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向寶座的大道上。
丁不一和餘小二並肩着。
天空是昏灰色的。雲低低地壓在頭頂上。
丁不一和餘小二臉色象天空的烏雲一樣陰沉,絲毫沒有死裏逃生的喜悦。
他倆在閔橋等了白如水三天,始終沒見白如水露面,也沒見百毒幫的花女前來聯絡。
白如水一定是出事了!
丁不一沉重的心情自不言而喻,餘小二也是憂心忡忡,白如水是他遇到的待他最好的女人,他現在的衣兜裏就裝着白如水給他的五百兩銀票。
至於碧姣月,倒是沒有什麼值得留戀的。小舟鑽入濃霧之後,她就沒説過一句回頭話,船在西日靠岸,她躍上碼頭,一拍屁股就走了,連一句回頭話也不曾説。
她願理咱們,咱們也不願理她,日後有機會還她一個人情,沒機會就此拉倒。這是丁不一餘小二的一致意見。
於是,碧姣月在他們心中,便象過雲煙一樣消散了她雖已消失,但她説的話卻起了作用。
此刻,丁不一已是錦衣團袍,儼然杭州萬隆綢緞莊的大公子金滄海了。餘小二也是錦衣珠帽,一派闊少跟班裝束。他們不走小道,專挑大道走,繞出數十里,準備穿寶座,再折道去老子山。
這一來,他兩歪打正着,恰把那些在小路阻截他們的東廠殺手繞開。
丁不一埋頭走着。眼前幻現着被炸燬的百花堂的廢墟,廢墟中具花女的屍體,接着是白如水、雨英和水英張開着雙臂,血淋淋地向自己奔來,身後是被鮮血染紅了的高郵湖。
“轟隆!”一道霹靂,驚闢了頭頂低垂的雲幕。
他抬走頭來。
一道耀眼的閃電劈過空中。
這是高郵湖拋給他的一顏苦笑。天空被這道苦笑撕開一道傷口,湖水從空中灑下。
他彷彿聽到了白如水痛的哀苦叫嗅到了雨水中曼豐的濃濃血腥。
“下雨了。”餘小二一聲高叫。
丁不一驚醒過來:“哦,下雨了,快走。”
兩有大步往前前路。
雨不停地落,且有愈來愈大的架勢。
餘小二一揮手:“到左邊去,那裏有座石亭。”
兩人撒腿往左邊道上跑去。
路旁有一座石亭。但,亭內已有了兩個女子,從她衣着和梳妝上看,一位是小姐,一個是丫頭。
丁不一在石亭外站住。
餘小二隨後趕到,伸頭往亭內瞧了瞧,出凝身在丁不一身後。
雨漸漸加大,雨粒兒擊在地面上沙沙發響。
丁不一縮了縮脖子,正要鑽進亭去,餘小二拉着他的衣角,低聲道:“別急,那位小姐馬上就會請咱們進亭了。”
丁不一聞言,耐性立在雨中。
果然,亭內的小姐開口説話了:“小要,請亭外艄公子進亭來避雨吧。”
丫頭扭過臉:“喂,咱們小姐叫你們來避雨。”
丁不一拱手道:“謝小姐。”説話間,已邁步跨入亭中。
餘小二跟着竄進石亭,一邊揩着臉上的雨水,一邊道:“哎呀呀,好大的雨。”接着,一聲怪叫,“撲”地倒在地。
小姐聞聲,倏地轉過身來:“小雯,快去攙扶他起來。”
小雯噘起嘴,顯然有些不高興,但仍上前去攙扶餘小二。
餘小二抓住小要的手臂,一連滑了幾次,卻也站不起來。
丁不一知道餘小二是假裝跌倒,藉此機會在揩小丫頭的油,也不理會,把眼光投向了那位小姐。
剎時,丁不一心怦然一跳。
那位小姐身着一套大户人家的閨閣繡服,一卷黑髮紮在腦後,飛揚的髮絲襯一張寧靜秀麗的臉蛋,高高的鼻樑,櫻桃紅唇,配着一雙恬靜而深邃的明眸,呈現出莊重、高雅的美。
那眼睛、嘴唇又是那麼和小貞相像,美得使人銷魂散魄。
他看得呆了。怎麼自己碰到的女人,都和小貞相像?
