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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固州風雲

    桌上滾熱的湯,升起嫋嫋的青煙,淡淡的像霧,像佛殿裏香案前的香火,祭祀桌後一個個的食客!每個人都持筷不動,神像也似的凝坐着,膛目瞪視着縮在一隅的楊士麟!楊士麟心下發毛,故作鎮定挾一箸牛肉片,填進口裏,自嘲想道:“非打架不可了,你們也許能把我吃下肚去,但我可比你們先吃一片肉!”陰風奪魂刀關玄方待叫陣冷眼掃處,他發現黑衣少年也在座,神色一變忖道:“這廝也在這裏!”氣呼呼的坐下,從心裏大大不服,這楊士麟運氣也太好,前次在洛陽,關玄因為投鼠忌器,在比劍時,半途而廢!好不容易今日又遇上了,座中偏偏又坐着一個小魔星!邊地民風膘悍,在座諸人本以為有好戲看,那知虎頭蛇尾,不免微覺失望,好在大家都飢餓難當,注意力一下也回到唇下菜餚看上去了!楊士麟不明所以,忖道:“怪了!這廝不是揚言那裏遇到那裏算嗎?難道還要我再打他一塊肉骨頭才發作?看情況他可能真餓壞了!”這回,他沒有吃肉排,也不會有骨頭,無事找事,再打人家一塊!也不認為這事算結束!一場風波,表面上,無疾而終,大家平平安安填飽了胃腸,卻不散座!按着邊地,可愛的習慣,飯後必需來一壺茶,幾個店小二穿梭往來,為食客們收碗倒茶!霎時茶香撲鼻!茶具非常精緻,乃是上好紅陶所燒成,茶杯不深,作雨遇天青色,杯緣下用釉彩燒着圓圓一圈五個字,黑衣少年並不斯文着品茗,抓起壺耳往嘴裏猛倒一氣!那熱的茶水,他也不伯燙!手裏捏着空茶杯,也許是酒醉肉飽,得意忘形,轉動着杯外的一圈字跡,竟用內家真力逼出聲音,朗聲讀道:“可以清心也?”這五個字的吐出,宛如黃鐘大呂,震得人家耳膜發響,像針刺一樣的痛!分明是一種自我標榜!乃是挑釁,誰有種,誰不妨天山派的女嬌娃;首先有了反應,啜了口茶,看了茶杯外字跡一下,忖道:“這廝冒充斯文,字雖是這五個字,卻不是這麼讀法!”伸手輕輕拍了師兄桌子底下的大腿一下,要他注意,嬌聲讀道:“以清心也可!”他師兄經她玉掌一拍,還認為她急着要回房上牀呢!一聽嬌聲出唇,也正注意到杯外字跡,可惜映入眼簾的剛好有些錯位,忖道:“師妹也讀不對,應該是這樣讀法!”因之朗聲讀出:“清心也可以!”陰風奪魂刀聽這三個人有三種讀法,好像在鬥法似的,忙也捏起茶杯看過究竟怎麼寫的—!他雖識字不多,但這幾個字,還是認得的,不巧映在眼裏的偏偏跟前面三人的不同,得意之下,摸着肚皮讀道:“心也可以清!”茶杯上一共有五個字,飯廳裏的練家子,一共也是五個,現在只剩下楊士麟還沒發表高見了!他想:“這一圈五個字,本來由那個字開頭讀起都可以,他們卻像故意嘔氣似的,各顯‘文才’,像這樣下去,今夜本沒事,也非給他們搞出事來不可,但如果我不讀出,好像有點對不起人似的?”,遂亦念道:“也可以清心!”楊士麟念罷,似挑上了一付重擔,其實他的心正不可以清呢!心忖:“接下去,難到就是要開打了嗎?”卻聽那黑衣少年,掀起眼皮,向舉座各人一掃‘呵呵’大笑道:“痛快!痛快!不瞞諸位説,區區平生除廝殺之外,別無所好,這幾天沒有碰到對手,正覺悶氣得很,你們四個,也許還夠消遣一番!