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知識,我此法門,從一般若,生八萬四千智慧。何以故?為世人有八萬四千塵勞。若無塵勞,智慧常現,不離自性。悟此法者,即是無念、無憶、無著。不起誑妄,用自真如性,以智慧觀照;於一切法,不取不捨。即是見性成佛道。《六祖大師法寶壇經般若品第二》佛門講求頓悟,一悟破迷,破迷而後立,立始成佛。然而,知其何以走,成佛之道又是怎樣的一條路,恐怕古今天下知之者,獨釋迦一人矣。辛巳年七月,西藏大雪山上四境蕭森,雪勢橫天。大雪山瑪哈寺的佛滅天關內,密宗第一高手圜悟宗論面壁跌坐,結印入定。寒氣,在緊閉的寂靜天關裏激起數股漩渦,往復回湯。靜中有動,動中見靜,構成一種奇異的景象。圜悟宗論對着的壁面高逾三十丈,滑溜奇寒,是一片冰牆。冰牆的二十丈高處,正陷着三十七種不同的手印,栩栩如生,赫然真有人曾在那裏印上手勢。縱觀當世的絕代高手,恐怕提氣縱身,也躍不到這個高度,而且冰面滑溜異常,要在其上定身立足,簡直是欺人之談。更驚人的發現,是那三十七種手印不但是同一人所為,更是同時間留下的,這是後人從印勢陷入的深淺中看出。不多一分,不少一分,三十七個印勢俱是如此,可見是一個人在功力達至某階段時印出的,否則不會如此平均。那留下手印的人物的修為實在驚天動地。甚至可以説,已超越了人天之境。圜悟宗論乃密宗高僧,宏揚佛法是功不可沒,一十三年前,以絕藝擊退了西境來犯的六大武尊、九大殺僧,自此威名天下。其後憑五年光景,翻譯了天竺傳入的藏密經典。這八年間,開始埋首鑽研佛滅天關中的三十七種手印。迄今,已悟出其中一十四種。但他沒有放棄,因為他知道,這三十七種手勢是密宗第五祖金剛智留下的,其中藴含了萬千變化,原是不易悟通,而且當他再了悟其餘的二十三種,他將是第二個金剛智。注:密宗,以大日如來毗盧遮那佛為祖,傳金剛薩埵,成為第二祖,再傳龍猛、龍智兩位菩薩。到了第五祖的金剛智,才首度踏足中土。那年是唐玄宗開元年間,比《寒山》的年代還要後。《寒山》的年代發生在唐太宗時期,那陣子密宗一脈還是第四祖的龍智菩薩,尚未傳予金剛智,還未開枝散葉,沒有教徒或弟子,當然亦未發展成紅黃花白四教,更不用説有密宗的高僧來華走動了。故事中提及的金剛智,純粹為點綴之用。是以他更加勇猛精進。不過今日,他卻有種心驚肉跳的感覺。此念剛起,他的氣機已感應出有高手接近。來者魔氣澎湃,是絕頂高手。心中一嘆之間,身後活門已被撞了開來,一道沉雄如山的人影已夾着殺氣走進了佛滅天關。圜悟宗論立感背門如被利刃穿過,一聲佛號後,面壁淡淡道:“施主,你的殺氣太大了,恐怕是有損佛門清修之地。”來人微微一笑,道:“殺氣與否,全在於大師的心境。心動則殺氣盛,心不動則殺氣斂。”圜悟宗論毫不動氣,仍是閉目説道:“不錯,老衲是心動了。施主請回罷!”來人點頭道:“不愠不火,是有高僧風範,看來本座沒有找錯人。”隨即咦了一聲,來人已是仰起了臉,嘆道:“佛門中人果有非凡神通,便是這三十七種手印,本座自問也要五十歲後才能辦到如此不多一分,不少一分……”圜悟宗論聽到這裏,終於渾身一震,張開雙目,緩緩轉過頭來。只見來人揹負雙手佇立當場,因天關門外是一厥圓月,此人是沒入一片暗黑之中,瞧不清臉龐容貌,但一身偉岸雄軀是一目瞭然,再加上凌厲殺勢,詭異氣象,直有天下第一人的氣魄。