那小姐被丁不一看的不好意思。紅着臉,低下了頭。
“哎唷唷。”餘小二哼叫着,在小要的半攙半拖下,站起身來。
“謝小雯妹妹。”餘小二抖抖衣袖,一個鞠躬,臉幾乎觸到了小雯的身上。
小雯瞪起眸子:“咦,你怎麼知道我叫小雯?”
餘小二眨眨眼道:“當然知道羅,凡是漂亮的姑娘,我一看就知道她叫什麼名字!”
“真的?”小委驚愕萬分。
“這還有假?”餘小二神氣地歪起頭。
小雯扁扁嘴道:“你看看我家小姐叫什麼名字?”
餘小二神秘地伸過頭去,將嘴湊到她耳根旁:“你家小姐是我金公子看的,與我無關,唷,你好香……”
小雯頭一捧,厲聲道:“原來你是個小無賴,看我不揍你。”
説罷,已將雙袖紮起。
作小二托地退後一步,嬉笑道:“哎!君子動口不動手,別亂來,小爺可是練家子出身,練的是童子真功,出手就會傷人的啊。”
“小雯,過來。”那小姐在一旁輕喚道。
小雯重重地哼了一聲,走到小姐身旁站定。
丁不一見那小姐已轉身退到一旁,不覺為自己剛才的失態好笑。
自己為什麼老是想起那個忘恩負義的小貞姑娘?真是有些兒怪。
搖搖頭笑笑,揮袖去揩臉上的雨水,衣袖上濕的,頭上的水還在往下流,揩來揩去,弄了個大花臉。
小姐從袖內摸出一條手帕給小雯,輕聲道:“給那公子送去。”
小雯翹起嘴:“小姐怎麼……”
小姐道:“那公子可在亭外淋雨,我們邀請也不進亭來避雨,顯然是位正人君子,我們可不能費了人家一番好意。”
小雯點頭道:“小姐言之有理,奴婢這就去。”
小雯走到丁不一身旁:“喂,這位公子,咱們小姐見你淋濕了,特叫我送條手帕給你揩雨水。”
丁不一接手帕,深鞠一躬:“請小雯姑娘,向小姐轉達了滄海的謝意。”
“嗯。”小雯還了一禮道:“瞧你這模樣倒像是個正人君子。”
丁不一差一點笑出聲來。他這一生中只有人叫他花花公子、窩囊廢,可從來還沒人叫過正人君子,這可是破天荒一遭。
餘小二湊了過去:“我也淋濕了,誰送條手帕給我揩雨水?”
“想得美!”小雯噘嘴,扭着腰肢,從他身旁走過。
餘小二忍住笑,轉過身,從袖中掏出一條花手帕,在臉上揩揩,又在鼻子上嗅了嗅,流着粉龍直笑。他在小雯扶他時,早已將她的手帕和衣兜裏的香囊袋偷到手了。
丁不一展開手帕,一股淡淡的撩人的心火的清香撲入鼻內。
這種令人暈眩的香氣似乎在那裏見嗅到過?對了,在客棧酒樓後摟抱小貞,偷襲一吻時,就是這種香氣。
雖是雞啄米似的一吻,卻叫他終生難忘。
奇怪,怎麼又想到小貞了?
他在手帕上看到了一朵桃花,心不禁倏然一跳。
桃花,十里桃花坡,花開如錦……
“喂,”餘小二用手肘在丁不一腰上狠狠一戳,“你在發什麼愣?”
“啊,”丁不一應着,用手帕揩了揩臉,“我在想……”
餘小後靠近吞後,打斷了他的話:“你有沒有發現,這位小姐很像小貞姑娘?”
“是嗎?”丁不一眉毛一挑。
“肯定。”餘小二毫不猶豫地點點頭,“依我所見,她不是小貞的姐妹,也與她定有什麼關係。”
丁不一的心中暗自好笑,難道女白如水和碧姣月與小貞也會有什麼關係?
餘小二壓低聲音道:“一定得想法子結識這位小姐。”
丁不一唬着臉道:“你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想結識小雯,對不對?”
餘小二眼鼓道:“難道你不想結識這位小姐?”
