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熱窩。
他們趕去時,烏八已經等在那裏。
烏八招呼他們坐下之後問道:“你們沒有去看今天的品刀會?”
白天星道:“沒有。”
烏八道:“為什麼不去?”
白天星道:“我們在研究你今天早上提到的那件事。”
烏八欣然道:“作了決定沒有?”
白天星道:“決定了。”
烏八道:“贊成了?”
白天星道:“是的!”
烏八大喜道:“好極了!有沒有計劃一下如何着手?”
白天星沉吟道:“有一件事,我想你烏兄應該不難想像得到。”
烏八忙道:“哪一件事?”
白天星低聲道:“這個消息既然不止你烏兄一個人知道,將來若是有了眉目,必然難免有一番爭奪……”
烏八連連點頭道:“是的,是的,這一點的確不可不防。”
白天星道:“所以,為了萬無一失起見,我覺得應該多找個把有力的幫手,單憑我們哥兒幾個的力量,實在稍嫌薄弱了些。”
烏八轉動着眼珠子道:“白兄認為找誰搭檔比較妥當?”
白天星思索着道:“十八刀客自身難保,四公子也是徒有虛名,黑鷹幫勢力又太大,到時候尾大不掉,説不定還得賠上了……”
烏八搶着道:“可不是,黑鷹幫的人,千萬沾惹不得!”
白天星皺了皺眉頭道:“所以這就難了,本來人屠刁橫和七絕拐吳明都是很理想的人選,只可惜事有不巧,兩人又都遇了意外。”
烏八忽然伏下身子,輕聲:“鐵算盤錢爺這個人,你們看怎麼樣?”
就像擠毒瘡一樣,膿頭總算擠出來了。白天星忍不住暗暗笑罵一聲:背後也喊錢爺,豈非不打自招?真蠢!
他故意作欣喜之狀道:“好啊!”
緊接着,他又故意皺起眉頭道:“這位錢爺的算盤一向打得精,這只是我們一廂情願的想法,人家是不是願意搭上我們一份,還是個問題。”
烏八又搶着道:“沒有關係,這事包在我身上。”
白天星點頭道:“好!錢爺那邊,就由你去接頭,明天我聽你的消息,然後我們幾人再共同商量着辦。”
烏八道:“你現在有事?”
白天星道:“是的,我要找錢麻子説幾句話。”
他接着扭過頭去,大聲叫道:“老蕭,你過來一下!”
酒保老蕭走過來道:“白頭兒有什麼吩咐?”
白天星道:“錢老闆呢?”
老蕭道:“在美鳳房裏陪幾個客人打牌,要不要我去找他來”
白天星道:“不用了,我自己去。”
錢麻子果然在紅姑娘美鳳房裏陪客人打牌。
白天星在門口招招手道:“老錢,你叫美鳳代幾把,出來我跟你説幾句話。”
錢麻子出來了,帶着滿臉狐疑之色道:“是不是想押兩把,身上不方便?”
白天星笑笑道:“過去我有沒有向你借過錢?”
錢麻子臉色登時好看起來,也露出了笑容道:“其實我錢麻子也不是個把錢看得有多重的人,你老弟如果實在有急用,多了沒有,三兩五兩……”
白天星微笑着道:“你有沒有見過省城裏大通銀號的銀票?”
錢麻子怔了怔,才道:“當然見過,我一向來往的就是這家銀號。你幹嘛忽然問這個?”
白天星將一張銀票送了過去道:“那就好辦多了!你驗驗這張銀票,是不是大通開出的。”
錢麻子接過銀票一看,一張面孔馬上變了顏色。
銀票上的數字竟是紋銀三千兩正。
白天星簡潔地道:“我要燕娘!”
錢麻子呆在那裏,隔了好一會兒,才期期地道:“你老弟……這……這……這些銀子,是是……是什麼地方來的?”
白天星微笑道:“偷來的。”
錢麻子定了定神,道:“老弟別開玩笑,我問的是正經。”,白天星笑道:“我答的又何嘗不是正經。如果不是偷來的,誰會捨得把白花花的三千兩銀子,往一個女人身上迭?”
