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山派四大弟子中的白堅城性烈如火,喝道:“小妖女。你冷笑什麼?你身為罪犯,豈可對掌門人如此無禮!”
龍靈珠冷笑道:“他是你們的掌門人,不是我的掌門人,我笑我的,關你何事?不錯,我是罪犯,但也只是你們這班自命俠義道眼中的罪犯!”
白堅城大怒喝道:“你説什麼,在你的眼中,我們是假俠義道嗎?”
唐嘉源勸阻白堅城道:“白師弟,不要和她一般見識!”回過頭來,對石天行道:“石師兄,龍姑娘反控令郎一案,我替你作主,宣判無效,你也可以不必避嫌了。請繼續進行審訊吧。”
石天行打了個“大勝仗”,故作公正,説道:“這妖女傷害小兒一事,一來小兒僥倖沒死,二來和這小妖女所犯的其他罪行相比,也尚屬小事,我不想再加追究了。但她截劫本門叛徒,傷了丁兆鳴師弟一案,則是非加嚴懲不可!”
龍靈珠傲然説道:“要殺要剮,隨你的便!”
石天行怒道:“這小妖女如此嘴硬,人來,先把她拉下去……”
冷冰兒見勢不妙,不敢等待他説出刑罰,慌忙越眾而出,替龍靈珠求情。
“石師叔,請你暫且息怒。這位龍姑娘雖有過錯,但據我所知,她最近也曾幫過哈薩克族的總格老抵禦清兵。可否將功抵罪,放寬對她的刑罰。”
石天行“哼”了一聲,説道:“這兩件事情不能混為一談,現在是我審問與本派作對的敵人,我理該執行本門的刑罰!她助羅海抗清有功,柴達木的義軍首領可以讓她將功抵罪,那是另一回事!你懂不懂?”
繆長風道:“我是外人,本來不該插嘴的,但論起這一件事,龍姑娘做的卻是符合俠義道的宗旨的。天山派縱然不能將她引為同道,似乎也該稍減嚴刑。”
繆長風是和天山派已故掌門人唐經天平輩論交的,在武林中的地位亦遠非石天行可比。以他與天山派的淵源之深,石天行雖然極不滿意他的“多管閒事”,卻也不能像對待冷冰兒那樣的駁斥他,不由得大為尷尬。
唐嘉源只能替他轉圈,説道:“姑念這位龍姑娘乃是從犯;又有繆大俠為她求情,石師兄你就暫且記下刑罰,待審訊有了結果,那時再定是否執行,似乎也未為遲。”
石天行趁勢自找台階,説道:“掌門説得不錯,主犯乃是楊炎,只要她從實招供,我對從犯是可以法外施仁。”
説至此處,提高聲音對龍靈珠道:“現在有兩條路任你選擇,第一條,你供出楊炎的陰謀,我就免你的罪!倘若你執迷不悟,那就是你要走第二條路,甘願為楊炎犧牲了。嘿,嘿,你一定要走這條路,我也可以成全你的心願,從此廢掉你的武功!”
冷冰兒忍不住道:“石師叔,楊炎是我看着他長大的,你若説他性情乖僻、胡作非為,我都不敢替他申辯,但若説到‘陰謀’二字,他還是個不通世故的大孩子呢,是否……”
石天行冷笑道:“説重他?是嗎?哼,你也曾受他所害,還要為他辯護!”
冷冰兒滿腔委屈,眼淚不禁流出來了。
石天行視若無睹繼續説道:“你説他不通世故,我説你才是太過胡塗!”
石天行端起執法長老的身分訓斥本門弟子,繆長風自是不便插嘴,冷冰兒也只好忍受委屈,藴淚説道:“請師叔指點。”
石天行冷冷説道:“楊炎的父親是誰,別人不知道,難道你也不知?”
楊炎的身世,即使是天山派中,知道的就不過是高層人物,總共不到十個人,外來的賓客知道的就更加少了。石天行此言一出,有些人好奇心起,不禁互相詢問。
石天行大聲説道:“楊炎或者如你所説是個不通世故的渾小子,但他生身之父卻是陰狠毒辣的清廷鷹犬,官職是大內衞士的楊牧!”
秘密揭露,許多人都“啊呀”一聲叫了出來,隨即議論紛紛。
繆長風極為不滿,要知楊炎的身世之謎,當他攜楊炎上天山之時,本來就已經和已故的掌門人唐經天説好不讓外人知道的。並且説好了要等楊炎滿了十八歲的時候,才由繆長風單獨告訴他的。如今石天行當眾揭露,實屬違約。繆長風為了顧全大局,不便與石天行當眾衝突,但己是忍不住説道:“龍生九種,各各不同!有其父未必定有其子!”
石天行面不改容,淡淡説道:“但願如你所言,但依我看來,怕未必如此,我身為天山派的執法長老,此事關係本門極大,我不能不從嚴追究。”
他頓了一頓,見繆長風並沒有打岔,繼續説道:“楊炎殘害同門,侮辱尊長,諸多惡行,罪不容誅。但他一個人只怕也未有這樣大膽,依我看他膽敢欺師滅祖,背後十九有人支撐。這個人當然是他的生身之父無疑!亦即是説,他們父子已經相認,他是受了他父親的利用,和本門作對的。他父親又不露面,指使他出來,誰敢説背後不是隱着一個大陰謀!”
的確沒有人敢説,繆長風明知楊炎和父親不是一路,但楊炎也曾有過奉父親之命行刺孟元超的事情,這件事情,而且石天行也是知道的。他若為楊炎辯護,石天行抖出這件事情,恐怕更加弄巧成拙。
石天行看見全場震駭,鴉雀無聲,得意洋洋的説下去道:“因此現在不是查究楊炎一個人的事情,必須查明他與他身為大內衞士的父親有何勾結,佈置什麼陰謀!龍靈珠,你是楊炎的幫兇,我想你是應該知道的吧?”
龍靈珠一直是嘴角掛冷笑,依然沒有説話。
石天行喝道:“我再説一遍,你供出楊炎的陰謀,我就放你,否則可休怪我不客氣了!”
龍靈珠本來是眼角也不瞧一瞧他的,此時才轉過頭來,冷冷的盯着他。
石天行以為她回心轉意,喝道:“你説不説,我可沒有工夫等待你了。我數到三字,你不説,我就要執行刑罰,廢掉你的武功!一……”
龍靈珠道:“好,你一定要我説,我只能説八個字!”
石天行怔了一怔,道:“只有八個字麼?”
龍靈珠道:“只有八個字。要不要聽隨便你。”
石天珠道:“好,你説吧。那八個字?”
