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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地窟秘密

    鄢飛瓊冷笑道:“他已經死了,你還要作踐他的屍體去邀功麼?”

    孫飛鸞道:“五師妹,你難道還不相信我?我接到郭延壽的信號不敢通知二師兄,一個人趕來,就是救你們來的,他既然死了,我想……再看他一面……”

    她説到最後,話聲已顯得有些哽咽!

    鄢飛瓊心頭只是暗暗冷笑,目中掠過一絲惡毒之色,點點頭,道:“三師姐要看他最後一面,那就跟小妹來。”

    她本來擋着門口,話聲一落,立即低着頭,舉步往林中走去。

    孫飛鸞不知是計,跟着她身後走去。

    但覺這一段路,似乎十分遙遠,她感到心頭好像塞着一團説不出的哀思,頭腦昏沉沉的,連腳步也沉重異常!

    含着淚水,問道:“你把他埋在林裏?”

    鄢飛瓊連頭也不回,冷冷説道:“不把他埋在樹林裏,你們不是很快就可以找到他麼?”

    兩人漸漸走到林中。

    鄢飛瓊腳下一停,伸手指着一顆大樹,説道:“他就在那棵樹下了……”

    突然“哇”的一聲,哭出聲來,一下撲到孫飛鸞的身上。

    孫飛鸞同樣淚水模糊,伸手把她抱住,咽聲道:“五師妹,快別傷心……”

    鄢飛瓊緩緩仰起頭來,她的臉上竟然一滴淚水也沒有!

    突然間,她雙手疾發,指如連珠,一路連點了孫飛鸞“肩井”、“璇璣”、“將台”、“期門”八處大穴。(這四個穴道都是雙數。)

    孫飛鸞做夢也想不到自己趕到救人,卻因此引起五師妹的嫉妒!

    她更沒想到五師妹會在哭出聲,撲到自己身上之際,驟然出手。

    兩人互相擁抱,一個無心,一個有意,任你武功通天,也休想措手得及。

    孫飛鸞一點抵抗也沒有,就被制住。

    她還不知道五師妹向自己下手,究竟為了什麼?

    她深愛江寒青,但鄢飛瓊是她師妹,年紀比她小,為了江寒青,已經違抗金令,叛離正鳳門,足見愛他之深!

    她知道二人尚未離開茅山,而且從郭延壽放起的信號,得知已經發現三人行蹤,她不趕來相救,還有什麼人相救?

    她此來的心意,原想掩護二人,逃出茅山,自己從此慧劍斬情絲,成全五師妹。

    她既無從師妹手中奪取情郎的打算,自然不會對五師妹存有戒心。

    此刻穴道被制,身不能動,口不能言,只是睜大雙目,望着鄢飛瓊,流露出無限驚訝!

    鄢飛瓊一臉俱是得意之色,她那紅菱似的嘴角間,帶着一絲冷峻的獰笑,説道:“三師姐,你一定會覺得奇怪,你明明是救我來的,我何以還要向你下手,是不是?”

    説到這裏,突聽身後不遠,隱約傳來一絲極輕微的聲響!

    她只作不知,繼續説:“尋是因為五鳳門只有小妹一個人知道你的秘密,就是你和江二公子,早已心心相印,互種情愫,所以你明知他假冒劉景升(黑旗令主),並沒加阻止。

    南屏山小廟之中,二師兄設下陷阱,明明可以把他擒獲,又被你放走。

    窄溪一役,對方人單勢孤,你卻堅持非把大家撤走不可。江寒青身上,有師父極為珍視的‘天機丹’,也自然是你的了。”

    她一邊説話,一邊用心竊聽,身後果然不再聽到聲音,可見來人正在察聽自己説話。

    心頭暗暗得意,接着説道:“五鳳門出了內奸,可笑大師兄、二師兄不去查究,卻把違抗金令,叛離五鳳門的罪名加到了小妹身上。”

    “其實小妹只不過是立誓要生擒江寒青,他被我刺了一針,我只是一心想把他治好之後,再押去總壇,但小妹卻因此背上了黑鍋,你説冤枉不冤枉?”

