佈置好一切,芳菲按照之前的計畫,開始聯繫老朋友來小窩裏玩。第一號訪客就是她研究所時期的室友妮娜。
妮娜最近正好到紐約來受訓,雖然規定要住在公司的受訓中心,但她一週可以出來兩天透口氣,芳菲便約她到家裏來,重温舊夢。
但……
芳菲下樓,來到起居室,嘆口氣道:‘凱恩,拜託你回你家去,好嗎?’
‘怎麼了?’他本來躺在沙發上休息,此時揉着眼睛坐起來。
可惡!他揉眼睛的模樣看來奸無辜,害她覺得踹他出門,自己好可惡。
‘我跟妮娜想要Woman-stalk。’
‘那你們就聊啊,我記得我沒插嘴過。’他抬了抬眉毛,沒意思要妥協。
‘但是,你人在這裏呀。’芳菲跌進另一張單人沙發。難道男人不懂,女人喜歡結黨營私,聊八卦、説廢話嗎?
他認真地指正:‘錯,我在一樓,你們在二樓。’
‘我們以前可以一邊聊,一邊逛每個樓層。’更別提穿着浴袍,就可以四處晃來晃去。女生宿舍,男人止步,很悠哉的。
‘請容我提醒你,這裏不是購物中心。而且也只有兩層樓加一個小閣樓。到底有什麼好逛的?’
‘對,但我們還是可以一邊講私房話,一邊敷着面膜,一邊下樓來烤蛋糕,吃冰淇淋配紅酒,如果這時一樓沙發上睡着個男人,那就行不通了。’
‘蛋糕、冰淇淋配紅酒?那樣搭配太不健康。’
‘重點是我們高興。’她重重嘆了一口氣。‘凱恩,你這樣,會搞得我沒有朋友。’
‘兩個人在一起,本來就會壓縮對方的生活空間,彼此都要經過協調。’
‘問題是,我們並沒有“在一起”。’他們只是偶爾‘睡在一起’。
這是另一個煩心的問題。
她千叮萬囑,叫凱恩今晚別過來了,誰知他不但來了,還帶了燒烤食材與大型烤肉爐。烤肉爐霸佔了她的後院,昭顯他的存在與地位。一個家,擁有烤肉爐的八成是男主人。喝,敢情他以男主人自居了?
‘所以,我才在努力,你沒看到今晚吃飯時,我對妮娜表現得多親切嗎?我的BBQ手藝還不錯吧?’
‘是不錯。但,我不想要這樣。凱恩,這是我的家,我非常懷念以前在外地念書的時光,我希望當我的朋友來訪,我能夠與她們充分相聚。’
‘但現在,你已經不是在“唸書時代”了。’他對她不肯往成熟階段跨一步,感到無力。
‘沒錯,所以我才想要重温舊夢。’芳菲忍不住抱怨。‘除此之外,我完全看不出你壓縮了你生活中的什麼,我只看到我一直在節節敗退。’
而且她很煩惱,每次雪若琳來,她都好怕他會突然從樓上走下來,或者母親忽然一時興起,想到二樓去看看。
更怕的是,如果母親決定臨時留宿,那更是惡夢一場!她得把他偷渡出門--但他老是選擇另外一種躲避的方式,就是直接睡進她的香閨,而且一整晚不安分,害她在情慾狂喜中,一顆心還要七上八下的。
‘你不覺得我壓縮了我的生活空間?’他眸底閃過一絲黯然,欺近芳菲。
幹嘛瞪她啊?‘我看不出來。’
他壓縮了什麼?不如説他改變了什麼!!
他變得死皮賴臉,不管她怎麼趕人,他厚着臉皮也要留下來。
他不懂為什麼她的規矩一大堆,尤其不准他在雪若琳面前出現,仿彿他們一碰上面,就會發生什麼可怕的災難。
他必須把座車停得很遠,再信步走過來,走路最好彎腰駝背加低頭,還要戴帽子、拉高風衣領,萬萬不能引人注意。
他談過幾次戀愛,以前都沒這麼委屈過。芳菲好像把他當成是見不得光的壞東西,硬要把他塞在別人看不見的角落就對了。
‘看不出來?’他冷笑一聲。‘那好。’
他也是有脾氣的,老是被當作上不了枱面的男人,他也會火。
他收了收東西,一副準備要離開的樣子。
芳菲傻住。這次這麼好説話?‘你在幹什麼?’