瞞可將就玩玩!咱們的梁於也有了,這就開始,或者要到城外挑個清靜場子,好好消磨這個長長的冬夜?”楊士麟聽了皺了一下劍眉,暗自叫苦不迭,看來這場禍事又惹上了!“他把這個稱為‘樑子’,找人麻煩還説瞧得起人,動不動就想廝殺着消遣!他究竟是誰?膽敢如此蠻橫!”天山派的嬌娃自報姓名,拉下嘴角不服氣的哼了聲道:“本姑娘乃天山派符國夫人的弟子,‘羽扇倩女’危玲,這是我師兄‘金劍郎君’宮商公子未知你們幾位貴姓大名?”陰風奪魂刀為了避禍,隸屬在萬刀莊嶽戰旗下,今天巧遇‘菜人’,為公為私,斷無放過之理,卻因忌憚那黑衣少年,才暫時吞忍,這時看場面有一觸即發之勢,靈機一動,忖道:“原來這一對男女也大有來頭,這可好了,等下廝打,我何不讓這兩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天山派小輩去對付那廝,我自己再把楊士麟這小子引開……”遂,胸膛一挺,豪氣幹丈的報上萬兒!楊士麟見事已如此,不由得他不開口,卻只簡簡單單報出‘楊士麟’三個字!黑衣少年,嘴內露出一絲冷笑,喝道:“我卻不能説出我的姓名,那會把所有的人都嚇死?”此語一出,立刻招出三聲冷笑,楊士麟反唇相譏道:“尊駕此言未免太瞧得起自己啦!也要看看聽的人是你的仇人,或是朋友?”黑衣少年凝眸顧盼,仔細看着楊士麟,冷冷説道:“區區沒有仇人,沒有活着的仇人,所有的仇人都死了!”説罷,伸掌拍拍腰間腰帶,狀甚自負高人一等的神氣!這腰帶厚約三分,寬約兩寸,乃是紅蛟皮所制,角稜隆烈,正中有精金釦環,明眼人一望而知裏面乃藏着一把堅比金石,柔中繞指的緬刀!楊士麟方待答腔,冷不防門口又撞進一個人來,身穿萬馬莊莊丁的號衣!天山派的宮商公子立刻像是蒼蠅看到狗屎般的喜道:“師妹,正事要緊,快將這人拿下,嶽戰的下落全在這人身上!”羽扇倩女不待師兄説完,身形略略一晃,電光一閃似的向前一竄,已到莊丁面前,右手二批並列如劍,看似極緩,其實疾如星馳,輕輕往莊丁身上一截,已將他拿下!黑衣少年微微色變,真想不到此女竟有此功力,那一手原來是有名的‘牽機手’!專重一個‘點’字訣,只要輕輕沾上,再也脱逃不開,本來強將手下無弱兵,萬馬莊的小兵小卒原也有兩下子,競在一照面間就告失手!羽扇情女左手繡帕一揚,力貫方巾,宛如一把利力,拖在莊丁後頸上,叱道:“要死要活由你,你們莊主現在究竟在何處?説!”莊丁脖子一縮,抵死不説,額頭汗珠如豆滴滴下落:危玲嬌脆叱聲冷笑道:“我知萬馬莊規矩,泄露機密者處死,是以你不肯説,但遲死早死,總有個分別,説了這裏也沒有你們的人聽到!不説嘛!人頭要你立刻落地!”説着,繡帕邊沿已壓入後頸中去了!那絲綢硬如鋒刃,並無多少差別!貪生怕死,人之常情,莊丁渾身顫抖,嘴巴張了張殺豬般叫起來道:“姑娘饒命……”兩眼直盯着陰風奪魂刀關玄,張口欲呼,向他求救?只是尚未喊出來!這人也是老江湖!要講未講的擺個態,令危玲已不能馬上決定要殺了他!那意思是對關玄表示你老兄已在萬馬莊旗下呀!難:真的見死不救!不然,先將你掀出來,要他們向你討消息,你的職位比我高也。楊士麟知道天山派圖謀嶽戰如此之急,無非是打聽‘菜人’下落,眼看一個生靈將因自己之故而魂歸九泉,怎能無動於衷?