龍靈珠道:“你聽着,我説你是:含血噴人,自污其嘴!”
石天行氣得面色通紅,舉起右掌,作勢就要朝她頂門拍落。
冷冰兒急地叫道:“且慢,我替她説!”
石天行想不到她有此一舉,愕了一愕,收回手掌,悄聲問道:“你替她説什麼?”
冷冰兒道:“師叔不是要問楊炎和她生身之父有甚麼關連麼?我知道。”
石天行思疑不定,説道:“好,你知道你就快説!”
冷冰兒道:“不錯,揚炎是已經知道他的生身之謎,和他的生身之父也已經見過面了。但據我所知,他和楊牧並非一路!”
石天行冷笑道:“是楊炎這樣對你説的麼?”
冷冰兒道:“不是。”
石天行道:“那你怎麼知道他們父子不是一路?”
冷冰兒道:“楊炎曾經救過義軍的頭目解洪,解洪是奉命到北京替義軍備辦藥材的,在保定被捕下獄。大內總管派楊牧到保定辦這件案,就在他抵達保定那天晚上,尚未來得及提訊解洪,楊炎已經將解洪劫出了保定府的大牢了。楊牧前來辦案一事,楊炎亦是知道的。但他還是這樣做了,可見他們父子並非一路!”
石天行道:“這件事情,你又是怎麼知道的?”
冷冰兒道:“是齊世傑告訴我的。”
石天行冷冷問道:“齊世傑又是什麼人?”
冷冰兒道:“他是辣手觀音楊大姑的兒子。”
石天行道:“辣手觀音不正是楊牧的姊姊麼?”
冷冰兒道:“不錯!”
石天行冷笑道:“看呀,原來他們都是一家人,這就怪不得了。”弦外之音,齊世傑幫忙楊炎説的好話,自是不能輕信。
冷冰兒道:“稟師叔,齊世傑和楊牧雖是甥舅之親,但他卻是因為受了楊牧的迫害,在京師站不住腳,逃到柴達木義軍那兒的。三個月前我在柴達木曾經碰見他,有關楊炎義助解洪之事,就是他告訴我的叔叔的,當時我正在家叔身旁。”冷冰兒的叔父冷鐵樵乃是柴達木義軍的最高首領。
石天行淡淡説道:“我在榆林大俠歸元的壽筵上也曾聽到一個有關齊世傑的消息,有人曾經在震遠鏢局前總鏢頭韓威武舉行閉門封刀的典禮上見過他,那不過是一個月前的事情。冷冰兒,你那個消息早已過時,我這個消息才是最新的消息!”
陸敢當故意問道:“震遠鏢局是不是京師最大的那間鏢局。”石天行道:“一點不錯。亦是説齊世傑從柴達木早已回到京師了。”
丁兆鳴道:“師兄,我有下一個更新的消息。”
石天行怔了一怔,問道:“什麼更新的消息?”
丁兆鳴道:“我是上個月二十七離開柴達木的,今天是初八,亦即是説不過是十二天之前的事情。就在我離開柴達木那天,快活張和齊世傑、解洪、方亮等人一起回未,他們是為義軍押運藥材回來的。”
丁兆鳴曾被龍靈珠從他手中劫走楊炎,那次雖沒受傷,也總是吃了楊龍二人的虧。大家知道他是不會偏袒楊炎的,他説話當然比冷冰兒更有力量)
石天行甚是尷尬,半晌説道:“就算齊世傑和楊牧不是一路,也不能證明楊炎和他父親不是一路。楊牧老奸巨滑,焉知這不正是他的詭計?他授意兒子劫獄救出解洪,那是為了佈置更大的陰謀!。
這種猜度之辭,丁兆鳴就不便和帥兄辯駁了。
唐嘉源為了緩和氣氛,以掌門人的身分説道:“楊炎是否受他父親利用,另有陰謀,目前尚無實據,似乎可以暫且擱置不論。但他殘害同門,侮辱尊長等等惡行,則是證據確鑿的。這位龍姑娘助他行兇,分屬從犯。依我之見,還是請執法師兄從這方面審問她吧?”
石天行並不繼續執行審汛,卻先説道:“掌門師弟,你大概還未知道小妖女的來厲吧?”
唐嘉源道:“哦,她是什麼來厲?”
石天行道:“她是跟母親姓的,她的父親其實姓展,説起來可真大大有名。”
唐嘉源道:“哦,她的父親是什麼人?”
石天行道:“她的父親是三十年前外號‘玉龍太子’的大魔頭展靈錕,展靈錕的父親外號‘玉面龍王’生前是個無惡不作的大海盜,在南海佔島為王,名叫展南冥。老一輩的人,大概還會有人知道他的!”
玉龍太子展靈錕武功極高,不過由於他二十多歲的時候,便給岳父打成殘廢,隱居山村,知道他的人倒並不多,但一提起玉面龍王展南冥,知道的人可就多了。不但老一輩的人知道。年輕一輩也有許多人聽過他的故事。當然這些故事大半屬於傳説,傳説中他是介乎正邪之間的人物。有些人覺得“無惡不作”這四個字的評語未免過苛,但他是上兩代的人物,誰也不敢説知道他的生平,因此也無人給他翻案。
石天行在議論紛紛中繼續説道:“楊炎是否和他的父親同流合污,我遵掌門之諭,姑且不論。但他和這小妖女勾結一起,則是事實。小妖女是大盜世家,祖父、父親的舊部如今還有不少。楊炎與她勾結,是否有更大的對本派的不利圖謀,那是必須嚴加查究,絕不可等閒視之的?”
説至此處,這才轉過頭來,喝道:“小妖女,你若想我從寬發落,快快從買用來。你們尚有那些黨羽,楊炎目前在何處活動,還有,他做了些什麼壞事,你要把你所知道的都説出來!”
龍靈珠冷笑道:“你説了一大堆話,我只能給你七個字評語,這七個字是:狗嘴裏不長象牙!”
石天行氣得面色焦黃,吹須喝道:“小妖女,你、你敢……”
龍靈珠冷笑道:“你敢罵我祖宗,我就敢罵你。”
石天行喝道:“你不認罪還要無理取鬧,我只好執行刑罰了!”聲出掌發,眼看就要把龍靈珠的琵琶骨打碎。由於她是辱罵天山派的執法長老,這次冷冰兒也不敢救她了。
正在這千鈞一髮之際,忽聽得有人喝道:“住手,她是從犯,我才是主犯。要審問就審問我!”