‘讓你有自己的時間,做你想做的事,或你的姊妹淘想跟你一起做的事。’雖然內心不爽,但他的語氣依舊平靜。
‘喔。’她呆呆地看着他迅速地打包。總覺得他的爽快好像帶了點兒火氣,但--她的要求並不過分哪!
‘我走了。’三兩下,走得乾淨溜溜。
芳菲傻住了,待在原地,看着他隨便一擺手,拉開門,走出去,關上門。他關門的力道很小,小到讓芳菲有瞬間的安心--他並不是負氣離開的。
但,為什麼之前怎麼攆他,他都不走,現在卻走得挺乾脆的?芳菲傻傻地站在那裏,有些不解,也有些呆滯。
‘芳菲,你怎麼了?’妮娜見許久沒動靜,忍不住跑下樓來。‘芳菲?’
她茫茫然地回過頭。‘嗄?怎麼了嗎?’
‘怎麼就只有你一個人?你男朋友呢?’妮娜奇怪地問。
‘他……’她依舊很茫然。凱恩該不會是在賭氣吧?‘回去了。’
‘那我們來敷面膜,我説文森跟我第三次約會的事情給你聽。’妮娜樂呵呵的,沒有男人干擾真好。‘我來烤些餅乾,你要吃嗎?’
‘……嗯,好啊。’她心裏還在想着凱恩究竟是生氣了,還是不介意。
‘那你來打一壺瑪格莉特!’
‘好啊。’
‘我説,我們第三次約會,文森就帶我去他家,他家裝潢得很漂亮,我……’妮娜高高興興地説下去。
芳菲呆呆地拿出各種酒,倒進果汁機裏,倒進碎冰塊,蓋好蓋子,插上電,按按鈕,過會兒,她鬆開手,一壺酒已經打勻了。
妮娜踅過來,用指尖蘸了一下,放進嘴裏。
‘芳菲,你忘了放龍舌蘭啦,喝起來好淡喔!’
‘是嗎?’她恍然回神。‘喔,那我再重打一壺好了。’
她把失敗的調酒倒進水槽,再從壁櫥裏找出更多瓶的酒。
廚房裏,工作台上滿滿的都是食物,空氣中是餅乾烘烤的香氣,還有妮娜滔滔不絕的傾訴,還有入口濃烈、回味清香的調酒。
她們像以前一樣,坐在早餐枱上就吃吃喝喝了起來。
一切都和以前一樣,重温舊夢,應該很幸福。
但,為什麼她會覺得屋子裏空蕩蕩的,彷彿少了最重要的‘什麼’呢7.
接下來的幾天,凱恩連理都沒理過她。
他不再請她加班,而是要安芮留下來幫忙。就算芳菲迂迴地告訴他,妮
娜受訓完畢,已經離開紐約了,他也不再造訪她的小窩。
在事務所裏,除了交代她做事的正經話之外,他陌生得就像是另外一個人,她所受到的待遇就跟其他人一樣,嚴峻、冷漠,這讓坐在他辦公室門外工作區的她很不安。
那天他説走就走,也沒發過脾氣,好端端的,怎麼説不理人就不理人了?
終於,她鼓起勇氣,敲門進入他的辦公室,想跟他溝通。
‘嗨,凱恩。’她輕手輕腳地靠過去。‘你……好嗎?’
他抬起眼,看了她一眼,眼色冷冷的。‘還不錯。’
每天早點回家,吃得飽、睡得暖,又不用被人趕過來、藏過去的,能不好嗎?就算有些孤獨,他也還能忍受。
‘你最近好像怪怪的。’她下意識地絞着手指。‘你是不是在生我的氣,或對我有什麼不滿?’
‘怎麼會?你這個“基層”做得可認真了。’
‘我不是指那個--’
‘如果不是,那就出去。現在是辦公時間,我只談公事。’他的語氣雖然客氣,但是意思卻表達得很清楚。
‘只談公事?’那他以前在她耳邊吹氣、調情,逗得她小鹿亂撞算什麼?