陰風奪魂刀偽裝外人,混跡在江湖豪客中,為嶽戰刺探消息,如果身份一旦揭穿,被莊丁指認出是萬馬莊的爪牙,不但為江湖所不恥,無法再混下去,便是此時此地,也有性命之憂,連忙起身暴喝道:“我正要打聽嶽老匹夫的下落!快説!”同時翻腕,掌心向外一登,一股涼沁的掌風打向莊丁胸口——競欲殺人滅口!眾人眼前一晃,一條人影電閃竄出,身形微錯,“蓬”的一掌,把關玄掌風接下!關玄驚‘咦’一聲!看清來人竟是‘菜人’楊士麟!楊士麟不忍置身事外,救了莊丁一命,正氣凜然説道:“我不許你們持技欺人,殺一無名小卒,不過折枝之勞,算不得英雄,要探聽‘萊人’下落,有種的自己找嶽戰去!”黑衣少年點頭稱是,大有學究之味,説道:“是極?是極?你們以為我在這裏幹什麼?不是為‘菜人’,誰也不會來到這邊陲,但要打聽消息,還以打找嶽戰本人為是,用不着在這裏找個小崽子擺威風!”關玄狠狠的瞪着楊士麟,説道:“難道只有嶽戰才知道誰是‘菜人’嗎?”他話裏實有所指,但不敢真個點破!氣得牙癢手癢!這時對他沒可奈何!楊士麟不知關玄現在的身份,也不認為他知道自己,裝糊塗道:“我也正為‘萊人’才到這裏,你説知道‘菜人’的秘密,除嶽戰之外,還有別人!這個也不新鮮,我就知道另外有個人知道!”他越説越得意不打緊,卻引起另外一人的誤會,黑衣少年想道:“這個姓楊的傢伙,究竟是何人門下?看他剛才那一掌,很是熟眼,呼之欲出,似是……似是……”卻想不起來!自在一旁絞破腦汁苦苦思索!關玄萬莫料到楊士麟竟如此大膽,競自宣佈他自己也在尋找‘菜人’,無奈悶哼一聲,這個啞吧虧是吃定了!‘羽扇倩女’危玲心頭一震,不是驚於楊士麟的武技,而是他的像貌和氣度風采,剛才她全沒正眼瞧過他呢!這時一見中意,淫心蕩漾,媚眼流盼,一收怒意,柔聲道:“小郎君,你説不許我們殺了這莊丁,如果忠言逆耳,我們聽不進去呢?”楊士麟一本正經的,大義凜然,豪邁的道;“你要殺他,可得先殺了我,這事我攬下了!”危玲嬌笑一聲,放了莊丁,收起繡帕,媚眼一勾,繡帕不經意的向他一撩,道:“姐姐那裏捨得殺你!”楊士麟吃不消這套當眾煙視媚行,撩煞人的浪像,頓時臉紅耳赤,吶吶道:“那麼……那……麼……你便不要殺他!”這句話回答的像三歲稚兒,引得黑衣少年暗自發笑,想道:“他方才那個口才那裏去了呢?連罵她一句也不會,這可真像我那老弟慕齊星!”宮商公於見師妹臂膀往外彎,一股酸氣由胃裏直衝鼻孔,喝道:“師妹不肯殺你!小於,我倒肯,亮劍吧!”説着,袖口一揚,手中已多了支耀目的金劍,劍尾幾個小鈎,拖一個星芒練子錘,算是創穗,可真奇怪,那是一劍兩用,微微晃動時發出叮叮噹噹的樂聲!晚飯出房時為了偽裝不會武,伯被人注意惹上是非,楊士麟特地解下佩劍,這時習慣性往腰畔一摸;空空如也,遂老老實實道:“你等一會,我回房去取劍來!”這句話更是幼稚可笑了,比道聲‘臨陣磨槍’還令人啼笑皆非,立刻引起鬨堂大笑,連恨之入骨的關玄也忍不住!死命冷哼,才沒笑出!楊士麟以為人家笑他窩囊!大少爺的口氣一湧,命也可以不要了,再道:“不用劍了,我空手陪你走幾招!我是怕一掌打死你,才去拿劍!比武打架,又非死仇大敵,有什麼可笑的!”‘萊人’只有一個,也深知他手上有幾把刷子,被人打死了怎麼辦,關玄擔心了起來!