聲音並不很大,但卻震得石天行的耳鼓嗡嗡昨響。楊炎用的是新近練成的大遁傳音。
石天行心頭一震,不知不覺停下手來。
主犯出現
説時遲,那時快,楊炎已經出現在他的面前。
石天行畢竟是內功深厚,雖然陡然一震,迅即就恢復平靜,向三人喝道:“給我拿下叛徒!”
這三個人是白英奇、霍英揚和韓英華。他們是目前天山派第三代弟子中武功最強的三個弟子,由於名字都有一個“英”,故此又被稱為“天山三英”。
三個人中又以白英奇的劍法最狠最快,他是白堅城的侄兒,劍法也是跟叔叔學的,白堅城是大山派第二代的“四大弟子”之一,劍法之精,僅在丁兆鳴之下。但他調教出來的侄兒,劍法之精卻是不但勝過丁兆鳴的門下,而且在同一輩的師兄弟中,沒一個人能比得上他。
三個人同時出手,白英奇的劍來得最快。楊炎叫道:“白師兄,請容……”白英奇的劍快,説話也訣,早已喝道:“我只知道執法長老之命,絕不容情。”不待楊炎把話説完,三尺青鋒,迅如電掣,劍鋒斜削,劃到廣楊炎的脈門。
冷冰兒的一顆心嚇得幾乎從口腔跳下來,只盼白英奇是用刺穴劍法,否則這一劍削下,楊炎的手腕非給斬斷不可。就在這電光石火之間,只聽得“錚”的一聲,火花飛淺,兩柄長劍同時飛起!
原來韓英華也是使劍的,他用的是追風劍招,比白英奇不過稍稍慢了半分。
白英奇那一劍劃楊炎的脈門,他那一劍則是指向楊炎背心的“章門穴”,章門穴是任督二脈交會之點的麻穴,楊炎背腹受敵,而且雙手空空,並無兵器招架,在這種情形之下,可説是危險已極。
那知楊炎比他們還快,他中食一指一彈,首先彈着了白英奇的劍脊。白英奇劍法雖高,卻是禁受不起楊炎這“彈指神通”的功夫。
楊炎伸指一彈,迅即抽身。白英奇的長劍給他彈開,剛好碰上韓英華從背後刺來的的這一劍。”
兩人劍法雖有高下,功力卻是恰好半斤八兩,雙劍相交,在火花飛濺之中同時脱手。楊中賓客不乏劍術名家,不覺都是看得呆了。天山派一眾弟子的吃驚,更不在話下。
那知驚魂未走,“好戲”又來,這次不是劍飛而是人倒。
霍英揚在“天山三英”之中是練掌的,內力也是以他最強。三個人中他來得最後,但他那一掌卻是打着了楊炎。
不過倒下去的卻不是楊炎。只聽得“蓬”的一聲,霍英揚那矮胖的身軀飛了起來。
石天行大驚之下,連忙搶上去接他。那知霍英揚所受的反震之力極為強勁,反而給他撞得虎口發麻,只聽得“咕咚”一聲,霍英揚還是跌倒地上。
原來楊炎有心一顯顏色,他早已料到石天行會來搶救的,是以在一使出“佔衣十八跌”的上乘內功之時,同時運用了隔物傳功的本領。隔物傳功可以借第三者的身體打擊對方,對身受者倒是沒有妨害的。
本來以石天行的功力,也是可以勉強接得下的。但一來他根本就不知道楊炎已經練成隔物傳功的本領,也沒想到要在事先妨備;二來他驟吃一驚之下,本身的功力已是打了折扣,這才着了楊炎的道兒。
他身為天山派第二代的四大弟子之首,又兼執法長老,這一“失手”,自是大感顏面無光。
他又驚又怒,雙掌高舉,就待擊出。楊炎喝道:“你説我是叛徒,這只是你的説法,尚未經同門公決,為何不許我説話!”
楊炎先聲奪人,石天行暴怒已過,稍稍冷靜下來,心裏一想,自己身為長輩,要是制服不了楊炎甚至反而給他打傷,那時自己還有什麼面目做執法長老?”好漢不吃眼前虧,只好放下手來,説道:“你欺師滅祖,鐵證如山,還有什麼話説?”
楊炎冷笑道:“你的指控待會兒我再分辨。我先問你,我的事與龍姑娘何關?你因何要欺負她?以大欺小,好不要臉!”
石天行怒道:“她是你的幫兇,我是審問她,她不肯招供,我自當執行刑罰!”
楊炎冷笑道:“哦,你配審問她嗎?不如先審問你的兒子吧。”
石天行喝道:“你、你……”又驚又怒,話不成聲!
楊炎道:“我怎麼樣,我當然有憑有證,才這樣説的。”
説罷轉過頭來,對唐嘉源行了參拜之禮,説道:“請掌門人主持公道!”
唐嘉源見他説的話與龍靈珠剛才説的話相同,心裏起疑,説道:“有何憑證,給我看看!”
楊炎把那分認罪書遞過去,説道:“莫説龍姑娘不是什麼幫兇,就算是吧,廢她武功也是太過霸道。掌門人你看了這份認罪書,就知道真正的受害者是誰了!”
唐嘉源看一看那份血寫的認罪書,面色登時沉暗,不發一言。
眾弟子見他如此神色,不禁都是竊竊私議:“認罪書?誰的認罪書?”
石天行怒道:“你這小畜牲捏造我的什麼罪證?”
楊炎冷笑道:“我看在你是本門長老分上,姑且尊重你幾分,你若胡罵,可休怪我……”
唐嘉源連忙止住他道:“楊炎,不可無禮。石師兄,他尚未定罪,你也暫且把他當作本門弟子吧。”弦外之音,當然也是認為他罵得太重了。
楊炎仍然是嘴角掛着冷笑,説道:“掌門有命,我暫且對你客氣幾分。不過,你這話可就不對了。第一,你怎麼知道我是捏造?第二,你又怎知道是你的罪證?你真的犯了什麼罪嗎,我可還沒知道呢。你用不着作賊心虛!”
石天行原意是説楊炎捏造他兒子的罪證的,下意識裏他是把兒子和自己作為一體的,故此不知不覺説錯了話。給楊炎拿住話柄,不由得臉上一陣青一陣紅,想要發作,又不知該當如何發作。
唐嘉源喝道:“楊炎,有話好好的説,不許無禮!我是第二次告誡你了,再犯絕不輕饒!”説罷,把那份認罪書遞給石天行,道:“石師兄,你自己看吧!”