錢麻子眨着眼睛道:“你真要?”
白天星輕輕一咳道:“普通玩新姑娘是三天,包吃包住,我只要一次。”
錢麻子眼睛閃光道:“你説什麼?”
白天星道:“而且我還不會告訴別人,事後你仍然可以當她是個清倌人,照樣在她身上大把大把地撈銀子!”
錢麻子臉泛紅光,咧開一排大黃牙,伸手拍拍他的肩,道:“你老弟痛快,我錢麻子也痛快。以後三個月的羊肉燒酒,算我錢麻子請客!”
白天星道:“燒酒羊肉請不請都是小事,另外我可有兩個條件。”
錢麻子的黃牙不見了,他繃緊了面孔道:“兩個什麼條件?”
白天星道:“第一個條件:我現在馬上就要!”
錢麻子點點頭,同時也鬆了口氣,因為這實在算不得是個條件。拿銀子的是他,陪客人上牀的可不是他。隨便什麼時候,只要客人高興,與他何關?
白天星道:“第二條條件:如果是個二水貨,不見彩頭,我要立刻退銀子!”
錢麻子忍不住又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哈哈大笑道:“你老弟真會説笑話!三千兩銀子,買的什麼?去,去,白羅巾我馬上叫人送上!”
燕娘正在窗前繡枕頭。
繡的是一對交頸鴛鴦。
她看到白天星走進來,甜甜一笑道:“難怪今天喜鵲叫,原來貴人來了。”
白天星只是望着她微笑。
燕娘拍拍凳子道:“坐啊!盡站着幹什麼?”
白天星走近一步,但沒有坐下。
燕娘瞪了他一眼,帶嗔意道:“瞧你這副死相,是不是在哪裏發了財,認不得我了?”
白天星俯下身子,在她頭髮上輕輕嗅了一下,然後附在她耳邊悄聲道:“不曉得你脱了衣服,你的身上是不是也有這麼香?”
燕娘盯着他看:“你為什麼不脱下來聞一聞?”
白天星嘻嘻一笑道:“你肯?”
燕娘道:“我當然肯。”
白天星道:“那為什麼不脱?”
燕娘道:“我怕錢麻子會剝了你的皮呀!”
説着扭動了一下嬌軀。
白天星道:“我擔保他不會。”
燕娘道:“拿什麼擔保?”
白天星微微一笑:“一張省城裏大通銀號開出的銀票。”
燕娘望着他,手一伸道:“拿來給我看看!”
白天星笑而不答。
因為他已聽到院子裏的腳步聲,他知道來的是誰,也知道來人是送什麼東西來的。
來的是一個名叫小青的丫頭。
小青手上捧着一隻漆盤。盤裏除了一壺茶,四色喜果,還有一方折得整整齊齊的白羅巾。
這個小丫頭才十一二歲,一個未來的清倌人。她目前在院子裏只於一份很輕鬆的工作。
就是她現在做的這一種。
看到來的是小青,燕娘臉色不禁微微一變,等她再看到漆盤中那方潔白的羅巾時,她臉上登時失去血色,整個人都僵住了。
白天星賞了小青五兩銀子。
小青道謝退去。
白天星閂上房門,放下窗簾,然後坐在牀沿上,緩緩寬衣解帶。
燕娘轉身像哀求似的望着他,聲音中微帶顫抖地道:“你……你……”
白天星把手停在衣鈕上道:“我不會勉強你,只要你叫我出去,我馬上就穿好衣服出去!”