‘是。’他的視線又轉回螢幕上去了。‘只談公事。’
‘你不再需要我幫你加班了嗎?’
‘有安芮在。之前只是把你從託蘿那裏借調過來,害你忙得沒空交際,現在該給你一段清閒時間了。’
‘噢。’他的冷淡讓她心裏一陣緊。
‘沒事就出去吧。’他的眼神沒聚焦在她身上,反而直盯着螢幕瞧,還一連打了好幾串字,壓根兒沒把她放在眼裏。
她想跺腳,問他若果真如此,之前硬叫她來加班又算什麼?在這間辦公室裏,兩人的抵死纏綿又算什麼?
但是,看他那副死樣子,她要是再待下去,就自討沒趣了!
她轉身離去,心裏怪怪的。這輩子,她還不曾因為被誰冷落而心情如此惡劣呢!
哼,她今晚要去茹絲小館,用油滋滋的薯條、十二盎司的肋眼牛排,龐大的布朗尼蛋糕跟全脂冰淇淋把自己肥死,
但她才剛踏出凱恩的辦公室,就被迎面而來的大陣仗嚇了一跳。
這是怎麼回事?她看到母親雪若琳就像以往參加各種社交場合一樣,身邊圍着一大羣人,雍容地走了過來。那陣容幾乎全是由事務所裏的律師與助理所組成,個個神色興奮又緊張。
芳菲忽然間喉嚨發乾,腦中一陣暈眩。
她來做什麼?母親該不會是來找凱恩談她的事吧?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小窩裏藏了個野男人,終究是會被揭穿的。她就曉得自己不是神經質,自從凱恩在小窩裏過夜第一次之後,整個屋子裏就全是他那有若麝香般的男人味,驅也驅不散。
她僵立在原地,等着真相被揭穿的難堪。
‘趙夫人要找莫里斯律師,芳菲,快通報一聲。’不知是誰喊。
她望着母親,母親也望着她,碧綠的眼眸中是平靜淡然的情緒,隱隱間又好像有絲期盼,好像希望她能説些什麼。
她應該要説什麼?喊她‘母親’嗎?
她望着周圍的同事,他們好像還不知道母親與她的關係。想到好不容易才建立起來的新生活,想到只要自己是個‘平凡人’,這些同事就會待她一如以往,不然的話……她搖搖頭,不敢想像那後果。
至於母親與凱恩要談什麼,都是在辦公室裏談,總不至於大門開開,請一堆人列席旁聽吧?
大隊人馬在她面前停定,她看到母親挑了挑眉,她下意識地迴避,回頭喊道:‘凱恩,趙夫人來了。’
雪若琳眼中小小的期盼火焰隨之熄滅。
凱恩從辦公室裏走廠出來,也看了芳菲一眼,眼神涼涼的。
她還來不及深想些什麼,凱恩已經親自迎接上去。
‘趙夫人,久等了,請到裏面談。’
雪若琳雍容大方地踏步進去,凱恩殿後,立刻就要將門關上。
芳菲趕緊擠過去。‘等等,我來做記錄,為你們泡茶。’
凱恩看了雪若琳一眼,後者幾不可見地輕搖一下頭。
‘不用了,你繼續在外面處理資料,有訪客或電話先一律擋掉。’
‘可是--’她眼巴巴地跟上去,想知道他們要説些什麼。
門砰一聲,毫不留情地在她鼻前關上。
芳菲愕然地看着門板。那一聲‘砰’雖然不大,卻像是凱恩與母親同時對她關上了聯繫的大門,門裏、門外,隔成了兩個世界。
這種感覺,比被朋友排擠還難受,更讓她……無言以對。
她是不是做錯了什麼了?
過了一個鐘頭,凱恩的門才又重新打開。
‘那就麻煩你了,莫里斯律師。’雪若琳的神情跟來時一樣平靜無波,就連場面話也稀鬆平常。
但,包括芳菲在內的每一個人都豎直了耳朵,聽他們在説什麼。
尤其是芳菲,這一個小時內,她根本什麼事也做不成,只能心煩意亂地不停按壓着自動式原子筆。
‘這是我的榮幸。’凱恩護送着雪若琳,直到門口。‘路上小心。’
‘謝謝。’
送走了鼎鼎大名的雪若琳,凱恩直接回辦公室.