石天行已經料到幾分,但一看之下,仍是不禁直打哆嗦,面如死灰。他雙手顫抖,似乎恨不得把這份“認罪書”撕成粉碎,卻又不敢。
認罪書上寫的是:“天山派弟子石清泉不合妄起淫心,逼奸龍靈珠。逼奸不成,反被龍靈珠所傷。自知罪有應得,特此發誓,今後不敢再與龍靈珠為難。發誓人:石清泉。監誓人:江上雲。見證人:陸敢當。”江、陸二人都簽上自己的名字,石清泉名下則只是畫了個押——一個歪歪斜斜的“十”字。
石天行是尚未知道這件事情的。不過,雖然尚未知道,卻也猜得到了。
他想起那天的事情,在他發現龍靈珠逃跑。兒子受傷之後,他的大弟子陸敢當對他説,是江上雲助龍靈珠逃走並打傷他的兒子的。他把這件事情扯到江上雲與孟華的“宿怨”上。石天行當時已經覺得似乎不太合理,但他不願深究下去,只好接受對兒子有利的這個“解釋”。涉及江上雲的事情,回山之時,他也未敢稟報掌門。
此時看了這份認罪書,方始明白真相。心裏也不能不相信認罪書上寫的都是事實了。
大爆醜聞
不過他心裏雖然明白這是事實,口中卻不能不硬着頭皮幫兒子抵賴。
“掌門明鑑,逆徒楊炎自知罪在不赦,他殘害同門,這份什麼所謂認罪書,焉知不是他捏造出這種事情。”
龍靈珠冷笑道:“石長老,你不是口口聲聲要什麼人證物證的麼?如今我的物證已由楊炎拿來,人證亦已有了。你説楊炎捏造,有什麼證據?只憑‘相信’二字,可是説服不了別人的啊!假如你要我説的話,我也可以説,我相信你是披着俠義道外衣的偽君子,是縱子行兇的老混蛋,你服不服。”
石天行氣得打抖,喝道:“小妖女,你、你敢信口雌黃,亂罵老夫。”
龍靈珠噗嗤一笑,説道:“我不過打個比方而已。你若不是老混蛋,又何必生氣?嘿,嘿,如今你也知道只憑‘相信’二字是説不通的了吧。”
石天行好不容易才想到了一個“理由”,就像溺水的人抓着一根稻草似的,抓住“人證”二字,説道:“楊炎並不在場,即使根據這份什麼所謂認罪書,最重要的人證,也應該是江上雲才對。”
龍靈珠道:“你那寶貝兒子不是已經在認罪書上籤了供嗎?你的兒子就是人證!”
這份認罪書是從揚炎手中交給唐嘉源,再由唐嘉源交給石天行過目的。這其間並未經過龍靈珠之手。唐嘉源見她説得出認罪書上有石清泉畫押籤供之事,顯然她已知道這分認罪書的內容。依理推測,這分認罪書自是石清泉當着她的面籤供的了。對楊龍二人的説話,不禁亦已是開始相信了。當下他從石天行手中要回那份認罪書,又再仔細多看兩遍。
這份認罪書是並未當眾宣讀的,眾賓客與天山派門下弟子不禁都是議論紛紛,想要知道石清泉究竟犯的是什麼罪?”
唐嘉源擺一擺手,止住眾人喧譁,説道:“此事真相未明,楊炎交出的這分反控石清泉的罪狀,眾弟子暫時無須知道。”掌門令出如山,門下弟子自是隻能依從,眾賓客也不便多加議論了,但他們雖然不説話,心裏則是猜疑更甚。十九亦都猜想得到,這定是一件不堪聞問的醜聞。
不過龍靈珠的反駁卻又給石天行抓着一個藉口。
石天行冷笑道:“掌門明鑑:小兒給楊炎割去舌頭,他自己是不能分辯的。這份所謂什麼認罪書,可並沒有他的簽名。劃一個‘十’字押,那是誰都可以替他劃的!要證明這分認罪書是真的,那只有請江上雲來作證明!”
楊炎説道:“江上雲與清兵作戰受傷,如今尚在羅海的家鄉養病。不過多則一月,少則十天,他一定會來到此處。”
石天行道:“那就等待他來到之後再斷此案吧,如今還是審楊炎一案要緊。”他無計可施,只好施行緩兵之計。
楊炎可不容他用緩兵之計,立即説道:“稟掌門,我的案件是和石清泉此案相關的,我請求先斷此案,我才如實作供!”
唐嘉源道:“但江上雲不能親來作證,此案又從何斷起?”口氣對楊炎已是緩和許多,而且不知不覺之間,他已是代替石天行審訊職務了。
楊炎説道:“江上雲雖然不能親自前來,但認罪書上他是作為‘認罪人’石清泉的‘監誓人’,親筆簽了名的!”
石天行冷笑道:“誰知道這簽名是真是假?”
冷冰兒忽地説道:“要分別真假不難。江上雲的父親江海天大俠和老掌門是至交,常有書信往牽。江大俠晚年的書信是由江上雲代筆的,這些書信,掌門人想必還有保留吧?”
石天行道:“你怎麼知道是他代筆?”
唐嘉源微笑道:“冷冰兒的話倒是不假。因為江大俠近幾年寫給我爹的書信,的確是寫明瞭由他二公子代書的。還有江上雲上次在天山作客的時候,也曾寫過一副對聯送給我,字跡與江大俠晚年寫給家父的那些信的字跡相同。”
冷冰兒道:“那麼請掌門人一對筆跡,不就是可以明白了嗎?”
石天行道:“江大俠是名人,江上雲在武林中的名氣也不小。名人的筆跡通常都是比較容易假冒的,尤其如你所説,江大俠晚年的書信既是由江上雲代筆,那麼見過他筆跡的人就更多了!”他這樣説法,稍微有點頭腦的人都知道他是強辯。但卻也不能不承認他雖然“強辭”,亦能“奪理”!
楊炎冷冷説道:“好,你説名人筆跡假冒,那就找一個不是名人的筆跡來對證吧!”
石天行面色蒼白,強自鎮定:喝道:“是誰?”
楊炎朗聲説道:“遠在天邊,近在眼前,這個人就是你的大弟子陸敢當!亦即是認罪書上的見證人陸敢當!”
在天山派第三代弟子中,白英奇排名第一,陸敢當排名第九。第三代弟子有三十多人,他的地位介乎中上之間;但在江湖上只能算是無名小卒。他讀書不多,平時除了寫寫家書之外,很少習字。因此也沒有那個同門特別留意他的書法。但也正因為此,楊炎不可能冒充他的筆跡。(楊炎是十一歲離開天山的,在天山的時候,教他讀書認字的有三個人,一是他的義父繆長風,二是冷冰兒,三是段劍青。陸敢當根本就沒有機會和他接近。楊炎即使見過他的字,當時也只是一個幼童,不可能存心模仿他的筆跡。)
唐嘉源本來早已想到要找陸敢當來對筆跡的,只因他是石天行的大弟子,唐嘉源不便先提出來。此時楊炎已經説了,唐嘉源便道:“陸敢當剛才的供辭,和這分認罪書寫的大不相同,真相究竟如何,是該找他問問。認罪書上也有他的簽名,一對便知真假!”一聲令下:傳陸敢當!
