銅麪人怒哼道:“你把我看作何等樣人?”
韓少山道:“三宮主兼領江南總分壇,身份崇高,自然言出如山,咱們就此一言為定。”
無塵師太道:“我徒兒了因,也得釋放回來。”
銅麪人朝郭護法道:“郭護法,你速把秦素麗、了因送來此地,不得有誤。”
郭護法躬身領命道:“屬下遵命。”説完,立即轉身如飛而去。
銅麪人目注韓少山,緩緩道:“明晚三更,我在燕子磯候駕,你敢不敢去?”
韓少山仰天笑道:“三宮主寵邀,在下焉有不去之理?”
銅麪人冷笑道:“咱們明晚相見,總得有一個人橫屍磯上。”
韓少山道:“生死之事,在下並不放在心上。”
銅麪人道:“那很好。”
銅麪人哼了一聲,朝轎前的使女吩咐道:“咱們走吧。”
覺明禪師吁了口氣,趕緊雙掌合十,朝韓少山躬身道:“阿彌陀佛,韓施主解去了清涼寺一場殺孽,功德無量,老衲這裏謝了。韓施主請到寺內奉茶。”
韓少山拱手還禮道:“大師過獎,在下愧不敢當,方才三宮主已命郭護法去接秦姑娘和了因師父,大概就可來了,在下另有事待辦,不可耽擱,就此告辭。”
大概四更快盡。
南江府後園,樹木葱鬱,那座高大的假山,在一片朦朧的暗影子間,孤蜂獨峙,確也嵯峨有致!
驀地,不知從何處射來了一道人影,疾若鷹隼,翩然而降,但他只在假山上略一沾足,便一閃不見。
就在這道人影堪堪隱沒,但聽“刷”的一聲,又是一道人影,從牆外電射而入,飛落在假山前面。
(大多數的假山,都有曲折幽徑,或在山腹間有亭閣。此處不同。)
他曾在假山前略一住足,時間雖極短暫,已可約略看到他一身黑衣,連頭臉上都蒙有黑紗,江湖上這副打扮,只有一個,那就是黑旗令主!
黑旗令主的半夜潛入南江府,莫非有什麼行動?但此刻已快近五更,該不是夜行人有所行動的時候了。
此人匆匆進入假山,不到盞茶工夫,又匆匆退出,騰身而起,直向前院撲去。
在他剛一走開,先前那人,又像幽靈般閃了出來。
這人非別,正是南江府的二公子江寒青,只見他雙眉一跳,目中寒星飛閃,冷笑一聲,轉身騰射而起,尾隨前面人影,直撲前院東廂!
前院東廂,正是大公子江步青的書房,這時燈火已熄,一片幽黑,當然,這時候快五更天了,大公子早就睡了。
江寒青飛落書房,走近窗前,舉手在窗楞上輕輕叩了兩下。
江大公子一身武功,已得大先生真傳,照説,只要有人逼近窗前,自會驀然警覺,但江寒青在窗上叩一兩下,裏面還沒有聲息。
這也難怪,江步青的卧室,遠在書房裏間,何況這時候天快亮了,正是最好睡的時候!
江寒青挑眉冷笑,又在窗上叩了兩下。
這下,聲音大了些,只聽裏間傳出江步青的聲音,輕喝道:“什麼人?”
江寒青應道:“大哥,是我。”
江步青“哦”了二聲,驚異的道:“是兄弟,你這時候才回來,發生了什麼事?”
屋中火光一閃,亮起了燈,江步青接着很快開門而出,一邊扣着衣鈕,目光深注,關切的道:“兄弟,這多天你到哪裏去了?愚兄聽不到你一點消息,真把人急壞了。”
江寒青隨着跨進書房,緩緩説道:“小弟有許多話,還是到裏面去説吧!”
裏面,自然是指江步青的卧房了,這是説,他要説的話,十分機密,怕人家聽到了不方便。
江步青一臉俱是關切之色。點點頭道:“好,那就到房裏説吧。”
兄弟兩人,走進裏間,江寒青順手掩上了房門。
江步青拉過一張椅子,説道:“兄弟,你先坐下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自己就在江寒青對面坐下。
江寒青坐下身子,抬目一笑,從懷中取出一張薄薄的面具,説道:“不瞞大哥説,這幾天小弟另外扮了一個人,化名叫韓少山……”
“韓少山!”