雖然大家都在揣測,雪若琳的到訪到底是什麼原因,但誰也沒膽量直接去問凱恩。
芳菲抱起一小疊勉強穩住心神才打好的文件,送進辦公室裏。
‘這是你交代的工作之一,我已經整理好了。’
‘嗯,出去吧。’他依舊冷淡。
芳菲轉身走向門邊,落了鎖,才又走回來。她知道凱恩辦公室的隔音設備有多好,不然的話,他們之前的……早就被人聽了去。
‘凱恩,我母親來找你説些什麼?’
他不理。
‘她是來説,她知道你在我家過夜的事嗎?’
他還是不睬。
‘還是,為了我老頭跟那個伊莎什麼的有了孩子的事……’
這回,他終於抬起頭來,正色地説道:‘她説了什麼,都不關你的事。’
這句話,可把她給惹毛了!‘她是我母親。’
凱恩聽了,也沒有任何動搖的表情。‘身為律師,我有保護當事人的責任。’
‘你聽不懂我説的話嗎?’她舉着拳頭,朝他喊。‘那是我的母親!她有什麼事必須來找你,我有權利知道。’
凱恩放下筆,定定地看着她。
‘你本來是有權利的,你甚至可以進來辦公室,聽取她的委託。’
他頓了一頓,掃了她一眼。
‘但如果你真的這麼在乎她是你母親,在請她進來的時候,為什麼不是叫她的名字或是喊她“母親”而是稱呼她“趙夫人”?’
芳菲一時語塞。‘我只是……只是想……’
凱恩殘忍地説破。‘你只想要保護自己的身分。’
‘這麼説並不公平,你應該知道,我有多討厭人們知道我是誰的女兒之後,那種極端化的差別待遇。’
‘那也就是説,你想要有隱私權,你想過你要的生活。同樣的,雪若琳也是這樣,她想要擁有她自己的秘密。’
她知道他説得有道理,但就是嘴上不肯承認。
雪若琳又不是別人,是她的母親,而她也不是外人,是他的現任助理兼秘密牀伴,什麼天大的保密條款有必要連她也瞞住嗎?
她用力跺腳。‘反正,你不説就是了。’
‘對,我不説。’
哼,反正資料整理成檔案,也是交給她來做,現在他拿喬,不肯説,過不了多久,她還是會知道。
‘這份檔案事涉機密,我會親自處理。’他顯然很瞭解她的思路。
她跳腳了!‘你就是故意要吊我胃口就是了!’
‘不,事務所對於機密檔案,以及與員工相關的案件,都不會經過關係人之手。’他冷冷一笑。‘這是誠信問題,即使是你,也不能讓我背棄原則。’
這一次,換芳菲怒氣衝衝地摔上大門。
經過幾天的冷戰,芳菲的情緒愈來愈不好。
‘我覺得他是在報私仇。’午休時間,她私底下向恩尼抱怨。
‘呵呵。’恩尼咬着全麥麪包,笑了。‘你為什麼這麼意外?’
‘難道你不意外?一個是我的母親,一個是凱恩,他們居然同氣連聲地抵制我。’想到這個,她還是有氣。‘不管我怎麼問母親,她跟凱恩談了什麼事,都被她用“社交辭令”打了回來。我可是她的女兒耶!’
‘嗯。’
‘至於凱恩,你見過咬住獵物就死不張口的獵豹嗎?他就是像那樣,什麼話都不肯説,不跟我見面,就算我婉言拜託也不肯。’
‘喝口鮮果泥,我看你好像氣得快冒煙了。’
‘我是快冒煙了。’她一口氣幹掉五百西西的鮮果泥。
恩尼恰然自得地吃着自己的生菜沙拉。
‘噢,別這樣,你別跟他們一樣也來這一套。’
‘那一套?’
‘如果我哪裏不對,直接告訴我就是了。恩尼,被那兩個人視如不見、聽若未聞,我已經受夠了,你別再來湊數喔。’
‘芳菲,你有沒有想過,你對“豪門背景”的避之唯恐不及,除了讓你過上許多自由的日子,其實也傷了別人的心?’
她誠實搖頭。‘我一直都把自己管理得很好,為什麼會傷別人的心?’