燕娘咬着下唇,十指交扭着,”隔了很久很久,才慢慢站起身來,幽幽地嘆了口氣道:
“我老早就知道你並不是真的愛我了……”
人都怕吃苦,怕流汗,只有在做一件事時是例外。
就是白天星如今做的這一種。
如以“楊燕”和“燕娘”這兩個女人作一比較,辛苦的情形,可説適得其反。
等局面初步打開,他已是一身大汗。
燕娘沒有流汗。
她流的是眼淚。
她噙着眼淚,一再哀求白天星可憐她,因為這是第一次,她承受不了。
白天星始終不説一句話。
他開始時還很温柔,但漸漸的就顯得有點粗野起來。
他幾乎完全無視於她的婉轉呻吟。
但她忍受痛苦的時間並不長。
因為這一次結束得很快。
興奮的程度與時間的久暫,似乎總是背道而馳。
愈興奮,時間愈短,事後也好似特別累人。
白天星躺着,不住喘氣。
燕娘擦擦眼淚,摸索着捲起那條白羅巾,悄悄塞去枕下。
白天星緩緩轉過身來道:“燕娘,我們現在來談談好不好?”
現在輪到燕娘不理他了。
白天星緩緩接着道:“我們只談兩件事。”
燕娘還是不理他。
別説兩件事,連説一個字,她顯然都不願意開口。
白天星道:“第一,昨天是誰叫你到我那裏去的?第二,去找什麼?”
燕娘一震,睜大眼睛道:“你你在胡説些什麼?”
白天星平靜地道:“你別小瞧了我那間破屋子,當我不在時,就是一隻老鼠爬過,也休想瞞得了我!”
燕娘生氣地瞪着他道:“你掉了什麼東西?”
白天星道:“就因為什麼也沒有掉,我才要問你,你想得到的是什麼?”
燕娘怒道:“就算你那裏昨天有人去過,為什麼一定就是我?”
白天星微笑道:“我是分作兩段演繹得出的結論。第一,去的是個女人,因為門一打開,我就聞着一股淡淡的香氣。第二,這種香氣,七星鎮上只有一個女人身上有,那個女人就是你!”
他笑了一笑,又道:“這種很特別的髮油,我記得還是在半年以前,有一個蘇州客人送給你的,對嗎?”。
燕娘忽然冷笑了一聲,説道:“不錯!我去過。我是閒着無事,想去看看你,要不是你今天這個樣子,我早就告訴你了!”
白天星頭一擺道:“不!你並沒有要告訴我的意思。我剛才走進來,不説一句話,就是等你先開口,但你並未提到這一點。你隨便找什麼藉口都可以,但絕不能説我沒有給你開口的時間!”
燕娘哼了哼,道:“我什麼藉口也用不着找,你不高興我去看你,以後我不去就是了!”
白天星道:“問題就在這裏,你去並不是為了看望我。”
燕娘急得幾乎又要流下眼淚,掩面斷斷續續地道:“你……你怎知道……我……我去不是為了看你?你……你……這個……沒良心的!”
白天星毫無憐香惜玉之意,靜靜地道:“我當然知道。”
燕娘抽咽道:“知道什麼?説呀!”
白天星道:“你不該翻我牀下那隻破籃子,我就是躲起來不想見你,也絕不會躲進那隻比頭大不了多少的籃子裏。”
燕娘突然披衣坐起,恨恨地道:“隨便你説!我就當我是小偷,想偷你的東西,你去告我好了。”
白天星也坐起來,穿上衣服,慢吞吞地道:“我不想告你,處理這種事情,我有我另外的一套方法。”
燕娘寒着面孔道:“什麼方法?”
白天星從枕頭底下拉出那條白羅巾,淡淡地道:“拿這個去向錢麻子退回三千兩銀子!”
他頓了頓,又道:“然後,我也許只花一半的價錢,便可以從錢麻子那裏知道整個事情的來龍去脈!”
他手一抖,便將羅巾灑開了。
羅巾雖然已不太乾淨,但卻沒有應該沾染上去的那種顏色。
燕娘崩潰了!
白天星道:“那個人是誰?”
燕娘低頭顫聲道:“是……是……是吳……吳公子。”
白天星道:“小孟嘗吳才?”
燕娘道:“是的。”
白天星道:“他已來了七星鎮?”
燕娘道:“沒有。”
白天星道:“是別人傳的話?”
燕娘道:“是的。”
白天星道:“傳話的人是誰?”
燕娘道:“賈總管。”
白天星一點也不感覺驚訝,點了點頭,又道:“他們要什燕娘道:“他們並沒有指明瞭一定要什麼。”
白天星道:“只是要你去搜索,看能不能夠找到什麼書籍或簿冊之類的東西是吧?”