江步青身體微微一震,接着埋怨道:“兄弟,你就是另外化了名字,也該通知愚兄一聲,免得家裏想念,難怪我要管兄派人四處打聽都沒有你的下落。”
話聲方落,但聽遠處傳來了報曉雞聲。
江步青接着驚奇的道:“天快亮了,兄弟,你今晚從哪裏來的,怎麼這時候才回來?”
江寒青平靜地説:“清涼寺。”
“清涼寺?”江步青震聲道:“兄弟到清涼寺去做什麼?”
江寒青微笑道:“難道大哥真的一點也不知道?”
江步青訝然遭:“愚兄昨天中午,剛從鎮江回來,兄弟找清涼寺覺勝和尚,莫非那姦殺案的兇手已有了眉目?”
江寒青搖搖頭道:“不是那碼子事。”
江步青追問道:“那是什麼事?”
江寒青笑道:“大哥不是也去了清涼寺,怎地和小弟裝起糊塗來了?”
江步青駭然道:“兄弟你説什麼?愚兄今晚也去了清涼寺?這……這……真是奇了,愚兄從鎮江回夾,路上受了風寒,有些頭昏,今晚連晚餐都沒有吃,只叫小鈴替我衝了一碗午時茶,就蒙被睡覺,你看,几上那個茶碗裏,不是還留着藥渣?”
説到這裏,目注江寒青,唔了一聲,又遭:“兄弟,莫要又是賊黨故技重演,假扮愚兄,殺了清涼寺什麼人?把咱們栽贓?這批賊人,具是該死,你可曾看清楚了?”
江寒青一雙寒星似的目光,一霎也不霎地望着大哥,直等江步青説完,才徐徐説道:“這事果然奇怪,小弟方才就是一路跟蹤那人來的,只是他比弟先了一步,等我追入咱們後園,他已經朝前院撲來,一閃就沒了影子。”
江步青身體一震,連連變色,道:“兄弟看清那賊人進入咱們前院?唔,好狡猾的賊子,他準是已經發現了兄弟,才借咱們南江府脱身,好一個‘金蟬脱殼’之計……”
江寒青目中寒光進射,冷冷一笑道:“大哥放心,這賊人逃不了的。”
江步青望望窗外,搖頭笑道:“天快亮了,他哪裏還會一直呆在咱們這裏?”
江寒青冷哼道:“就算他再狡猾,這次只怕也逃不出管兄的手掌去。”
江步青道:“兄弟已經通知管兄了麼?”
江寒青道:“管兄早就來了。”
江步青奇道:“他人呢?”
江寒青含笑道:“管兄,你可以出來了。”
話聲出口,但聽江步青睡的牙牀底下,有人應了一聲,迅快地爬出一個人來!
那正是南江府總管管天發!
江步青機伶伶一顫,心頭又駭又急,霍地站起,雙掌一動,凝足功力,朝江寒青猛劈而出。
江寒青坐的人,在這一瞬間,忽然站了起來,雙手一伸,朝前接去,口中笑道:“大哥怎麼向自己兄弟下手了?”
江步青雙掌還未來得及發出,兩條手臂業已垂了下來,腳下一軟,便身不由己地往持上頹然坐下。
江寒青理也沒理他,回頭問道:“管兄,東西在哪裏?”
管天發道:“就在這裏。”
伸手從牀頂天花板上,取下一隻朱漆小木箱,扭斷銅鎖,打開箱蓋,隨手一拎,抖一件寬大黑衣,一方黑色面紗和一面黑綢三角小旗。
原來這身衣服,正是五鳳門黑旗令主的東西!
江寒青目射寒星,冷冷一笑,朝江步青道:“你還有何話説?”
江步青臉上神色並無稍異,緩緩抬起頭來,雙眉緊蹙,痛苦的道:“兄弟,愚兄實有不得已的苦衷。”
江寒青心頭一凜,失聲道:“你……”
管天發輕笑道:“事到如今,令主還想再裝作下去麼?”
江步青目光一抬,望着管天發正容問道:“管兄,兄弟縱然一步走錯,誤入歧途,難道我江步青還是假的麼?”