剎那間,圜悟宗論腦裏閃過無數念頭,才深吸一口氣,道:“施主的來意是……”“爽快!”來人長笑一聲,道:“本座今番重踏武林,是要幹一番驚天動地的大事,素聞大師絕藝精深,才厚着臉皮邀大師出山,希望大師能助以一臂之力。”圜悟宗論愈感此人的不簡單,但他長系佛境,智慧圓滿,半點不為所動,只道:“以施主的驚世修為,儘可翻手為雲,覆手為雨,何必定要老衲襄助?”來人點頭笑道:“問得好!因為本座想驚動四個人。”圜悟宗論聽得大惑不解時,來人又道:“大師心中疑團,本座會給大師一個圓滿解釋,只不知大師意下如何?”圜悟宗論雙掌合什,肅穆道:“從施主踏入天關的一刻,殺氣是無止境擴展,可猜知施主口中的驚天動地大事,必是與武林殺戮有關。毗盧遮那,老衲一生只為修行而來,已無殺生之念,施主縱使費盡唇舌,亦説不動老衲的了,施主還是請回罷!”來人忽地默然不語,良久方長嘆説道:“佛門五戒,殺、盜、淫、妄、酒。大師既已犯了其中二戒,為何還在自命清高,堅決不肯出山助我?”圜悟宗論臉色微變,顯是給他説中了心事。來人又道:“大師無疑是一代高僧,但一次犯戒,始終是帶罪之身。這世上倘若功能掩過,也沒有這麼多是是非非了。”圜悟宗論搖了搖頭,斷言道:“老衲捫心自問,沒有作過任何壞事。”來人忽地仰天嘆道:“三年前,禪門仰溈宗溈山大師死於非命……”言猶未斷,圜悟宗論已是一聲長喝,閃電般彈起,一腳支地,一腳側踢來人面門,快、狠、勁、絕。腳踢處更是泛起一股氣機,循着弧線凝於足尖,爆向來人。來人依舊是昂首仰天,對來招看也不看,甚至是雙手負後,完全沒有任何出手的意圖。腳印已至!斗然間,一道黑影閃身從天關活門外竄入,繞過來人雄軀,也是一腳蹴出。“蓬!”兩腿相交。圜悟宗論應腿彈後、黑影移身退居一旁之際,來人已傲然道:“就憑大師一身修為,恐怕還沒資格叫本座出手……”圜悟宗論看那道黑影,是個矮小漢子,相貌也是瞧不真切,但適才交手,兩股氣機一觸,此人修為如何,已一滴不漏地給他一個心裏有數。待來人的傲言入耳,圜悟宗論赫然已升起一個可怕想像。那來者似乎不用交手,便能探出自己深淺,不像自己要與對手真氣一碰,才確知敵人功力,兩者相比,是距離太遠了,尤其是來人那副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山嶽氣勢,恐怕真如他自己説的,已有壁上留印的金剛祖的修為。更可怕的是,要不是那矮漢突然竄進來,接下自己一腳,自己真還不知天關之外有着這位人物。那不是説那矮漢的功力高強,而是那神秘來者一身氣機已控制着整個場面,使自己生出錯覺,以為闖天關的,便只他一人。這麼一番推斷,來者的修為已達人天之境。這時,那神秘來者的右手突然從背後伸了出來,極微妙的一揮,然後徐徐地道:“大師當年格殺溈山禪僧,犯下殺戒,如今堅決不肯認,是犯了妄語,倘若公諸天下,大師的聖名是盡喪的了……要交手麼,本座可以給大師一個明白,十招之內,本座絕對能擊敗大師,路是怎樣走,大師恐怕已經清楚了。”圜悟宗論一聲長嘆,就地跪了下來。對方前一句大師,後一句大師來數自己罪狀,是軟硬兼施,況且,那微妙的一揮,是有三種不同的變化,赫然是冰壁上其中三個手印,來人隨便一看,隨手一揮,已將三種藴含大智大慧的手勢匯通,自己還有何話説。此時,一個白影又閃了進來,與那黑衣矮漢分列左右,圍抱着那神秘莫測的來者。