固州地近西夏,爭戰百年,養成鬥狠好戰的民風,民間械鬥,算是常事!一言不合,打個頭破血流,屍殘骨碎,屢見不爽,像是家常便飯,那死那裏!旅客及店主見外來客人,有此雅興,連忙指揮店小二們清理桌椅,並道:“天氣冷,不用到外面去,就在小店比劃吧!”飯廳本來很大,店小二似乎訓練有素,把二十來張方桌,密排在中央!成了個臨時擂台!還相當管用呢?老店主向楊士麟和宮商公子兩人熱心交待道:“兩位客官請上台吧,誰踩壞了桌子,誰就算輸,誰被逼下桌子也算輸!”血本悠關,故有此一説!宮商公於,兩腳不彎,兩臂一拱,宛如一隻怪鳥似的,躍上了枱面!佔住一面!楊士麟足尖微頓處,也自飛起,抬頭望了柱樑,高在頭頂丈許,忖道:“原來這飯廳還可當作比武廳用,樑柱才這麼高!”眾食客興高彩烈,倚宙而立,準備看一台好戲,有個多事的姜回於嚷道:“瞧這兩位俠客上台的身後,可是高明,我們賭注下大一點吧!我以三兩銀子搏三串制錢,使金劍的好漢十招獲勝!那個願來?”一時台下哄哄然,紛紛動用盤纏解囊,掏雪花銀子,賭將起來,這正是此地習俗!也有人去找黑衣少年賭,黑衣少年笑道:“這倒像是鬥雞博曲曲(蟋蟀)有得場外交易!”説着,解下腰間較皮腰帶,道:“我用這千鏈緬刀,博你們所有的銀子!”姜回於訝然的眼睛一亮,他對這刀道是識貨,哈聲道:“這位相公,賭那一個勝?”“兩人乎手,就在第十招吧!”眾人聽了那裏肯信,都看這少年難道是神仙!乎手就乎手,還指定第幾招!都樂於跟他賭!姜回子又去找陰風奪魂刀關玄,他正擔心這寶貝‘菜人,失手,豈非暴磣天物!失了靈氣,沒好氣的虎吼一聲,好嚇人!姜回子看看他背插大刀,聳聳肩道:“敢情這位好漢,等會也要上台,才不賭的!”支吾着又去找羽扇倩女!她這時已放開了萬馬莊莊丁,俏立在一旁,懊惱不已呢,兩隻公雞,乃魚與熊掌她都想‘吃’了他們,能醉死人的舒爽,有人來煩她,杏眼一瞪,叫道:“滾開!”那個莊丁,一條命是撿回來了,趁此時間,大家亂哄哄,一溜煙挾尾縮頭飛奔而逃!老店主是賭楊士麟在二十招後才落敗的,這時見他空手,擔心了起來,萬一他擋不住二十招怎麼辦?輸錢事小,丟人事大,説不得親自拿起一張椅子,手臂還真有幾斤蠻力,敲敲打打尸解了,拿起一條木腳,拋給楊士麟道:“客官,你好歹也支持個二十回合!”楊士麟伸手接住了,表情哭笑不得!鴨子上架,不打完這一架是不成的!賭客們眼見由空手變成拿木棍,為了各人的賭注,不乎起來!又再嚷叫着!看樣子楊士麟改變主意想用劍,也無法如願!因為這些賭客們賭注已下了,事關贏輸,絕不答應!其實,楊士麟不肯用劍是另有原因,一劍在手,萬一身不由主,左手劃圈,右手使起‘神龍一劍’,傷了宮商公子,那傷勢會跟飛天狐一般無二,誰是‘菜人’之謎不啻不打自招了,這後果比落敗嚴重!宮商公子早就等得不耐,瞧着手拿木棍的楊士麟冷笑一邊還溜了師妹一眼,醋勁潮湧,兇心熾熾潛藏不露,忖道:“我就要在你面前殺了他!免得爭了我的被窩去!”老店主清了清喉嚨,一本正經的自任大總裁,叫道:“兩位請吧!注意不要弄壞了桌於!”宮商公子,右腕重振輕拂,劍尾小鐘化出七朵星芒散開,帶着萬道金光,分取楊士麟胸前七大穴!“好!”觀眾喝采有聲!興奮之極,大有看頭!