江寒山看看江步青,只覺他無論面貌、身材,和説話的聲音,實在和大哥太相似了,一時可沒了主意,不禁回頭朝管天發遲疑的道:“管兄,他會不會真的是大哥?”
管天發笑道:“二公子,你相信他真的會是大公子麼?”
一面朝江步青冷冷笑道:“令主易容之術,果然高明,居然連聲音都學得維妙維肖,只是稍微冷了一些,這一套可瞞不過管某,不信,咱們試試!”
探手從懷中掏出一隻小小木盒,打開盒子,取了一顆洗容藥丸,用手指沾了少許,朝江步青臉上抹去。
江步青雙目之中,滿是仇恨之色,望着管天發,幾乎要噴出火來,但他穴道被制,無力反抗,空自急怒交加。
管天發一面動手,一面笑道:“那天在古墓之中,我也差點被你瞞騙過去了,你把咱們領入墓中之後,就忽然隱去。接着卻換了一個人出來,你自己卻以大公子的身分出現,這手法算得高明,但你可忽略了一點!”
江寒青奇道:“管兄怎的沒和小弟説過?”
管天發道:“事無佐證,兄弟怎好隨便亂説?”
接着向江步青笑了笑道:“朋友忽略之處,就是你從前假扮大公子,一意求真,把聲音已經模仿得極像,只是稍嫌冷峻,但被囚在古墓裏的大公子,聲音清中帶冷,不像大公子而像你,因此使兄弟登時想到你進入墓道之後,曾經走開,還不是明明換了包麼?”
一邊説話,一邊已把洗容劑在江步青臉上薄薄抹了一層,但並未把他臉上的易容藥洗去,不覺冷笑一聲道:“你易容手法果然高明,原來怕有人在臉水中偷放易容藥物,早已有了防範。”
江寒青道:“管兄,他臉上易容藥洗不去麼?”
管天發笑道:“天下沒有洗不去的易容藥,因他早有防範,在易容之後,又塗上了一層特製脈水,一時不易化去,大概再有盞茶光景,就會顯露原形了。”
江寒青道:“管兄那是早就知道他是假的了!”
管天發道:“當時兄弟雖覺可疑,但又苦無證據,直至前幾天,兄弟捎信回去,師父派二師兄前來接應,正好這位大公子臨時説有事要去鎮江,兄弟就通知二師兄,暗中跟蹤,結果他並沒去鎮江,而是趕去了茅山,這一來,兄弟才確定他依然是個假冒之人,昨晚兄弟只好和你説明,定下此計,好讓他自露破綻。”
江步青索性閉上了口,一聲不作。
江寒青長長吁了口氣道:“原來如此。”
説話之時,管天發伸手從江步青衣上,撕下一塊布條,搓成一團,一手按着他頭頂,用布團在他臉上緩緩拭去。
這一拭,果然立見真章,易容藥物,悉被拭去,面目頓時全非。
江寒青雙目寒星飛閃,哼道:“現在證明你是假的了。”
假江步青雙目一睜,冷笑道:“假的又如何,你們可是覺得勝定了麼?”
江寒青怒聲道:“你把我大哥弄到哪裏去了?”
假江步青冷峻的道:“已經送到總壇去了。”
江寒青道:“你們總壇在哪裏?”
假江步青道:“你當我會説麼?”
管天發笑道:“這個不要緊,咱們捉到了你,就可以你為人質,向五鳳門去交換大公子。”
假江步青雙眉一挑,冷冷哼道:“只怕沒有這般容易。”
管天發低聲道:“令主可是不相信麼?”
隨手取起那面黑綢三角小旗,倒過旗杆來,接着笑道:“我們有了這個,就可以和你們總分壇聯絡。”
原來這支旗杆的底部,刻着一個圓形圖記,正是代表黑旗令主的印章。
假江步青臉如死灰,默然不語。
管天發微微一笑,又道:“我們不但可以用你令主的圖記,和總分壇聯絡,還可以由二公子改扮閣下,隨時以黑旗令主的身份,混進你們總壇去,閣下對武林同道的貢獻,實在太大了!”
假江步青大叫一聲,往地上倒了下去。
江寒青急忙舉目望去,這一瞬工夫,但見他臉色泛青黑,嘴角緩緩流出黑血,不覺吃驚道:“他死了?”
