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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道者

    少女美得奇怪。若説女子像花,她就是天上的虹;若説美人如玉,她就是一塊無瑕的水晶;她的眼睛清亮活潑,但又淺可見底;她的頭髮比夜色還濃,用一根白絲帶輕輕挽起。

    她的肩頭倚了一口長劍,劍身殷紅透亮,好似流動的火焰;腰間掛了一隻天青色的錦囊,上面繡着怪誕的文字,如珠如玉,在黑暗裏幽幽發光。

    少女瞪視方非,方非透過指縫,痴了似的望着少女。這麼對望了一分多鐘,少女開口問:

    “你是誰?”聲音嬌脆,近似東方口音。

    方非太受刺激,腦子一片混沌,他應聲激靈一下,也問:“你是誰?”

    “我問你呢,你到問起我來了?”少女有些不快。

    “我問您呢,你到”

    “應聲蟲!”少女面有怒氣,向前走了一步,用力扳開方非的雙手,“我跟你説話呢!哼,好麼,我叫燕眉,燕子的燕,眉毛的眉!你呢,你叫什麼?”她的呼吸噴在方非的臉上,有如山間的百合,氣息清新迷人;右手搭在他的左腕,嫩白柔滑,好比軟緞細絲。

    也許是氣息的緣故,方非猛地清醒過來,舌頭也找到了主人:“我,我叫方非!”

    “芳菲?不是很香的花兒嗎?”燕眉皺了皺眉,“你哪點香了,呸,臭也臭死了!”

    “我是四方的方,非常的非!”

    “四方非常?”燕眉又哼一聲:“我看你很平常呀!”

    “我是平常,你的名字就好嗎?燕子也有眉毛嗎?”方非受驚過度,犯了糊塗,被少女一頓挖苦,居然膽敢反唇相譏。

    話一出口,他就後怕起來,暗想這女超人(外星人)如果大發雷霆,自己肯定要到大黴,他一邊想一邊盡力向後挪動,似乎後面藏了一個避難所。

    不料燕眉一團傲氣,方非如果一味忍讓,必然受她輕視,這時奮起反抗,反而叫她刮目相看,她看了方非一眼,點頭説:“四方非常,是你寫符召喚我的嗎?”

    方非見她沒有動怒,暗暗鬆了口氣,聽了這話,下意識反問:“我寫什麼?”

    燕眉盯着方非看了又看,心中十分疑惑:“這道‘飛火傳神符’是我家的秘符,這人一隻裸蟲,怎麼知道這個”

    正想着,一溜紅光閃過,來自天青錦囊。少女一怔,從中掏出一面羅盤,盤面上一圈一圈,刻滿了古怪的文字,盤心的磁針好似蓄足了火焰,滴溜溜轉個不停。燕眉凝注時許,叫聲“有了”聲音剛落,磁針筆直指向方非。

    少女瞪着方非,小嘴半張,方非見她神色異樣,心中惶惑不安,冷不妨燕眉跳上牀來,逼近近前。方非嚇得向後一縮,失聲尖叫:“你幹什麼?”

    少女一言不發,毛手毛腳地在他身上亂摸。方非紅透耳根,連身叫道:“流氓哎呦嘻嘻呵呵,流氓”

    “你才流氓!”燕眉一把揪住方非衣襟,咬了咬嘴唇,“交出來!”

    “什麼?”

    “隱書!”

    “我沒見過什麼書。這兒是我家”方非還沒説完,燕眉沉下臉來:“少廢話,把隱書交出來!要不然哼我把你變成一隻小豬!”

    方非又不信,又害怕,低聲問:“你説的那隱書,那,那是什麼?”

    “隱書當然是一本書!”燕眉很不耐煩,“可也有人説它是一塊白玉版”

    “白玉版?我”方非嚥了一口唾沫,“我見過一塊白玉版”

    “對!”燕眉喜透眉梢,“指隱針果然沒錯,石版在哪兒?快給我看!”

    方非左瞧瞧,右看看,不見石版的蹤跡,他找了半晌,一無所獲,抬頭望着燕眉,忽的心慌意亂:“剛才還在的,上面還現過字。”

    “什麼?”燕眉一揚眉毛,“隱書現過字?”

    “對啊!”

    “什麼字?”

    方非低頭思索,可一個字也想不起來。他想了又想,不覺張口結舌,支吾了半天,輕輕説道:“我不記得了”

    燕眉皺了皺眉,又問:“你看見字以後,是不是模仿着寫了一遍,還念出了聲音?”

    “你怎麼知道?”少女好似親眼所見,方非的心裏不勝疑惑,“我用紙蒙着描紅,剛一描完,紙就燒起來了……”話沒説完,忽見少女臉色蒼白,眼神十分煩亂,方非心裏更加害怕,“那個隱書,我找到了給你!”

    “你給我?”燕眉輕輕哼了一聲,“你有那麼好心?”

    “那東西我拿着也沒用!”方非老實回答。

    “沒用?”燕眉抬起同樣來,面露譏笑,“你要不是一隻裸蟲,説出這樣的話,還不叫人笑掉大牙?隱書沒用?哼,這世上還有什麼有用?”

    “你、你叫我什麼?裸,裸……”

    “裸蟲!”燕眉又哼一聲,“你們這些人就是長不大的蟲兒,只能活在地上,不能羽化飛翔。”

    “你呢?”

    “我是道者!”燕眉揚起臉來,眼裏閃過一絲傲色。

    “道者?”方非十分迷惑,“你從哪兒來?”

    “説來話長!”女道者撇了撇嘴,“不過隱書歸化了你,又用符法召我,我可不能袖手不管。”

    “隱書為什麼歸化我?”方非的心裏疑團重重。

    “小裸蟲,你別故意氣我!”少女一跺腳,面孔微微發紅,“要不是我晚來一步,隱書歸化的一定是我!”

    方非悻悻不已:“你那麼喜歡,讓它歸化你好了!”

    “不行!”燕眉搖了搖頭,“隱書一旦歸化了某人,就跟他魂魄結合,終生不棄……”説到這兒,忽見方非兩眼鼓圓,嘴唇發抖,不由問道,“小裸蟲,你怎麼了?”

    “這麼説!”方非遲疑一下,“我身上不是多了個腫瘤……”

    “呸,你才是腫瘤,你是隱書身上的大腫瘤!”

    “算我是腫瘤好了!”方非小聲説,“你、你能把我切下來麼?”燕眉恨得牙癢,心想豈有此理,多少道者做夢也想隱書歸化,你小子居然不當一回事,她一邊想,一邊説:“好啊,我有一個法子,只要一用,就能把你切下來!”

    “什麼法子?”方非精神一振。

    “隱書不是與你魂魄結合嗎?只要你魂飛魄散,隱書自然與你分開囉!”

    “魂飛魄散……”方非一轉念頭,倒吸一口冷氣,“那不就是死嗎?”

    “你還不笨嘛!”燕眉冷冷一笑,“小裸蟲,你想不想死啊?你要想死,本姑娘可以代勞!”