楊士麟萬莫料到敵人功力如此卓絕,這第一招自己就無法拆解,一個流水步遲到擂台邊緣!心一狠,拋起木棍,空出雙手,以毒攻毒,一打胸腹,用的是,貝龜吞沙’,一擊腦門,用的是‘日落平沙’!‘小戈壁飛雲絕沙掌’號稱天下沒有解法!楊士麟一共才會三招,如今為了保性命,兩招齊發,威力真非同小可!宮商公子不願玉石俱焚,也無招可解,顧不得傷敵,把金劍舞個風雨不透!楊士麟得理不讓人,雙腳一蹬‘旱地拔葱’凌空飛起,抓住木棍,一個‘飛燕穿林’之勢,殺出‘卿雲縵今’。黑衣少年獨自雷也似的,喝個大采!並非稱讚揚士麟身手好,而是因為自己看出他的門路,忖道:“怪不得我覺得他掌法熟呢,原來是冷若冰門下,只是那一劍似是早已廣陵曲散的‘河圖十三式’,寒泉冰老怪已得了‘六盤考樵’的劍技了嗎?”他沒思及是‘六盤老樵’的傳人學得了冷若冰的掌法,因為冷若冰生性奇吝,不是他的門下而學到他的絕藝,簡直是不可能的事!宮商公子見敵人身手不弱,長嘯一聲,使出渾身解數,再也不敢輕敵!劍影化作金花萬朵,漫天飛舞,夾着刺耳嘯風,撩人心神!他以宮商為名,顧名思義,必精音律,更厲害的是嘯聲裏似含陰陽頓錯,暗合音韻曲調,五步之內,吃他這非絲非鈴的金器鳴喧合湊一攪,會心浮口燥,練到極處,奪人心魄,殺人於唇齒宮商激楚之中!楊士麟亦通音律,強目凝住心神,一手以劍招喂敵。誘開創影,一手施出‘小戈壁飛雲絕沙掌’中的‘貝龜吞沙’‘飛石流沙’,攻敵要害,一時之間,競能扯個平手!兩招、三招、四招……木棍被金劍一切,節節削短,木屑橫飛,打得圍在台外四周的賭客,他們連減過癮!皆因兩人使的全是對方從未過目的絕招,乃上乘武功!只一味以毒攻毒,以生命相搏,有人卻高叫道:“手法緩一點,看不清楚!”兩個人影在台上星飛電馳,花綻葉落,儘管手底下極是用勁,‘擂台’卻聞風不動,使得老店主很安心!五招、六招;七招……楊士麟已覺技窮,木棍已剩下短短一節,不宜再用了,猛可用力一甩,短木破風射去,同時左手劃圈右手內困中套擊而出,掌心一吐,掌風剛勁,雄渾無倫!宮商公子,閃開木棍,也自驚駭,心知並非易與卻不曾閃避,鋼牙一咬,硬封一掌!“砰”!兩股掌風相接猛力衝激,震得廳堂四壁嘩啦啦的響,燭火搖晃,熄了兩盞!宮商公子悶哼了一聲,吃不住勁,整個身體飛出桌面,撞向牆壁去!賭客們生怕遭了池魚之殃,怪號着紛紛閃避——宮商公子連忙使出師門卸力工夫,伸出後腿,輕輕一踢宙緣,競把迅疾的去勢穩住,反身回撲桌面!有人叫聲,“輸了!”有人反對:“不算輸!”“若無宙緣墊一下足,非落地不可!”在眾聲叫嚷中,楊士麟也是渾身一震,腳下踉蹌,遲到‘擂台,邊緣,腳心一半在桌外,搖晃了幾下方始穩住,沒有落下台去!“險勝!”這算是第九招!本來早經言明,落下‘擂台’,便算負手!但,宮商公子去而復來,雖末着地,卻沾了牆壁一下,總算落敗了!他老羞成怒,本是無義無信之徒,那裏管得這多,力貫金劍,飛身一縱,直刺楊士麟胸膛,落井下石,要把敵逼落下台!眾人那有敢爭議的,落很多看熱鬧,誰死誰活與他們無干!楊士麟大駭,進退維谷,不論使出任何絕招,擊退敵人,自己總難逃‘下台’的劫運!只見他左腳不動,當作軸心,一個急旋,全身大半在台外打了個轉,又沼向台上,反而旋到宮商公於身後去!