管天發道:“服毒自殺。”
江寒青説道:“可惜我們事前沒防到他口中含有毒藥。”
管天發笑笑道:“死了最好,留着他,我們不知要多出多少麻煩來。”
原來他是有意讓他服毒死的!
江寒青望着管天發道:“管兄,現在我們該如何了呢?”
管天發輕鬆地笑道:“現在事情簡單了,兄弟立時替你改扮,今後二公子可以有三個不同的身份,平日是南江府時大公子江步青,一旦五鳳門有事,就是黑旗令主,如果有其他行動,只須戴上面具,就是韓少山。因為這三個人,隨時可以變換,不用再另外易容。”
江寒青道:“我大哥被他們送去總壇,你看怎麼辦呢?”
管天發道:“大公子既被他們送去總壇,目前決不致有性命之憂,暫可放心,二公子如今有了黑旗令主的身份,稍假時日,總有辦法把他救出來的。”
抬目看看天色,又道:“天色已亮,兄弟這就替二公子易容了。”
説完,取過木盒,就替江寒青易容。
兄弟改扮哥哥,面貌輪廓,自然相差無幾,不多一會工夫,江寒青已經變成了江步青。
管天發已知五鳳門的人精於易容,怕自己留下破綻,才仔細的左右前後,端詳了一番,在待自己認為完全滿意,又舒了口氣,笑道:“好了,好了,二公子一晚未睡,現在可以休息一回了。”
説完,把黑旗黑衣、令旗,依然收入朱漆小箱,擱到牀上,轉身提起黑旗令主屍體,往外走去。
江寒青一晚未睡,想起今晚和三宮主有約,她一身武功,不在自己之下,也許是一場生死搏鬥,養足精神,才能應付。
應下就掩上房門,在牀上盤膝運功。
等到醒來,已是中午時光,開門出去,待女小鈴已在門外伺候,看到了江寒青出來,慌忙躬身道:“大公子起來了,杜總管方才已經來過一次。”
不是她這聲“大公子”江寒青差點忘了自己假扮的是大哥江步青,這就微微頷着,問道:“杜總管沒説什麼嗎?”
小鈴説道:“沒有,他看大公子睡得甚甜,不敢驚動。”
江寒青“唔”了一聲,小鈴趕忙退了出去,一回工夫,送來了洗臉水。
江寒青堪堪漱洗完畢,但聽廊上傳來一陳輕快的腳步聲,走近書房,及門而止。
小鈴轉身迎去,打起了湘簾,躬身道:“總管請進,大公子已經起來了。”
管天發跨進書房,拱拱手問道:“大公子已好些了麼?”
江寒青道:“兄弟昨晚出了一身大汗,已經好得多了,哦,杜兄方才來過一次,不知有什麼事嗎?”
管天發回頭朝小鈴吩咐道:“你去關照廚下,把午餐送到書房裏來,我和大公子有要事商談,未奉呼喚,不得進來。”
小鈴躬身應“是”,返身退出。
管天發低聲道:“此女來歷不明,大有可疑。”
江寒青道:“管兄發現她有何不對?”
管天發説道:“據兄弟所知,此女是在二公子離家後,才進來的,在名冊上,只注家住金陵,並無詳細地址,兄弟查看了她的身契,是帳房胡俊才作的中,從種種跡象看來,極可能是五鳳門賊黨。”
江寒青道:“想不到咱們家裏,還有賊人潛伏的羽翼。”
管天發微笑道:“只怕還不只一個呢!”
江寒青吃驚道:“還有是誰?”
管天發道:“大概還有兩三個人,只是這些人留在咱們這裏,已是有利無害,目前還不宜有所舉動。”
説到這裏,從抽中取出一個小小紙卷,説道:“這是方才接到總分壇的指令,要你即刻動身,趕赴河北,馳援青旗令主。”
江寒青聽了一怔,問道:“是賊黨江南總分壇的指令?”
管天發笑道:“難不成還有第二個總分壇?”
江寒青奇道:“管兄如何截到的?”