這句話説中了丁不一的心思,這位小姐除了貌似貞之外,還有一股特殊的氣質,説明她是個不平見的女子,她那種恬靜、高貴的氣質,很使丁不一想結識。
“可是怎樣才能與這位小姐結識呢?”用一般結識女子的方法,是絕對不行的。
丁不一望着亭外的雨絲在沉思。
餘小二皺着眉頭道:“聽剛才小姐所言,她器重的是正人君子,你得用個正人君子之法去結識她。”
丁不一心思一動,口中詩句緩緩吟出:“冥冥寒食雨,客意向誰親?泉亂如爭壑,花寒欲傍人,生涯長刺促,老氣尚輪困。不負年年債,清詩斷送春。”
此是劉一止的一首名詩,詩以首句標題,等於無題,詩句行間,不言思念鄉,懷念親人,而深沉的思與懷都有反詰語,藴藉不露,人與花融成一體,人、花不辨,意境渾成,在這雨景中石亭之中吟出此詩,別有一番風趣。
丁不一吟罷,對方毫無反應。
小姐是無意回吟,還是不懂此詩句?
餘小二暗踏丁不一一腳:“再吟一首。有道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
丁不一豪性頓發,又吟出一首蘇軾的詩句:“黑去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亂入般。卷地風來忽吹散,望湖樓下水如天。”
丁不一吟罷,深吸一口氣,等待對方的迴音。
小姐背向丁不一,眼望天默然無語。
餘小二扁扁嘴道:“金公子,這首詩是誰作的,詩中説些什麼些?説給咱們這些不懂詩的人聽聽。”
丁不一欣然道:“這是熙寧五年蘇軾在杭州任通叛,這年六月二十七日,他遊覽西湖時所作的王首絕句,我吟的是第一首。”
“哦。”餘小二拍手道:“一共五首,你吟的是第一首,哎呀,真是不説不知道,一説嚇一跳,還有四首啊。”
那邊小雯有了反應,冷哼一聲:“哼,少見多怪。”
丁不一不加理睬,猶自道:“蘇軾那時是坐在船上,船正劃到望湖樓下,忽見天上湧起一片黑雲,就像是散翻了一盆墨汁,半邊天空剎時昏暗。烏雲奔湖上而來,潑下了場傾盆大雨,只見湖面上濺起無數水花,紛紛打倒船上,就像是撒下千萬顆珍珠,船上都嚇慌了,嚷着要靠岸,可詩人知道,這只是一場過眼雲雨,轉眼就要收場了。”
就在丁不一説話之間,亭外的雨漸漸小了,纏纏綿綿,清清涼涼。
丁不一輕嘆一聲:“人生聚散,也如這進眼雲雨一樣,雨過天睛,羣山依舊映陽光,全無半點雨意。”
丁不一連吟兩詩,小姐會都無動於衷,他心中冰涼,見雨已小,但對餘小二道:“雨小了,咱們走吧。”説罷,丁不一縱身走上前幾步,雙手遞還手給那位小姐,“這位小姐……”
忽然,蘇軾的《望湖樓醉書五絕其二》從小姐口中鶯鶯吟出:“放生魚鱉人來,無主荷花到處開。水枕能令山儲仰,風船解與月徘徊。”
聲音悦耳動聽,令人如痴如醉,丁不一聽得痴了。
丁不一還在痴迷中尚未甦醒,那小姐低頭道:“我叫蘇小玉,是寶座萬樓暖春閣的歌伎,公子若有機會到寶應,望來暖春閣,我金公子撫琴一曲。”
蘇小玉説罷,小雯扶起她的手臂,嫋嫋走出石亭。
大上馳來一輛華麗的馬車,在路旁停住,車伕立身高撓繮繩,馬揚起前蹄打着噴嚏。
小雯打開車門,蘇小玉跨入車廂內。
小雯手在衣兜裏摸了摸,轉身狠狠地瞪了石亭一眼,猶豫了一下,也鑽進車內。
“叭!”一聲清脆的鞭響,馬車向前一竄,風也似的刮過大道,在遠處消失。
丁不一在石亭中捧着手帕仍在發痴。
他並非迷戀蘇小玉的美色,也非為蘇小玉留下的這塊手帕而忘其所以,他驚異地發現蘇小玉走路的背影,甚至抬手的舉動都酷似白如水。
是自己神智錯亂,目光有錯,還是世上真有這怪事?