一見機不可失,豎掌如刀,斜絕一記‘獨劈華山’,打向敵人背心,這第十個照面,雙方都打得又狠又疾!非死即殘!不科宮商公子,技藝非凡,經驗豐富老到,變招迅疾,一見師出無功,招已用老,敵人兔脱,弓自背後攻來!身形斜錯,使出‘顧曲周郎’,劍尾的星芒小鐘柔如軟蛇,候地倒轉,宛如金蛇出洞,向後直打向楊士麟!這是第十一招,雙方短兵相接,險惡萬端,勝負必見分曉,是個兩敗俱傷之局!已至千鈞一髮,各自避讓不及!分解不易了!但當金錘肉掌行將交綏之際,“呼”地一聲,陡地衝起一股嘯風,將兩人由中間擊開楊士麟和宮商公子,競未及使定第十一招,都被嘯風擊落下台!然而卻俱都無傷害!只是身不由已停不住身子而墜落!變起突然,大家訝然驚呼,台上已多了一人,哈哈大笑着,原來是那黑衣少年,他談笑自苦的道:“我説第十招乎手結束,果不其然?銀子統統拿來!我贏了!”半途殺出這個程咬金來,橫加阻撓,把一場好打狠鬥攪散了,眾人那肯答應,紛紛責難!心中敢怒而不敢過分激怒他!宮商公子自認為,他這一招若是奏功,便是勝定了!不由破口大罵道:“你算什麼東西?”一躍上台,意欲與他誓不甘休!再打一場!看是鹿死誰手!“住口!”黑衣少年高叱一聲,煞氣甚濃,不可一世,那裏是方來時談笑自若的樣子!健臂一揚,手從較皮腰帶裏,抽出—把紫氣濛濛流燦的緬刀來,喝道:“你們看清楚,我可不是隨便説話?憑這把寶刀,我説十招乎手,就是平手,一招不多一招不少!”“是他?”宮商公子暗自倒抽一口冷氣,卻不甘心就此屈服在他的渾話下,冷笑道:“拿着師父的一把破刀作晃子,可還嚇不倒人!”楊士麟不知那把緬刀是何來歷,但看宮商公子色厲內荏的模樣,這黑衣少年的師門必然大有來路。心裏可不服氣,忖道:“這把緬刀難道競能當‘聖旨’用?上方寶劍用!”黑衣少年瞪着宮商公子道:“你認得這把刀,還敢不服,未免太大膽了?”宮商公子窒窒還待言語,奚落諷刺他一番!甚至不惜—戰……羽扇倩女,危玲風一股的飄上台去,暗拉了師兄一把,在他耳邊竊竊私語,道:“這人剛但自用,夜郎自大,為敵甚是難纏,為友則大有助益,三句好話奉承他便能拿着腦袋為我們所用,眼下咱們人單勢孤,正缺人手,何不略用小計,收為己用!師兄又何必為這點小事,而小不忍則亂大謀呢?而且我們不是説過了嗎,用過飯馬上幹活去!難道你要放着正經事不幹,扯惹這種閒氣生?”説完拋了個媚眼,給他點小甜頭吃,那是兩人心照不宣了!。宮商公子聽師抹説的是那擋子事,一想也大有道理,有那勁兒去幹那事,有多災心,要搏要戰!也要找對了地方,心裏一蕩,火氣便自消了!兩人手牽手一起跳下‘擂台’無需交待,頭也不回地走向後面,進入自己的房間!眾人一見比武弄出這種場面,台上還站着個凶煞神,那是誰也招乎不了他的!真成了一粒老鼠屎,弄臭了一鍋美湯,都想伸手拿回自己的賭注!“放下!”黑衣少年磊喝一聲,看眾人面色喪喪的,都是些小民百姓,忽又改變主意,言道:“拿走你們的銀子,馬上給我滾,滾得一個都不剩!”眾人一聽總算鬆了一口氣!默默的散去……“店小主把桌子擺好,打三斤陳年酚酒,弄一些可口菜餚來,我不計較銀子,但若不小心侍候,當心我切下你們的狗頭!”手中緬刀挽個刀法,精芒四射,寒氣罩人!霎眼便歸入鞘中去了!