那知剛才還是“近在眼前”的陸敢當,此時卻忽然不見了。
原來陸敢當當楊炎拿出認罪書的時候,早已料到楊炎有此一着。他知道其相始終是會揭破的,唯有趁着紛亂之際,偷偷逃走。
會場亂了半支香時刻,去找尋陸敢當的弟子都是單身回來。
唐嘉源怒道:“陸敢當並無任務分派,因何不在會場!”他雖然不説陸敢當畏罪潛逃,卻已顯然含有此意。
石天行面目鐵青,説道:“他是我的弟子,這件事情我一定秉公查究。但料想他不會是私逃下山,他昨日練功過度,或許是偶感不適,回去休息也説不定,他不知走的是如何道理,一時找不到他不足為奇。”
唐嘉源明知他是緩兵之計,但由於他是師兄,只好給他幾分面子,説道:“好,那麼依師兄之見,此案應診如何審訊,是否要等陸敢當找到方再進行。”
石天行為了轉移視線説道:“依我之見,這位龍姑娘可以暫時釋放。但此案本來是以楊炎為主,主犯既然投案,似乎應該先審楊炎!”
“石天行身為執法長老,按照武林規矩,有關本門弟子的重大案件,是由執法長老主審的。審判得出結果之後,掌門人有權就他們所定的刑罰酌予增減,但在審判的過程中,即以掌門人之尊,也只能是作為陪審身分,不過,目前的情況卻有點特殊,石天行出於兒子被控刺一案尚懸未決,不免有點膽怯情虛,對唐嘉源説話的口氣,倒好像唐嘉源是主審了。是否應該先審訊楊炎,這是屬於程序的問題,像這樣的枝節問題,他本來是無須徵求掌門的同意的。
唐嘉源亦已知道他是存心庇護自己兒子,執法朝非至公,但為了顧全他的面子,只好説道:“應該如何審訊,師兄作主便是。”
石天行一聲咳嗽,掩飾窘態,清一清喉嚨之後,説道:“現在由我兼任主控,先宣佈楊炎所犯的罪名……”
他話猶未了,楊炎已是冷笑起來,説道:“用不着你費力氣説了,你要加給我的罪名,我早已知道,不外是什麼欺師滅祖,殘害同門而已。”
石天行怒道:“你知道就好,這還不夠麼?”
楊炎不理睬他,繼續説道:“我的師父早死了,我對師父的尊敬,在他的生前死後都是一樣,欺師滅祖這四個字談不上的。”
唐嘉源道:“欺師滅祖不是這樣解釋的,違背祖師所定的戒律,不敬本門長輩,都是犯了這一條罪。”
楊炎説道:“我知道,我打傷石天行,石天行好歹也是本門長輩,這條罪名他是可以控告我的,但我也有權給自己辯護。”
唐嘉源道:“不錯,現在尚未定案,你是有權辯護,但必須有充分的理由。”
楊炎説道:“這是涉及執法長老的,理由是否充分,由誰決定?”
唐嘉源道:“你無須顧慮,像清理門户這樣的重大案件,你的理由是否充分,可由同門公決!”
石天行心裏極為不滿,但唐嘉源是依照“法理”説的,他只能冷笑道:“好,你就説吧,我倒要聽聽你有什麼理由?”
楊炎説道:“我就按照你所定的這兩條罪名説吧,不過次序要改變一下。欺師滅租是在殘害同門之後,亦即是説,我打傷你是因我殘害你那寶貝兒子的身體而引起的,對吧?所以,我必須先説我是為了什麼才和你兒子打架的!”
石天行哼了一聲,説道:“打架?説得這樣輕鬆!你把清泉打得重傷,在他重傷之後還割了他的舌頭!同門打架,是應該用這種殘忍的手段嗎?我倒要問你,清泉和你有什麼深仇大恨?”
楊炎冷笑道:“你一個人譁裏嘩啦,我還未向掌門陳述,你就‘斷案’了!這是公平審訊嗎?你到底讓不讓我説?”
唐嘉源眉頭一皺,喝道:“楊炎,你現在是被告身分,不許你和執法長老爭吵。好,你説吧,你為什麼打傷石清泉?”這幾句話,表面看來,雖然是斥責楊炎,其實已是對石大行亦有“微辭”了。他用的是“爭吵”二字,豈非把爭吵雙方一視同仁?
石天行又氣又恨,心裏想道:“掌門本來應該是由我做的,我讓給你,你竟然還不知道要感激我,如此令我難堪。總有一天,我要令你從掌門的寶座上摔下來。”
他在一旁生氣,楊炎已是面對掌門朗聲説道:“石長老有一句話倒是説得不錯,的確不是普通打架那樣輕鬆。啓稟掌門,當時我若不打傷石清泉,石清泉就殺我!”
唐嘉源道:“石清泉為什麼要殺你?”
楊炎説道:“他,他見我和冷姊姊在一起,他,他跑來侮辱冷姊姊,我不許他口出污言,他就要殺我!”楊炎不願意説出當日的詳情,但這幾句話並非捏造。
但聽在天山派一眾弟子的耳中,這“侮辱”“二字卻是令得他們想入非非,加重了心裏的猜疑,有許多人甚至作出恍然大悟的神氣了。
要知石清泉對冷冰兒求婚不遂之事,一眾同門都是知道的。
石清泉逼奸龍靈珠的那份認罪書,唐嘉源雖然沒有讀出來,但旁人聽了對答的過程,對認罪書的內容多少也己猜到幾分。最少大家都已相信,“行為不端”這四個字是可以加在石清泉身上的了。因此許多人就難免有這樣想法:石清泉對冷冰兒的“侮辱”。此事恐怕是和他對龍靈珠做出的那件事情相類似了。
唐嘉源也有這一懷疑,不想細問詳情,只問冷冰兒道:“楊炎説的可是實情?”
冷冰兒道:“石師哥當時的確是要拔劍殺楊炎,他也的確是説了許多難聽的話,我不想複述。”此時眾人已在竊竊私議,冷冰兒面上一直,説道:“請各位不必胡猜,石師兄對我並沒什麼,他只是要我跟他回山。”
冷冰兒對石清泉的控訴,口氣雖然沒有楊炎那麼嚴重,但一眾同門聽她説出了石清泉要殺楊炎,又要逼她回山的事實,心中不免俱是想道:“石清泉當時或許是沒有侮辱她,但心存不軌那是顯而易見的了,想必是冷冰兒看出他的企圖,拒絕跟他回山。楊炎當然是幫冷冰兒的,因此他就要殺楊炎了?”