餘小二撞撞他道:“你這個傻大哥,怎麼不説倆也是去寶座?這樣咱倆就可以搭她們的馬車了。”
丁不一已收住心思,將手帕放入懷中,笑道:“你以為蘇小玉會讓咱倆搭車?”
“一定會。”餘小二極有把握地道:“我看得出來,那位蘇小姐已經看中你了。”
“哈……。”丁不一發出一陣豪爽的大笑,大步走出石亭。
雨,已經停歇。
烏雲散開,露出一塊雨後的碧淨天空。
笑聲在空中飛揚,飛過烏雲,飛向碧空。
申牌時分。
丁汪和餘小二進入寶座城。
兩人顧不上吃喝,便急忙奔向城西街的萬壽藥堂。
萬壽藥堂是百毒幫的一個分堂,兩人特到此來打聽白如水的消息。
堂門關着,鋪板也關着。抬頭看看,看不到“萬壽藥堂”
的招牌。
丁不一問道:“你有沒有搞錯,是不是這個地方?”
餘小二瞪眼道:“你當我是三歲小孩?我曾來這裏打探白如水的消息。”
丁不一又問道:“可現在怎麼關了鋪面,連個招牌也見不到?”
餘小二道:“你問我,我問誰?我怎麼會知道變成了模樣。”
丁不一跨前一步,敲響了堂門!。
門內靜靜,沒有任何反應。
丁不一正想退回,餘小二搶上前去,抬起腳在門上一頓亂踢,口中高喊道:“裏面有人沒有?都死絕了嗎?”
“哎,來啦!”門內傳出了迴音。
餘小二得意地歪起頭。
“吱——”門拉開了條縫,伸出一個乾癟的人頭:“誰呀?”
“買藥的。”餘小二答着話,一隻腳尖寒進門縫裏。
“買藥?對不起,我這裏已經不賣藥了。”乾癟的人頭縮了回去,門砰然一關。
“哎唷!夾住我腳了”餘小二殺豬似的嚎叫起來。
門再次打開,一個瘦老頭堂站在門人。
丁不一看到店裏一片凌亂,堆滿了各種雜物和木材、工具。很顯然,萬壽藥堂是易主了。
他上前一步,客氣地道:“請問這位大爺,萬壽藥堂的人哪裏去了?”
瘦老頭瞪了餘小二一眼,對丁不一道:“萬壽藥堂的人三天前就走了,去了哪兒,我不知道,老爺買下這藥堂,準備開家鹽莊,現在正打算改修面門,叫我在此守店。”
“謝過大爺。”丁不一拱手施了一禮,沒再問,他知道再問,也是白問。
“喂,萬壽藥堂的花老闆娘沒留下什麼話嗎?”餘小二伸過頭來問。
“砰!”堂門猛地關上,門葉正撞中餘小二的前額。
“哎哎唷!”餘小二捂着前額哇哇大叫,剛才夾腳是假裝,現在可是當真了,額頭上撞起了一個紫血包。
“媽的,剁八刀的死鬼、老鬼、老烏龜王八蛋!”餘小二跳着腳叫罵。
丁不一望着緊閉的大門發怔。白如水看來是凶多吉少了!
此時,一個人佝僂着身子從藥堂旁的巷口裏鑽出來,走到丁不一的身旁。
“金公子爺是想打聽百毒幫的消息嗎?”那人低聲問。
丁不一定睛一看,原來是個衣裳襤褸的流浪漢,他點點頭:“是的,你知道百毒幫的消息?”
流浪漢抬起一雙混濁的眼,張開手伸到丁不一面前。
丁不一從懷中摸出一錠銀子遞給流浪吧。
“哎。”餘小二伸手抓了過來。
這位花金公子真夠大方,出手就是五兩一鏈的銀子。這五百兩銀票能夠幾天開銷?