‘因為你極力撇清的態度。對,你不喜歡豪門繁瑣的一切,你在求學時可以遠遠地跑到別州去唸書,過自己想要的生活,但不管逍遙多少年,或你如何辛勤地自給自足,仍然改不了你出生在豪門的事實。你可以低調行事,卻無法改變出身。’
芳菲知道恩尼是苦口婆心説這番話,因此沒有反駁。
‘但是,你已經不再是學生了,那種無所拘束的自由其實已經離你很遙遠了,你卻還一味地追求。我想,令堂來求助於凱恩,應該與令尊最近的緋聞不脱關係。既然她已經找了律師,那就代表她不願再忍受了--不管是忍受什麼事。’
‘而我卻在她最需要我的時候,拒絕伸出我的手。’她終於明白了,‘但--我母親是個很堅強的女人,她不會需要我……’
‘再堅強的人,都有需要被支持的時候。’
芳菲思索着,點了點頭,懂了。‘那凱恩呢?’
‘他不是一個願意被忽視的男人。’
‘我沒有忽視他,只是要他給我一點空間。再説,一直以來都是我在配合他,他過着單身漢的生活,而我的小窩卻莫名其妙多了一個男人。’
‘即便如此,他遺是沒被你“正名”為男朋友。’恩尼輕笑。‘在愛情裏面,你沒得選擇,因為凱恩愛你,所以他要你全部的注意力。’
‘不公平!’
‘是有點不公平,但你反過來想想,這麼出色的男人什麼都不要,卻只要你的全心全意,這樣是不是很幸福呢?’
她心口一甜。‘才怪!’
他真的只要她的全心全意嗎?可是,她根本看不出來啊!他的態度還是那麼跩。
午休過後,兩人提着凱恩的午餐,閒步回事務所,進行下午的工作。
忽然間,接待處一片吵鬧,芳菲聽見有人在阻擋、有人硬要闖,吵吵鬧鬧的、幾個接待小姐與助理擋不下來客,全部衝到凱恩的辦公室外。
那幾個闖來的男士,西裝筆挺,面容酷似凱恩,卻沒有他的霸氣豪威,反而顯得相當流裏流氣。
‘先生,你們不能就這樣闖進來。’接待小姐還想亡羊補牢。
‘凱恩,出來!’
外面的騷動,引起了凱恩的注意,他開門走了出去。
‘你們在這裏鬧什麼?’凱恩開口,立刻有股威壓令其他人懾了一懾。
‘我説,趙家的法律顧問是我們“莫里斯事務所”,趙夫人為什麼來找你?’
‘你搶生意也不必搶到挖自家的牆角吧?是不是沒本事去跟外人搶啊?’
凱恩穩穩地開口:‘趙夫人這次的請託,與趙家無關。’
‘無關?是你撈過界了吧?’
要不是看在來人都是家族親戚,凱恩會直接叫警衞將他們掃地出門。但也正因為他們都是他的堂兄弟,便自以為是地在此撒野。
‘是,或不是,反正你們跟趙家那麼熟,一通電話就可解決疑惑,又何必專程跑到這裏來鬧場?’
三、四個男人面面相覷。
他們老早就看凱恩不順眼。凱恩是莫里斯家族的黑羊,從小就不從家中長輩的安排,因此被冷眼瞪了十幾二十年。但近幾年來,他卻由黑翻紅,自行開業明明就分化了家族資源,幾個老長輩還猛誇他企圖心強,這叫幾個從小安分的同輩怎麼咽得下這門氣?
‘總之,你要在外開業是你家的事,但是,如果你想擊垮家族代代相傳的事務所,你最好打消這個主意。’
芳菲在一旁哼了一聲。就這三、四隻沉不住氣的小貓,凱恩連氣都不用吹一下,他們自己就會垮了。
‘我們不准你接受趙夫人委託!’其中氣焰最囂張的一個大叫.
凱恩沒有提高音調,但不卑不亢的態度仍震懾所有人。‘本事務所已經正式受理趙夫人的委託了,沒有拒絕或退回的理由。’
‘你、你欠揍!趙家的任何法律事件都是“莫里斯”的業務,就算小到連停車糾紛或走路擦撞,都是我們的案子!’
