言卻涉及朝廷政令。剷除惡霸豪強是地方官的事,開倉減税又歸户部工部管理,家父無法插手。而各地官吏的升降彈劾要由吏部刑部都察院等衙門統籌,最終由天子裁決。家父更沒有這個權力。”

    天賜道:“蕭大人可以上奏天子,請天子聖處置。”蕭若男道:“只怕天子也無能為力。他登基未久,權位尚不穩固。對朝中權jiān籠絡猶有不及,不會貿然觸動他們。這些jiān臣各有各的門生故舊,盤根錯節,官官相護。別説找不到他們不法的證據,就算找到證據也無人能懲辦。家父不能,天子也不能。”天賜暗自感嘆,皇帝也並非無所不能。替父報仇要求諸於己,不能寄希望於他人。

    蕭若男道:“李壯士,我有一句話不知當問不當問。”天賜道:“小姐儘管直言,不必顧忌。”蕭若男道:“恕我冒昧,請問壯士隻身行走江湖,究竟為了何事?”

    天賜嘆道:“在家千rì好,出門一時難。在下隻身離家,流落江湖,也是出於無奈。”蕭若男道:“難道壯士就不掛念家中的父母妻兒嗎?”天賜苦笑道:“在下父母雙亡,孤身一人,有什麼好牽掛的。”這話卻是違心之言。他時時掛念着蘭若和小慧,距廬山rì近一rì,相思之情也rì甚一rì。蕭若男一問觸動他的情懷,神馳萬里,一顆心早就飛上了廬山。

    蕭若男絲毫也沒能留意道天賜神sè的變化,説道:“我觀壯士真非常人也。箭斃悍賊於舉手之間,勇力冠絕當世。運籌於帷幄之中,策略之妙足以治國平天下。可見壯士文韜武略。如今天下將亂,朝廷正值用人之際。壯士如能從軍殺賊,堪為國家干城。棄之草莽,誠為可惜。”

    一石激起千層浪。天賜心cháo激盪,久久難平。他何嘗不願從軍殺賊,可是天不從人願,凌雲之志只能深埋在心底。他道:“在下山野俗人,一向疏懶慣了,不喜拘束,實無心在朝為官。況且如今虎狼當道,君子趨避,非出仕之時也。”

    蕭若男道:“壯士之言只怕不是真心。若無報國之志,文才武功學來何用?正因為天下將亂,虎狼當道,方有壯士用武之地,何言非其時也?”

    天賜嘆道:“在下自幼苦讀詩書,勤練武功,為的是有朝一rì效命於邊疆,立功於異域。從沒有想到要逐鹿天下,為一己一姓之江山,與同胞手足自相屠戮。天下乃人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有德者居之,無德者失之。朝廷能得民心,則社稷安如泰山,何需李某?若朝廷不得民心,縱有千萬個李某也無力螳臂當車,與天下英雄相抗。”

    蕭若男道:“壯士之言差矣。龍老賊為人殘忍狠毒。他若成勢,則普天下生靈塗炭,血流飄杵。壯士不為朝廷着想,也應為蒼生着想。上報君恩,下安黎庶,方不負好男兒七尺之軀。當此國家存亡之際,壯士yù獨善其身,置天下蒼生於不顧。我為壯士非之。”

    天賜長身而起,一揖到地,説道:“小姐只知蒼生之苦,卻不知在下之苦。在下有報國之心,更有難言之隱,只有辜負小姐美意了。夜sè已深,小姐請休息吧。在下告退。”轉身走入內洞,身影消失在黑暗之中。

    蕭若男大失所望,暗道:“此人有悲天憫人的襟懷,報國安民的雄心,卻不能為朝廷所用。可惜,可惜!不知他有何隱衷,使他失意至斯。人各有志,不能相強。希望他不要與朝廷為敵,不要與父親為敵。否則後果不堪設想。”暗自盤算良久,終於想到一個萬全之策。

    翌rì一早,雲消霧散,風雨漸收,又是一個好天氣。眾人收拾昨夜剩下的野味,匆匆用罷了早餐。天賜向蕭若男告辭,笑道:“荒山夜雨,得遇五位佳客,李某幸甚。希望以後有緣再會。”

    蕭若男道:“鳴環,取我的劍來。”鳴環送上那口烏黑的鐵劍。蕭若男捧劍在手,説道:“昨夜得聆壯士高論,足慰平生。若男無以為贈,這把長劍是我的隨身之物,贈與壯士做防身之用。請壯士不要推辭。”