“站到一旁去。”丁不一揮手一抓,將餘小二提到一旁。
餘小二鼓起嘴,生氣地站到屋檐下。
丁不一對流浪漢道:“你知道什麼,全都告訴我。”
“金公子爺。”流浪漢將銀子塞入懷中;輕聲道:“百毒幫在三天前已奉命解散了,幫裏的人都領了一筆遣散費,魯自歸回家鄉或是去投親靠友,萬壽藥堂是百毒幫的分堂也依命解散,花分堂主今天動身回山東去了。”
丁不一問道:“可有叫堂和白幫主的消息?”
流浪漢道:“有的,總堂百花堂已被東廠番子炸燬,夷為平地,白如水幫主已喪身在火之中。她死得很慘,連屍骨都燒得辨認不出來。”
丁不一的心中一陣痛楚:“她的屍骨在哪兒找到的?”
流浪漢道:“在百花堂秘道口,是花分堂主找到的。”
丁不一心像刀割似的痛,沉默不語。
流浪當忽然恨聲道:“白幫主遭此不幸,全是那個鑽人胯襠的窩囊廢,花花公子丁不一。要不是為了他,幫主怎麼解散百毒幫?又怎麼遭此不測?這個該咒的、該死的、萬人罵的無賴。”
餘小二咧着嘴在笑。
丁不一未等流浪漢説完,轉身頭也不回的走了。
他的心沉重而痛苦,牙齒咬破了嘴唇。
他暗自下定決心,要學好武功,重新做人,讓世人瞧瞧,他丁不一究意是何人物!
餘小二再三向丁不一道歉,兩人才言歸於好,在街口的一家小酒店坐下。
是該吃飯的時候了。
丁不一隨便點了幾道萊,要了一壺酒。
此刻,時值黃昏,偏丁的斜陽自西邊林梢投入,使街口沉浸在一片柔和的金黃光光芒之中。
店小二將酒菜送到桌上。
丁不一抓起酒壺,驀地,他想起八橋鎮一幕,百花堂卧室之情,恍如隔世,心中一片悽然。
“得得得!”馬蹄聲急。
三騎從街口飛馳而過,清脆的鞭聲在空中爆響。
有兩人路人閃避不及,臉上吃上一鞭,血花進濺。
只有驚呼,沒有叫嚷,只有呻吟,沒有斥罵。挨鍺是敢怒而不敢言。
丁不一坐在店門左側,他恰巧看清了三騎者的臉。
三人中兩個是行武人的打扮,身材魁梧,濃眉大眼,皆是一綹綹鬍鬚,另一個二十三、四歲的模樣,一張小白臉,蓄着兩撇八字鬍,神態驕橫已極。
這三個是誰?為何如此強橫霸道?
丁不在思想之間,旁邊桌上的一酒客將酒杯往桌上一蹲,忿忿道:“呸!仗爹的勢力,威風得幾時?”
丁不一問還站在桌邊的店小二道:“夥計,剛才這馬上的騎者是誰?”
店小二急忙道:“客官,您請飲酒吧,最好別管閒事。”
那位蹲杯的客人主動搭話道:“讓我來告訴你吧。這小子是本地駐軍三鎮兵馬總指揮賀定坤總兵的兒子賀金,人稱金太子,暗稱兩腳種豬。”
“哎。”店小二扭頭對那客人道:“齊石英,你今日敢情是喝多子,你不怕有人聽見,傳到四金太保中,要了你的命?”
齊石英睜着一雙充滿血絲的眼睛,晃着酒杯道:“我不怕,砍頭有什麼可怕的?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好!”餘小二霍地站起,將腳跳到板凳上道:“這才是真正的英雄!齊壯士,請過來共飲一杯。”
餘小二最愛熱鬧,這機會當然不能放過。
齊石英倒也爽快,拎着酒壺和酒杯,一翹腿就坐過來了。
齊石英雙手朝丁不一一拱道:“在下齊石英,人稱‘快口腸石義士’請教二位大名?”
丁不一還禮道:“杭州萬隆綢緞莊金滄海,這位是小兄弟金小江。”
齊石英道撫掌道:“久仰金公子大名,如雷貫耳,今日得見定是三生有幸。”
丁不一淺笑道:“石義士見笑了,小弟此次還是初次離開杭州呢。”説着,對店小二道:“再添兩道萊,換上一壺好酒。”
“是。”店小二不願招惹是非,急忙退下。
餘小二鼓起了小嘴巴,幹嘛無緣無故地請別人吃萊,銀子有多少啊?