    她總究心上還愛着江寒青,一面繼續説道:“如今江寒青死了,小妹就算跳進黃河,也洗不清了,我恨江寒青,也恨你三師姐,所以你今晚縱是為救我而來,縱然殺了郭延壽和朱鳥七星,我並不領情……”

    口氣一頓,接着冷笑道:“説穿了,三師姐因為不知道江寒青已死,你甘冒大不韙,是為了江寒青,是救江寒青來的,並非救我而來,我自然用不着領情。”

    “三師組,你是五鳳門的內奸,你知道了江宗青的死訊,你會變本加厲,傾向敵人,我殺你,是為了泄我心頭之饋,也是替五鳳門除一大害,也算是報答師父她老人家的恩情,同時也成全你三師姐,好到地下找江寒青去……”

    她雖在笑,但口氣卻越説越冷,手中長劍,緩緩舉起,指向孫飛鸞的胸口!

    就在此時,不知從何處飛來一顆石子,“叮”的一聲,把鄢飛瓊一柄長劍,撞了開去。

    鄢飛瓊已知道這人是誰,但口中卻故意驚“啊”一聲後退了半步。

    一道人影,也在此時落到兩人身側!

    那是一個文士打扮的中年人,正是二宮主邢飛霜!

    鄢飛瓊猛吃一驚,身不由己後退了兩步驚顫地叫了聲:“二師兄。”

    她這聲“二師兄”看去雖然畏懼,但內心遠不如在蛇姑婆石屋中,看到銀袍人那樣驚駭。

    因為此時鄢飛瓊的畏懼,只是故意裝出來的。

    邢飛霜目光如電,面情顯得十分嚴肅,點點頭道:“五師妹,你方才説的一番話,我全聽到了,你們隨我見大師兄去。”

    話聲一落,伸手一揮,拍開孫飛鸞身上穴道,冷厲地説道:“三師妹,走!”

    轉身往林外走去。

    孫飛鸞粉頸低垂,默默地跟着二師兄走去。

    鄢飛瓊同樣粉頸低垂,默默地跟隨二師兄身後,但她心中卻在暗暗説道:“江寒青,我走了,現在不會再有五鳳門的人找你了,但願你能平安離開茅山。”

    她雖然生性偏激了些,又是醋罐子,嫉妒心重,要不是她這番做作,把江寒青説成毒發身亡,在二宮主全力搜索之下,兩個人誰也休想逃得出去。

    只是她這一去,是友是敵,是愛是恨,又難説了。

    少女的心,就像秋天的雲一般,變幻不定,又有誰能捉摸呢?

    那條曲折的小徑上,這時正有一條臃腫的人影;在陽光下奔疾而來!

    這人正是蛇姑婆,當她從前山進入陰暗的後山,舉目四頤,這一片湖泊四周,草叢中大大小小的蛇屍,竟達百餘條之多。

    這些蛇屍,死狀若一,全是蛇肚破裂,好像被什麼刀刃劃開的。

    蛇姑婆看的臉色大變,喃喃説道:“奇怪!是白鶴啄死的,這裏哪來的白鶴?”

    蛇姑婆回到石屋前面,一雙三角眼,看了躺在地上的八具屍體,搖搖頭道:“女大不中留,三姑娘是幾個姑娘中,算得最温婉的一個了,但為着這姓江的小子,居然也下得了辣手。”

    探手從懷中摸出一個小小磁瓶,用指甲挑着粉末,彈到八具屍體之上。

    目光一抬,發現屋中也有兩具屍體,一併彈上少許藥粉,一面嘆息道:“這兩個姑娘,也真是的,天下男人多的是,偏要兩師姐妹搶着愛上一個,結果倒黴的還是手底下人。”

    口中嘮叨着,邊説邊走,敢情是肚子餓了,一腳就往廚房走來。

    她這一跨進廚房,一眼看到灶下兩捆木柴,都被搬了出來,心頭不禁猛然一怔!

    迅速忖道:“這是什麼人移開的?”

    身形一晃,迅快地搶到灶下。

    地窖秘密,果然已經被人發現,只要看鐵板上,柴屑塵土都被掃得乾淨,這人極可能已經下去過了。

    蛇姑婆自然放不下心,急急躍上鐵板,俯下身去,伸手扭動壁下鐵球,鐵板緩緩往裏縮去。

    蛇姑婆踴身後躍,鐵板移開,她一手晃亮火摺子,匆匆拾級而下!