    天賜接劍在手,沉甸甸足有數十斤重。劍法講究輕靈迅捷,所以長劍份量往往很輕,多則三五斤少則一兩斤。天賜不願練劍正是為此。如今見此劍沉重,十分乘手,便有幾分喜愛。拔劍出鞘,悄然無聲。劍身烏黑,卻暗隱流光。劍鋒不利,卻微露寒芒。天賜讚道:“好劍!我看它絕非凡品。”

    蕭若男道:“壯士知它不凡,足間高明。《兵器譜》中曾提及此劍,卻未記述其出處,對其神奇之處也語焉不詳。我曾試過此劍,劍鋒並不鋭利,無法斬金斷玉。可是無論多鋒利的寶劍也砍它不傷。”

    天賜插劍歸鞘,雙手奉還,説道:“此劍乃兵中神物,又是小姐隨身佩劍。在下不敢奪人所好,請小姐收回。”

    蕭若男早料到他會推辭,説道:“令友贈送落rì弓穿雲箭之時,壯士可曾推辭?”天賜道:“並未推辭。”蕭若男笑道:“壯士是不把我當朋友了?”天賜笑道:“豈敢,豈敢!古人云:有白頭如新,傾蓋如故。在下與小姐雖只是一面之緣,蒙小姐不棄,推心置腹。在下非朽木頑石,焉敢有負小姐厚愛,不把小姐當朋友。”

    蕭若男道:“既然咱們是朋友,就請收下此劍。壯士無利器防身,只憑弓箭禦敵,多有不便。此劍沉重,唯壯士能用。神劍英雄相得益彰,必能震動武林,大放異彩。”

    天賜心中一動,忽然悟出蕭若男贈劍的深意,説道:“小姐厚賜,卻之不恭。在下愧領了。”提劍上馬,抱拳道:“後會有期。”也不説聲謝字,向眾女揮手作別。烏騅馬四蹄翻飛,捲起山路上的枯枝落葉,轉瞬間便消失了蹤跡。只有歌聲隱隱傳來,蒼涼感人:“峯巒如聚,波濤如怒,山河表裏潼關路。望西都,意踟躕,傷心秦漢行經處,宮闕萬間都做了土。興,百姓苦,亡,百姓苦。”

    蕭若男目送天賜遠去,歌聲字字入耳,令她黯然神傷。暗道:“這是怎樣的一個人?他有什麼傷心事,為何不肯對我説?”久久佇立,神情若痴。

    四侍女暗自詫異。凝霜走上前輕扯小姐的衣袖,説道:“小姐,他已經去遠了。咱們也該上路了。”蕭若男幽幽一嘆,説道:“是的,該上路了。”眾女躍上坐騎,揚鞭啓程。蕭若男情不自禁又向天賜離去的山路上望去,難遣依依之情。

    鳴環道:“小姐為什麼要將佩劍送給他?好好的一把寶劍,多可惜。”她xìng子粗疏,沒能察覺小姐神情的微妙變化,卻為一把劍而耿耿於懷,心痛不已。

    蕭若男道:“你懂什麼。這把劍只有他才配用。他有賁育之勇,管樂之才。方今羣雄並起,不止龍在天一人。無論誰見了他都會百般籠絡,圖謀收為己用。我贈他寶劍是希望他莫忘今rì之情,莫失忠義之心,將來不要與朝廷為敵,不要與父親為敵。”

    凝霜道:“他既然是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小姐為什麼不勸他留下來輔佐公爺。他感念小姐贈劍之情,應該會答應的。”

    蕭若男道:“他不會留下來的。用一把劍收買人心,非君子所為。籠絡不成,反讓他看輕了。逼得過急他會將劍也退還。他天生傲骨,外和內剛。你們只看他外表隨和,卻不知他xìng格剛強,主意打定便百折不回。豈是三言兩語就能説動的。”

    鳴環道:“他收下小姐的寶劍,連個謝字也不説就揚長而去,太不近情理。小姐又如何保證他將來不與公爺為敵?”