燕娘點頭,又流下了眼淚。
白天星道:“你為什麼要替他們做這種事?”
燕娘垂淚不語。
白天星道:“因為你已經愛上了那個姓吳的?愛他的年輕。武功好、名氣大,又是關西的首富是嗎?”
燕娘仍然不發一語。
白天星:“同時他也是你第一個獻身的男人,對不對?”
燕娘飲泣道:“他答應等品刀會過去後,就替我贖身,我才一時糊塗,做出這種事,我其實並不知道他們要害你……”
白天星輕輕嘆了口氣,他實在不忍心告訴她,姓吳的只是利用她,根本沒有娶她的誠意。
他停了一會兒,又道:“跟吳才來往的,除了一個賈勇,還,有哪些人?”
燕娘道:“我不太清楚。”
白天星道:“他在你面前有沒有提過哪些人的名字?”
燕娘道:“只提過一個姓馬的和一個姓錢的。”
白天星道:“‘馬立’和‘錢如命’,是嗎?”
燕娘道:“好像是的。”
白天星道:“只是提到這兩個人,並沒有説是他的朋友?”
燕娘道:“是的。”
白天星皺緊眉頭,沉吟了片刻,才又抬起目光道:“在這些以前,你還有沒有替他們做過一些什麼事?”
燕娘道:“我沒有。”
白天星道:“真的沒有?”
燕娘道:“我我只被姓賈的,借我這個房間,跟一個只有一條腿的人喝過一次酒。”
白天星道:“最後那個一條腿的人被姓賈的殺了?”
燕娘道:“他沒有説要在我這裏殺人,事先我一點也不知道。”
白天星輕輕嘆了口氣:“你雖然只比莫家的那個丫頭大一歲,可是你的心腸至少要比那丫頭狠十倍。”
燕娘垂下眼光道:“我跟吳公子的事,姓賈的全知道,所以他無論要我做什麼,我都只有乖乖聽他的,要不然”
白天星道:“要不然他就會把你們的事告訴錢麻子。是嗎?”
燕娘點點頭。
白天星冷笑。
“你跟吳才的事,應該只有你們自己清楚。你丫頭為什麼不想想:如果不是吳才説出去,姓賈的又怎會知道?”
燕娘呆住了。
她臉色突然發白,雙拳握得緊緊的,身軀微微顫抖,彷彿想張日狂呼:“不,不,你胡説,吳公子絕不是那種人,他愛我,真心真意的愛我,你胡説,你給我滾,滾……滾……”
白天星知道他的話已像利刃般割碎了她的心。
但他卻沒有因此放鬆之意。
“一個人如果遇上壞人,必然幹不了好事。同樣的,一個人如果意志不堅,易為虛榮誘惑,也很難遇上好人。你先遇上吳才,再碰到姓賈的以及我這個浪子,便是一些很好的例子。你淪落到這種地方,固然不是你的錯,但上次那位蘇州客人要為你贖身,你不答應,這就怪不得別人了。”
他下牀,在妝台上放下一張銀票。
“這些銀子足夠你從錢麻子手裏買回自己,如果你不信我的話,你可以繼續留在這裏等你的那位吳公子,這張銀票便算是我送給你的嫁妝!”
他話説完,便頭也不回地走出房門。
身後隨都傳來燕孃的哭泣聲。
白天星知道他今天的這種做法很殘忍。但是,他也知道,在這種環境之下,想救這樣一個女人,除此也沒有更好的辦法了。
殺人要用刀,割毒瘤也一樣。
張弟二個人還在喝酒。
那兩位黑鷹香主血爪曹烈和屍鷹羅全,就坐在距離不遠的另一張桌子上。
黑鷹幫雖不是一個正派組織,信用無疑還是靠得住的。
白天星笑笑,走到張弟對面坐下。
張弟道:“你説進去只找錢麻子説幾句話,怎麼了這樣久?”
白天星笑道:“那隻不過是個藉口而已!”