    這座地窖,地方去是不小,黝黑如墨,進入其中,就有一股陰寒之氣,襲上身來……

    蛇姑婆走落地面,立即點起一盞風燈,往裏行去。

    原來這裏是蛇姑婆練藥之處,壁間木架上,還放着許多大大小小的藥瓶。

    地上也有碾藥用的鐵船,一張木桌上,也放着刀圭戥子之類的東西。

    但奇怪的,蛇姑婆並未查看壁上藥瓶,手提風燈,一腳往裏行去,好像裏面藏着什麼稀世異寶,怕被人家偷走一般!

    這地容裏面。陰寒更盛,黑黝黝,空蕩蕩,靜寂如死!

    但聽從洞頂滴下來的水聲,不時發出微弱的“嗒”“嗒”輕響。

    蛇姑婆停下來了,她彎着腰,伸出手去,舉起風燈,往黑暗之中照去。

    奇怪,地上面居然像一面鏡子!

    映出一盞風燈!

    也映出了蛇姑婆的人影!

    原來,那面“鏡子”竟是一個十丈方圓蓄滿水的池塘。

    地底石窟,居然會有池塘!

    蛇姑婆不關心她煉製的藥物,關心的居然會是畜滿了水的池塘!

    蛇姑婆站在岸上,高舉風燈,一個身子,幾乎有半個彎出在水面上,一雙三角眼,也睜得大大的,凝足了目光,只是一霎不霎的打量着池水。

    突然,她眼中依稀看到池塘裏首,似有一件東西,載沉載浮,露出水面!

    蛇姑婆鳩臉立即發白,一顆心,幾乎要從口腔裏直跳出來,口中自言自語的道:“怎麼會呢?這……怎麼會?”

    她慌慌張張地沿着池塘石壁,往裏首走去。

    就在此時,蛇姑婆的小腳突覺一下踩在一團軟綿綿的東西上面!

    心頭不由吃了一驚,急忙舉燈照去,那是一個人,一個渾身濕漉漉的人。

    好像他從水中爬起來還沒多久,撲卧在僅容一個人身子躺下來的池邊小徑之上。

    蛇姑婆看到人,尤其是剛從水中爬起來的人,只覺一顆心驟然沉了下去,但一股怒氣,卻油然上升!

    她不管這人是誰,更無暇多看,匆匆從這人身上踩過,急急行到裏首,舉起風燈,往水面上照去。

    這一照,但見水中載沉載浮的,是一條八九尺長,粗逾兒臂,似鱔非鱔,似蟒非蟒的東西。

    此刻已經肚子翻天,泡在水中,看去又僵又直,成了一條死蛇!

    蛇姑婆剎那之間,如遭雷擊,一個人像泄了氣的皮球,翻着兩眼,手足無措,氣急敗壞的頓足道:“完了,完了,三十年心血,全白費了,這叫我老婆子拿什麼去跟太上交待呢?”

    她幾乎聲淚俱下,只是喃喃的道:“從交配、孵卵、喂藥,一直到長成,足足忙了我老婆子三十年,偏偏會在最後三個月,出了差錯,真氣死人……”

    説到這裏,她越想越氣,定然轉過身去,一雙三角眼中,殺機隱現,投注到撲在地上的那人身上狠狠地踢了那人幾腳,獰厲地説道:“該死的野小子,你真該死上一千次、一萬次。”

    蛇姑婆一身武功,已臻上乘,她盛怒之下,這幾腳已用上了全力,就算是石頭,也該被她踢的石屑紛飛!

    但躺卧在地上的那人,有如一團棉絮,竟然連一點感覺也沒有,僕卧地上,一動不動。

    蛇姑婆踢不動他,心頭更怒,尖哼一聲,探手從懷中摸出一把六寸長的小刀,一手褪去綠鯊皮刀鞘。

    但見那小刀映着燈光,精芒四射,鋒利無比!

    蛇姑婆滿臉殺氣,獰笑道:“野小子,姑婆非把你剁成萬塊,難消我胸頭之氣!”

    手起刀落,“嗖”的一聲,朝那人後心戳去!

    鋒利刀尖,已快刺上那人衣衫之際,蛇姑婆突然口中“啊”了一聲,道:“不!殺不得!”

    手腕將落未落,如懸崖勒馬,迅快停住!