管天發笑了笑道:“這叫做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兄弟早就注意到他們如何傳遞消息,任何事情,只要多加註意,自會露出馬腳來。”
江寒青打開紙卷,看了一眼,不覺皺皺眉道:“指令上要兄弟立即動身,但今晚三更,兄弟已和三宮主訂約,在燕子磯見面,又不能不去。”
管天發道:“兄弟方才截到這份指令,就想到了一個計較,正要和二公子商量。”
江寒青喜道:“管見有何高見?快快請説。”
管天發笑了笑,附着江寒青耳朵,低低説了一陣。
江寒青雙目一軒,連連點頭道:“管兄此計大妙,只是兄弟既要趕去河北,管兄再一離開,咱們這裏怎麼辦呢?”
管天發道:“這個不勞二公子費心,小弟已和二師兄説好了,要他留在這裏,這段時間,金陵城裏,大概不會再出什麼亂子。”
只聽小鈴的聲音,隨着簾子説道:“大公子、杜總管請用飯了。”
江寒青道:“杜兄,咱們邊吃邊談吧!”
兩人步出己房,花廳上已然擺好酒茶,等兩人坐下,小鈴手執銀壺,正待替兩人斟酒。
管天發一擺手道:“不用酒了,鎮遠鏢局又有麻煩,大公子要去鎮江,我也有事待辦,喝了酒,容易誤事,準備裝飯吧。”
小鈴答應一聲,放下酒壺,替兩人裝了飯送上。
江寒青故意蹙着雙眉,説道:“二弟多日不見,準是落在流香穀人的手裏,杜兄要多帶幾個人去才好。”
説話之時,果見小鈴站在一旁,似是神色微動,目中閃過一絲異采。
管天發道:“兄弟目前只是暗中偵查,人手多了,反而會引起對方注意,如有行動,也要等大公子從鎮江回來,再作定奪。”
江寒青點點頭道:“如此甚好。”
飯後,江寒青以大公子的身份,宣佈聘任錢永泰為南江府副總管,錢永泰自然是曹永泰的化名。(管天發的二師兄。)
接着,要江成準備馬匹,獨自騎馬走了。江府中的人,要知道大公子是趕赴鎮江去的,自然不會引起誰的注意。
接着杜總管也把府中事務,交給了副總管錢永泰,也匆匆走了。
他走的較為隱秘,只有少數幾個人知道,二公子落在敵人手中,杜總管是偵查敵蹤去的。
但這種消息,不消片刻,府中上下,自然全知道了,這自然是管天發故意放的空氣。
江寒青卻在此時,又以韓少山的身份,神不知,鬼不覺地悄悄返回了盛記客棧。
管天發也找了個僻靜之處,略事改扮,徑向清涼山而去。
燕子磯靠在長江邊上,以風景奇險見稱於世。磯上有座亭子。
亭中正有一個人,眼望浩渺的江水出神!
石几上,橫放着一柄綠鯊皮飾以明珠,裝模十分精緻的帶鞘長劍。
淡淡月光,照在他臉上,這是一個身穿寬大綠抱,頭臉上戴着青銅面具的人,看去猙獰可怖,但他一雙清澈眼神,透過服孔,凝注着遠處,卻顯得那麼柔情如水,隱含幽怨!
亭外,伺立着兩名綠衣佩劍使女,垂手待立,誰也不敢去驚動他。
就在此時,月光下一條人影,疾如流星而來,眨眼工夫,已到亭外。
這人生得劍眉朗目,唇紅齒白,穿着一襲青衫,月色之下,更顯得瀟灑絕俗!
他,正是應約而來的韓少山!
銅麪人倏轉過身來,冷冷説道:“你來了麼。”
她口氣雖冷,卻是十分清脆,不像平時對待下人那般矜持,沉着聲音説話。
韓少山雙拳一抱,朗聲道:“有勞三宮主久等,在下來遲了一步。”
銅麪人道:“不算遲,這時三更還欠一點呢!”
韓少山忽然笑道:“三宮主可是怕在下逃走,居然還派了兩位姑娘,監視在下行動。”
“不錯,我要她們監視着你,若是不來趕約,過了今晚三更,就格殺不論。”
韓少山搖搖頭,輕笑道:“三宮主果然厲害!”
銅麪人忽然發覺韓少山已經來了,自己派去暗中監視韓少山的兩名使女,這時還未趕來,心中不禁一動,冷聲道:“你把她們怎麼了?”