當然石清泉不是君子,天山派一眾弟子的這個想法不能説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但這個猜想卻並不完全符合事實,也是把石清泉的罪名加重了的。
唐嘉源礙着有賓客在場,心裏想道:“這件案若再審下去,恐怕就難免家醜外揚了。但怎樣收場呢?”
“無論如何,你總不該割掉石清泉的舌頭呀!”唐嘉源在未能想到較好的“收場”辦法之前,只好假意斥責楊炎,給石天行一點面子。
但在石天行聽來,卻是極不好受,這幾句話的“弦外之音”好像是在説,楊炎所犯的罪僅只是出手不知輕重而已。石清泉犯了淫行,還是應該受懲罰的。
石天行面上一陣青一陣紅,最後雙眼瞪着冷冰兒説道:“稟掌門,冷冰兒與楊炎自幼同在一起,親如姐弟,他們二人,彼此互相迴護,恐怕也是有的。我以為他們的證供不足為憑。小兒的説法,和他們的説法就並不一樣。”
楊炎冷笑道:“哦,他是怎樣對你説的?”
石天行怒道:“不錯,他是給你割了舌頭,不能説話,但可惜你沒有將他的手指削斷,他還能夠以指代舌。掌門師弟,邊件醜事我不願意當眾説出來,但我可以叫小兒寫給你着。”石清泉由於還在養傷的緣故,因此並未參加這次的同門大會。
楊炎怒道:“我不怕你説出來,但卻不容你們父子造謠誣衊。”
唐嘉源也以為石天行是老羞嫌怒,意圖“反咬”,説道:“請令郎來作筆供,本來也無不可。不過,最好除了令郎本人之外,仍有人證物證。”堅持要有人證物證,這是石天行一開始以執法長老的身分進行審訊之時就這樣主張的,如今卻給唐嘉源抓着了籍口,等於是“作法自斃”了。
在唐嘉源的意思是不願多生枝節,若任由石清泉來作筆供,雖然不必讀出來,審訊還是要繼續進行的,那還怎能保得住家醜不向外揚?
可是石天行的想法卻就不一樣了!
石天行工於心計,城府甚深,他聽唐嘉源的口氣,已是越來越對自己不利,不免想到唐嘉源是要趁這機會來打擊他。掌門之位本來應該屬於我的,他僭位掌門,只有將我排擠掉,他才能專權。這件案子,若然給楊炎反接成功,卻叫我如何來定兒子的罪,我又有何面目再做執法長老?唉,這真是弄巧成拙了!”殊不知唐嘉源雖然對他不滿,但也只是想要早早結束此案,以免家醜外揚,並非如他想那樣是在權位之爭。
正如俗語説的疑心生暗鬼,石天行有了顧忌,只好自己轉圓,道:“掌門明鑑,人證物證,不是倉猝之間可以找得到的。楊炎這方的主要證人江上雲,也不知什麼時候才能來呢。目前我尚未知道小兒有何人證,待我仔細問他再作定奪如何?”他再次使用緩兵之計,心中則在盤算更為歹毒的做法,盤算如何才能不着痕跡的謀害唐嘉源,必要之時甚至不惜引進“外援”。
唐嘉源則是巴不得早點結束此案,聽他這麼一説正是和自己的心意相同,便即説道:“不錯,由於這案中有案,案情複雜,若要查個水落石出,是還得做多一點準備工夫。不如這樣吧,楊炎暫時收押,候期再審,你看如何?”
石天行心裏是一千個願意,但他身為執法長老,又想擺點架子,於是佯作考慮,暫且沉吟不語。那知正當他抬起頭來,想要答應的時候,忽聽得有人朗聲説道:“稟掌門,江大俠來到!”
唐嘉源又喜又驚,説道:“那一位江大俠?”
前來的是擔任“知客”任務的一個弟子,説道:“是江二公子!他已經來到了迎客亭!”
武林中人都知道江二公子即是江海天的次子江上雲。江家與天山派淵源極深,不過江上雲仍然依照禮節,在迎客亭暫且駐足,依禮請“知客”代為通名求見。
唐嘉源喜出望外,連忙説道:“甘師弟,請你代表我趕快去接江大俠上山。”甘武維在第二代的四大弟子之中排行第二,除了第一代碩果僅存的長老鍾展和現任掌門唐嘉源與石天行之外,數下來就是他了。
唐嘉源隨即轉過頭來,説道:“江大俠來了,那份認罪書的真假立即可以明白。我本來想暫且擱置此案的,但現在情形有變,師兄,你的意思怎樣?”
石天行無可奈何,只好説道:“江大俠既然來了,有關龍姑娘那件案子自是可以繼續審訊。不過,今日的同門大會,本來是要審楊炎欺師滅祖一案的,案有主次,主案的人證未齊,不如仍依原議,待雙方的人證物證都齊備了,兩案再同時審訊如何?”
天山派的第四代大弟子白堅城最為剛直,聽了石大行這樣説法,他也覺得石天行實是有意徇私,忍不住便道:“不錯,案中有案,兩件案子雖有主次之分,但主案人證未齊,先審次要的一案,似乎也未嘗不可。”
唐嘉源不作聲,石天行作賊心虛,也不敢反對。但他未想到如何回答,江上雲已經在甘武維的陪同下來到會場。
唐嘉源連忙上前迎接:“江二公子,什麼風把你吹來的,你可來得正好!”
江上雲認識楊炎,但龍靈珠可是曾經與他同過患難的,他一眼看見龍靈珠,顧不得與唐嘉源説應酬的客套話,匆匆還禮,便即面對龍靈珠打個招呼;説道:“龍姑娘,你也來到天山了。那天給清兵衝散之後,我找得你好苦,你沒事吧?”
龍靈珠道:“沒事。你來得真巧,我正是在盼你呢!”
江上雲已經料到幾分,故意問道:“哦,唐掌門説我來得正好,你也説我來得真巧,究竟是怎麼回事?”
龍靈珠道:“我要等待你來給我做證人呀!”
江上雲道:“做什麼證人?”
龍靈珠淡淡説道:“我現在正是以待罪之身,受天山派執法掌老的審問。怎麼回事,我看還是請這位執法長老告訴你好些。否則執法掌老又要説我不懂規矩了。”
江上雲道:“那位是執法長老?”