    只見她搖搖頭,自言自語的道:“好險!老婆子真是急昏了頭,這野小子誤打誤撞,喝了蟒鱔血,看來還並未行開,只要把他血放出來,仍然管用。”

    她的臉上,突然綻出了笑容,而且笑容愈來愈濃,嘻嘻説道:“沒錯,豈止管用?一個練武的人的血,加上了蟒鱔血,對太上來説,應該更是有效。”

    於是慌忙收起小刀,放下風燈。

    她不能讓他蟒鱔血在體內行散,雙爪齊發,落指如風,一連點了那人身上十幾處大穴。

    然後拿起風燈,雙手緩緩抄起那人身子。

    這回她把此人看作了稀世奇珍,小心翼翼,就像捧鳳凰似的捧着,緩緩走出,拾級而上。

    回到客堂,輕手輕腳把那人輕平放到竹榻之上,舉起風燈,往他臉上照去!

    這一照,蛇姑婆不禁楞的一楞,咧嘴笑道:“好小子,是你!原來你沒死!”

    這人赫然竟是江寒青,他像喝醉了酒一般,兩頰通紅,只是昏睡不醒。

    蛇姑婆看着他,心頭暗暗嘆息,忖道:“這姓江的小子,一張臉生的真也俊巧,倒回四十年去,老婆子説不定也會喜歡上他,難怪三姑娘,五姑娘,為了他,不惜違抗金令了!”

    她一想到三姑娘、五姑娘,登時心頭一動,暗道,“不妥,不妥,如今三姑娘、五姑娘已經全回去了,老婆子就這樣把他送去,給這兩個叛徒知道了,就算她們在太上跟前,不敢鬧事,這筆帳記在我老婆子頭上,我老婆子還能在五鳳門立足?”

    想到這裏,不禁大感為難,一時搓着雙手,只是在屋裏打轉。

    原來她口中説的“太上”,正是五鳳門五位宮主的師父。

    蛇姑婆,就是當年姥姥手下的唯一的大將,為了使姥姥醫好殘廢的右臂,她從師傅秘本中找到蟒鱔血合藥,可治四肢殘廢的秘方。

    她好不容易太湖覓來了一條金線雌蟮。

    遵照書本上記載的方法,飼以媚藥,使蛇蟮交配,孵出了一條“蟒蟮”,卻被江寒青殺死,你叫她如何不氣。

    石屋中,依然靜悄悄的,沒有半點聲息!

    江寒青依然像喝醉了酒,躺在竹牀上,一動沒動。

    蛇姑婆臃腫的身子。在屋中打了幾個轉,畢竟被她想出一個妙計!

    她從心裏發出得意的尖笑,那下垂的兩腮,也跟着像蛇腮般的鼓動。

    自言自語地説道:“只要把這小子順利送到太上那裏,就沒有我蛇姑婆的事了。”

    隨着話聲,急匆匆三腳兩步,朝房裏走去。

    不多一回,蛇妨婆一手抱下一個枕頭,一手棒着一隻鏡箱,回出身來。

    走近竹牀,移過一張木幾,把鏡箱往几上一放,然後輕輕抱着江寒青坐起,拿過枕頭,墊到他背後。

    隨手打開鏡箱,取出一把黃楊木梳,先替江寒青打開頭髻,梳成兩條辮子。

    然後又從鏡箱中取出宮粉、胭脂,和一條燒的半焦灼柳炭。

    先替江寒青臉上,打了粉底,在臉頰上塗了胭脂。再輕輕的撲上一層宮粉。

    用柳炭勾畫好眉毛,最後手指蘸着口水,調了些胭脂,抹到江寒青朱唇之上。

    這要是給江寒青知道了,怕不噁心得連隔夜飯都嘔吐出來?但他是被蛇姑婆點了十幾處大穴,昏沉沉的一點知覺也沒有。

    蛇姑婆把他打扮完成,瞪着三角眼,橫看豎看,好像十分欣賞她自己精心傑作的手藝。

    口中喃喃笑道:“男扮女,像觀音,女扮男,像妖精,這一改扮,別説老婆子手下幾個騷丫頭,和你一比,都變成了烏鴉,就是三宮主、五宮主,也遜色不少。”

    捧起鏡箱,扭着屁股朝房裏進去。

    接着雙手捧着一堆花花綠綠的衣裙。和兩隻繡花鞋走了出來,一面笑道:“這是老婆子幾個騷丫頭最體面的衣衫,你試試合不合身?”