楊士麟看不慣他頤指氣使一般粗胚囂張霸道的德性,留着不走,用力冷哼一聲,有意要黑衣少年聽到!小小表示自己的抗意!黑衣少年立刻有了反應,輕捷地跳下台來,動作舒泰自然,就像常人在乎地上跨腳一步,越顯得他功力深厚,笑容可掬地道:“楊兄請慢走一步,尊師‘寒泉冰’冷若冰,武功蓋世,以世外高人,任一國之師。小弟向欣慕得緊,兄台人中之龍,年少英雄,小弟西來得接傻傑,足慰乎生!”楊士麟驚訝非凡,榮寵得啼笑皆非,這少年之性格多變競在剎那間換了兩付面孔,看似魯莽自大之徒,卻又狡猾得緊,不知他肚子裏究竟有幾條蛔蟲!但聽他誤會得有趣,也便虛與委蛇抱拳連聲道:“好説!好説……”“方才小弟多有冒犯,若蒙不棄,就請同坐,待小弟借酒謝罪!”“他敢是以為我乃冷若冰那老魔門下,才亟力巴結,才請我喝酒?”楊士麟想道:好在一時也不怕他吃下自己,反而可打聽一些消息,遂信口胡扯一通的道:“尊師武林前輩,技驚天下,威展域內,家師每一談及,肅然起敬,斂容稱許兄台武功已得真傳,小弟慕名已久,今日得以識荊,正願共飲一杯!”他鬼話連篇,大拍馬屁吹棒不已!文采連篇,其實連對方姓名師承,一概不知,還損了冷若冰一下!那知黑衣少年聽到了這恭維話,眉頭一皺,大有翻臉之意,兩眼奇怪地看着楊士麟,似在尋找什麼!倏地濃眉一鬆,哈哈大笑道:“請坐!請坐!”楊士麟初時看他神色心忖:“壞了!馬屁伯是拍錯了地方,拍到馬腳上去了,也不知錯在那裏!”他鎮靜如恆,出身世家子弟,自然而然能流露出貴介之氣質,令人不疑有他!見他打個哈哈,才鬆下那口氣!雖是身為‘菜人’,卻無怯色!不知情者,絕對想像不到!他便是千百人想要捉去活吃了的那隻‘鹿’也!兩人坐定,楊士麟實不知這少年是什麼煞星轉世,回頭四顧,偌大的廳堂,逃得一個不剽,連陰風奪魂刀也不見蹤影,不知在何時溜走了!半晌工夫,店小二端上酒菜,也許貪他的銀子,或者伯他的刀——所有的器具都是十分精緻的彩花細瓷,杯於是薄金繡花,筷子是烏木包銀的!酒是陳年‘大麥’芳香撲鼻,菜也可口,一份是‘紅燒魚翅’,一份是,清蒸河鯉’!楊士麟一看,實非始料所及,這菜若在忭梁,他們那鼎食官宦之家,不算什麼佳餚,但在這遙遠的邊地,窮鄉僻邑,已經算是最好的了!“你老明鑑!”店小二討好地説:“大爺是見過世面的人,小店不敢胡亂搪塞,就只弄出這個精品,再也湊不出第三樣了!在固州,小號乃二百年的老字號!”“閉上你的烏嘴大爺的銀子不會短少你的,但也別想在這裏呱噪等挨刀子!”黑衣少年惡臉相向!將個滿心想討賞的店小二叱的縮着脖子打哆嗦!待店小二懷滿肚子地委屈退下去後,他隨即換了一副嘴臉,笑着對楊士麟道:“這菜確實不錯,實在也難為他們——你可知道我是誰?”楊士麟聽他語氣突然一轉,心知方才那番話,並沒瞞過他,膽於一橫,來個‘瞞天過海’,很有興味地笑着,這意思可以解釋為:“知道也沒什麼希奇!彼此!彼此!”也可以解釋為:“不知道,又怎麼樣,幸會!幸會!”這神態,應付得只在兩可之間,但憑你怎麼去想吧!黑衣少年兩手合拍,長吁短嘆,叱叱不休起來,道:“想木到那老鬼的名頭是這麼顯赫!他這把‘紫電刀’,在中原競是無人不識!你知道我是誰?我正是老鬼唯一的徒弟‘海外三逸隱’小三仙的老三‘二郎神’尤童。”楊士麟愕然想道:“慕齊星不是叫‘南海玉珊宮’小三仙老二嗎?