    蕭若男道:“他不是凡俗之輩,但有諾言在心,何必一定要訴之與口。季札掛劍的故事你們聽過沒有?”四侍女同聲喜道:“我們最愛聽小姐講故事,小姐快説。”蕭若男道:“季札是chūn秋時吳王的少子。有一次他出使路過徐國,徐國的國君盛情款待。席間徐君見到他的佩劍,十分羨慕,微露其意,並未説出。季札心已知之,可是身為一名使臣,不能沒有佩劍,就沒有相贈。後來季札出使返回,又路過徐國,徐君已經亡故了。於是季札便到徐君墓前拜祭,將佩劍掛在樹上,飄然而去。”

    四侍女奇道:“他這是什麼意思?”蕭若男道:“當時季札的從人也不明白,就問他:‘徐君已死,這把劍又送給誰呢?’季札説:‘我心中早就允諾將此劍贈與徐君,怎能因他身死就違揹我的心願呢!’我深信李壯士正是季札一流的高士,心中一旦有了承諾,就算未宣之於口,不為人知,也永遠不會違背。他收下寶劍,便是明白了我的心意。否則他會力辭不受的。”

    這一段感人至深的故事令四侍女如醉如痴。季札一諾在心,不因摯友的身死而相違。李壯士與小姐大可媲美古人,令人肅然起敬。鳴環卻猶有未釋,問道:“小姐與李壯士不過是一面之緣,相知不深,怎知他不會違背心中的諾言?”蕭若男微微一笑,説道:“我相信不會看錯人的。”

    山向南行,地勢漸趨開闊。天賜放馬飛馳,一口氣趕出了百餘里。只見阡陌縱橫,雞犬相聞,村落點點,星羅棋佈。紅rì將午之時,天賜來到一處小村莊。百十來户人家,房屋均為青磚紅瓦,非常氣派。天賜自兗州至此,沿途千餘里,所見村落無不貧窮破敗,只有此地還算富庶。天賜暗道:“人言江南富甲天下。此地距江南已近,可見一斑。果然與中原各地大不相同。”

    行到村口,只見有數十名村民圍成一圈,鬨然叫好。圈中有人驚叫,有人喝罵,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天賜一時好奇,下馬分開人羣。只見七八名健壯青年圍着一個灰衣人拳打足踢。灰衣人躺在地上,身子蜷縮,雙臂緊抱頭頸。拳腳招招落在他身上,砰砰作響,可見份量不輕。他卻只管硬撐,一聲也不出。

    天賜實在看不下去,上前攔住眾青年,説道:“幾位快快住手,再打就要出人命了。”眾青年聽他的口音不象是本地人,立刻將他團團圍住,怒目相向。一剽悍青年喝道:“外鄉人,不要多管閒事,當心惹火燒身。”揚起醋缽大的拳頭在天賜眼前一晃,又向那灰衣人狠狠踢去。

    天賜大怒,喝道:“人命關天,不能不管。”抓住那青年的肩頭向後一帶。青年疾退數步,幾乎跌倒,怒叫道:“小子,找死嗎?”眾村民羣情激憤,齊聲叫道:“揍扁他!”十幾個壯漢一擁而上,拳腳相加。那剽悍青年懷恨在心,迎頭就是一拳,又疾又狠。天賜引火燒身,暗叫晦氣。怕失手傷人,只管閃身躲避,不敢還招。眾村民卻不肯罷休,大叫道:“這小子好滑溜。看他賊頭賊腦,一定不是好人。打死他不必償命,打呀!”拳頭象雨點般落到天賜身上。

    打死人不償命,豈有此理!天賜大為光火。對付這羣不知好歹的混蛋,還有什麼好客氣的。大叫道:“都給我滾開!”手臂橫掃,眾村民被震得東倒西歪。天賜衝上去亂抓亂丟,只見人影翻飛,痛呼之聲不絕於耳。眾村民驚叫道:“小賊厲害!”四散奔逃,轉眼間全部鑽進村子,無影無蹤。只有那剽悍青年摔傷了腰,動彈不得,卧在地上大聲呼痛。

    天賜在他面前一站,擺出一副霸王面孔,喝道:“你們為什麼無故打人?説!”拳頭揚起,比剽悍青年之拳還要大上一輪。那青年驚道:“他……,他是個小賊,偷了本村的雞,被人發覺。所以才把他抓到村前,打他一頓出氣。”

    原來是個偷雞賊。天賜頓時釋然,這也怨不得村民動手打人。説道:“一隻雞所值幾何,你們要打死他才肯罷手嗎?”青年道:“他是個外鄉人,又是個偷雞賊。打死便打死了,誰會管這閒事?”天賜怒火又起,喝道:“草菅人命,實在該死。快快滾蛋,當心太爺憋不住火氣,揍你個半死。”青年驚得魂飛天外,忘了腰間疼痛,連滾帶爬溜進村子。