張弟道:“那麼你是去找誰?”
白天星笑道:“如果換了我是你,我就不問。”
張弟氣鼓鼓地哼了一聲,果然就沒有再開口。
白天星心想説什麼時,忽然眼中一亮轉向一個從廳外走進來的人,招手大聲笑着招呼道:“久不見了!總管好。”
從廳外走進來的這個人,正是那位人高馬大的七星總管:虎膽賈勇。
虎膽賈勇跨着大步走過來道:“今天你們哥兒沒有去?”
白天星道:“沒有。今天的刀會進行得怎麼樣?”
虎膽賈勇打橫坐下,嘆了口氣道:“別提了,真他媽的,一個比一個差勁!”
白天星一哦道:“是不是今天那位追風刀江長波又宣佈棄權?”
虎膽賈勇道:“是啊!”
白天星搖搖頭,也忍不住嘆了口氣道:“這些刀客的確令人失望。”
虎膽賈勇忽然指指張弟,露出期切之色道:“我現在來找賢昆仲,便是為了這件事,賢昆仲決定了沒有?”
白天星道:“決定什麼?”
虎膽賈勇一嘆道:“你們忘了?遞補那些刀客的遺缺呀!”
張弟面孔立即沉了下來。
白天星很快地飛了他一眼,意思叫他不要多開口。
虎膽賈勇接着道:“我們廖三爺的意思,像這樣發展下去,實在太不像話,所以他希望找個有骨氣的,就像今師弟這樣的青年人,新新大家的耳目!”
快刀馬立和狠刀苗天雷難道能説不夠骨氣?
這兩人如今哪裏去了?
張弟轉臉望去別處。
他如果繼續望着虎膽賈勇那張面孔,他一定會忍不住一拳打過去。
白天星露出喜色道:“妙極了!”
虎膽賈勇怔了怔道:“什麼事情妙極了?”
白天星道:“我們剛才正在談着的,就是這件事!”
虎膽賈勇怔道:“有否談出結果?”
白天星道:“有!”
虎膽賈勇道:“願不願參加?”
白天星道:“願!”
虎膽賈勇大喜道:“好,好,要得,要得,畢竟是英雄出少年!”
張弟緩緩轉過頭來,狠狠地瞪着白天星,意思彷彿在説:到時候你上台,還是我上台?
白天星只當沒有看到,慢慢豎起兩根指頭道:“不過得有兩個條件。”
虎膽賈勇道:“噢?”
白天星扳下一根指頭道:“第一,登台日期必須排在最後一天。”
虎膽賈勇道:“這個沒有問題。第二個條件呢?”
白天星扳下另一根指頭道:“第二,從明天起,他可以先出場亮相,但絕不住人刀客會館。”
虎膽賈勇道:“為什麼?”
白天星笑笑道:“不為什麼。只不過希望第一天睡下去,第二天還能活着爬起來而已!”
虎膽賈勇皺皺眉頭,似乎聽得很不受用,但仍然點了點頭道:“好,就這麼説。兩個條件,我都可以代表廖三爺答應你們,明大咱們品刀台前見。”
白天星道:“不喝一杯再走?”
虎膽賈勇道:“你們慢慢喝吧,我另外有點事。”
這位大總管説完,就像來時一樣,起身跨着大步走了。
張弟目送虎膽賈勇出了大廳,轉過臉來,以充滿責備意味的語氣道:“像這樣重要的事情,你在答應別人之前,為什麼不先跟我商量商量?”
白天星笑道:“我們現在商量也不遲呀。”
張弟道:“你已經答應了人家,還有什麼好商量的?”
白天星道:“答應的是我,不是你。如果你不願意,來個不認賬就行了。”
張弟道:“這是什麼話?”
白天星道:“我這話的意思,你聽不懂?”
張弟道:“你答應了人家,如果我不守諾行事,以後你拿什麼面孔見人?”
白天星笑道:“瞧瞧你懂得這個道理,還提它幹什麼?”
張弟又不痛快了,眼一瞪道:“這樣説來,你是有意先造成事實,逼我就範的了?”