韓少山瀟灑一笑道:“在下看兩位姑娘守住在下房間,甚是辛苦,就請她們提前休息了。”
銅麪人暗自訝然,忖道:“自己派去的兩個使女,武功全非弱手,聽他口氣,那是着了他的道了。”
心中不覺大是憤怒,重重哼了一聲。
韓少山道:“三宮主邀約在下前來,有何見教?”
銅麪人望了他一眼,冷冷道:“你沒帶劍來麼?”,
韓少山笑道:“在下讀書、學劍兩無成,身邊不帶劍。”
銅麪人怒哼道:“你很狂!”
韓少山朗笑道:“忽發狂言驚四座,書生難得是清狂,在下只是積習難忘罷了。”
銅麪人冷冷的道:“你記不記得昨晚我約你到燕子磯來,説過什麼話嗎?”
韓少山道:“三宮主好像説過咱們今晚見面,總得有一個人橫屍磯上不知對是不對?”
銅面上冷聲道:“你記得就好。”
突然站了起來,一手取過幾上長劍,“鏘”的一聲,抽了出來!
長劍出鞘,映着月色,泛起一片淡淡的青光,使人感受到劍上有一股凜烈寒意!
韓少山由衷讚道:“好劍!”
銅麪人冷傲地望了他一眼,緩步走出,在韓少山對面站停,側臉道:“拿去。”
“你把長劍借給他。”
那叫拿雲的綠衣使女答應一聲,“嗆”的抽出佩劍,盈盈走上幾步,三個手指拈着劍尖,把劍柄朝韓少山遞來,口中説道:“韓相公接劍。”
韓少山青衫飄逸,瀟灑的站在月光之下,宛如玉樹臨風,微微一笑道:“多謝姑娘。”
銅麪人冷聲道:“拿雲、捉月聽着,我和韓相公比劍,你們都退下去,沒有我的吩咐,不準過來。”
拿雲、捉月躬身應“是”,果然雙雙倒退出三丈之外。
鋼麪人目注韓少山,兩道清澈如水的眼神,漸漸露出盈盈殺氣,冷聲道:“你準備好了麼?”
韓少山看出這位三宮主劍上造旨,定然不凡,但依然只是瀟灑地站在那裏,看去似是毫無戒備,隨手揚了揚長劍,含笑道:“三宮主只管賜招好了。”
銅麪人冷哼一聲:“好!”
“好”字出口,寒光乍閃,一支長劍已如閃電般刺了過來!
這一劍,出手之快,簡直使人目不暇接。
韓少山早知她出手劍十分厲害。劍勢未到,身形已先展動,揮手一劍,反擊過去。
這一劍同樣的奇快絕倫!
兩人雖然僅僅各攻一劍。但誰都心裏有數,今晚遇上了敵手。”
尤其是韓少山,在這一劍中,他發現對方劍法之高,大出自己意料之外!
昨晚,他曾和三宮主暗中較量了一記內力,覺得她功力雖高,自己還略佔上風;但今晚較量上劍術,才知對方劍上造詣,竟然極為精湛,出劍之奇,武林罕見,無怪她要約自己比劍了!
韓少山有此發現,登時收起了輕敵之意,不敢稍微大意。
銅麪人可沒有什麼思索;一劍落空,第二、第三、第四、第五劍,緊接着刺出!
她劍法展開,連綿不絕,如天機雲錦,絢麗繽紛。如彩風翱翔,翩翩飛舞,令人眼花繚亂,目眩神搖!
韓少山心頭大為驚凜,但卻是十分沉着,劍隨人走,在片片白光之中,身形往來,有如流水行雲,一柄長劍,指東劃西,隨機運用,似是並未使出整套劍法來。
這是他看銅麪人劍法,突然想起自己曾聽師傅説過:“飛鳳仙,百劍折。”
莫非她使的就是“飛鳳劍法?”
“想到‘飛鳳’,就使他想到了對方號稱‘五鳳門’,説不定果然和‘飛鳳劍法’有着淵源,因此打定主意,要瞧瞧對方這套詭奇劍法再説。
在銅麪人四十二劍之中,韓少山已有五次遇上險招,而且每一次都是劍尖堪堪劃身而過,間不容髮!