    方非心子一跳,正覺慌亂,窗外傳來了撲啦啦的響聲。他還來不及細看,少女身後的火劍躥了起來,冉冉飄在空中,彷彿一支火炬。燕眉的細眉向上一挑,眼裏透出一股殺氣。

    方非後退了半步,左腳絆到座椅,撲通摔在地上,他的心裏無比絕望,胸腔裏發出了一聲低低的呻吟,可是,哼哼聲剛到嘴邊,又被撲啦啦的響聲壓了下去。

    方非糊里糊塗爬了起來,迎面看見一支毛筆,淡金色的筆尖輕輕一掃,方非兩眼發黑,忽地昏了過去。

    醒來時天已放量,牀頭的鬧鐘叫得正急。

    “上學了?”方非彈身坐起,太陽穴隱隱作痛,迷迷瞪瞪地過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了昨晚的怪事。

    “我還沒死?”他使勁揉臉,似乎不是做夢,於是跳下牀來,走到書桌邊上。桌上筆墨仍在,毛筆已用筆套罩好,墨水瓶也旋緊了蓋子。“真的是夢?”他沉思一下,抽出作業本,翻開一看,其中少了一頁,還有撕扯痕跡。

    “不是夢!”方非攥緊本子,心臟在胸腔裏左衝右突。他飛快穿好衣褲,蹬蹬蹬跑下樓梯,大叫一聲,“伯祖母……”

    槐樹下空空如也,沒有一個人影。方非制度老婦習慣早起,總在樹下散步,不由心生蹊蹺,走到她的房前,敲了兩下,可是無人回應。

    方非更加奇怪,進了衞生間,對鏡一照,再次大吃一驚——鏡中人面額光潔,不青不腫,再摸身上,一夜間,所有的跌打損傷都已痊癒了。

    謎團接二連三,折磨得他快要發狂。梳洗完畢,上學的時間也近了,方非抓起一個麪包,和着牛奶吞下,又見櫥櫃裏還有肉排,切了一塊,趕到後院,連聲叫喚“黑魁”。

    叫了兩聲,走近狗窩,裏面空蕩蕩的,老狗根本不在。方非悵然若失,將肉排丟在地上,走了兩步,又回頭看去,後院冷冷清清,叫他越發惆悵起來。

    路過客廳,畫上墨龍宛在,只有少了幾分生氣;兩隻龍眼空洞洞、白慘慘,哪兒有什麼畫過的痕跡。

    “奇怪!”方非心裏咕噥,“黑魁明明點了龍眼,怎麼又沒有了呢?”他想到這兒,無意抬頭,只見老槐樹不復舊日鮮綠,許多的葉子都已經枯黃了。

    出門時,老擺鐘敲響了七點,一想起王主任的撲克臉,方非就覺得心煩意亂。

    騎了不足百米,身後傳來一聲輕笑,有人説:“小裸蟲,你上哪兒去?”

    聽到這個聲音,放飛的心子突地一跳,他回頭望去,一個少女白衣飄舉,笑盈盈站在後座上方。

    “燕眉!”方非大叫一聲,幾乎連車翻倒。他慌忙穩住車身,匆匆向後看去——謝天謝地,燕眉還在。她雙手抱在胸前,兩腳一似黏住車身。

    方非又驚又怕,冷不妨少女伸出指頭,在他臉上彈了一下:“叫這麼大聲幹嗎?我又不是聾子!”

    彈中的地方似有電流通過。方非面紅耳赤,心裏更是一塌糊塗,他不敢正眼瞧人,只是低頭咕噥:“我以為你走了呢!”

    “我幹嗎要走?我找了隱書那麼久,又幹嗎要走?”

    方非聽了這話,居然鬆了一口氣:“你昨晚上哪兒去了?”

    “昨晚來了幾隻鬼眼蝠,結果被我打發了。”少女皺了皺眉,“可惜漏了一隻,不過這東西老了紅塵,可見那邊也動手了!”

    “哪邊?”方非問。

    “魔徒呀……”燕眉看了方非一眼,“算了,説了你也不懂!”

    方非呆了呆,又問:“你現在去哪兒?”

    “跟着你!”少女答得乾脆。

    “跟着我?”方非吃了一驚。

    “是啊!”燕眉白他一眼,“我沒拿到隱書,也不能便宜了別人,要是你被人殺死,隱書還不落到別人手裏了嗎?”

    方非一陣心跳:“你呢?你不殺我了?”

    “我幹嗎殺你?”燕眉睜大眼睛,一臉驚奇。

    “這個……”方非撓了撓頭,“你不想要隱書嗎?”

    “不想才怪?”燕眉哼了一聲,“不過殺了你也不算本事!算了,反正我逮着你了,隱書頁逃不到哪兒去!”

    方非鬆了一口氣,整個人鬆弛下來,低聲説道:“我現在上學,你先在家等着……”頭頂忽地劇痛,捱了一記爆栗,少女生氣説道:“不是説過了嗎?我要跟着你,你就算自殺,也要在我的眼皮底下!”

    “可是……”方非十分為難。

    “沒什麼可是。”燕眉皺了皺眉,嘴角升起一絲笑意,“正好,我還沒去過裸蟲的學校,這一下可以開開眼!”

    “不行!”方非胡亂擺手,“你的打扮也太……太那個一點兒。”“呵!”燕眉轉了一圈,雙腳不離後座,“這樣不好看嗎?”

    “這個,我們都穿校服。還有,這把劍是管制刀具,不能帶進學校。”

    “管制刀具?”燕眉有點兒迷惑,“那是什麼?”

    “就是刀啊劍的,帶到公共場合,會給警察沒收!”

    “沒收我的丹離劍?”燕眉揚起臉來,冷笑説,“叫他們試試看!”

    “你的劍沒人敢收!可我是學生啊,他們不敢招惹你,就不會對付我嗎?”

    燕眉見他神態可憐,心一軟,嘆氣説:“好啦,我把劍收起來。”她抽出劍向天一丟,啪,強光一閃,長劍不知去向。方非大吃一驚,揉眼大叫:“劍呢?”

    “收起來了!”燕眉答得漫不經意。

    “那,衣服……”

    “不換不換!”燕眉大不耐煩,“你這身衣服莫名其妙,醜也醜死了。”

    方非無法可想,低頭看錶,七點一十五,心知磨嘰下去,必定遲到,只好説:“燕眉……咳。你扶着我,車子晃來晃去,小心摔到地上。”

    “要摔我?你試試看!”少女背起雙手,一副隨便你摔的樣子。方非只好閉上嘴巴,全力蹬車趕路。

    少女一路上唧唧咯咯,見了什麼也覺得稀罕,太陽傘也好,電線杆也罷,都要問個一清二楚。方非不勝其煩,大聲説:“你不是道者嗎?連這些也不懂?”

    “我來了紅塵,整天高來高去,見的不是飛機,就是火箭,你們裸蟲的飛彈,我也見過好幾次。不過地面上的東西就見得少了,哼,誰叫你們裸蟲的東西古古怪怪,輸電要用線,遮太陽還要撐傘?”

    “你們那兒不用電嗎?”方非備感好奇。

    “當然不用。”

    “太陽太毒,又用什麼遮擋?”

    “雲啊,找一朵雲遮住不就得了。”

    方非想象烈日當空、人人頭頂一朵烏雲的情形,一時啞口無言。

    “小裸蟲!”燕眉冷不丁問道,“你住的宅院是誰的?”

    “伯祖母的!”

    “你這個伯祖母啊,真是不簡單!”

    “她又老又窮,哪點兒不簡單?”

    “她又老又窮才不簡單!你按,你們家周圍都是高樓,為什麼那座房子破破爛爛的,多少年也沒有拆過?難道説,造樓的都瞎了眼嗎?”“這件事我問過,她説別人忘了拆!”

    “忘了拆。”女道者發出輕輕的笑聲,“這法兒挺省事。”

    “省事?”方非只覺迷惑,“怎麼省事?”

    燕眉默不作聲,方非的心中疑雲大起。少女説得對,老房子在拆遷中倖免,實在叫人吃驚,只不過,這隻算疑點之一。

    方非打聽過,附近的中學有好幾所,西望中學出來學費最貴,唯一的優點就是離家最近。老太婆又老又窮,一沒錢交學費,二與校長無親無故,又憑什麼讓他傷這間學校?老婦養的黑狗,怎麼會知道隱書藏在槐樹下面?還有,昨天晚上她又跟誰吵架?