    天賜走向那偷雞的灰衣人,只見他依舊抱頭趴在地上,不知大劫已過。天賜暗自好笑,説道:“起來吧,沒事了。你偷食村裏的雞,挨一頓狠揍也不算冤枉。”

    那偷雞人爬起身,撣去身上的灰土,齜牙而笑。天賜看清他的相貌,幾乎氣歪了鼻子。只見他身材幹瘦,面孔黝黑,頭頂卻油光鑑亮,赫然是將天賜金銀洗劫一空的賊和尚宏元。當時天賜曾怒火沖天,發誓要揍他個半死。如今見了他的狼狽相,滿腹的怒氣竟發泄不出。冷笑道:“咱們緣分不淺,又見面了。大師真是不長進,又在偷雞摸狗。若不是遇上我,只怕大師挨不過這頓狠揍。”

    宏元僧理直氣壯,不見半點愧sè,説道:“施主別來無恙。貧僧今天讓施主害苦了。”天賜為之氣結,問道:“在下如何害了大師?”宏元僧振振有辭:“貧僧今天盜了一隻雞添肚子,真是天大的罪過,愧對佛祖。本想讓這羣村民飽打一頓,他們出了氣,貧僧也贖了罪。誰想施主橫插一腳,將他們趕跑。這不是壞了貧僧的修行嗎?”

    天賜啼笑皆非,無言以對。只聽宏元僧羅嗦個沒完:“施主的過錯,貧僧也不想追究。施主請走吧!貧僧命中有此劫難,怪不得旁人。我佛慈悲,寬恕弟子吧!”合十當胸,口中唸唸有詞,煞有介事。

    天賜努力板住面孔,冷冷道:“大師佛法高深,以恕道待人,令人欽佩。在下卻天生氣量狹窄,無法與大師相比。大師欠下的帳必須討回。”宏元僧道:“貧僧欠了施主什麼帳?請施主明言。”天賜道:“大師不要裝糊塗,欠在下什麼應該心中有數。何必一定要在下説出口。”

    宏元僧道:“貧僧實在不明白。”忽然又裝出一副恍然大悟的神sè,説道:“啊!貧僧想起來了。施主説的是施捨的十兩銀子嗎?如果施主捨不得,貧僧奉還就是。”

    天賜道:“區區十兩銀子,不值得耿耿於懷。在下説的是另一筆帳。”宏元僧道:“另外還有一筆帳?施主把貧僧弄糊塗了。”這老和尚一味胡攪蠻纏,天賜脾氣再好也免不了大為惱火。一把抓住宏元僧的手臂,五指收緊。宏元僧大聲呼痛,叫道:“施主,快放手。”天賜笑道:“大師想起來沒有?”

    宏元僧吃過苦頭,不敢再胡纏,説道:“想起來了,想起來了。施主想必是指貧僧拿去的金銀。施主有所不知,貧僧是為施主着想,並非貪圖財物。”

    天賜譏道:“狡辯!大師偷食農家一隻雞尚要設法贖罪。偷了在下許多金銀,難道就不覺得愧對佛祖嗎?”

    宏元僧合十當胸,面sè肅然,説道:“阿彌陀佛,施主此言差矣!在農家眼中,一隻雞便十分珍貴。而施主家境富裕,區區金銀又算得了什麼?自然不能與農家眼中之雞相提並論。貧僧大可不必耿耿於懷。”

    天賜怒道:“你如何知我家境富裕。那一包金銀是我所有的財產,被你洗劫一空。這些天我風餐露宿,衣食無着,吃盡了苦頭。你不必耿耿於懷,我卻要耿耿於懷。”

    宏元僧道:“善哉,善哉!施主不解貧僧良苦用心。古人云: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施主渾金璞玉,如能經歷一番磨礪,必成大器。可是施主行走江湖,身攜巨金,宛如富家公子游山玩水,何談磨礪?施主明鑑,當知貧僧深意。”

    天賜啞口無言,明知他是在狡辯,卻偏偏無法駁倒他。隱隱又覺得他説的也有幾分道理。只聽宏元僧繼續道:“貧僧本想過幾天就將財物如數奉還。可是現在身無分文,只有請施主原諒了。”天賜怒道:“難道你將財物都揮霍光了?你一個老和尚,每天雞鴨魚肉也花不掉這許多銀子。一定是你有意賴帳不還。”