靜極之中,圜悟宗論忽然記起三十年前武林一個絕頂高手的名字,顫聲道:“閣下莫非便是當年血染山林一戰中的……”來者哈哈一笑,欣然説道:“大師好記性!本座便是冷寂然,三十年前於血染山林上敗在八大劍派手中的冷寂然。”魔門第一高手冷寂然,終於重踏武林!雪意颯然,氣寒江南。三個月後,一騎快馬急奔,驚碎了姑蘇寒山腳下雪道的寧靜。騎者一身裘衣,粗豪中虯髯滿面,鐵劍懸腰,是正道八大劍派之一的鑄劍世家掌門,解萬兵。趕了七天的路,真氣耗去不少,四十許間的解萬兵臉上明顯帶着風霜。但,仍掩不住他眼裏一絲神采。眼前,有一間茶肆。解萬兵卻殊無下馬歇息的動作,跑了七日路,換了五匹馬,從河北魯城趕至江南姑蘇,一直馬不停蹄,刻下既來到寒山山腳,那還有歇腳的道理。駿馬倏地已掠過那間茶肆,直朝寒山登山之道取去。解萬兵只感心頭一陣不舒服,是掠過茶肆的當兒,有兩道利箭般的氣機投向己身。是兩道眼神,解萬兵絕對清楚,一個人純以眼神便有這般洞穿實物的威力,肯定是卓絕高手。解萬兵的憂慮更深,促馬就更緊了。當解萬兵策馬奔過來時,茶肆中大馬金刀地坐着一個黑袍壯漢,陰騺神色中透着種君臨天下的氣勢,已是三十歲許,正輕輕舉杯,呷着地道的靜慮寒茶,一位死氣沉沉的老者則站在一旁,恭敬地靜候着這黑袍壯漢可能隨時發出的命令。駿馬瞬間在茶肆前快速奔過,那黑袍漢子雙目亦流轉出兩蓬精芒,恰到好處射了出去,然後淡淡消去,道了一聲:“病老!”那老者連忙躬身應道:“楚護法有何吩咐?”楚護法木無表情道:“給無上聖主報告,正道八派中,五嶽劍派的薄玄、長歌劍派的樂闕、忘情劍派的嚴劍師太、紫竹林的東園夫婦和鑄劍世家的解萬兵,已先後抵達寒山,連同主人家,寒山劍派掌門拾得大師共是六派聚首,只餘辟邪觀的一道生、在水亭園的諸葛淵未至。”病老應道:“是!”楚護法又道:“今次冷寂然邀約八大劍派戰於寒山,驚動武林。無上聖主甚是着緊,尤其四川劍閣在水亭園的掌門諸葛淵,可能是左右聖主霸業的關鍵人物,聖主已下達命令,若見此人,立殺無赦!”病老又應了一聲,閃電間躍出茶肆,帶訊去了。楚護法繼續慢慢地,喝着那口茶,心裏則哼聲冷笑道:“冷寂然,你自以為算無遺策,要雪三十年前慘敗之恥。可惜,一切一切,還是盡在無上聖主的運籌帷幄之中……”“嘯!”寒山之巔,一聲尖鋭的劍氣劃破長空,捲起了千堆雪,如一道廉子般向左右擴散開去。使劍者是個充滿剛陽氣息,身披黯灰僧袍的年青僧人,微黝結實的臉龐上鑲着一雙弱冠之年所獨有的剛毅眉目,緊閉不語的雙唇透露出倨傲倔強之意,五短身軀中寬肩粗腰,穩屹形山。劈下這一劍後,他人已倏忽後退,看着雪廉被劍氣帶動而緩緩推進的奇景。自晨課後練至此刻日沉大地,總算掌握了師尊所説的劍法要旨。劍無常勢,在乎寸心之間。心中真也有點兒高興。“真是壯觀!”突然有把粗豪的聲音自遠而近灑來:“果有‘色究竟天’的禪勢,形色間隱具意境。”那年青僧人正為自己這一劍的功力得到別人肯定而歡喜,轉頭一想,才驚覺是來了不速之客,且一眼便道出這式劍勢的名稱。他倒不似一般僧侶來個合什問訊,粗眉一揚,循聲瞧去。那有半點人影?警兆忽起。一陣足以將遍地冰霜化為烏有的灼熱氣機已從背門排空而至。“不好!”那年青僧人一驚,內息急竄足尖,一點一彈,大鳥般躍出,便要擺脱身後這股氣機。但來者武功之高,遠超自己之上,氣機始終如刺芒在背——版權保留,非授權請勿轉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