    方非想得腦門隱隱作痛,他打定了主意,今天放學回家,一定要想伯祖母問個明白。

    只顧説話,忘了時間。將近學校,方非一看錶,已是七點三十五,他嚇了一跳,抬眼望去,王主任把守校門,正在虎視眈眈。方非忙把單車駛到路邊,找了個地方躲藏起來。

    “小裸蟲!”燕眉只覺得可疑,“你鬼鬼祟祟地幹什麼?”

    “我遲到了五分鐘。”方非的臉上寫了一個大大的“苦”字。

    “才五分鐘!有什麼大不了的?”

    “瞧見那個人了嗎?”方非衝王主任一努嘴,“被她抓到就慘了!”

    “膽小鬼,看我的!”少女一揚手,平地裏湧起一團牛奶似的白霧。

    方非望着濃霧,心裏一陣迷茫。女道者連聲催促“發什麼呆?衝過去呀!”

    “校門在哪兒?”方非暈頭轉向。

    “少廢話,叫你衝就衝!”

    方非硬着頭皮驅車向前,霧氣似有靈性,車輪滾到的地方,濃霧紛紛散開,霧裏彷彿藏了一條小路,彎彎曲曲通向校門。可在小路以外,別説單車,就是一輛卡車駛過,霧中人也休想看見。

    “誰在騎車?”眼看大功告成,飛來一聲斷喝。方非聽出來源,兩腿一陣發軟,忽見濃霧裏伸出來兩隻乾枯的手爪,向着虛空拼命亂抓,嚇得他低頭躲閃,冷不妨女教師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尖叫:“方非,是不是你?好哇,我看到你了……停下,快停下,要不然,我叫你好看……”

    方非魂也飛了,也不知哪兒來的力氣,狠狠一蹬踏板,呼地衝進校門,身後咣噹一下,似有什麼撞在了門邊的鐵柵欄上。

    大霧飄入校園、由濃轉淡。方非藏好單車,與燕眉摸上三樓。兩人從後門鑽進教室,學生們鬧哄哄的,都在吹牛吵架,兩人進門,居然沒人發覺。

    方非送了一口氣,再看校門,濃霧散去,不見了女門神的影子。他心亂如麻,聽聲音,王主任已經認出了他,也許和怒愛就要趕來。方非的心縮成一團,緊張發愁,坐立不安,這時身旁咯咯大笑,掉頭一看,燕眉翻着課本,一邊瞧,一邊笑個不停。

    四周忽地安靜下來,方非一抬眼,學生們紛紛看來,望着這邊兩眼發直。

    “老單車!”卧底怒容滿面,起身大喝,“你帶校外人員進校?哼,我要告訴老師!”

    方非好似上了架的鴨子,有氣無力地辯解:“……她麼、她不是校外人員,她麼、她是新來的同學……”

    “新同學?”男生們一聽,心想豈有此理,這樣可愛的女生,居然和老單車坐在一起?女生們見了燕眉,先有一點兒自慚形穢,再見她旁若無人的樣子,又是由愧生恨,紛紛怒視不已。

    一下課,消息如風傳開,男生們互相知會:“知道嗎,初三(5)班來了個超級大美女。呷!你知道她的同桌嗎?哼,居然是老、單、車……”女生們也彼此風傳:“知道不?初三(5)班來了個女的,長得還湊合,就是臭美得要命……”

    男生們聞風趕來,擠得過道里水泄不通,等到上課鈴響,才又依依不捨地散去。女生瞧在眼裏,滿心不是滋味,都説這些男生的腦袋被驢踢了,可是到了第二堂課完,挨驢踢的男生又多了一倍。

    這麼鬧騰了半天,女門神始終沒來找茬,一如暴風雨前的寧靜,反教方非心神不寧。好容易捱過午休,一看課表,下午第一堂竟是生物課。方非心往下沉,站在課表前面,半響也沒回過味兒來。

    不久上課鈴響!走廊裏轉來腳步聲,方非心驚肉跳,幾乎想要起身逃跑。

    王主任昂首闊步地走上講台,額頭上貼了一塊小紗布。她早晨追趕方非,不慎摔了一跤,額偶磕在鐵柵欄上,蹭破了一塊皮,流了一點兒血,還撞壞了金邊眼鏡。整個上午,她都在校醫室裏哼哼唧唧,眼鏡修好以前,也沒空來找方非的晦氣。

    女門神的目光掃過教室,終於落在了方非身上。一剎那,他的背上像是爬滿了毛毛蟲,又癢又麻,還有一點兒針扎似的難受。

    王主任目光一轉,忽又看見燕眉,面露驚疑,大叫一聲:“那個誰?怎麼不穿校服?”

    燕眉蹺着二郎腿,正在翻看生物課本,她頭也不抬,冷冷答道:“我愛穿就穿,你管得着嗎?”

    學生們齊刷刷望着燕眉,紛紛流露出佩服的申請。女門神捱了一記悶棍,腦子發矇,麪皮發脹,不自覺攥緊教鞭:“你敢、你竟敢……”嗓子也顫抖起來。

    “你是誰?”王主任聲嘶力竭,“敢在我的教室……!”

    燕眉扁起小嘴,方非慌忙搶答:“她是一位道……新來的同學!”“新同學?”王主任教鞭一揮,“我怎麼不知道?”忽又指着方非,厲聲喝道,“我問她的話,你幫什麼腔?”她望着方非,只覺得一陣惱恨,教鞭啪啪地敲打講桌,厲聲説道,“今天早晨,有人上學遲到!可是,這個人不但不思悔改,還趁着大霧強闖校門。這樣的事情不可容忍!這個人,他如果以為瞞天過海,那就大錯特錯了……”

    “王主任。”卧底高舉右手,“我知道是誰遲到!”

    “好,你站起來説。”女門神大喜過望。

    “今天早上,我幫您清點了一下人數……”卧底話沒説完,教室裏起了一片噓聲,卧底面不改色,搖頭晃腦地説下去,“……結果,發泄有個座位空着沒人……”説道這兒,目光投向末排,方非低下腦袋,恨不得鑽到課桌下面。

    “好哇。”王主任死死盯着方非,“你説説,哪一個座位空着沒人?”卧底得意洋洋,張開嘴巴,可是就在這時,他突然發現,無論怎樣搖唇鼓舌,就是發不出一丁點兒聲音。

    教室裏一片寂靜,人人望着卧底,只見他嘴皮翻飛,手舞足蹈,彷彿正在表演啞劇。

    “你説什麼?不要怕,大聲一點兒!”女門神熱情鼓勵,卧底更加窘迫,他的嘴巴張得又大又圓,眼睛紅得像一隻兔子。

    可就是哭,也沒有哭聲。

    王主任心中疑雲大起,冷冷説道:“那個……你先坐下,現在不方便,我們下課再説。”她猶不死心,“還有誰看見他人遲到?”

    教室裏寂無聲息,王主任大失所望。方非忍不住偷問:“燕眉,你對卧底做了什麼?”

    “那個多嘴多舌的傢伙嗎?”少女輕輕哼了一聲,“我賞了他一道‘絕聲符’,三天內隨他怎麼張嘴,也別想吐得出一個字。”方非心花怒放,心想卧底最愛説話,三天不説話,還不把他活活悶死。

    “大家翻到104頁。”王主任找不到證人,暫時放過方非,“今天,我們來簡單瞭解一下達爾文的《物種起源》。達爾文認為:地球上的生物都是由同一物種進化而來……咦,新同學,你要發言?”