好大的口氣!這些人!
‘趙家的事,還輪不到你們來説嘴!’芳菲忍不住大聲斥道。
所有的人都嚇了一跳。
‘你們這幾個人,真是丟臉丟到家了!’
芳菲知道,最近幾個大型企業都紛紛轉向,尋求‘洛斯事務所’擔任他們的法律顧問,這些客户都是從‘莫里斯國際法律事務所’轉跳過來的,當然,更有不少頂尖的律師想洽談合作事宜。
不管是人才,還是客户都紛紛跳槽過來,在業界已經形成話題。
‘你又是哪位?’炮口轉而對向她。
‘如果是律師,我一定認得,這只是個小角色吧?’
‘我是這裏的助理。’芳菲理直氣壯地站出來,她受不了這幾個俗辣在這裏叫囂。
‘助理滾一邊去,沒有資格講話。’
‘就你們當律師的有資格講話嗎?’
凱恩正要介入,卻被恩尼輕輕拉住,他對凱恩搖了搖頭。
‘留不住人才,是你們管理有問題,留不住客户,是你們做事有問題。’
‘你!’
‘你什麼你?趙夫人是以私人身分委託事務所處理一些事,並不是以趙家的身分來請託。怎麼?難道你們是黑店,客户進得去就出不來,每年非得貢獻白花花的銀子供你們吃喝開銷不可嗎?’
‘你……’
‘你又什麼你?與其在這裏出醜,還不如回去閉門思過。’
‘你一個助理,也配在這裏説上幾句話?’
芳菲眯起眼睛。‘家母委託凱恩處理私人事務,是她的決定,容不得你們拿來小題大作。’
在一旁一直沒説話的凱恩,嘴角突然漾起一個淺淺的笑容。
‘什麼,“家母”?’
‘雪若琳.趙是我的母親。’
‘啊?那你是……’幾個西裝筆挺的型男看起來快中風了。
‘芳菲.趙。’
‘芳菲.趙?趙家最少露面的三女兒。’
‘聽説是個不好惹的人物。’
‘對,我不好惹,你欺我一尺,我還你一丈,今天,你一下子得罪了兩個意志堅決的女人。’芳菲冷哼。
她現在才知道,不管她多想撇清跟家人、跟凱恩的關係,但是,只要看到、聽到有人在‘欺負’他們,不把他們當作一回事,她就忍不住要爆怒,爆怒到想給他們一人一個爆栗!
‘如果我將各位今天的言行稟告家母,相信家母對於貴事務所的評鑑應該不會好到哪裏去!’
她態度凜然,眼神凌厲,平時好説話、好商量的‘基層’模樣無影無蹤,現在站在這裏的芳菲,是雪若琳曾經深深調教、卻自認失敗到底的芳芳.趙。
但現在看來,雪若琳給她的訓練,早巳成為她個性中的一部分,與她的本性融合,強上加強,簡直是萬夫莫敵。
‘這……’幾個前來踢館的傢伙面面相覷。
‘當然,“鴻亞建設集團”的法律業務可能還會繼續與你們合作--看在老一輩交情的份上。’她故意這麼説,就是要這羣自以為是的傢伙聽懂她的言外之意。
‘不過,家母有些私人事務,委請“洛斯事務所”處理,而我相信,她有很多摯友應該會很有興趣知道貴事務所的行事風格。’
‘等等……’有人發現情況不對了。
芳菲不給他們挽回的機會。
‘各位應該知道家母在社交圈的地位,她的任何選擇都是所有名媛的行動指標。’她帶着微笑,凜然説道。‘這些名媛貴婦會有多大的影響力呢?’
她看了那些人一圈。‘連我都不敢想像。’
的確,女人撐起半邊天,萬一惹毛了那些難搞的名女人,業績不知道還會下滑多少。
‘出去吧!我很確信,我母親不會樂見私事被吵得沸沸揚揚。’
幾個西裝男悻悻然地走了出去,芳菲不忘補上一句:
‘千萬別忘了在今天的工作日誌上記下“今天得罪兩個姓趙的女人,恐怕後患無窮氣’
看着這三、四個連一堆人都請不出去的男人,竟然被她用言語打敗,芳菲只覺得一肚子污濁氣全數出盡。
誰説她不敢承認她是趙家女兒?誰説她恥於承認雪若琳是她的母親?她以前總是遮遮掩掩,但是當有人藉趙家與母親的名義來作亂的時候,一股澎湃之情從心底大量湧出,她就忍不住要大聲出氣!