    宏元僧叫道:“冤枉,冤枉!貧僧豈敢胡亂花施主的銀子。是,是……。”天賜喝道:“是什麼?不要吞吞吐吐。”宏元僧道:“是在兩天前,貧僧遇上了一夥強盜。財物都被搶走了。”天賜道:“胡説!就憑你這副窮酸相,會有強盜光顧嗎?”宏元僧道:“善哉!貧僧乃佛門弟子,從來不打誑語。”

    説來也巧,就在天賜半信半疑之時,忽聽遠處馬蹄聲疾,十餘騎健馬飛馳而至。馬上均是相貌兇猛的勁裝大漢,腰挎彎刀長劍。當先一名大漢高聲問道:“小子,這裏離縣城還有多遠?”這大漢傲慢無禮,天賜大為不快,佯作未聞,不加理會。宏元僧卻忽然大叫道:“就是他們!是他們搶去了施主的財物,還要行兇傷人。若非貧僧腿快,老命幾乎不保。”嶙峋黑手指向眾大漢,神sè驚恐之極。

    天賜疑心盡除。這老和尚雖然油滑,這次卻沒扯謊。現在強盜就在眼前,絕不能放走他們。天賜當路而立,一指那為首大漢,説道:“朋友,下馬!在下有話問你。”

    那大漢見天賜神威凜凜,倒也不敢輕視。抱拳道:“少俠有何指教?”天賜道:“朋友兩天前搶去這位大師的財物,敬請奉還。在下感激不盡。”

    眾大漢怒道:“一派胡言!咱們何時搶過他的財物?”又有一人怪笑道:“咱們搶也要搶豪紳大户。這老禿驢一副窮相,只怕一文錢也榨不出,搶他做甚。”為首大漢揮手止住眾兄弟,向天賜道:“請教少俠尊姓大名。為何不分青紅皂白,一口咬定我等搶了這位大師的財物?”

    天賜冷笑道:“在下名號無關宏旨。諸位搶劫行兇,現有當事人在此,豈容抵賴。”

    眾大漢怒叫道:“原來是個無名小卒,居然膽敢在咱們兄弟面前賣狂,不知天高地厚。”為首大漢臉sè一沉,説道:“小子,你何不到江湖上打聽打聽,咱們兄弟是何許人。識相的趕快讓路,爺爺現在心情不壞,饒你一條小命。”

    宏元僧叫道:“他們兄弟人稱漢陽十三兇,jiānyin擄掠,無惡不作。搶去貧僧財物的就是他們,決不會錯。施主快去奪回財物,為民除害。”單憑十三兇的名號,就知這些大漢不是善類。天賜喝道:“豎起你的驢耳朵聽着!太爺不管你們是十三兇十三惡,還是十三個烏龜王八蛋。財物可以不要,這筆帳卻不能不算。快快下馬受死。”

    為首那大漢怒極,狂笑道:“咱們漢陽十三義一向敢作敢當,做下的案子從沒有不敢承認的。你既然一口咬定咱們搶了財物,就算是咱們搶的好了。”眾大漢附和道:“不錯,咱們兄弟闖蕩江湖許多年,何曾怕過誰。這小子吃了熊心豹子膽,竟敢在太歲頭上動土。大哥,過去陪他玩玩。”

    天賜冷笑道:“承認就好。在下正想試試爾等伎倆,誰先下場?不敢單打獨鬥,一起上也無妨。”探手拔出背上鐵劍,悄然不聞龍吟之聲。劍身烏黑,不見寒芒。

    眾大漢見到這把鐵劍自然大為不屑,嘲笑道:“瞧這渾小子,居然拿一條燒火棍出來現世,真是活膩了。”那大哥翻身下馬,抽刀出鞘,叫道:“收拾你這無名小輩,老子一人足夠了。”眾大漢鬨然叫道:“大哥,露兩手絕活給咱們瞧瞧。”

    天賜不為所動。他此時的武功與初出茅廬時相比已經大為不同。多次搏鬥的經驗告訴他,臨敵時最忌心神浮躁。不管眾大漢如何嘲弄,天賜只管嚴守門户,左手訣指天,右手劍指地,正是玄天劍法的起手式混沌初開。天賜不善劍術,這套劍法又是首次使用,不知威力如何。全神貫注,不敢稍有大意。