    方非驚恐望去燕眉自信滿滿地高舉右手。他還來不及阻止,她已大大方方地站了起來,大聲説:“達爾文他錯了!”

    這句話震得方非兩眼一黑,可還沒完,燕眉接着説了下去:

    “根據《四靈書》的記載:一切生命都是四靈用烘爐創造的。遠在宇宙之主——鴻蒙大神覺醒以前,這個世界無始無終,無生無滅,鴻蒙也只是混沌的元氣,他的身邊包圍着無邊的凕涬。而當鴻蒙醒來時,凕涬就分散開了。

    “接下來,鴻蒙創造了四位神靈:蒼龍、白虎、朱雀和玄武。四靈在宇宙的中樞立起了一座烘爐,將無量的凕涬鍛鍊成了億萬星辰,這其中包括日、月和地球。完成了這一件大事,烘爐之火還在燃燒。這時間,鴻蒙將他的神性注入了爐火,命令四靈,要用這火來創造‘靈魂’。他説:‘靈魂’是我的第五個兒子,比起你們四個,他還要強大得多。”

    “言者無心,聽者有心。白虎聽了這話,暗生嫉恨,他害怕‘靈魂’強過自己。所以,就在‘靈魂’出生之際,白虎背叛了鴻蒙,用他的寶輪摧毀了烘爐。烘爐轟然塌縮,把‘靈魂’擠壓得支離破碎。這些碎片十分可憐,他們化身千萬億數,飛翔宇宙深處,變化成了各種生命。由於靈魂殘缺不全,所以,無論何種生命,註定無法永生!”

    燕眉目光一轉,掃過目瞪口呆的人羣,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所以説,達爾文他錯了。這個故事,才是物種的起源!”

    沉寂了足足兩分鐘,王主任像是復活的木偶,動了一動,大踏步走向燕眉。她的面容僵硬,舉起教鞭,指定燕眉的鼻子,發出一聲歇斯底里的狂叫:“你,給、我、出、去!”

    “為什麼要出去?”燕眉笑嘻嘻滿不在乎,“我坐這兒很舒服。”啪,教鞭敲在桌上,女門神面透煞氣:“為什麼?這是我的教室!”

    “你的教室?”燕眉眨了眨眼,“你叫它一聲小乖乖,瞧它答不答應?”

    “胡説,教室會説話嗎?”

    “那你聽我叫!”燕眉清了清嗓子,輕輕叫了一聲,“小乖乖!”“我在這兒!”一個沉悶的聲音回答。

    “誰?”王主任尖聲驚叫,“誰在答話?”她怒視方非,後者一臉無辜。

    “沒聽見嗎,我再叫一遍!”燕眉翹了翹嘴,又叫一聲,“小乖乖!”

    “我在這兒!”聲音從後面的牆上傳來,王主任一抬眼,險些昏了過去——粉白的牆壁上出現了一條裂縫,活是一張大大的嘴巴,嘴裏伸出來一條灰白的舌頭,舔了舔上面的薄唇。

    “呀!”女門神想要逃跑,怪嘴忽又消失了。她揉了揉眼,牆壁還是牆壁,再看四周的學生,一個個臉色憑藉,彷彿什麼也沒發生。王主任的心裏犯了嘀咕:“糟糕,一定是早上撞壞了腦子——牆壁長嘴,呸呸,什麼亂七八糟的念頭!”

    “這下子聽見了嗎?”燕眉還在説話。

    “幻覺,都是幻覺!”女門神剛強了得,等閒的靈異事件嚇不倒她。

    “所以説!”燕眉不依不饒,“這是我的教室!”

    “胡説!”一股邪火直衝腦門,王主任失去了理智,舉起教鞭,狠狠抽了下去。她本意嚇唬燕眉,把她趕出教室,不想教鞭到了少女頭頂,紅光一閃,變成了一條黃綠大蛇,嗖的掉過頭來,纏住女教師的胳膊,衝着她的面門刷刷吐信。

    “蛇,天啦,真的是蛇……”女門神被打垮了,她掉過頭去,衝着全班學生,發出了一聲悽悽慘慘的尖叫,“我,的,媽,媽,咪,呀……”

    人們被這叫聲嚇壞了,全都呆呆地望着教導主任——她正與一根竹教鞭殊死搏鬥,一會兒將竹鞭彎成U形,一會兒又將其扯直;她左手持鞭抽打自己,右手又千方百計地遮擋鞭子,每當鞭子打在手上,她又發出撕心裂肺的號哭聲……

    趁着混亂,方非拉着燕眉流出教室。來到單車附近,他再也忍不住,丟下書包哈大笑。

    父母死後,他第一次開懷大笑。我的媽媽咪呀,一想起這聲慘叫,他就有説不出的痛快。方非捂着肚子,笑着直淌眼淚。

    燕眉卻翹嘴埋怨:“小裸蟲,你拉我出來幹嗎?老裸蟲太可恨了,我還沒教訓夠呢!”

    “夠了,夠了。”方非忍住笑説,“她也不算什麼壞人!”

    “還不壞?她拿鞭子打我呢!”燕眉一皺眉頭,“方非,這學校太沒勁了,再待下去,可要把我悶死了!”

    “什麼學校有勁呢?”方非隨口問道。

    “八非學宮!”燕眉打了個響指,“那兒還算馬馬虎虎!”

    “八非學宮?”方非一愣,“在哪兒?”

    少女指了指上面。“天上?”方非大吃一驚。

    燕眉又指了指下面。

    “地下?”方非更加迷惑。

    “小呆瓜!”少女給了他後腦一掌,“猜夠了嗎?我問你,接下來怎麼辦?”

    “逃學!”

    “好哇!”燕眉拍手稱快。

    去他的破學校!方非抓起書包用力一扔,嗖,那東西劃了一道弧線,消失在了圍牆後面。他鬆了一口氣,跨上單車直闖校門。門衞撲上來阻攔,燕眉鼓起兩腮,一口氣吹在他身上,門衞像是一個陀螺,發瘋似的旋轉起來。

    到了南河岸邊,兩人沿河疾馳。雲破日出,透過枝枝椏椏,撒下萬點碎金。燕眉張開雙臂,衣發飄飄,恍若暢泳金河中的魚兒,自由自在,所有無慮。

    方非使勁蹬車,儼然不知疲倦。他從沒想過,一旦拋開所有拘束,竟是這樣的暢快淋漓。

    一聲轟鳴,有車擦身駛過。方非下意識放慢車速,那車也慢了下來,跟他並肩行駛。

    吳能俊右手勾着方向盤,Y女友靠在副駕駛位上。公子哥兒的臉上淤青未消,兩眼直勾勾地看着燕眉。

    好心情一掃而光,方非心頭一亂。哧溜,吳能俊跑車打橫,攔住了兩人的去路。

    “吳能俊,你有完沒完?”方非只好剎車。

    “完個鬼!”吳能俊指着臉上的淤傷,“我這兒白捱了嗎?”

    “你想怎麼樣?”方非有點心虛。

    “兩條路任選!一是跪下來磕一百個頭,叫我一百聲好爺爺;二呢,哼,算了,説了也白説。”

    方非忍不住握起拳頭。吳能俊冷笑了一聲,抿嘴吹了聲口哨,前方路邊鑽出來四輛清一色的哈雷摩托,每輛車上坐了一人,手持鋼管,表情兇悍。

    大公雞早有預謀,事先約下一幫車友,只等方非放學,就要痛下毒手。想到這兒,方非的背後涼颼颼的,出了一身冷汗。

    “別誤會,你還用不着兄弟們動手!”吳能俊大咧咧一揮手,“他們是來收拾那狗東西的。狗東西呢?今天怎麼不來?來了也沒關係,我要把它做成火鍋,狠狠地吃他們的一頓……”他説完這句,眼看方非無動於衷,心裏大為光火,“老單車,你跪不跪?”