這二郎神竟是他師弟!不知老大又是何人?未聞海上追逐客有綽號?”因道:“小弟在洛陽,長安跟‘龍飛劍客’慕齊星有一面之緣,曾連抉夜探萬馬莊!”‘二郎神’尤辛滿飲一鍾,停杯叫道:“那個見了孃兒就臉紅的小慕嗎!這傢伙鬥不過我,可是鬼門道倒是頂多的,我老鬼就是喜歡他!”楊士麟不以為然的想道:“真是高明之家,鬼窺其室,名師之徒,竟對師父如此不敬!真乃異數?”他只有點相應的份!由他自己來信口開河……尤辛看到楊士麟的神色,卻也不生氣,續道:“小慕的老鬼乃是那個會吹簫打鼓的小生,會吟詩唱彈詞兒!小慕的工夫倒也學到了七、八成,其奈功力不足!我那者鬼‘血羊老怪’好一點,這一小思小惠倒是肯貼一點出來,小時候泡藥水給我洗澡,渾身撫摸敲打,強我筋骨……你的老鬼對你好嗎?”楊士麟聽了又氣又好笑,自己得了大便宜,競不知感恩圖報,學他的口氣道:“我那老鬼也極是吝音的,一毛不拔!”心裏想道:“我那慕兄乃謙恭的君子,怎會是他的師兄,倒不知是怎生排上去的!”“這就是了!我看得出來!”尤辛欣然同意,又道:“無怪我一入江湖就成了天下第二好手!”“反正關起門來起國號,沒人干涉,你的功夫比我好,但那裏是天下第二呢?”楊士麟想着,嘴裏卻不駁叱他,由他狂傲去,只長長“哦”了聲,表示驚訝!尤辛不以為件,夾了一口菜,又自斟了一杯,然後笑道:“你不信不是,我卻是天下第二,不過這天下第一的大概若有十人之多而已,你的老鬼也在內,連天山派那個老婊子,他們比我好一點,但也好不了多少!你要知道,我的老鬼,並沒有師父,他只是運氣好,早幾十年撞進一個山洞裏,洞裏密密麻麻滿是壁畫,經句,他死呆了二十年,猛啃那些東西,就成功了一個老鬼!他收了我這徒兒,傳了十年功夫忽然遊興大發,跑到中原,一去不復返,丟下我獨自在洞裏,瞎摸索!我的功夫同他一樣,也是得自壁上經句圖像,所以認真講,他只能算是我師兄!”楊士麟訝然忖道:“這廝終不成醉了八九分了,再下去他要告訴我,他爸爸是他哥哥——”二郎神尤辛,仰脖子咕嚕咕嚕,喝下一杯去,模一把嘴又道:“老鬼一去不返,分明不懷好心,我此回到中原來,就是要逮到他,問他個棄徒不顧之罪,順便還問他幾幅,我看不懂的圖像!他太豈有此理了!”楊士麟甚是不解,盡向他提師門秘辛幹嘛!唯唯否否,裝個好聽眾!尤辛講得高興,眉飛色舞的起勁,再道:“外人對我們這一派,所知無多,老鬼叫‘血羊老怪’其實是,薛陽老怪之誤!”説到這裏神情有些悽迷落寞之相,重重嘆一口氣,再道:“這條老羊迷途了,也不知窩在那裏,照理説別人還謀害不了他,我好歹也要把他牽回洞裏去!”他並不知道‘血羊老怪’乃是被困在‘萬馬莊’禁地的石井中?這秘密舉世淘淘唯獨嶽戰與‘太華青虹’知道!是要窄出他點油水來!可惜他已迷失了心性!楊士麟“哦”了一聲,道:“原來兄台是來中原尋找恩師,並非要九莖芝的!”“我雖沒上終南山,可是若有九莖芝或菜人可吃,我怎會不要呢!”楊士麟點點頭!認為有理也……正該吸血,啃骨頭,大快朵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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