    漢陽十三兇若知這套劍法的來歷,一定會嚇得屁滾尿流,不等天賜出手便逃之夭夭。可惜玄天劍法在江湖上流傳不廣,那大哥看出此招古怪,卻看不出此招的厲害。鋼刀舞成一團銀光,直搶中宮。天賜劍走偏鋒,見招拆招。酣鬥良久,一時難分高下。

    宏元僧早就在打溜走的主意。眾人都在凝神觀戰,心無旁騖,正是好機會。宏元僧自然不會放過,踮起腳尖一寸寸向村裏挪去。偏偏事有不巧,一名大漢忽然回頭,發覺異動,大叫道:“不好,賊和尚要逃。”立刻有兩名大漢橫刀攔住去路,叫道:“這禿驢是罪魁禍首,留他不得。”一刀向他後頸砍去。宏元僧也學過兩招拳腳,身子一矮,脖子一縮,這一刀擦頭皮而過。那大漢大怒,鋼刀又向他頭頂劈下。宏元僧無路可走,驚得面如土sè,身子一俯,竟從那大漢的跨下鑽了過去。

    兩大漢縱聲狂笑,兩把鋼刀向倒在地上的宏元僧猛劈。宏元僧連滾帶爬,靈活賽過狸貓。兩把鋼刀居然招招落空,**過猛雙雙砍入泥土,深可及柄。得此良機,宏元僧一躍而起,飛也似地鑽進村中,探出頭咧嘴笑道:“施主,貧僧失陪了。”身子一閃,溜之乎也。

    天賜斗的xìng起,恍如未聞。他開始時一板一眼與對手拆招。鐵劍沉重,變招呆滯,極不乘手。漸漸天賜將劍法招式置諸腦後,避偏鋒走中宮全力搶攻。劍使刀招,兇猛狂野。長劍隱含風雷之聲,勢不可擋。

    那大哥落於下風,狼狽萬狀,再也顧不得什麼武林規矩,大叫道:“這小子厲害,大家併肩子上。”眾大漢早就看得不耐煩,摩拳擦掌,躍躍yù試。聞言拔出刀劍,一擁而上,將天賜團團圍住,刀劍雨點般落下來。天賜了無懼sè,鐵劍舞動如風,威力發揮得淋漓盡致。左衝右突,有如虎入羊羣。眾大漢抵擋不住,紛紛後退。

    那大哥見情勢緊急,大叫道:“弟兄們,暗青子招呼。”眾大漢迅速退出戰圈,摸出飛刀袖箭飛蝗石諸般暗器,向天賜打來。天賜猝不及防,大吃苦頭。雖有鐵劍護身,無奈暗器密集,象無孔不入的馬蜂,天賜顧的了上顧不了下。一個不留神,一枝袖箭透過劍幕,釘在天賜腿上,深及數寸,痛入骨髓。眾大漢大喜,暗器打得更歡,yù置天賜於死地。

    正在這危急關頭,忽聽有人大叫道:“住手!”一道藍影如飛而至,躍過眾人頭頂,輕飄飄落在圈中。長劍揮灑,暗器紛紛落地。

    漢陽十三兇見來了高人,停手不攻。只見來人三十餘歲的年紀,一身藍緞的武士裝。面如重棗,長髯飄灑,生相十分威武。不知是何方神聖。那大哥心中忐忑,抱拳道:“請教兄台名號,為何伸手管閒事?”

    那人傲然笑道:“在下姓周草字天豪,天生愛管閒事。”眾大漢驚道:“神劍周大俠!”周天豪笑道:“江湖朋友抬愛,送周某一個神劍的匪號。言過其實,愧不敢當。”

    眾大漢同時變sè。那大哥臉上一陣抽搐,強笑道:“在下兄弟人稱漢陽十三義,聞香教旗下弟子。敝教與貴盟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周大俠何必為一江湖小卒傷了雙方的和氣。”周天豪笑道:“諸位以眾凌寡,暗器傷人,豈不有損貴教聲名。周某既然遇上,便不能置之不理。就算貴教主龍虎天師在此,這個理也説得通。請諸位給周某一個面子,周某感激不盡。”