    她拿起一件件的衣裙,朝江寒青身上,比了又比。

    然後替他脱下長衫,挑了一件花布衫子,和一條紫紅揩裙,穿到身上。

    最後脱下江寒青腳上粉底快靴,勉強穿上一雙繡花鞋。

    她一面得意地又尖笑起來:“差幸老婆子門下的騷丫頭,都是大腳婆娘,要是都像我姑婆這樣,纏着彎弓似的小腳,我姑婆臨時還得替你小子纏足呢!”

    如今已經打扮齊全了,江寒青躺在竹牀上,當真像一個大姑娘!

    蛇姑婆左看右看,覺得十分滿意,她把餘下的衣衫也來不及收起來,只是往木几上一堆。接着裂嘴笑道:“像你這樣標緻的姑娘,要不是身上有着寶血,要去送給太上,否則就是賣到羣玉坊去,少説也值個三千兩銀子!”

    拾頭朝門外望望天色,又道:“好啦,時光不早了,我的乖女兒,咱們該動身啦,趕到嚴州,已到午牌時光,老婆子還得替你僱一輛馬車呢!”

    説着雙手抱起江寒青,就往外走去。

    午牌已過!

    嚴州北城口,靠街一家人叫做青江居的酒館,食客已是不多。

    進門不遠,一張桌子上,坐着一個頭挽道髻、黑髯飄胸的藍袍老道人。

    這時,店門外藍影一晃,瀟灑地走進了一個藍衫公子!

    這藍衫公子有着一副修長的身材,看上去不過甘多歲,生得鳳目星瞳,唇紅齒白,身上穿一件藍紗長衫,手搖摺扇,丰神秀逸!

    光瞧那份氣度,一望而知是個出身富貴人家的大少爺!

    二名店夥慌忙搖着屁股迎了上去,陪笑道:“公子爺請坐。”

    藍衫公子星目一轉,舉步朝藍袍老道那張桌子走去,雙手抱拳,恭敬的道:“道長已經來了一會了。”

    原來他們是約好了的。

    藍袍老道呵呵一笑,放下酒杯,起身道:“李公子請坐,貧道也不過剛到了一會。”

    藍衫公子剛在老道人橫頭坐下。

    但聽一陣急驟的馬蹄聲,及門而止,接着陸續走進六個人來。

    前面兩個,身穿青布長衫,一個身材高大、臉長如馬,肩頭背一柄闊劍。

    另一箇中等身材,臉色黃中透青,肩頭也揹着一個布囊,那是兩截槍桿。

    後面四個一式藍布勁裝,背上背的是雙鈎、雙枴、雙鞭、雙戟。

    這六個人,只要在江湖上跑的,一眼就可認出來,他們是燕山雙傑和李家四虎將,河北千秋莊出來的。

    燕山雙傑老大康文輝一眼看到老道,抱抱拳道:“康文輝、楊士傑見過道長。”

    藍袍老道起身道:“康總管、楊副總管請坐。”

    燕山雙傑和李家四虎將,也不客氣,大家在左首一張桌上落座。

    兩名夥計已知他們是藍衫公子的隨從,巴結着送上茶水。

    藍衫公子端起茶碗,喝了一口,抬國道:“道長沒遇到朱老前輩麼?”

    藍袍老道搖頭道:“這事真有些蹊蹺,貧道和朱道兄聞訊趕來,就在嚴州分手的,朱道兄一走就沒了消息,憑朱道兄的能耐,説什麼也不會落到人家手裏去。”

    藍衫公子點點頭道:“晚輩也這麼想,就以江兄來説,他一身所學,勝過晚輩十倍,但他也一樣一去三天,如石沉大海,連一點影子也找不到。”

    原來這藍袍老道,就是天風道長,藍衫公子是李維能。

    從毒叟朱潛的女兒朱龍珠失蹤之後,接着毒叟朱潛和江寒青也先後在嚴州附近,神秘失蹤。

    這一下使流香谷在杭州的行令堂主獨目閻羅單曉天鬧的手足無措。

    他們雖以“調虎離山”之計,一舉破去五鳳門在杭州的賊窠——鳳凰山聖果寺和排衙石室。

    但毒叟朱潛父女和江寒青三人,如果已經落到了五鳳門手裏,這就得不償失,流香谷算是栽了個大筋斗。

    因此這三天之中,獨目閻羅單曉天、天風道長、神扇子、李維能、管天發等人,都已趕到了嚴州,分頭展開搜索。

    北門口這片酒館,正是他們約定會面的地點。

    閒言表過,卻説李維能和天風道人剛説了兩句話,店門前又來了十來個人,大踏步走進店堂。

    前面兩個,一個是身材高大的獨目灰袍老人,獨目炯炯如電,生相威猛。稍後是一箇中等身材的淡金險漢子,穿着一襲青衫。兩人身後,緊隨着八名青色勁裝莊漢,背上一式揹着紅納飄揚的厚背撲刀。

    説起曹操,曹操就到!