白天星笑道:“何必説得這樣難聽,就算我請你幫個忙,不可以嗎?”
張弟一怔道:“幫你的忙,幫你什麼忙?”
白天星笑道:“我已答應楊燕那女人,要替她取得七星刀,你忘記了?”
張弟眨着眼皮道:“萬一我獲得了那把七星刀,你真的會轉送給她?”
白天星道:“當然,人無信不立,答應過別人的事,怎可無故後悔。”
張弟搖搖頭,哼了一聲,自語似的,喃喃道:“我真弄不清你究竟在搞什麼名堂……”
白天星四下張望了一眼,忽然站起身來道:“這裏的羊肉我吃膩了,我們算了賬走吧!”
張弟道:“去哪裏?”
白天星道:“去吃艾鬍子的上錦麻辣刀削麪,吃過了去找何寡婦。”
張弟道:“找何寡婦幹什麼?”
白天星道:“請她替你趕工縫套衣服。”
他笑了笑,又道:“堂堂一名旋風刀客,總不能穿得像個剛人門的丐幫弟子,你説是麼?”
艾鬍子其實一根鬍子也沒有。
誰也弄不清楚,他這個外號,當初究竟是怎麼取起來的。
有人打渾説:艾鬍子的確有鬍子,而且較常人茂密,只不過生長的部位不對而已。
這當然只是一種笑話。
就因為流傳着這麼一個笑話,艾鬍子在七星鎮上便成了大家逗樂子的對象。
艾鬍子天生一副好脾氣,不論你如何戲謔,他也不會生你的氣。所以,在七星鎮上,女的是何寡婦人緣好,男的就是這位艾鬍子。
人緣一好,生意當然錯不了。
而艾鬍子的手藝,也的確有一套。他的麪館門面雖然不大,但店裏的三四張桌子,卻幾乎很少有空下來的時候。
今天似乎是個例外。
今天店裏四張桌子上,只坐了三個客人。
坐在最裏面的是個青衣老者,正在那裏一個人剝着花生喝酒,身旁放着一隻舊的藥箱,像是一名走方郎中。
再過來一名粗壯的中年漢子,桌上放着一隻空碗,卻沒有看到另一雙筷子,可見這筷子現在吃的是第二碗麪。
艾鬍子煮麪用的都是大海碗,一個人一頓能吃兩大海碗麪,這份食量,可真嚇人。
近門靠左邊的一張桌子上,坐的是一位儒服文士。
這名文士也在喝酒,面前放着兩個小碟子,一碟豬耳朵,一碟蘿蔔絲,真正的經濟小吃。
這三人白天星顯然都不認識。
他走進去坐下,敲桌子道:“鬍子,來壺酒,切點自菜。”
艾鬍子道:“好,馬上來!”
張弟瞪着白天星直翻眼睛,好像説:真怪!你不是説來吃刀削麪的嗎?
白天星只當沒有看到。
艾鬍子擦着切板道:“白頭兒沒有到錢麻子那裏去?”
白天星道:“沒有,我已經好幾天沒有去了!”
張弟不覺又是一愣,心想:真是活見鬼,明明剛從錢麻子那邊來的,卻説好幾天沒有去,連跟艾鬍子這種人都沒有一句老實話,算是什麼意思?
艾鬍子卻好像有點感到意外道:“你好幾天沒有去熱窩?”
白天星輕輕鬆鬆地道:“我們去了一次黃花鎮。”
艾鬍子道:“去黃花鎮幹什麼?”
白天星道:“去見一位吳公子你有沒有聽人説過,武林四大公子中的那位小孟嘗吳才吳公子?”
艾鬍子一怔道:“吳公子,”
白天星得意地笑了笑道:“是的,要我們去的,就是這位吳公子。至於這位吳公子要我們去辦的是件什麼事,我可不能告訴你。”
喝酒的青衣老者正想離去,這時忽又坐了下來,向艾鬍子指指酒壺道:“老闆,再來壺酒!”