    周天豪説的客氣,威脅的意味卻表露無遺。漢陽十三兇自忖非他之敵,這面子不給也得給。那大哥抱拳道:“周大俠之命,在下豈敢不從。”兄弟十三個灰溜溜牽馬離去。

    壓力一除,天賜頓感難以支持。勉強持劍撐住搖搖yù倒的身體,説道:“周大俠,多謝相救。”周天豪連忙扶住,説道:“老弟受傷了。快坐下,讓我幫你裹傷。”扶天賜席地而坐,為他拔箭裹傷。周天豪隨身帶着上好的傷藥,撒到傷口上,流血立止,疼痛大減。

    這周天豪是個難得的熱心人,天賜由衷感激,説道:“多謝周大俠。”周天豪笑道:“老弟已經是第二次道謝了。”天賜道:“若非周大俠援手,在下xìng命難保。謝一百次也是應該的。”周天豪笑道:“我周天豪在江湖上不過是三流的小腳sè,叫我大俠聽着彆扭。老弟如不見棄,稱我一聲周大哥足矣。”天賜正有此意,有幸與這位直率熱誠的周大哥結交,也是一件樂事,笑道:“周大哥,小弟高攀。”

    周天豪大喜,説道:“老弟的大號能否見告?”天賜道:“小弟李天賜。”這名字普普通通,周天豪也未加留意,説道:“那漢陽十三兇雖然算不上厲害腳sè,可是蟻多咬死象,十三人聯手的威力非同小可。老弟卻能與他們鬥得旗鼓相當,可見武功一定不俗。不知是哪位高人門下。”

    天賜道:“家師姓孫,名號小弟也不得而知。可惜小弟福薄,只向他老人家學了一夜的武功。”

    周天豪驚道:“老弟只學了一夜的武功,便如此了得,令師真乃神人也!”搜腸刮肚,卻想不出武林中有哪位高人懷此神技。天賜笑道:“小弟不敢妄論家師。他老人家是個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小老頭,好酒無度,脾氣乖戾,只有武功還算過得去。小弟只學了一夜的功夫,卻不只練了一夜。説家師是位神人,未免言過其實。”周天豪恍然大悟,拍拍額頭,説道:“我真糊塗。有道是:師父領進門,修行在個人。老弟的資質堪稱上上之選,只要肯下苦功,自然能練成一身出類拔萃的武功。”

    兩人相對大笑。周天豪不再追問天賜的師門,説道:“老弟與漢陽十三兇是不是有什麼嫌隙?為何衝突起來?”天賜搖頭苦笑,將剛才發生的事如實相告。周天豪聽罷頓足不已,叫道:“老弟上當了,愚兄也上當了。”

    天賜奇道:“上什麼當?”周天豪苦笑道:“你我都上了那賊和尚的惡當。漢陽十三兇惡跡昭彰,可這次實在是冤枉。他們只怕沒搶過什麼財物。那賊和尚花言巧語,煽風點火,騙你們纏鬥起來,他好乘機脱身。剛才愚兄撞見他,正想向他討還一筆舊帳。他卻説這邊有強盜行兇傷人。我顧不上他,急急趕來,又讓他逃掉了。”

    天賜瞠目結舌,暗叫慚愧。轉念一想又啞然失笑,問道:“這老和尚機詐百出。小弟初入江湖,上當受騙也在情理之中。難道大哥這樣的老江湖也被他騙過?”

    周天豪道:“何止是你我被他騙過。江湖上吃過虧的沒有一千也有八百,其中不乏鼎鼎大名的人物。象江南八仙中的賽純陽呂大俠,猛鍾離鍾大俠。九怪中最難纏的百毒天尊千面神魔,甚至以詭計多端著稱的偷天換rì也曾被他騙去價值連城的紅貨。這幾位無一不比我高明百倍,他們還不是一樣拿這老和尚沒辦法。”

    天賜道:“原來這老和尚有一身高明武功,深藏不露。小弟走眼了。”周天豪笑道:“這老和尚的武功不值一提,厲害的是他一肚子的鬼主意。每次行騙被人捉到,都有一番説辭,天花亂墜,讓人抓不到把柄。大家都是武林中的成名人物,自然不會與他一般見識。而且這老和尚騙人卻不害人,破點錢鈔無傷大雅。大家好笑的時候多,氣惱的時候少。否則他便有一百條xìng命也完了。”

    天賜笑道:“真是有趣!小弟上當受騙之後,也有啼笑皆非之感。”周天豪道:“不錯,武林中有這麼個活寶,倒也是一件趣事。”