    方非還沒回答,燕眉冷不丁開口:“你説有兩條路,還有一條是什麼?”

    “哎呦,小妹妹怕了?”大公雞興奮得喔喔直叫,“這第二條嘛,比第一條還要難,唉,我就是説了,他也做不到!”

    “裝腔作勢!你不説,怎麼知道他做不到?”

    “好吧!第二條路就是跟我賽車。贏了我,以前的事一筆勾銷;要是輸了,可就得任我處置……”説到這兒,他眯眼瞅着燕眉,“怎麼樣?小妹妹,敢玩兒嗎?哈,他連車都沒有,怎麼跟我玩兒?”

    少女笑了笑,點頭説:“有點兒意思!”方非忙叫:“燕眉……”女道者不待他説完,揮手説:“不過規則得改改!你要輸了,也得任我們處置。”

    “你們?”吳能俊一愣。燕眉指了指方非,又點了點自己:“我和他,我們兩個人跟你比!”

    吳能俊收起笑意,瞅瞅方非,又瞧了瞧燕眉,忽然笑了起來:“好吧,小妹妹,我輸了,任你處置。不過……你輸了,我也有一個小小的請求!”

    “説!”

    “我要……”吳能俊盯着燕眉,涎着臉説,“我要你做我的女朋友……”話沒説完,Y女友哇地哭出來,掀開車門,撒腿就跑。燕眉也不動氣,揮手説:“好,就這麼辦!”

    吳能俊大喜過望,一面衝少女擠眉弄眼,一面笑得合不攏嘴:“今晚八點,呵,學校後山公路,大夥兒不見不散……”他舉手叫來同夥,低聲説了兩句,又衝燕眉拋了個眼風,發動跑車,一溜煙去了。

    四輛哈雷留在原地,方非騎車在前,摩托就跟在後面,儼然受了吳能俊的指使,看住二人,非叫他們赴約不可。

    方非憂心忡忡,燕眉卻是優哉遊哉,沿河欣賞風景。捱到傍晚,她噌地跳下車來,大聲説:“歇一會兒。”

    少女精力無窮,彷彿不知疲倦,她步子輕快,走到長椅邊坐下。方非坐在她身邊,望着河水呆呆出神,他滿腦子都是這兩天的奇遇,至今還是半信半疑。他總覺得這是一場迷夢,一覺醒來,又會回到無聊的現實。一想到晚間的車賽,他又感覺心煩意亂,大公雞的車技很厲害,車又是一流的名車,方非隱約聽説,這一人一車,得過某某車賽的冠軍,説起來,他似乎連累了燕眉,萬一輸了——方非不敢再想下去。

    “小裸蟲!”燕眉的聲音傳來,“你爸媽呢?”

    “他們……”方非沉默一下,“他們不在了!”

    少女有點兒吃驚,低眉望着腳尖,許久也不出聲。

    “燕眉,你有親人嗎?”方非一時好奇,輕聲問。

    “怎麼沒有,我有爸爸,還有……”燕眉的臉上閃過一絲陰影,“還有一個哥哥。”

    “媽媽呢……”話一出口,方非後悔起來。少女沉默一下,搖頭説:“我很小的時候,媽媽就死了。”

    “對不起,我不該問……”

    “什麼該不該的?生是勞碌,死是休息,只要死得其所,又有什麼關係?”燕眉年紀不大,卻對生死看得透徹,方非望着少女心裏不勝訝異。

    “餓了嗎?”燕眉從青色的小囊裏掏出一個白色的盒子,蓋子上有一枚火鳥紋章。她掀開盒子,裏面幾十點白光飛來飛去,有的從左角到右角,有的從上邊躥到下邊,有的蹦起老高,到了盒子邊緣,紅光輕輕一閃,又把他們擋了回去。

    燕眉伸出二指拈住一點白光,湊近一看,竟是一顆杏仁大小的藥丸。藥丸在指間盡力掙扎,只差沒有發出淒厲的慘叫。

    “給你!”燕眉把藥丸遞了過來。方非戰戰兢兢,不敢伸手去接,燕眉大不耐煩:“快拿着!‘辟穀丸’滑頭得很,又會土遁,掉到地上,可就沒了。”

    方非無奈接過,藥丸在手心裏勃勃跳動,這哪兒是什麼“辟穀丸”,明明就是一隻“辟穀”蟲子。

    燕眉又捉一丸,塞進嘴裏,方非只好有樣學樣,拈起那顆不情不願的小丸子,閉眼塞進口中。丹丸入口即化,淡而無味,他連唾液咽入肚裏,飢餓的感覺立刻消失了。

    收好丹盒,燕眉靠着椅子養神。知道天色黑盡,她才張眼一笑:“跟屁蟲等得不耐煩了!”

    方非轉眼望去,四個摩托手十分焦躁,其中一人踢打樹幹,拼命發泄心中的悶氣。

    “走吧!”燕眉站起身來,方非忙問:“去找車嗎?”

    “找車?”少女回頭一笑,“找什麼車?”

    方非一愣:“沒有跑車,怎麼比賽?”

    “你會開車嗎?”燕眉問。

    方非又是一愣,連連搖頭。

    “我也不會!”燕眉滿不在乎。

    “那比什麼賽?”方非急得跳了起來。

    “小意思!”少女打了個響指,“你就等着瞧吧!”

    方非絞盡腦汁,也想不出怎麼取勝。沒有跑車,怎麼比賽?要想不敗,只有耍賴。他一連想了好幾個耍賴的法子,好比放出火紅飛劍,扎破大公雞的車胎,要麼變出一團大霧,讓他走迷了路,一頭撞在樹上……

    正在惡毒幻想,黑暗裏燈光忽閃,一瞬間,四輛哈雷從身邊呼嘯而過,車手衝着兩人揮舞棍棒,臉上透出十足威嚇。

    方非一心拖延時間,慢慢騎了上前,遠遠望去,吳能俊換了一身銀灰色西服,手扶擋風玻璃,身下的野馬車鉚足了勁兒,爆炸式的引擎發出可怕的嘶吼。

    “晚了無分鐘!”公子哥兒一瞅左腕的勞力士錶,“小妹妹,下次跟我約會,千萬不要遲到喲。”

    “下次?‘下跪’還差不多!”女道者白衣出塵,從夜色裏冉冉浮出。

    吳能俊自動忽略背景方非,兩眼死死望着燕眉,臉上的笑容半傻半痴:“小妹妹,算了吧,這車不用賽了,趁着還早,我帶你去兜兜風!”

    “不用賽了?你要認輸?”

    “認輸?笑話!你拿什麼跟我賽?”公子哥兒氣咻咻一指,“就憑這輛破單車嗎?”

    “你還不笨!”燕眉拍了拍手,“我就用這輛破單車跟你賽!”

    方非的腦子嗡的一聲,憑空大了幾倍。摩托手先是一愣,接着鬨然大笑。

    吳能俊瞪着燕眉,笑也不是,怒也不是,刁嘴咬舌地説:“小妹妹,你在小瞧我嗎?”

    “我不小瞧你媽,我只是小瞧你而已!”