那個粗壯的中年漢子,也突然放慢吃麪的速度。
只有那名儒服文士無動於衷,他好像對江湖上的人物一個也不熟悉,同時也似乎對這一類的事不感興趣。
艾鬍子送上酒菜,又去為青衣老者添了一壺酒。
白天星喝了一口酒,忽然望向那文士道:“這位秀才先生,看來好面熟,我們過去是在什麼地方見過?”
那儒服文上很不自然地笑了一下道:“你夥計大概認錯了人吧?”
白天星將對方上上下下,重新打量了一陣,點點頭帶着歉意道:“對不起,我恐怕的確……”
儒服文士連忙接着道:“錯把馮京當馬涼,這原是常有的事,算不了什麼。”
白天星像遇上知音似的,欣然道:“可不是?這種事情,幾乎隨時隨地都會碰得到。有時候,我們看到的明明是兩個人,只、由於雙方長相差不多,一時不及細察,便誤以為是同一個人,而因此往往會鬧成很多笑話。”
儒服文士笑笑,沒有開口,似乎無意再就這個問題談下去。
張弟聽得直皺眉頭。他平時很少看到白天星像今天這樣,婆婆媽媽的,絮聒不休。他心想:“你認錯人,人家已不在意,道個歉就完了,還嘮叨個什麼勁兒?”
可是,白天星卻像為自己的冒失,感到過意不去似的,接着又解釋道:“憑良心説,剛才並非我有意唐突閣下,只因為閣下的相貌,很像我在京師見過的那個人,覺得實在太相像了,好在我後來忽然想起,那人有個缺陷,閣下卻似乎沒有……”
儒服文士輕輕一哦道:“那人有什麼缺陷?”
白天星道:“我記得那人的左手,好像只有三根指頭。”
儒服文士喝酒挾菜,用的都是右手,他的左手縮在衣袖裏,垂擱在桌底下的膝蓋上。
這種吃相併不稀奇,很多人都有這種習慣,吃東西只用一隻手。
要説稀奇,那便是白天星最後的這兩句話,才真正算得上稀奇之至。
一個人的缺陷,只有生在臉上,才能一目瞭解。
儒服文士的一隻左手,他並沒有看到,他又怎知道對方左手,一定是五根指頭,而不是三根指頭呢?
經他這樣一説,青衣老者和那精壯漢子,都忍不住一齊移目朝儒服文土望去。
儒服文士只要把左手從桌底下移上桌面,事情就解決了。
但儒服文士卻沒有這樣做。
他含笑望着白天星道:“你跟那人是什麼關係?”
白天星道:“那人是我朋友的一個朋友。”
儒服文士道:“貴友是誰?”
白天星道:“奪魂刀薛一飛!”
張弟的眉頭不禁又皺了起來。他發覺今天的白天星似乎處處不對勁。先是騙艾鬍子,説是好幾天沒去熱窩;接着又説去過黃花鎮,竟將小孟嘗吳才也扯上了;後來再提到什麼左手只有三指的怪人;現在竟跟死去的奪魂刀薛一飛又成了朋友。
他真懷疑這位老兄今天是不是喝多了酒,在發酒瘋?
儒服文士臉上忽然露出一種很怪異的神情,嘴角浮漾着笑意,但兩腮肌肉卻抽搐得像突然吞下一顆酸得要命的果子。
他酸笑笑道:“有一件事,我説出來你夥計一定不相信。”
白天星道:“一件什麼事?”
儒服文士微笑道:“我也是奪魂刀薛一飛的朋友!”
白天星果然露出不信之色。
他遲疑地道:“真的?”
儒服文士笑道:“那還會假?我這一次就是找他來的!”
白天星忽然搖了搖頭道:“那你這一趟去七星鎮,算是白跑了!”
儒服文士臉上的笑容突然凝凍,怔了一會兒,才道:“他離開了七星鎮?”
白天星道:“沒有。”
儒服文士的笑容又融化了,忙道:“他既然還在七星鎮上,怎麼説白跑?”
白天星道:“他一定不會見你。”
儒服文士道:“為什麼?”
白天星道:“你這一路來,應該聽人説起他已於前天退出了品刀大會。”
儒服文士點點頭道:“是的,這一點我昨天就聽人談過了!”