等到銅麪人刺出第四十九劍之時,韓少山忽然一聲輕嘯,劍法一變,展開了反擊,一時劍光大盛,一輪快攻,有如排山而出。
前先五十招,兩人都是運劍起舞,輕身飛去,雙方兵刃,未曾接觸過一下,但五十招之後,韓少山一反先前的騰挪閃避,和銅麪人展開搶攻,劍劍突擊,登時響起了“鏘”“鏘”劍鳴,一片金鐵擊撞之聲!
這一來,雙方從互相趨避,遊走發劍,變成了互不容讓,硬接硬攻,戰況自然愈來愈見熾烈!韓少山陡覺右肩一涼,痛澈心肺,高手過招,有不得半絲疏神,他這一微現空隙,銅麪人劍尖一震,乘虛而入,鏘的一聲,盪開韓少山長劍,一縷劍光,直向韓少山咽喉刺來。
韓少山哪裏還有封架之力?五指一鬆,一柄長劍“當”的一聲,跌落地上,他只感覺到銅麪人寒森森的劍鋒,已然直抵咽喉!
這一招兇毒無比,韓少山自忖必死,索性閉上眼睛,凜立不動。
銅麪人劍勢出手,何等快速,但她卻在這電光石火之間,硬生生把刺出的長劍剎住。
兩道清澈如水的眼神,透過銅面眼孔,流露出詫異之色,目注韓少山,脆聲問道:“你明明可以架開我的長劍,何以要棄劍求死?”
韓少山怒哼一聲,突然雙目一亮,神光迸射,口中朗朗笑道:“韓某中你暗算,並非技不如人,要殺就殺,韓某決不皺眉,這裏都是你的手下,沒有一個外人,用不着假惺惺,説什麼韓某是自己棄劍求死的!”
銅麪人聽得大奇,倏地撤回劍去,問道:“你説什麼?”
韓少山冷哼道:“在下説的還不夠清楚麼?”
銅麪人目光掠過並肩站在三丈之外的兩名使女,説道:“拿雲、捉月,都站在三丈之外,再説她們沒有我的吩咐,決不敢出手,有誰暗算了你?”
韓少山一條右臀,下垂若廢,身上也漸漸感到奇冷澈骨,但他仗着深厚內功,強自忍耐,大聲笑道:“沒有你的吩咐。她們自然不敢出手,但你若是早已吩咐好了?就又當別論。”
銅麪人目中已隱泛怒意,冷聲笑道:“你怎能如此武斷?”
韓少山道:“在下右肩中人暗算,難道還會是假的麼?”
銅麪人目光朝四外掠過,冷叱道:“什麼人隱身暗處?”
話聲甫出,但聽一聲洪亮大笑,兩條人影,劃空瀉落!
韓少山凝目望去,這兩人前面一個是身穿黃色僧袍的高大和尚,隨後一人則是郭護法。
那身材高大的黃衣和尚才一落地,就朝銅麪人合掌一禮,洪聲道:“貧僧見過三宮主!”
銅麪人微微一怔,拱手還禮道:“大師是幾時前來的?”
黃衣和尚咧嘴笑道:“貧僧是奉大宮主之命,協助三宮主來的。”
銅麪人問道:“方才是大師出的手麼?”
黃衣和尚仰天一笑,得意的道:“這小子膽敢冒犯三宮主,貧僧賞了他一記‘陰極指’!”
銅麪人驚説道:“陰極指!我聽大師兄説過,大師的‘陰極指’,中人無救,不知對是不對?”
黃衣和尚得意地怪笑道:“不錯,不錯,凡是被貧僧‘陰極指’所傷之人,不出六個時辰,全身血脈僵凍而死。”
銅麪人道:“有沒有解藥?”
黃衣和尚道:“只有貧袖的陰極一陽丹可救。”
銅麪人道:“那麼大師快把一陽丹給他。”
黃衣和尚聽了一怔,問道:“貧僧聽郭護法説。這小子屢次和咱們作對,三宮主怎麼要給他解藥?”
銅麪人道:“我和他約好了單打獨鬥,不許第三者助拳,大師暗中出手,破壞約定,自該給他解藥。”
黃衣和尚呵呵笑道:“咱們和他敵對相處,還有什麼道義可言,這小子自己找死,又怨得了誰?”