    吳能俊的臉脹成了豬肝顏色,一個勁兒地指手畫腳:“這可是你説的!待會兒輸了不要賴賬。”

    “賴什麼賬?呵,我還要好好地處置你呢!”燕眉很露骨地打量對手。

    “少開玩笑!”吳能俊兩眼瞪圓,鼻翼抽動,活是一頭要噴火的恐龍,“你等着!哼,前面有一面白旗,誰先到誰贏。”

    “連白旗都準備好了嗎?你還真識相啊。本姑娘一向寬大為懷,投降不殺。”

    “寬大個鬼!”吳能俊一蹬油門,跑車疾射出去,一眨眼,消失在彎道的盡頭。

    方非望着尾煙發愣,冷不妨頭頂一痛,燕眉鋭聲催促:“呆頭鵝,還不快追?”方非滿頭霧水:“可,可……”

    “可你個大頭鬼啊,想輸是不是?”少女有點兒生氣。

    方非只好蹬車向前,摩托手大聲嘲笑,手舞棍棒,不時來捅他的雙腿。方非左躲右閃,急的滿頭是汗,四人見他狼狽,笑得更加開心。

    這時單車跳了一下,好似絆着石頭。方非穩住車身,猛可發現,踏板輕了許多,他隨意蹬踩,不經意間,耳邊的嘲笑聲越去越遠。

    方非只覺詫異,回頭一看,哈雷車正在由大變小;低頭再看,老單車輪轉如飛,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飛馳向前。

    四個哈雷小子愣了一下,跟着哇哇怒叫,大力踩踏油門,一個個惡形惡狀,恨不得撞爛前面的單車。

    方非又吃驚,又迷惑,還沒想通發生了什麼,耳邊傳來低沉的吟哦聲——

    “五里眾生雲霧深墮……”

    前方紅光一閃,平地大霧湧起,方非來不及剎車,忽覺渾身一輕,疾風迎面吹來,颳得他睜不開眼睛。一連串聲音從下面響起——叮叮咣咣的撞擊聲,尖鋭刺耳的剎車聲,棍棒敲打人體的悶響,以及撕心裂肺的聲聲慘叫。

    方非盡力睜眼,霧氣忽又消失了,兩旁的樹木向後飛逝,起初還是粗圓的樹幹,一眨眼,尖尖的樹梢已到眼前。

    方非驚訝極了!他低頭看去,老單車輪子空轉,叫得歡天喜地,車架的鋼管上湧現出點點青光,好似藏了千百隻螢火小蟲。

    單車真的在飛!它一陣子飛得極高,林梢摩擦車輪,發出沙沙的細響;一陣子又飛得極低,奔馳的疾風憤慨了車前的長草;它在梧桐林中穿行,只差一線就撞上樹幹;它越過了一方池塘,在波心留下了飄渺的幻影。

    方非手攥車把,臉上的熱汗被冷風吹乾,身邊的山林變幻莫測,一會兒高入雲天,一會兒又像一片小草。一輪滿月在林間穿梭,活是一頭白色的鳳凰。

    “小裸蟲,看右邊!”燕眉叫了一聲,方非轉眼一看,林木中出現了一條筆直的公路,公路上一輛車風馳電掣,大公雞開啓了氦氣加速,車後兩道尾焰,惹起一片流光。

    彷彿有一戲弄,燕眉駕車穿過樹林,飛越跑車上方。距離之近,方非幾乎看得見吳能俊的臉膛——公子哥兒勝券在握,嘴角微微含笑,兩眼直視前方——剎那間,方非的心裏起了一絲説不出的同情。

    越過跑車,單車鑽入道邊的林莽。方非眼前一黑,公路和跑車消失了。當公路再次出現,道路的中央,靜悄悄豎了一杆白旗。

    燕眉咯地一笑,俯衝下去,像是破空攫浪的白鷹,將那旗幟拿在手裏。

    單車凌空一跳,落在大樹頂端。方非心神恍惚,半夢半醒,凝目望去,跑車由遠而近,正在飛速逼近。再一回頭,遠處的公路還沒完工,道上橫了一排路障。

    跑車在路障前停下。吳能俊東張西望地尋找白旗。

    “笨蛋!”燕眉輕輕罵了一聲,“小裸蟲你説,怎麼處置這個東西?”

    方非本來認定會輸,從來沒有取勝的念頭,更別説思考處置的花樣,這時期期艾艾,根本無從説起。他正在支吾,燕眉忽地咦了一聲,目光投向遠處。

    吳能俊找不到白旗,滿腹疑竇,正在罵罵咧咧,忽聽嘩啦一聲,左邊的林子晃了一下,樹葉簌簌下落。大公雞掉頭看去,喀嚓,兩顆大樹攔腰折斷,跟着呼的一聲,躥出一顆碩大無朋的怪頭。

    怪頭三米見方,七分像蛇,三分像是蜥蜴,皮膚凹凸不平,一張怪嘴張得老大,方非遠在樹上,也能聞到濃烈的臭氣。

    “咻。”怪頭髮出一聲鋭嘯,吳能俊愣了足足五秒,發出一聲嘶啞的狂叫。

    “恐,恐龍……”他一聲叫完,才想起駕車逃命,他連踩油門,可都踩在了剎車上面。手忙腳亂中,怪物刷地一掙,身子又伸出來一截,體表鱗片宛然,在明月下發出沉沉的烏光。

    吳能俊終於踩中了油門,怪物也已鑽出了全身,它二十米長,背上褶皺多多,下有兩隻利爪,長尾巴掃過公路,咣噹一聲,擊中了野馬車的尾部。

    哧溜,跑車歪斜滑行,撞上一棵大樹,安全氣囊嗖地彈出,將吳能俊死死摁在了坐椅上面。

    “咻。”怪物跳到車前,昂起怪頭,背上的褶皺刷地抖開,化為了六扇巨大的肉翅,月光透翅而過,粗大的筋絡歷歷可見。

    方非嚇得發抖,他張大嘴巴,呆呆望着燕眉。少女搖了搖頭,淡淡説道:“別看我,處置歸處置,我可沒想要他的命!”

    “那……”方非極力壓住心跳,“那是什麼?”

    “蛇妖肥遺!”

    “肥遺?它來幹什麼?”

    “也許衝我來的!”燕眉雙眉一揚,“冤有頭,債有主,我下去打個招呼!”

    肥遺俯下腦袋,衝着吳能俊刷刷吐信,兩隻琥珀色的眼珠,發出可怕的兇光。公子哥兒卡在那兒,似乎已經壓扁,胸腔裏發出悽楚的呻吟。

    “咻。”蛇妖撐開怪嘴,黑漆漆好似一個大洞。

    蛇嘴還沒合攏,一道紅光夾雜白影,從兩排蛇牙飛掠而過。燕眉一把扯起吳能俊,閃電般躥上天去。

    肥遺咬住跑車,大力咀嚼幾下,一陣怪響叫人牙酸。它將這堆破銅爛鐵吞進了肚裏,就像打發小蝦小魚。

    大公雞受驚過度,昏了過去。燕眉隨手一扔,將他晾在了樹梢上面。

    少女左手按腰,靜靜漂浮半空,腳下長劍流光,好似火燒霞湧。一陣大風吹過,樹鳴草嘯,如濤如鼓,明月半遮半掩,變得暗淡昏黃。

    四周暗了一下,蛇妖也飛到了天上,它的六扇翅膀,擋住了蒼白的月光。

    “大笨蛇。”燕眉招了招手,“來呀!”