石天行滿面通紅,唐嘉源道:“是石師兄。這件事是這樣的……
他正要説出來,忽聽得有人叫道:“請掌門稍等;我來替石清泉作證!”這個人也不知從那裏鑽出來的,來得快到極點。
天山派眾弟子還未看得清楚是誰,冷冰兒已經聽出是誰的聲音,剎那間,她氣得發抖。
楊炎喝道:“段劍青,你還有臉重回天山!”立即就是反手一抓。
段劍青以第八重的龍象功化解他的龍爪手,喝道:“你們來得我為什麼來不得?”楊炎出手很快,喝道:“我要你的命。”一共説了五個字,雙掌連環進擊,己是出了七招。
這連環七招是他得自蕭逸客傳授的掃葉掌法,段劍青從未見過,雖然勉強可以抵擋,也給他攻得手忙腳亂,段劍青冷笑説道:“楊炎,你想殺人滅口麼?”
石天行喝道:“楊炎,國有國法,家有家規。你膽敢在會場上行兇,目中還有掌門人存在嗎?”
唐嘉源眉頭一皺,説道:“楊炎,住手再説!”
楊炎不能不聽掌門命令,只好罷手,卻對石天行冷笑説道:“執法長老,你執的法好公正啊!”
石天行怒道:“我秉公執法,有何值得你這小子非議之處?”
楊炎朗聲説道:“你不分皂白,就判我欺師滅祖;段劍青才是真正的欺師滅祖,你為何不管?”
段劍青道:“我怎樣欺師滅祖?”
楊炎冷笑道:“你目的正在為清廷的攻打魯特安旗效力,是清軍主帥丁兆庸帳下的紅人,你敢否認嗎?”
段劍青道:“請問執法長老,本門戒律有那一條是不準做官的嗎?我家世代在大理為王,直至本朝,方始撤消封號。我是官宦世家,投入本門之時,一眾師長也都是知道的。”
原來天山派雖然是反清的,但創派之時,為了避招朝廷之忌,只是歷代相傳,在口頭上告誡弟子不可忘了民族大義,但並未列入明文,當年他投入天山門下,做了鍾展的關門弟子,是由他的叔父段仇世保薦的,段仇世則早已放棄繼承“王爺”的稱號,是反清義軍的同路人了。
段劍青離開天山派之後,天山派的首腦人物並非不知是他暗中幫助清廷,也曾計劃將他拿回天山問罪,但段仇世因段家只有他這一枝根苗,苦苦向鍾展求情,要求鍾展準他去勸段劍青悔過自新,他樂意親自把侄兒押回天山讓鍾展處分。鍾展是個老好人,允予所請。但段劍青極力避免和叔父見面,鍾展近年又因年老不再理事,這件事情就一直拖下來了。這其間段劍青曾寫過一封信給前任掌門唐經天,説道自知難為本派所容,是以改投別派,請掌門原諒準他踏出門牆。武林本來沒有這個規矩,唐經天聞訊也很生氣,但為了師兄鍾展與段劍青的叔父有約在先,這封信暫時沒有公開。
石天行明知段劍青早已被一眾同門認為是叛徒的了,但為了兒子,只能像溺水的人抓着一根稻草一樣,抓住段劍青,挖空心思,幫他説話。
石天行想了一想,説道:“本門習俗相傳,鄙視利祿。是從來沒有那個弟子任朝廷官職的。不過本門所定的戒律,則並沒有這條禁例,列入明文。”
楊炎氣往上衝,説道:“他幾次三番謀殺冷冰兒,這是不是殘害同門,你指控我的罪狀之中可是有這一條的!難道戒律也是因人而施麼?”
段劍青裝出一副極為難為的表情説道:“我和冷冰兒的事情實是不足為外人道的!唉。我與她曾有白頭之約,我又怎忍謀害她?”
冷冰兒氣得發抖,喝道:“你,你把我推落冰湖,這件事你也竟敢抵賴?”
段劍青道:“究竟是我負心,還是你負心,你自己應該明白,愛之慾其生,惡之慾其死。你現在另有新歡,把我置之死地,我也怪不得你!”他不分辯究竟有無謀殺情事,卻裝作對冷冰兒餘情未了,博取眾人同情。
冷冰兒氣得幾乎暈了過去,唐夫人握着她的手在她耳邊説道:“冰兒彆氣壞身子。你的冤屈我們會替你主持公道。不過目前尚未到時候。”
耳語雖輕,石天行己聽見了,立即説道:“俗語清官難斷家務事,男女私情,若然各執一辭,亦屬一例。段劍青下山之後的行為或有可議之處,但如今他是來作證人,今日主要是審楊炎一案,不宜橫生枝節。待審完此案,那時再請段劍青的業師,本門長老鍾師伯來斷定段劍青是否有罪,也還不遲!”
唐嘉源凜然説道:“段劍青曾有私函與前任掌門,要求準他自立門户,不再列名天山派門下。按照規矩,要求脱離本派的弟子,必須由掌門人考核他的功過,有功者可以立即准許並以禮相送;但若然犯了過錯,則必須受刑罰之後方許他步出門牆!現在我以掌門人的身分接受他的請求,但因目前無暇考核他的功過,對他如何處置一事暫已推後。目前他只能以證人身分作供,不許自稱本門弟子!”唐嘉源做事沒有他的父親那樣精明剛毅,但在大節卻不含糊。他不願在一眾賓客之前還承認段劍青是天山派的弟子,故此必須先正“名份”。
但對段劍青來説:“名份”之爭對他已是毫不重要,心裏想道:“我本來就不願做天山派的弟子,你要在後來處分我,我也不怕。”原來他早就有了準備而來的。
石天行偽裝公正,對江上雲施了一禮,説道:“今日主要是審楊炎欺師滅祖,殘害同門一案,因此案而涉及的附屬案件,只能暫且推後。如今主案的證人已經來了,請江大俠稍待如何。”
江上雲淡淡説道:“楊炎是貴派弟子,如何進行審訊,這是貴派的事情,我不便過問。我此來不過是為了替龍姑娘討個公道而已,既然你認為龍姑娘的案子沒這麼重要,那你喜歡什麼時候要我作證,我就什麼時候作證好了。”他未曾作證,但口氣之中則已透露出龍靈珠是受委屈的了。“討個公道”四字出自他的口中,不啻是一記耳光打在石天行的面上。
石天行面上熱辣辣,只好先顧目前,把希望都寄託在段劍青的身上。
段劍青開始作證,説道:“楊炎這件案子發生的時候,我在現場。所以我知道得最清楚。”
唐嘉源:“且慢,我先問你,因何你會在場?楊炎剛才的供辭可沒提到你在場一事。”
段劍青道:“楊炎沒看見我,不過事後他也應該知道我在場的。因為冷冰兒不會不告訴他。唐嘉源倘若你懷疑我説假話,你可以問問冷冰兒,有一天在碰見石清泉之前,是否先和我見一面。”
冷冰兒氣得顫聲罵道:“不錯,因我是被你跟蹤,你,你這禽獸不如的東西……”
石天行喝道:“冷冰兒,你承認他那天在場,他就有了做證人的資格。你若是要控訴他,應該等待他作證完畢才能提出!”