    這兩人不用説,自然是獨目閻羅單曉天和少林出身的副堂主宮君武了。

    單曉天虎步龍行,一進店堂,就洪聲笑道:“道長和李世兄原來已經先到了,怎麼不見神扇道兄?”

    李維能起身道:“晚輩並沒和家師在一起,不過據家師昨晚告訴晚輩,最遲不會超過未時,必可趕來。”

    單曉天撫髯道:“如此就好。”

    口中説着,已在天風道人對面坐下。

    宮君武跟着在橫頭落座,八名青衣壯漢,不待吩咐,也在裏首佔了一桌,各自落座。

    天風道人修眉微攏,説道:“三天來,咱們連一點蛛絲馬跡都找不出來,寧非怪事?依貧道看來,這三人失蹤,極可能發生在對岸。”

    (對岸,是指富春江之東。)

    單曉天道:“何以見得?”

    天風道人道:“出事地點,如在這一邊(指富春江之西)從桐廬到裳州,雖也山勢連綽,但並無大山,不可能有五鳳門的賊巢,但對岸就不同了,會稽、括蒼兩大主脈,橫瓦東南,有多少人跡不到之處?別説咱們這些人,就是調來一二萬健卒,也休想搜索得遍。”

    正説之間,瞥見一身穿藍布夾袍的中年漢子,匆匆從店外奔入。

    當他一眼看到天風道長,單堂主、李維能等人,全在這裏,不覺吁了口氣,道:“道長,單堂主都在這裏,那就好了。”

    李維能看他滿頭大汗,氣喘吁吁的模樣,不覺心中一動,站起身來道:“管兄莫非已經打聽到什麼消息了麼?”

    原來這中年漢子正是南江府總管管天發。

    單曉天忙道:“管總管快請坐下來再説。”

    管天發在空位上坐下。店夥巴結的替他絞了一把面巾送上,又倒了盅茶。

    管天發胡亂抹了把臉,取起茶盅,一口喝乾,回頭道:“夥計,麻煩你再給我倒一盅茶來。”

    店夥答應一聲,又給他倒了盅茶管天發等店夥退下,才道:“在下今日早晨在對岸七里龍,大雁門山的東梓關一帶,詳細勘查一個上午,卻聽到了一則消息……”

    單曉天道:“什麼消息?”

    管天發道:“東梓關附近,原有一片小店,專賣茶酒面點,也有兩間簡陋的鋪房,供路人歇足,店主張老實,只有一個人招呼。據説在那裏開這片小店,已有一二十年,但在三天前晚上,也失了蹤。”

    “又有人失蹤?”

    宮君武道:“那店主失蹤和朱前輩、江兄的失蹤有關麼?”

    管天發道:“在下原也覺得可能只是巧合,但在張老實那間破爛的卧室地上,發現了一堆已經幹了的水跡,那是江湖,人常用的‘化骨丹’,由此證明張老實業已遇害,而且是死在江湖中人手裏的。”

    單曉天道:“管總管可是認為朱老哥或是江二公子,曾在小店裏打過尖,五鳳門的人怕他泄露行蹤,才以滅口麼?”

    管天發道:“在下正是此意,因為東梓關正在窄溪之北,是朱姑娘必經之路。”

    單曉天點頭不語。

    管天發又道:“在下有此發現,但向附近村落查訊,據説三天前,只有兩個布販在張老實店裏歇過腳。”

    單曉天獨目倏睜,問道:“這兩個布販,極可能是五鳳門的賊黨了。”

    管天發道:“這兩個布販,倒是經常在這一帶賣布的,可能那天晚上也在場,因此也被五風門殺害了,棄屍大雁門山一處深澗之中。”

    離深澗不遠的山間,有一座小廳,在下曾在廳中找到了一塊蒙面黑紗,這面紗上還依稀留有脂粉香氣,極似朱姑娘的東西……”

    説着從懷中取出一方黑色面紗,和一個小布卷……”

    就在此時,酒館門前,又有兩個人走了進來。

    這是母女兩個,母親是個又矮又胖的老孃,花白頭髮,兩腮下垂,頭上戴着黑布包頭,一身黑布衣褲,這雙手半扶半抱,用花布棉被包着一個十八九歲姑娘,十分吃力地緩步走了進來。

    那姑娘梳着兩條黑油油的辮子,雙目緊閉,一顆頭靠在黑衣老嫗的肩頭,看去又嬌又嫩,美的真像一朵鮮花,只是她燒的滿臉通紅,敢情是生了急病,病勢不輕!