    “咻!”肥遺一張嘴,吐出一道慘綠的火焰,綠焰長有百米,經過的地反,樹木由黑變灰,變成了一團團淡淡的霧氣。

    燕眉一揚手,大火無中生有,好似橫空畫出。火勢越滾越大,挾着疾風衝向綠焰。神火鬼焰凌空交鋒,綠焰越燒越短,忽然消失不見。

    肥遺怪叫一聲,繞過大火,張嘴來咬燕眉,燕眉咯的一笑,縱身躲開。兩邊一追一逃,遠遠看去,就像是一隻兇惡的黑雕捕捉輕靈的白雀,雙雙銜尾急飛,一頭鑽進了莽林。

    蛇妖的翅膀好似刀鋒,不時斬斷樹木,阻攔少女的去路。可是燕眉飛行靈巧,根本不為所動,她快快飛,慢慢飛,高高飛,低低飛,她在倒下的樹椏間飛,在蛇妖的翅膀下飛,在百米高空飛,在離地寸許飛,繞着樹幹飛,蹴着草葉飛,儼然故意弄險,怎麼驚險,就怎麼飛行。

    方非看的目不暇接,一顆心附在了燕眉身上,隨她高低起落,一陣松,一陣緊,幾乎就像身臨其境。正瞧着,忽覺臉上一熱,似乎滴了什麼,他伸手一抹,又粘又濕,湊近一聞,一股血腥氣直衝腦鼻。

    方非寒毛豎起,頭頂又掉下來一個東西,他下意識接住,這東西又軟又濕,就着月光一看,方非幾乎閉住了呼吸——這是一顆夜鶯的頭顱,鳥頭齊頸折斷,雙眼暗淡無光。

    方非一抬頭,樹梢上星星點點、佈滿紅光,發光物團團漆黑,其中的一隻向着圓月舒展開來,尖耳大肚,長了一對闊大的肉翅。

    “蝙蝠!”他的驚叫聲還沒出口,蝠羣扇動翅膀,呼啦啦猛撲下來。

    “哎呀!”方非忘了身在樹梢,匆忙蹬踩踏板。可是才蹬兩下,蝙蝠已經落在他的身上,利爪陷入肉中,傳來一陣劇痛。

    哧,全無徵兆,夜空亮了起來,滿樹枝葉變得通明雪亮——百十道電光從天落下,勢如快劍長戟,刺中了漫天的蝠影。

    哀鳴聲淒厲刺耳,蝙蝠紛紛下墜,方非才覺肌膚髮麻,妖蝠已經一隻不落地被閃電殛死。

    肥遺受了驚動,黃澄澄的蛇眼筆直瞪來,它遲疑了一下,忽地丟開燕眉,向着方非飛來。

    方非嚇呆了眼,忽聽燕眉鋭叫一聲:“快蹬車!”他想也不想,應聲猛蹬踏板。老單車嗚嗚激響,咻,一道碗口粗細的電光劈頭射落,喀嚓,大樹從中斷開,樹身來回晃動,方非只覺車輪打滑,不由得向下落去。他身在半空,臭氣上湧,肥遺怪口怒張,從下面狠狠咬來。

    鬼使神差,方非連人帶車,掉進了蛇妖的嘴巴。

    絕望一閃而過,耳邊盡是淒厲的風聲,哧溜,方非眼前一亮,身邊出現了三道電光。

    電光快過人車,肥遺五內如焚。它倉皇中想要閉嘴,不料單車落下,卡在了它兩顎中間。蛇妖一身怪力,任何鋼鐵都能咬碎,單車看似殘破,居然堅硬得出奇,不但沒有扭曲變形,反而死死撐住了蛇嘴。

    方非上不能上,下不能下,心裏的感覺悲慘透頂,沖天的臭氣從身後洶湧噴出,兩排蛇牙直愣愣豎在兩邊,牙尖上毒涎橫流,眼看就要滴在他的臉上。

    方非昏迷了大半,剩下一小半神志,還記得燕眉吩咐,下意識踩動車輪。

    隨他一蹬一踩,電光虛空生成,一道接一道地射入蛇嘴。肥遺好似羊癲瘋發作,亂抖亂顫,筆直下墜。落地前它用舌頭叉住了單車,盡力向外一頂,方非連人帶車地飛出了蛇嘴,呼地向一棵大樹撞去。

    身邊紅光閃動,方非身子一輕,被燕眉抓在了手裏。老單車挾風撞上了樹身,轟隆一身,大樹攔腰折斷,將單車埋在了下面。

    女道者救了方非,飛到蛇妖的上方。肥遺抬頭掙扎,無奈傷勢沉重,不能施展妖法。

    “太古火萬引精神。”吟哦聲傳入耳中,方非昏昏沉沉,抬眼望去,燕眉的手裏多了一支長長的毛筆,筆管火紅,筆鋒淡黃。

    七個紅光小字出現在了蛇妖背上。肥遺哀聲悲叫,身子顏色轉淡,它的軀殼深處,燃起了一點明亮的火光。火焰從內向外地燃燒,轉眼燒破蛇皮,燒盡血肉,只留下一副黑糊糊的骨架,這時間,一陣微風吹過,勢如摧枯拉朽,骨架化作了一堆飛灰。

    燕眉落在地上,掃視滿地狼藉,她沉吟一下,走到公路邊上,輕輕一揮毛筆,道路的中心如飛下線,一眨眼,露出了一張地穴似的怪嘴,足有十米見方,黑沉沉的深不見底。

    怪嘴一開一合,好似向內吸氣。穢物與屍骸受了吸引,接二連三地鑽入了那張大嘴,就連折斷的樹木也不例外。

    過了一會兒,大地的深處響起了一聲號叫,淒涼沉悶,無法形容。跟着怪嘴合攏,路面平復如初,四周的地面乾乾淨淨,彷彿什麼事情也沒發生。

    “那是什麼東西?”方非的身子縮成一團,提問的聲音微微發顫。

    “太歲!”燕眉收起毛筆,微微皺眉,“我用了一道‘太歲滅跡符’,把這些髒東西清理了……可惜,車子叫大笨蛇吃了,倒是一個大大的破綻。”任她法力多高,也變不出一輛價值千萬的古董車,想來想去,大為惱恨,“大笨蛇太可惡,哼,死了也不叫人清淨。”

    罵了幾句,她又想起什麼,衝着方非微微一笑,“小裸蟲,你今天做得好啊,要不是你,除這蛇妖可不容易!”

    “明明是你除了它,跟我又有什麼關係?”方非的聲音有氣無力。

    燕眉搖了搖頭,説道:“大蠢蛇一身妖法,飛得又快,本來我們還得鬥上一陣。可它自己討死,偏偏跑來惹你,結果被你的太乙神雷射進了嘴巴,這麼一來,我才能靠近它,用‘引火入魔符’勾動它體內的魔火……”

    “太乙神雷……”方非睜大雙眼,手指鼻尖,“我的?”

    “就是‘你的’!”燕眉笑了笑,“小裸蟲,你把單車推過來。”

    單車橫在地上,不知好壞,方非本想摔了這一下,沒有四分五裂,也該缺東少西,誰知上前一看,單車破舊如故,可也結實如初,不但沒有缺少一顆螺絲釘,用力一推,吱呀呀的聲音也很熟悉。

    老單車頑固倔強,完全超乎想象。方非無可奈何,只好推車回來。

    燕眉吩咐他擺正單車,一伸手,撫過車架鋼管,口中唸唸有詞。老單車應聲明亮起來,一片鐵鏽中間,燃起了點點青光。方非仔細一看,吃驚地發現,這些青色的光點,要麼彷彿雲朵,要麼形如雷電;還有許多竟是細小的文字,有的可以辨認,有的卻古奧難識。

    “這些雲雷文和太乙神符,古老精深,全是古代道者的手筆。”燕眉收起笑容,臉色變得十分嚴肅,“小裸蟲,這是蒼龍道者打造的一部雷車,不但可以飛行,遇上邪魔妖怪,還能發出閃電雷霆。”

    “雷車?”方非目瞪口呆,“你是説這輛破車?”