郭護法趁機諂笑道:“三宮主,大師説的極是。這姓韓的今晚不除,等於是縱虎歸山……”
銅麪人目光森寒,冷冷哼道:“玄鏡大師雖是本門一等護法,但大宮主既把大師調派江南總分壇來,那是該受我總分壇節制的了。”
黃衣和尚呆了一呆,連忙合掌道:“貧僧奉派前來,正該受三宮主差遺。”
銅麪人冷聲道:“那你就把解藥給我。”
黃衣和尚答應一聲,望望韓少山,探懷取出一個玉瓶,頒了一顆丹九,雙手奉上,説道:“陰極一陽丹,每服一丸,請三宮主查收。”
銅麪人接過丹丸,朝兩人一抬手道:“兩位護法可以請了。”
黃衣和尚和郭護法兩躬身施禮,連袂掠起,如飛而去。
銅麪人回過臉去,只見韓少山站在那裏,雙目微闔,敢情正在運氣運功,調理肩傷!
這就手腕一始,掌心撫着“陰極一陽丹”綏緩送了過去,柔聲道:“這是‘陰極指’的傷藥,你快快吞服了。”
韓少山俊目倏地一睜,雙目之中,依然神光湛湛,朗笑道:“三宮主盛情心領,區區旁門陰極指,在下還禁受得起,今晚之會,韓某失陪了。”
説完,雙手一拱,從地上拾起長劍,隨手一插,朝拿雲拱拱手道:“姑娘請收回長劍。”説完轉身就走。
銅麪人聽得不由一呆,急忙叫道:“韓相公,請留步。”
韓少山瀟灑地停下步來,回身問道:“三宮主還有什麼見教?”
銅麪人目光之中,流露出一片關注之色,徐徐道:“你中了玄鏡大師的‘陰極指’,沒有他獨門傷藥,不易治好……”
韓少山道:“這個不勞三宮主費心,在下決不會殘廢的。”
銅麪人哼道:“我只是為了今晚這場比試,咱們有約在先,不準第三者插手,玄鏡大師傷了你,我有責任替你要來治傷的藥,你也毋須推辭,認為是接受了我的恩惠,你受傷,我救傷,咱們誰也沒有欠誰的,再説,今晚你並沒有敗在我手裏,勝負未分,等你傷好了,咱們可以約期再比。”
這番話,可説得十分委婉,也暗示韓少山只管接受他的傷藥,不用心存感激。
韓少山淡淡一笑道:“不錯,韓某確實不承認落敗,只要三宮主有興趣,在下隨時候教。”
説完,略一抱拳,長身掠起,一道人影,去勢如箭。眨眼工夫,已在夜色中消失不見。
銅麪人怔立當場,目送韓少山人影去遠,心頭説不出是氣是惱,把手中藥丸,使勁往地上擲去,連兩名使女也不招呼一聲,雙手掩面,發足疾奔而去。
河北李家莊,座落順德西郊的東牛峪,那裏是河北、河南、山西三省的交界處。
河北李家的勢力,在這三省地面上,真是領袖羣倫,雄霸一方。
東牛峪的李家莊,巍峨高樓,背山而起,矗立在一片平原之上,飛檐雕樑,極盡豪奢。
這是下午未牌時光,第三進一座樓宇上,繡簾低垂,靜寂的沒有絲毫聲息!
兩名青衣小僕,垂手伺立門外,連大氣也不敢透上一口。
室內陳設豪華而精緻,靠壁一張錦榻上,疊起枕頭,斜斜躺卧着一個身穿藍緞長袍的老人。
這老人臉型瘦削,頦下留着一把花白鬍子,雙目下陷,似是久病未愈,不住的喘息!
他,正是名震武林,和東許、南江、西秦齊名的北李,仙人掌李光智!
這位叱吒江湖的一代大豪,如今竟然衰弱得成了老病之軀!
錦榻旁,側身坐着一位絕色少婦,看去不過二十四五,頭挽宮髻,生的芙蓉如臉柳如眉,穿一身翠綠大衣,嬌柔如花!
這時皺起柳眉,挽起袖管,露出一雙尖尖嫩嫩的柔荑,一下又一下的替老人揉着胸口。
這綠衣少婦,就是仙人掌李光智的侍妾沈姨娘!
三個月前,仙人掌李光智養病北峽山白雲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