    黑衣老嫗走進店堂,一眼看到店裏坐着這許多漢子,似乎微微一呆,顯的有些吃驚,就在靠門口一張空桌上扶着女兒坐了下來,只是不住喘氣,連看也不敢朝裏看上一眼。

    這也難怪,鄉下人嘛,看到這許多人,而且都帶着明晃晃的傢伙,怎不提心吊膽?

    只聽她柔聲説道:“孩子,你是不是好一點了?”

    那女兒燒的昏迷不醒,沒有作聲。

    這時店夥計已經倒了一盅茶,走過去,招呼道:“老婆婆,你要吃些什麼?”

    黑衣老姬道:“不,夥計,我女兒生了急病,老身送她回婆家去的,我只要買兩個饅頭。”

    她顫巍巍摸出文制錢,放到桌上。

    敢情她急於上路,連面也捨不得吃。

    店夥道:“老婆婆先喝口茶,我給你拿饅頭去。”

    收過制錢,轉身往裏行去。一回功夫,用紙包了兩個饅頭,送到黑衣老嫗手裏。黑衣老嫗望望店夥,低聲央告道:“夥計哥兒,你行行好,給老身上街僱一輛馬車可好?”

    那店夥望望店裏坐着的四五桌豪客,敢情有些走不開。

    掌櫃的倒是挺熱心的,聞言道:“不要緊,這位姑娘生了重病;你快去替老婆婆僱一輛車,這裏有我會幫忙照應的。”

    那店夥聽掌櫃這麼説了,只好答應,一面問道:“老婆婆,你要到哪裏?”

    黑衣老嫗望着掌櫃,感激地説道:“多謝老闆。”

    一面連忙答道:“福州。”

    店夥起身往外走去。

    黑衣老嫗伸手端起茶盅,低低地問道:“孩子,你要不要喝些水?”

    説話之時,有意無意地朗天風道人那張桌上,瞥了一眼,但很快地別過頭來。

    她女兒依然沒有作聲,她病的很重,早就昏迷不省人事,哪會回答?

    黑衣老嫗愁眉不展,輕輕地嘆了口氣,好像説着:“唉,可憐的孩子。”

    天風道人那張桌上,大家看了蒙面黑紗,一致認為確是朱龍珠的東西。

    天風道人皺眉道:“看來朱姑娘確已被五鳳門捉去了。”

    管天發又緩緩打開小布包,説道:“這支毒針,是在下從地上拾到的,不知是不是朱姑娘的東西?”

    單曉天接到手中,看了一眼,沉聲道:“這毒針中間空的,道兄是否看得出來?”

    天風道人接到手中,仔細看了一陣,又湊近鼻子聞,才沉吟道:“此針內有毒汁,帶着濃重的腥血味,極可能是蛇毒煉製的……”

    那黑衣老嫗正在低頭喝茶,心頭驀然一顫,茶水幾乎潑到身上!

    宮君武道:“朱老前輩從不飼養毒物,此針不可能會是朱姑娘的了。”

    天風道人頷首道:“不錯。貧道倒想起一個人來了。”

    管天發問道:“道長想起了什麼人?”

    天風道人徐徐説道:“蛇姑婆。”

    李維能奇道:“蛇姑婆?晚輩怎麼沒聽説過?”

    黑衣老嫗雙手抱着女兒,簡直有些坐立不安。

    天風道人道:“三十年前,魚姥手下有一個善於役蛇的人,大家都叫她蛇姑婆。此人經常穿一身黑衣,據説連手腕上套着的一雙翠綠手鐲,其實也是一對奇毒無比的碧綠小蛇。”

    “自從魚姥突然從江湖上消聲匿跡,蛇姑婆失去了靠山,就一直以賣蛇藥為生。”

    管天發問道:“不知她住在哪裏?”