他目不轉睛地望着白天星,又道:“他有沒有告訴你,他退出品刀大會,是為了什麼原因??
白天星道:“以我們之間的交情,他的事情當然不會瞞我。”
儒服文士道:“他怎麼説?”
白天星露出為難之色,輕輕咳了一聲道:“這個……咳咳儒服文士點點頭,似乎很瞭解他不便明説的苦衷,思索了片刻道:“那我就只好另外想方法見他了。”
白天星顯出迷惑的樣子道:“他説過最近這段期間,他什麼人也不願見,你有什麼方法可以見到他?”
儒服文士微微一笑道:“你跟他的交情很不錯,是嗎?”
白天星胸膛一挺道:“我敢説……”
儒服文士微笑道:“這個你不説我也看得出。現在,我也讓你看看我跟這位薛兄的交情!”
他一邊説,一邊緩緩舉起左臂,衣袖一抖,露出左手。
一隻五根指頭的左手。
白天星哦道:“我果然認錯人了。”
儒服文士道:“你沒有!”
他手腕一搖,兩道灰影,突然脱掌飛出!
飛出的竟是兩根手指。
白天星驚呼道:“你以暗器傷人,這算什麼朋友?”
他頭一低,鋭嘯擦頸而過,只聽叭的一聲,兩根手指雙雙深入土牆。
牆面上看不到手指,只留下兩個指頭大的小洞孔。
儒服文士發出暗器,身形跟着掠起,只見人影一閃,笑聲已遠在店門之外:“朋友?嘿嘿你去問問姓薛的就知道我梁強是他什麼樣的朋友了!”
張弟一躍而起,怒聲道:“是個有種的你就別跑!”
白天星一把拉住他,嘆了口氣道:“都是我多説話惹出來的禍,算了!”
青及老者目光閃動,忽然在桌子上放下兩吊錢,也跟着一聲不響,提起藥箱,出店而去。那個精壯漢子推開面碗,以同情又帶憐憫的語氣,望着白天星道:“夥計,你們的麻煩,這下惹大了。”
白天星怔了怔,道:“什麼麻煩?”
精壯漢子道:“你們既是奪魂刀薛一飛的朋友,難道不清楚剛才這個傢伙是何許人物?”
白天星道:“只聽老薛提過樑強這個人名字,人也只隱隱約約見過一面,關於這個傢伙的出身,則不怎麼清楚。你老大認識這個姓梁的?”
精壯漢子搖搖頭,嘆了口氣道:”這樣説起來,就是那位奪魂刀的不對了!”
白天星道:“這話怎麼説?”
精壯漢子道:“這姓梁的外號‘惡花蜂’,你別看他外表斯文,滿像個人樣子,其實是個見花就採的色鬼,他左手兩根指頭,就是為了爭一個小妞,被奪魂刀薛一飛砍去的!”
白天星道:“原來是這樣的,那就怪不得他剛才要向我下毒手了。”
精壯漢子道:“他剛才説有方法可以見到奪魂刀,就是這個意思。你們既是奪魂刀的好朋友,他傷了你們,便不愁奪魂刀不出面!”
白天星道:“你老大意思是説,這廝如今趕來七星鎮,就是為了要找奪魂刀報復當年的斷指之恨了?”
精壯漢子道:“那還用説!”
白天星道:“這個仇怎麼能夠報得了?”
精壯漢子道:“為什麼報不了?”
白天星道:“奪魂刀當年既能砍斷他的兩根手指,可見武功比他高明得多,像這種手下敗將,奪魂刀怎會怕他?”
精壯漢子忽又嘆了口氣道:“這裏面當然另有文章,不過我的話也只能説到這裏,你們哥兒倆年紀還輕,閲歷有限,以後無論是交友或説話,我看還是謹慎一點為妙!”説完,付了兩碗麪錢,拱拱手也跟着離店而去。
白天星目送精壯漢子走出店門,緩緩轉向像已嚇呆了的艾鬍子道:“煮碗麪來吃吃,鬍子,辣椒油多放一點!”