唐夫人攬着她輕輕説道:“冰兒我知道你受委屈,你忍耐點吧,石長老説的話也是對的,審訊應該按部就班。”
段劍青得意洋洋,繼續説道:“冰兒我知道你早已不喜歡我了,但你也未免罵得有點過分……”
唐嘉源喝道:“與案情無關的閒話不必多説!”
段劍青先應了一個“是”,但卻説道:“稟掌門,因為掌門剛才問我,因何會在現場,我回答這個問題,不能不稍微涉及我與冷冰兒的私情。”
唐嘉源哼了一聲道:“好,你説下去!”
段劍看道:“那天我碰上她,我求她與我和好如初。她不答應,用冰魄神彈趕我走。我得不到她的歡心,我也自知不能勉強,我就走開,但我心有不甘,雖然走開,卻在她看不見我的地方埋伏。”
唐嘉源道:“你在附近埋伏,是何居心?”
段劍青道:“因為我剛走開,楊炎就來到了,我看他鬼鬼祟祟的樣子,似乎是在做見不得人的事。他對冷冰兒的態度,似乎也不像姐弟的模樣,他大概一心放在冷冰兒身上,沒發現我。因此,我就躲起來,想要偷聽他們在説什麼。我自知這樣做也不夠光明正大的,但當時妒火中燒;實在約束了自己。掌門若加罪責。我甘受無辭。”
這次唐嘉源尚未開口,石天行就先説開了:“你的行為是對是錯,待此案結束之後,我與掌門自會再加議處。閒話不必多講。快説,你躲在暗處,聽見他們在説什麼,看見他們在做什麼?”
段劍青道:“我。我説不出口!”
石天行喝道:“為什麼説不出口?”
段劍青裝模作祥,故説道:“石長老,你不必逼我,我正在想應該怎樣告訴你才好。這樣吧,”讓我將令郎碰見他們的事情挪前來説,這你就會明白他們在做什麼了!”
石天行道:“也好。總之不許你有一字隱瞞,次序先後,倒沒問題。”
段劍青應了一個“是”字,繼續説道:“他們躲進亂草叢中不久,令郎就來了。我、我看見!”
石天行忐忑不安,急忙問道:“你看見什麼?”
段劍青道:“我看見的是……令郎的確是拔劍要殺楊炎!”
石天行面色鐵青,他以為段劍青的證供一定他有利的,哪知……
哪知正當他大失所望之際,段劍青的話鋒已是突然一轉,説道:“為了不至令石清泉含冤莫辯,我的舌頭尚在,必須替石清泉説出真相。”他作出慷慨激昂的模樣,面對着唐嘉源繼續説道:“不錯,石清泉當時是拔劍要殺楊炎,但他為什麼要殺楊炎呢?楊炎剛才説是他侮辱冷冰兒,這話錯了,真正的事實是……”
石天行喘着氣問道:“是什麼?”
段劍青緩緩説道:“倘若一定要用侮辱兩個字,侮辱冷冰兒的是楊炎!”
楊炎大怒喝道:“你放屁。”石天行喝道:“不許罵人!”楊炎喝道:“我有權和他對質,冰兒姊姊就在這裏,你問她是誰侮辱她?”
冷冰兒已經氣得説不出括,唐嘉源道:“冷冰兒剛才已經説過,楊炎當時是為了保護她才和石清泉打起來的。不過她也説石清泉對她的態度雖然不好,也還沒有什麼侮辱她的舉動。冰兒,你若不想改變口供,就點一點頭。”
冷冰兒點了點頭。
唐嘉源面挾寒霜,説道:“楊炎並無逾矩之行,已經由冷冰兒替他證實了。段劍青,你還有何話説。”
石天行忙道:“冷冰兒與楊炎情如姊弟,我不敢説她的證供一定偏袒楊炎,但我們也只能把她的證供當作一面之辭。”
唐嘉源冷冷道:“不錯,成語有云:兼聽則聰,偏聽則蔽。不論是誰,單方面的證供,總是不能成立的。石師兄,你是執法長老,我不便越俎代庖,你若認為應該兼聽,那你就讓段劍青和他們對質吧!”他的説話,已是對石天行越來越不客氣了。雖然表面聽來還是同意石天行的意見,實際已是在説他只是想聽段劍青的“一面之辭”的。
石天行老着臉皮説道:“多謝掌門指教,審訊繼續進行。冷冰兒沒改變原來口供,段劍青你還有何話説,無須顧忌,只管説出來!”
段劍青説道:“我承認我剛才是説錯了話。”
石天行吃了一驚,重複問道:“你承認錯了?”
段劍青説道:“是。我剛才説的‘楊炎侮辱冷冰兒’這句話應該收回!”
此言一出,不但石天行吃驚,楊炎也大為奇怪,心道:“難道是段劍青良心發現,覺得自己實在是對不住冷姊姊麼?”
石天行板起臉孔道:“段劍青,你的證供反反覆覆,是存心來開玩笑的嗎?”
段劍青道:“請執法長老原諒,我本來希望我的話沒説錯的,但現在才知道真是錯了。我的希望,只是幻想!
石天行聽出一點苗頭,喝道:“你言辭閃爍,什麼叫做希望説錯話,我可聽不懂你的意思,你給我明白解釋!”
段劍青嘆了一口氣,説道:“我是錯在對冷冰兒尚有一點痴情,不管怎樣,她總是曾經與我有過山盟海誓的人,她縱然背誓寒盟,我也還希望她能潔身自好的。所以我只能希望我所見到的醜事,只是楊炎強加於她,是對她的侮辱,唉,但她既然否認楊炎是侮辱,那我還有什麼話説?”
石天行道:“你的意思是指他們兩人……”
楊炎大怒喝道:“你們放屁。”這一喝把石天行已到口邊的“通姦”二字喝斷了!
石天行面紅耳熱,大怒喝道:“楊炎,你反了。”正是:
大爆醜聞難入耳,能言鸚鵡毒於蛇。
欲知後事如何,請看下集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