丁不一併不想交結齊石英這樣的朋友,只是餘小二既已將他請來,就與他聊,散散心也好。
丁不一道:“剛才見石義士的樣子,彷彿與這位賀總兵的兒子有什麼過節?”
“呸!”齊石英耳是狠狠地一呸,“豈只是過節,簡直是不用江四海之很,不共戴天之仇!”
丁不一替齊石英抓起酒杯:“當然可以。説實話,我妹妹就是他妻子,他就是我妹妹的丈夫。”
“哈。”餘小二插嘴道:“像是他的大舅子!”
“大舅子,舅個屁!”齊石英恨聲道:“他在娶妹妹前,曾説好是連我一齊娶過去的……”
餘小二忍不住“噗”地笑道:“連你也一齊娶過去?你是個大男人,他怎麼娶你?”
“哎呀,”齊石英道:“反正就是這個意思,妹妹他為妻,他就管我的衣食住行,吃喝玩樂。”
餘小二故意問道:“他管住了沒有!”
齊石英忿忿地道:“管個屁,妹妹嫁過去還不到三個月,他便一腳把我踢出了府門,別説是吃喝玩樂的錢,就連酒錢也不給我,這豈不是欺人太甚了麼?”
丁不一眉頭微蹙,這可是遇上了真正的窩囊廢了!
齊石英吁了一口酒,又道:“更氣人的是,他把妹妹關在府裏,自己卻每夜往妓院裏跑,而耳還專啃雞仔。”
“專啃雞仔?”餘小二的眼瞪圓小眼,表示出無限興趣。
齊石英伸頭湊近餘小二低聲道:“這裏的妓院私凡是到了新姑娘,都要請他去破瓜。若哪家妓私自破瓜,他就用爹爹的兵去砸封那家妓院。”
這四金太子果真是霸道。丁不一心中暗想。
店小二將要的兩道菜送上。
齊石英和餘小二一面搶着吃菜,一面繼續對話。
餘小二饒有興趣地道:“如此説來,寶應城妓院所有的姑娘的瓜,都是他破的了?”
齊石英紅着眼道:“可以這麼説。”
餘小二伸出舌頭:“唷唷,真是隻兩腳種豬,名副其實。”
齊石英抓起酒壺往自己酒壺往自己酒杯中倒酒:“你知道他今天為什麼上這兒來了嗎?”
餘小二鼻涕、口水一齊往外流:“是哪家妓院又到了要破瓜的姑娘?”
齊石英搖搖頭道:“不是。現在他對破瓜已不顧興趣了,他已看上了一位姑娘,這姑娘是寶座數一數二的美人,雖是位歌伎,但心性高傲,從不賣身,使許多男子望之若渴,卻又無法近身。今天他就是專程為她而來的。”
餘小二問:“這位大美人是誰?”
齊石英將杯中酒一口吞下,緩聲道:“萬花樓暖春閣蘇小玉。”
“蘇小玉?”餘小二和丁不一同時一聲驚呼。
“二位認識蘇小玉?”齊石英問,未待兩人答話,他自己笑道:“凡來寶座城的有錢男人,誰會不認識蘇小玉?”
丁不一斟着酒道:“他打算如何對付蘇小玉?”
齊石英接過酒杯,低聲道:“老辦法,先壓倒對手,進入暖春閣,然後用迷香將蘇小玉迷倒,再強行佔有她……”
“卑鄙!”丁不一一巴掌拍在桌上,心火頓熾。
齊石英眯起醉眼道:“聽説她身旁還有個叫小雯的小丫頭,他準備也一起……”
“噗”餘小二一口酒菜噴到齊石英的臉上,從板凳上高高跳起,厲聲道:“媽的!我操你種豬十八代!”
齊石英怔了怔,舉手抹去臉上的污物,也高聲一叫:“媽的!”
店內所有人的眼光都射到他們三人身上,不知他們究竟在罵誰。
丁不一咬緊了嘴唇,已決定今夜無論如何要去搭救蘇小玉。
寶座城內,一場好戲就在這小店內拉開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