    兩人談談笑笑,十分投緣。問起彼此的行程,原來是同路,自然都十分歡喜。周天豪打聲呼哨,一匹棗紅sè的駿馬飛馳而至,長嘶一聲,站定四蹄。周天豪道:“老弟,咱們上路吧!”天賜腿上有傷,行動不便。周天豪扶他上了烏騅馬。二人並轡而行,直奔縣城。

    rì落時分,小小的英山城悠然在望。周天豪笑道:“進城我請老弟喝酒,慶賀咱哥倆的相識,不醉不休。”天賜嘆道:“小弟只怕不能陪大哥進城。”周天豪詫道:“老弟,這是怎麼説?”天賜道:“官府通緝小弟的文告貼遍了天下大小城池,這英山城也不會例外。大哥進城時一定能看到。”

    周天豪神sè微變,緊盯着天賜上下打量。忽然驚呼出聲,喜道:“老弟原來是李大人的公子。你讓我好找。”天賜道:“大哥找我何事?”周天豪道:“咱們龍首傳下令諭,務必找到李公子,妥為照顧,以防為錦衣衞所害。我苦苦尋找了一個多月,如今是得來全不費功夫。”

    天賜道:“大哥所説的龍首是何許人?”周天豪道:“實不相瞞,我身在江南武林盟,居藍衣劍士之職。咱們龍首便是威震天下的武聖司馬老英雄。”

    天賜道:“貴龍首之名小弟久有耳聞。論武功論聲望,在當今武林可謂首屈一指。小弟不過一江湖亡命,身份地位相去天淵。貴龍首找我何事?”

    周天豪道:“如今朝廷**,jiān臣當道,清廉如李大人者,卻為jiān臣所害。普天下忠義之士誰不為之扼腕。咱們龍首尋找老弟,一來是想為忠臣之後盡一份心力,二來是想與老弟共商報國鋤jiān的大計。”

    天賜曾被連四海的甜言蜜語所惑,幾乎上當加入了賊夥,如今依然心有餘悸。暗道:“什麼報國鋤jiān的大計,只怕又是聚眾造反的大計。”天賜對周天豪深有好感,這話卻不好説出口,一時躊躇難言。

    周天豪見天賜猶豫不決,又道:“老弟想必有所耳聞。江南武林盟,湖廣聞香教,河南卧龍山莊,並稱江湖三大幫會。可是老弟千萬不要誤解。聞香教卧龍山莊一為邪道一為黑道,豈能與武林盟相提並論。咱們武林盟都是志同道合的俠義道朋友,宗旨是行俠仗義,報國安民。咱們龍首心存忠義,禮賢下士,絕非龍在天與龍虎天師這些jiān詐yīn險,野心勃勃的小人可比。龍首對令尊大人素來敬重,對老弟也是一片赤誠。”

    天賜道:“司馬老英雄盛情,小弟銘感五內。可惜小弟現有要事,不克分身。rì後有暇一定去拜望他老人家。”

    周天豪道:“老弟只怕是有意推託。天大的事情,沒有咱武林盟辦不到的。老弟只管隨我去見龍首,無論何事,武林盟接下就是。”

    天賜道:“周大哥,恕小弟講句不當講的話。小弟與貴龍首從未謀面,耳聽是虛,眼見為實,不能只憑道聽途説妄做定論。這是小弟多次上當受騙得來的教訓。絕非信不過大哥。”

    周天豪笑道:“老弟直言無諱,足見坦誠。此事以後再談。老弟不敢進城,一定是因為身邊沒有帶路引。不妨事,我這裏多得很。”從懷中摸出一卷紙交給天賜。展開一看,居然是一疊空白的路引,上面赫然加蓋着大紅的官印,決計不是假的。天賜道:“大哥怎麼搞到的?”周天豪道:“有錢能使鬼推磨。只要肯花銀子,這玩意要多少有多少。”

    天賜嘆道:“這些貪官污吏,居然拿朝廷的法度當兒戲,該死之極。”周天豪笑道:“他們若不自找門路搞些銀子花用,單憑微薄的薪俸,只好喝西北風。而且如果沒有這些貪官,咱們江湖人也別想走江湖了,許多升斗小民也將斷絕生計。細論起來他們有功無過。這都是朝廷舉措失當,逼出來的。老弟趕快杜撰一個假名,添在上面,咱哥倆也好混進城去。”天賜點頭稱善,二人揚鞭策馬,直奔縣城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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