恩尼走過來,對凱恩低聲説道:‘一頓充滿感激跟愛意的燭光晚餐,可以自然而然打破你們之前的僵局。’
凱恩一哂。‘我好像沒有聘請你當愛情顧問。’
‘是義工,愛情義工。’恩尼的心情有如破雲日出。他心情很好,確定了凱恩永遠不會愛他後,他反而更能敞開心胸,去尋找自己的幸福。‘我幫你訂餐廳。’
‘不要太羅曼蒂克的那一種,我怕她一時彆扭,又溜了。’
能聽到凱恩頭痛無比的抱怨,真是難得又榮幸!
‘相信“Queer”的眼光吧。’
得意洋洋地看着那些傢伙離開後,芳菲突然發現大家驚異又敬畏的眼神,這才恍然悟及自己剛剛透露了什麼。
她順了下頭髮,低着頭想回到自己的座位,假裝沒事繼續工作,同事們卻都圍了過來。
‘你是“那個”趙英東的女兒?’
‘“那個”看起來很有女王架式的雪若琳,是你的母親?’
‘芳菲,這種事,前幾天怎麼不早説呢?’
‘這是千金小姐體驗小平民的生活嗎?’
就連平時最膽小、最客氣的同事也掩嘴低呼:‘天哪,我今天還拜託你幫我買咖啡回來。’
那沒什麼大不了,奸不好?芳菲想要大叫。
‘以前我對你説過的話,如果有冒犯,還請多多見諒。’
芳菲看着平時跟她笑嘻嘻的同事們,忽然間變得拘謹多禮,知道惡夢再一次出現--只要她一亮出家底,就失去身邊的朋友。
‘來,坐下來,喝杯茶。’託蘿故意這時竄出來獻殷勤。‘完全是你喜歡的口味,錫蘭紅茶,不加糖,你喝喝看,口味對不對?’
託蘿是故意的,想讓大家誤以為,芳菲會在私底下對她頤指氣使。一不好意思,我還沒買到你要的巧克力。’她故意歉然説。
‘我去買、我去買!’中午拜託芳菲買咖啡的助理急忙爭取。
‘不必了。’芳菲沉下聲調。‘我們都回位置上繼續工作吧。’
‘錫蘭紅茶我就放在這裏了,要是涼了,跟我説一聲,我馬上再幫你衝。’託蘿還在惺惺作態。
‘尤其是你,給我滾!’芳菲也不再吝嗇苛嘴薄舌。這個女人真的很有問題耶!
一整個下午,芳菲感受到截然不同的待遇。
沒有人跟她打打鬧鬧。她到圖書室去借書,老是到處串門子的圖書助理竟在原座,站起身致意;:只要她去列印室,所有人都鼓吹她插隊;她去到茶水間,一羣人替她遞方糖、取奶精,好像她的味蕾突然高貴起來似的。
她回到座位,沒再理會過任何人。
當天,她留得很晚,整理桌上的資料。整個事務所的人都定光了。她拿來大紙箱,把自己的東西一一放進去。事情到這種地步,再待下去也沒有什麼意思了。
她是誰,跟她出身如何,有差別嗎?因為她的父母是赫赫有名的人物,所以她就是不一樣的人了?做一個為了柴米油鹽醬醋茶而煩惱的平凡人,對她而言,就那麼難嗎?
‘收好了?’凱恩走了過來。他已經聽聞下午發生的所有事。
雖然他主動前來關心,但她也不想再多説些什麼。‘就那一箱。’
他輕輕鬆鬆抱起來。‘走吧,我送你回去,順便去吃個飯,一頓大餐會讓你心情好一點。’
‘家裏還有菜,我回家吃就好。’小姐今天沒心情出去玩。
‘不,我堅持要帶你去吃一頓大餐,安慰我的情人被人欺負的脆弱心靈。’他正色地道。
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冷戰之後,他的話竟是那麼甜蜜,她第一次不唱反調,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