    “破車?”燕眉輕輕一笑,“這可不是它的本來面目。不知為什麼,有人故意把它變成了這副樣子。至於鐵鏽?哼,也是為了掩飾雷紋寶符,故意添加上去的呢!”

    方非望着單車,又迷茫,有懊惱,直覺受了莫大的嘲弄——老單車是一部雷車,自己騎了一個多月,居然毫無察覺。

    “啊!”他向上一跳,忽地大叫起來,“伯祖母,是伯祖母……”

    “你鬼叫什麼?”燕眉白他一眼。

    “這輛車是伯祖母給我的,她,她……”方非説到這兒,忽地張口結舌。

    “什麼伯祖母?”燕眉冷冷説道,“我早説了她不簡單,鬧得不好,還是一位謫仙。”

    “謫仙?”

    “謫仙就是常住在紅塵裏的道者!”

    “謫仙的本領大不大?”方非忍不住問。

    “反正不小!”

    “他們那麼厲害,我怎麼從來沒聽説過?”方非的心裏十分納悶。

    “謫仙來到紅塵,必有不得已的苦衷,他們有《天人誓約》管着,不是萬不得已,不會暴露身份。”燕眉想到了什麼,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不過也有傢伙不甘寂寞,使了一點兒小法術,湊巧被裸蟲看見,當成了鬼怪神仙!”

    “你説伯祖母是謫仙,她為什麼又把雷車給我?”謎團接踵而來,方非應付不暇。

    “我不知道!”燕眉搖了搖頭,“你該去問問她!”

    “燕眉,我、我要回一趟家!”方非的心裏混亂極了,只想找到老婦,把所有的疑問弄明白。

    燕眉放飛變幻戲法,從錦囊裏抽出一支半米長的卷軸。但見方非一臉疑惑,少女笑笑説道:“這是二十倍的彌芥囊,可以裝比這個口袋大二十倍的東西!”

    “能裝人嗎?”方非好奇地問。

    “應該可以!”燕眉一本正經,“你要不要試一試?”方非趕忙搖頭。

    少女展開卷軸,掃了一眼説道:“小裸蟲,你那伯祖母要是謫仙,一定不在家裏;要是裸蟲,那可就不好説了!”

    “你怎麼知道?”

    “我就是知道!”燕眉收起卷軸,揪來吳能俊,公子哥兒的褲子濕了一片,身上全是屎尿的臭味,少女皺了皺眉,低聲唸誦一句,運筆一掃,公子哥兒的額心閃過一片紅光。

    “你幹什麼?”方非瞧得發愣。

    “這是一道‘健忘符’,我改變了他的記憶,讓他以為車被偷了,今晚別的事情,他也會統統忘掉。”燕眉提起吳能俊,縱身跳上後座,“小裸蟲,你不是要回家嗎?還等什麼,快來開車!”

    方非見她肯陪自己回家,精神一振,喜出望外。他慌忙跳上了雷車,還沒坐穩,呼,單車又飛了起來。

    這一次飛行更快,不久看見了四個摩托車手。他們人樣車翻,躺在地上大聲呻吟,他們闖進了霧裏,本想痛打方非一頓,結果不辨東西,互相撞在了一起。這時眼看雷車飛來,嚇得目瞪口呆,燕眉筆尖一掃,四人昏了過去,少女又一揮筆,抹去了他們當晚的記憶。

    兩人丟下吳能俊,車不沾地,又向天上飛去。

    雷車在高天上疾馳!頭頂明月,伸手可及,狂風吹面,叫人生出寒意。

    全然沒有徵兆,雷車極速下降!方非血往上衝,四肢繃緊,狂風吹得他睜不開眼睛。好在這感覺並不持久,嘎吱一聲,雷車落在地上,他張眼一看,四面槐樹圍牆,已經到了老宅中央。

    宅子裏寂無聲息,看上去黑黢黢的一片。方非心頭髮慌,叫了聲“伯祖母”,無人回應,又叫了聲“黑魁”,還是沒有動靜。

    “黑魁是誰?”燕眉好奇地問。

    “黑魁是條黑狗。”方非苦着臉説,“隱書是它送給我的!”

    “狗送隱書?”燕眉一挑眉毛,眼裏閃過深深訝異,“小裸蟲,你不騙人?”

    “騙你做什麼?”方非一五一十,把昨晚的遭遇説了一遍。燕眉默默聽完,右手打個響指,指尖燃起一朵白色的燈花。

    “這是琅嬛草!”燕眉伸手拂過樹下的碧草,“道者喜歡它的香氣,烘乾以後,可以當作煙草。只不過,這草一入紅塵,就會枯死,只有藉助神物的靈氣,才能勉強存活。你瞧,隱書一離開,這草也死了……”她直起身來,仰望槐樹,輕輕嘆了一口氣,“這棵碧神槐也一樣!”進入客廳,燕眉舉手着涼墨龍大畫,審視了一會兒,點頭説:“果然是乙龍鎮宅術!”

    “乙龍鎮宅術?”方非聽得一頭霧水。

    “這是蒼龍人的秘術,先造一個密室,藏好寶物,再用一棵神木鎮鎖入口,同時設下禁制,畫龍卻不點睛。如果老槐樹是密室的門鎖,這條墨龍就是開鎖的鑰匙。要想打開密室,必須施法者親手點亮龍睛,激活墨龍,不過……”

    “不過什麼?”方非急切問道。

    “這秘術設好以後,只可使用一次,一旦用過,馬上作廢。你看,墨龍顏色慘淡,全無生氣,可見法力不再,變成了一張廢紙。”

    “啊!”方非恍然大悟,“難怪了,我早上看見這畫,就覺得很不對勁……”

    “小裸蟲,你説黑狗點了龍睛?”

    “是啊!”

    “真奇怪!難道説,哪位大道者化身為狗……可是,他又為了什麼不惜化身畜類?為了守護隱書嗎……”燕眉注視墨龍,陷入了深深的迷思。

    方非哭笑不得,多日來常住的房屋,變成了一個謎團重重的地方。他走到了老婦房前,輕輕伸手一推,嘎吱一聲,房門居然開了!他愣了一下,摁下門邊開關,可是,房裏的燈卻沒有亮。

    屋子裏黑洞洞的,方非走了兩步,一跤絆倒,他伸手摸去,攔路的是一張花梨木的搖椅。他不敢亂動,呆了好一陣子,雙眼才適應了屋裏的黑暗——牀上被褥整齊,紗帳流蘇低垂,牀邊的老搖椅晃晃悠悠,發出一聲聲苦悶的長吟。

    屋裏沒人,方非悄悄退了出去。客廳裏,燕眉還在畫前沉思。他不便打擾,轉身上樓,樓梯的扶手涼沁沁的,空氣中瀰漫着河水的臭味。走近書房,還是沒電。方非推開窗户,月光微淡如水,照得書桌光亮如鏡,他低頭看去,一眼看見了自己的影子——雙頰微微瘦削,鼻子不算挺拔,可是圓潤端正,兩隻眼睛藏在黑暗深處,發出星星光芒。

    影子忽地一暗,似被什麼遮住,不經意間,影中人的雙頰凹陷下去,鼻子拱了起來,眉毛漸漸變粗,好似無鋒的銼刀!

    “怎麼回事……”方非的心子一縮,想要後退,冷不妨一隻枯瘦大手從桌面躥了出來,一下子扼住了他的脖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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