    天風道人微微一笑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

    他此話一出口,管天發、李維能等人的目光不由朝門口那張桌上投來。

    你説巧不?門口這老嫗就穿着一身黑衣。

    黑衣老嫗面向門外,流露出焦灼不安之色,只是盼望着店夥快些把馬車僱來。

    這也難怪,她女兒得了重病,自然急着趕路。

    天風道人微微一笑道:“你們莫要誤會了,貧道是説蛇姑婆就住在茅山蛇嶺一處幽谷之中,那裏就是出了名的蛇谷。據説谷中毒蛇不下萬計,沒有蛇姑婆點個頭,誰也休想進去。”

    李維能道:“以晚輩看來,那小廳中既然遺留了蛇姑婆的毒針,朱姑娘説不定就是蛇姑婆擒去的。也許江兄已經發現了什麼,只是為時匆促,來不及再通知咱們,獨自趕去,失陷在蛇谷之中,因此一夜之間,就忽然沒了消息。”

    管天發問道:“那蛇谷沒有辦法去麼?”

    天風道人道:“蛇谷之中,遍地都是毒蛇,除了蛇姑婆的蛇令牌,只有一種東西,可使眾蛇迴避。”

    管天發道:“那是什麼東西?”

    天風道人道:“雄黃精。”

    李維能道:“雄黃精,那不是雄黃麼?”

    天風道人道:“是雄黃,不過須經過五百年至一千年,由雄黃凝結成精,狀如琥珀,晶瑩如玉,才是上品,能屈百毒,蛇聞風遠避。”

    李維能嘆道:“那是寶物了,這種東西又到哪裏去找?”

    天風道人笑道:“李公子怎麼忘了令師摺扇上那個扇墜呢?”

    李維能哦道:“家師那塊扇墜,色如琥珀,難道就是雄黃精麼?”

    天風道人道:“不錯,令師昔年曆苗疆,據説是一個草藥郎中送給他的。”

    單曉天道:“令師怎麼沒來呢?”

    李維能道:“家師曾説最遲未牌時光可以趕到,此刻未牌已過,他老人家應該來了。”

    遠處傳來一陣得得蹄聲,好像車輪波動的轆轆聲響,由遠而近!

    一輛破舊馬車馳到店門口,緩緩停住。

    車廂布簾掀處。去替黑衣老嫗僱車的那個店夥,很快跳了下來,朝黑衣老嫗招呼道:“老婆婆,車僱來了,快上車吧。”

    黑衣老嫗面有苦色,連連稱謝道:“多謝哥兒了。”

    一面柔聲道:“乖女兒,娘扶你上車去,很快就可以回家了。”

    她雙手半抱半扶,挽着身裹棉被的少女,緩緩走出店門。

    那店夥慌忙打開車簾,幫忙把母女兩人扶上了車廂,然後放下布簾。

    趕車的已由店夥談好了價錢,知道這母女二人是去福州的,是以不用再問,揚鞭驅車,直朝官道上馳去。

    酒店中有不少人,目送黑衣老孃母女上車,但沒有人認出那老嫗就是蛇姑婆!

    她手上挽扶的女兒,就是大家正在分頭找尋的江二公子!

    那是因為蛇姑婆已有三十年不曾在江湖上露面,就是三十年前,也很少有人見過蛇姑婆,才會當面錯過。

    福州到了!

    巍峨的城牆,就在前面。

    趕車的抖擻精神,揮着長鞭,驅車入城,一面回過頭,隔簾問道:“老婆婆,你要到哪裏停車呀?”

    蛇姑婆靠着車廂,應道:“出南門。”

    趕車的道:“老婆婆,你不是説到福州麼?”

    蛇姑婆道:“難道出南門,就不是福州了麼?”

    趕車的道:“但咱們講好是到福州城裏的。”

    蛇姑婆尖聲笑道:“那是店夥聽錯了,你快趕路吧,我女兒病重,你趕到地頭,自會加你銀子的。”

    “這還像話。”趕車的心裏暗暗説着,一聲不作,揮揮鞭子,穿過一條大街,趕到南門,出了城門,忍不住又回頭問道:“老婆婆,你要到哪裏?”

    蛇姑婆道:“筆直走。”

    趕車的楞道:“再過去是山區了。”

    蛇姑婆道:“山區不能住人?”

    趕車的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説再進去車就不能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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